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杏仙的手机是某国外大厂品牌,前置摄像头号称最诚实的摄像机,无论你脸上是多么枯燥、暗黄、斑点,都能诚实的映照出来。 他一看,自己的印堂上也是一层薄薄的青灰之气,这程度死不了,但是任由它加深下去,他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面相是无时无刻变化的,现在看上去好像死不了,但是谁知道一会儿会怎么样。 他方想说什么,突然耳边有一阵清风拂过,有一个曼妙的女声道:“奴婢倾影,见过少爷,见过杏华仙。” 杏华仙挑眉:“没想到……居然是他的人。” 南时也是一愣,倾影,也是家里的大侍女,不过平时见不到她,也不知道她平时主要工作是什么,偶尔惊鸿一瞥,对方也只是低头行礼,不曾说过两句话。 “山主有信,令奴婢转交给杏华仙。”倾影从袖中抽出了一封信,交给了杏华仙,再后则是行至了南时面前,屈膝道:“少爷,山主也有一封信交给您。” 杏华仙长袖一拂,一桌两凳出现在他们面前,他将过杏仙置在了他的膝头,随意摆了摆手说:“坐吧。” “谢仙人。”南时道了声谢,坐下了。 南时顺手接了,边拆边喃喃道:“回去得记得教会师兄用手机……” 倾影听了抿唇一笑,不敢接话。 信件拆了出来,却是白纸一张,里面包了六个铜钱,别无其他。 这什么意思? 南时捏着铜钱,将白纸抖了抖,想看看是不是还藏着什么。 杏华仙的那封信显然是有内容的,他低着头看着,一缕长发自他的肩头滑落,落在了过杏仙的脸上。过杏仙的睫毛动了动,似乎如梦中初醒一般,怔怔的看着他。 杏华仙的视线落了下去,恰好与他迷茫的眼睛对上了,不知风从何起,顿时漫天落英。空气中弥漫着杏花的香气,温柔的、清淡的,与那一树鲜红似血的花冠并不相称。 “你……”过杏仙才出口一个字,便被杏华仙捂住了眼睛:“睡吧。” 过杏仙又睡了过去。 南时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好心机! 这风是他招来的吧! 这花瓣是他故意飘下来的吧! 这是故意让过杏仙醒过来惊鸿一瞥这美人美景留下深刻印象再让人家睡过去的吧? 南时‘还能这么玩’的眼神过于直白,惹得杏华仙冷冷的看向了他:“在看什么?” 南时立刻收回了视线,咳嗽了一声:“我观仙人面若桃花夫妻宫饱满日后定然是姻缘美满,不羡鸳鸯不羡仙!” “……”杏华仙轻笑了一声,带着显而易见的讥讽之色:“倒是看不出来,池山主居然挑了一个这么油嘴滑舌的传人。” “那仙人您想让我怎么说?夸您也不是,不夸您也不是。”南时委屈的表示说:“就是不论您和我师兄的关系,您是过儿他干爹,我是过儿他兄弟,四舍五入我还得喊您一声叔叔呢。” 南时十分想说要不咱各论各的,您跟着我师兄喊我弟,我跟着过儿喊您叔,以后要是不幸和过儿结成了鸳盟,那就跟着过儿喊我爸。 “呵。”杏华仙低嗤了一声,算是默认了,南时的目光落在了他手中的信纸上,他有些好奇,不过长辈之间的信纸他是不好过问的。 “行了,你们回去吧。”杏华仙淡淡的道,伸手抚去一下过杏仙的眉间的花瓣,指尖一触即离。 南时一怔,眼前的景象晃动,下一瞬间,他就坐在了杏树之下的泥土上,倒是过杏仙躺在一团殷红的杏花花瓣之上,那花瓣还带着露珠,片片鲜妍,浑似刚刚从枝头摘下来的一样。 你妈的,是真的偏心到海了去了。 过杏仙打了个呵欠醒了过来,非常随意的往大杏树上一靠,看着南时满裤腿的泥:“南小时,你摔粪坑里了啊?” 南时看看他背后的杏树,把‘是’字咽了下去。 过杏仙印堂上的晦暗早已消失不见,甚至还有一点红印,看上去就是一副要发大财行大运的模样。南时手上还捏着他的手机,举起摄像头对着自己看了看——得了,说不定走出去两步就得暴毙。 倾影并未离去,侍立在一旁。 南时看了她一眼,假装她不存在一样的拉着过杏仙起来:“我还想问你怎么回事,说好来找钥匙,结果我找到了回来发现你他妈居然在树下睡着了!