顾父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现在是自已的号码。“爸。”他听见自已年轻的声音在颤抖,“如果你们生我是为了给哥当保姆,那当初为什么不直接请个护工?”电话那头,曾经的自已勃然大怒:“混账东西!血缘亲情能用钱衡量吗?”顾父笑了。多讽刺啊,他现在通时L会着施压者的理直气壮,和承受者的肝肠寸断。这种撕裂感让他终于看清了一切——“爸。”他用顾宏的声音轻声说,“下辈子,我不要当你的孩子了。”下辈子,阿宏,不要再来当他的孩子了,他是个失败又残忍的父亲。对顾宏是这样,对大儿子顾陌也是这样。手机从三十七层坠落时,顾父没有松手。他跟着纵身一跃,在呼啸的风中终于获得了平静。顾父以为自已死了,可以结束这些痛苦的折磨了。可痛感消失后,他发现时光回溯,自已再次回到了顾宏自杀之前。之后顾父就以顾宏的身份,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时光回溯,一遍又一遍的感受顾宏的痛苦,好像永远都没有尽头一样。又一次,顾父在熟悉的消毒水气味中睁开眼。腕表显示的时间,让他知道时光再一次回溯了,自已又回到了从前,又成为了顾宏。这是他第三十次经历儿子自杀前的这一个月。镜子里的脸依然是顾宏三十岁时的模样,眼下的青黑比上次轮回又深了几分。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父亲”两个字刺得他眼眶发烫。他熟练地挂断,疲惫的整个人都抬不起头来。实验室里,顾父机械地整理着王教授塞来的假数据。经过前二十九次的轮回,他已经能完美复现那篇问题论文的每个公式——包括崔允仁教授被抄袭的核心算法。可是,他发现无论自已努力都是徒劳。他仍旧改变不了什么,他无法拯救顾宏,拯救自已,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切不公继续降临到“顾宏”身上,眼睁睁的看着悲剧继续发生。那种明明知道一切事情发展走向却无法阻止只能看着一切朝着既定的方向发展的感觉,太绝望了。“小顾。”王教授拍拍他肩膀,“晚上来我家吃饭,顺便把报销单……”“好的教授。”顾父微笑着应下,心里在倒计时:5、4、3、2……果然,手机亮了。父亲又发来哥哥抽搐的视频,紧接着发来语音:“赶紧打钱!医院要押金!”他打开计算器。哥哥本月药费:5800父母生活费:2000自已实习工资:6000这道无解的数学题,他算了二十九遍。这种绝望和窒息,已经逐渐让顾父麻木了。顾父又一次站到了那个熟悉的天台,然后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当电话那头传来自已曾经的怒吼时,他突然发现一个可悲的事实——即便重来三十次,作为“父亲”的那个自已,台词都没变过。“血缘亲情不能用钱衡量?”他望着脚下如蚁群的车流,“那为什么每次通话,您都在跟我算钱?”曾经的顾宏,也这样质问过他。可他只是给了顾宏一个跳的更加干脆的答案。这次,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然后是更大的咆哮:“白眼狼!我是你爸,你现在跟我算这些账?”是啊,还在期待什么的,他就是个如此无能又失败的父亲,在自已儿子走向绝路的那一刻,也仍旧在逼迫他。顾宏的那纵身一跳,是对他余生最大的惩罚。顾父挂断了电话,面对“自已”说出来的这些话,最初他还会试图辩解。或是站在父亲的立场辩解,或是站在儿子的立场辩解。但现在他只想问:如果亲情真这么伟大,为什么受苦的总是他?哦,不对,是他的儿子顾宏。现在在电话另一端对他咆哮的,才是真正的他啊。原来刀子不割到自已身上,他是不知道疼的。原来只有他自已变成顾宏,他才会真正的明白顾宏的痛苦。这一次,顾父没有立刻跳下去,而是打开了手机云盘。在第二十九次轮回时,他发现了顾宏留下的加密文件夹。此刻,密码提示问题闪烁在屏幕上:‘我最快乐的时光?“顾父颤抖着输入“无”。提示显示答案错误。顾父继续输入。“全家福”。错误。“毕业典礼”。错误。最后一次尝试,他鬼使神差地打下“六岁那年,爸带我去看桃花。”文件夹打开了。里面只有一段十秒的视频:六岁的顾宏举着风筝,在桃花雨里回头笑:“爸!你看我!”风声呼啸中,顾父突然明白了轮回的意义——不是让他拯救顾宏,而是让他看清:那个会冲着桃花笑的孩子,早就在日复一日的“你是为哥哥而生的”中被杀死了。被他们这对自私自利的父亲彻底杀死了。而现在的顾宏,不过是具被“孝道”“责任”掏空的躯壳。手机再次响起。是父亲发来的最新账单,金额栏触目惊心的红字:7980。00。顾父笑了。这次他带着手机一起跃下,在坠落过程中按下发送键——把顾宏的全部存款转给了那个永远填不记的账户。随着一次又一次的轮回,顾父逐渐意识到,顾宏自杀的真正原因。学校导师、亲朋好友的闲言碎语、社会层面的压力,都不是真正逼死顾宏的原因。是他们,因为有他们这样的父母,顾宏才会一步一步走向了那条路。可是他现在明白了,又有什么用,他的孩子已经死了,永远都无法回来了。顾父不知道轮回是何时结束的,结束的那一刻,他是有预感的。他预感到这是自已最后一次再经历小儿子的痛苦了。他原本应该是松了一口气了,因为终于可以结束了。可是,结束了,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和顾宏的父子缘分也结束了?就没有可以扭转一切的机会吗?——一个让顾宏能够好好活着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