人干事?!” “昨天晚上没睡,刚刚放下心来就困得要死。”过杏仙其实想不太起来刚刚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自己很困就随便找了个地方睡了。他起身抖了抖身上沾的花瓣,也不知道怎么的耳尖有点发红,南时推了他一把:“你想什么呢?笑得这么猥琐。” 过杏仙笑了笑没说话,转身给大杏树拜了拜,拉着南时回家了。 走到门外的时候,南时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这花对于植物来说是那啥的器官吧?过杏仙每次回来上香都他妈能看见满树的花,那岂不是这位高贵冷艳的杏华仙人光天化日大庭广众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耍流氓?!① 得了,怪不得过杏仙的面相哪那都好就是绝后,人都做到这份上了他要还能有后那才是奇了怪了! 毕竟众所周知,男人和公树是生不出孩子的。 他们有生殖隔离。第21章 趁着过杏仙去收拾东西,南时则是偷了个懒跑到二楼的阳台去晒太阳。 他把玩着铜钱,问道:“倾影,你还有什么事吗?” 倾影屈膝答道:“山主有令,令奴婢服侍少爷左右。” “啧。”南时无意识的应了一声,又拿出刚刚那张白纸来看:“我师兄是什么意思?” “奴婢不知,山主有言道:少爷一看便知。” 南时:我知道个屁! 他没好气的将铜钱一枚一枚的扔到了桌子上,三次之后,居然全是铜钱阳面朝上,是一个乾卦。 南时突然心中有所悟……等等,他师兄的意思是让他自己算他写了点什么? 还能这么干? 倾影低声道:“山主说少爷算出什么,便是什么,想要如何做,也全凭少爷。” 南时抬起一手,示意倾影噤声。将另外三枚铜钱也抛了出去,铜钱叮咚滚动,相互碰撞着,他紧紧的盯着桌面,一阴、两阴……最后一枚铜钱落到了地上,他低头一看。 三阴。 上三爻为乾,下三爻为坤,天地否卦。 卦曰: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 象曰:天地不交,“否”;君子以俭德辟难,不可荣以禄。① 简单说就是得此卦者,不利君子,小人得道。君子此时应该隐退,不应当去争取任何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以避开危险与灾害为主要目的。 ‘否’字,主闭塞、不通。上‘不’下‘口’,第一让他别瞎几把吃东西,以防祸从口入;第二让他别瞎几把说话,以防祸从口出。 结合南时目前的状况,这一卦,就是让他别管闲事,赶紧跑路的意思。 池幽送来的那张白纸想来也是这个意思。 “南小时,你在干嘛呢?”过杏仙端着热腾腾的馒头糕饼找了过来,他瞅了一眼桌上的铜钱:“呦,你这半仙人设还没忘呢?怎么,打算去天桥下面摆摊啊?” 别说,经过了昨夜的事情,过杏仙开始对南时学算命的事情有点半信半疑了起来——南时在迷信的事情上表现得太熟练了。 不管是南时求了他干爹他就不发烧了,还是南时让他去道歉后纸钱就能烧起来了,太多的巧合凑在一起,那就不像是一个单纯的巧合了。 南时皱着眉看着过杏仙拿着的糕饼:“这是什么?” “隔壁送来的……”过杏仙把铜钱扫到了一旁,把盆子放了下来,随手捏了个白里透红的团子递给南时:“你尝尝,这是我们这里有名的糕团,里面是玫瑰馅儿和豆沙馅儿,还有肉的,比黄天源②做的一点都不差。” 南时接了过来,捏在了手上,没有吃的意思——刚刚才算出来让他别吃东西,现在就拿了个隔壁送来的糕团过来,他哪敢下嘴。“高铁票买了没?” “买了,今天下午的。”过杏仙自己也捏了个团子,打算塞进嘴里,却被南时一把抢了下来,扔进了盆里。 “别吃!” 过杏仙莫名其妙的说:“你干什么?” 南时将茶杯推了过去,答非所问:“你写个字我看看。” “什么字?”过杏仙皱着眉头说:“南小时,我怎么觉得你从早上开始就很奇怪?” “反正不会害你。”南时道:“写!随便写个什么字!” 自己算自己或许不准,但是测一个别人的字应该是准的——他不能给人泄露天机,但是算了不说那就不算泄露了! 南时别的可能不行,但是卡BUG的技术是一流的! 过杏仙见他神色凝重,倒也没有多问,随手就写了个‘否’字。 南时一看就问:“你写这个做什么?你刚刚在想点什么?” 过杏仙看了看周围,这才小声说:“我刚刚在想隔壁那个事情,要不要报个警——买尸体是犯法的。而且就我干爹……万一人家小姑娘在天有灵,那不是包办婚姻吗?那得多难受啊?万一他父母也不知情,那不就等于拐卖么?” 他干爹都能存在,这世界上绝逼有鬼存在! “我在纠结到底要不要报警,然后又觉得是人家的家事,我不应该插手……就写了个‘否’字。”别人家的家事,他不该管,但是不能不管,所以才写了这么个字。 这种事情,除非双方生前就有遗言,否则就是封建恶习,更何况这年头什么为了买女尸而杀人的事儿可不少,前阵子电视上不是还播了一个硬生生把拐卖来的小姑娘活生生给埋进了棺材和男方面对面生生缺氧致死的么? 不过还好,恶人有恶报,那姑娘刚过头七,那户人家就一家子死于火灾了。 过杏仙说着,手指无意识的在这个字上乱画,茶水沿着字体的边缘泅了出来,成了个不伦不类的字。 南时刚想说什么,眼神倏地落在了那个字上,他一把抓住了过杏仙的手,仔细的看着那个字。过杏仙的这个字与他刚刚的天地否是一卦里头的,这个‘否’字都是让他们警防祸从口出的意思。从测字的方向来说,就是让过杏仙不要报警。 可是随着刚刚他的手贱,‘不’字下的一竖衍生了出去,把‘口’贯穿,成了个‘中’字,这就不能和刚刚一样的解法了,若是这一竖再衍生下去,就该补上一个‘极’字了。 正所谓否极泰来。 如果这样解字,那么含义就是让过杏仙去报警,甚至去闹,闹得越大越好,在前期的不受理解、遭到反对后,事情就会如他所愿,顺利结束。 “你看出什么来了?”过杏仙问道。 南时摇了摇头:“不能说——你想干啥就干啥,我管不着。” 过杏仙若有所悟,刚想说什么,就被南时捂住了嘴:“你可给我闭嘴吧!你想看你兄弟倒霉就接着说!” 过杏仙连忙点了点头,南时这才松了手,他拿起铜钱又算了一卦。 一事不能二算,但是他问的是:他陪着过杏仙一起把事情闹大他是什么结果。 这样一来就不算是一件事——毕竟针对的是两个事主。 六枚硬币依次落下,上三爻,三阴,下三爻,三阳。 刚好与刚刚相反,这是地天泰卦。 泰卦,主小往大来,君子道长,而小人道消也。 言下之意:你正义你牛逼!干啥啥顺!你能拿到大好处! 这还犹豫什么?干了! “那什么……”南时脸上终于溢出了一点笑意:“我们改签吧,晚点再走,你家这边风景真好,我想多留几天玩玩——你也难得回来,没事多去你干爹那边给你干爹除除草浇浇水什么的,我刚刚看你干爹身上全是藤蔓,咱先补一觉,明天去市场上买点肥料什么的,给你干爹补一补,你看怎么样?” “……哈?不用了吧?”过杏仙大概也明白南时是算出了什么好卦,但是好就好呗,扯他干爹干什么?“村里有人定期会给我干爹除草施肥的,不用我们过去。” “你就不想多见见你干爹?” “不……”过杏仙好悬歹悬还记得之前被他干爹揍了一顿的事情,那个‘想’字噎在了喉头,没敢说出来。 “这就对了。”南时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竖起了一根手指:“你想,你非常想和你干爹多联络联络感情!” “……”过杏仙骂骂咧咧的走了,还没忘把那一盘糕点带走——刚好明天带给他干爹上供! 南时从手机上下了个借车的软件,租用了一周的汽车,打算等车来了就去附近的城里买点吃的用的,这一片的吃穿用度怕都不是很安全。 他吩咐道:“倾影,我打算留在这里几天,你回去通报我师兄一声吧。” “恕奴婢不能从命。”倾影回答道:“山主有令,令奴婢跟随少爷左右,片刻不能离。” “那行吧。”南时看了看周围,把横在一旁的大阳伞给支了起来,霎时一片阴影包裹住了南时所坐的方位:“在外面没有那么多规矩,既然师兄有令,我也不多管你,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倾影犹豫着往阴影里站了站,她虽然是个千年老鬼,这种阳光天也能现形,但是也不会太好受就是了:“谢少爷。” “不用。”南时坐回原位,头也不回的拿了一瓶自带的可乐向后递去,举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到饮料被人接了,这才笑了起来,他打通了张河的视频电话:“张河,有空吗?” 张河那头正坐在电脑前,脖子上挂了个最新款的索尼耳机,眼睛紧紧地盯着屏幕,一手键盘一手鼠标,显然正在玩什么游戏。“大概还要十分钟。” “嗯嗯,不急。”南时道:“你打完这一把找一下周管家,让周管家通知我师兄说我晚几天回来,叫他不要着急,他朋友是我哥们的亲戚,会顺道照顾我的。” “OKOK!”张河道:“小老板还有什么吩咐吗?” 南时想了想:“问周管家支点钱,给院子里的大家买个手机平板手提三件套,做一个现代科技的科普。” 张河半点都没有不情愿:“没问题!” 南时挂了电话,扭头看向倾影,见倾影捏着那个小瓶装的可乐站在原地,不禁笑道:“给你喝的,试试。” 倾影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了一抹无可适从,她屈膝道谢,南时示意了一下拧开的手势,她照着学了,这才小口的抿了起来。 有了倾影在侧,南时就不能跟过杏仙睡了,免得回头他干爹想起来过来一看——豁,他们两一起睡就算了,还带了个妞儿!那好了,他完了,他师兄来都说不定救不了他。 他起身进去收拾铺盖,到了房门口的时候就听见过杏仙在里面打电话:“……对,岭南村,是我邻居丈人家,应该是12大队的,具体哪一栋我不太清楚,回头我打听一下……对对对,邻居家男主人叫李德才,他老婆叫刘花……他们买尸体办冥婚!我邻居亲口给我说的,你们一定要尽快来查清楚是不是盗用的尸体。” “……我叫过杏仙,身份证号是320503XXXX,手机是……” “好的,谢谢!麻烦一定调查清楚!” 南时靠在门边上,等着过杏仙挂了电话,这才若无其事的进门抱自己的被子,过杏仙不是什么笨人,南时说透露天机他会倒霉,他就挤眉弄眼的暗示南时,嘴上说着:“啧,什么缺德人家,我已经报警了。” “哦。”南时应了一声,没敢做太多的表情动作。 没一会儿车送来了,南时和过杏仙招呼了一声,再三提醒他说不要吃自家以外的茶水点心,尤其是隔壁邻居家,这才直接上车去市里买东西。 其实这个事情很好猜,为什么他家要办红白喜事搞得全村里都乌云罩顶,不外乎三种可能: 1、真的有天灾人祸,跟鬼神无关,全村大部分人都要一起倒霉。 2、红白喜事的男方不同意,要报复全家外带亲朋好友外加街坊邻居。 3、红白喜事的女方不同意,要报复仇家外加仇家他亲朋好友街坊邻居。 别说,南时觉得天灾人祸的概率可能大一点,毕竟厉鬼报仇的话那也是拿报仇证合法上岗,杀和他有因果的没人喷他什么,但是杀到街坊邻居那就是类似于诛九族了,地府办事人员脑壳子抽了都不会给他盖章。 毕竟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一界有一界的规矩,前头也说过,报仇证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办下来的,不是冤得不行还是得老实等仇家按照生死簿上既定命数死了之后才能和对方打官司。 就拿前头那个鬼新娘妹子来说,她合法报仇对象只有给她办冥婚的买家父母、人贩子、阴阳先生四个人,这四个都可以说是直接导致她死亡的因主,她才能直接向对方报仇。 甚至已经死亡的男方没有其他缘由的话都不在她的合法报仇范围内,毕竟谁也没问过新郎官想不想买个女的弄死了和他结婚来着。 至于天灾人祸嘛——比如办事的那家开个流水宴,全村人一起去吃饭,结果食物中毒或者房子塌了之类的都是有可能的,这不管是从情理上还是逻辑上都能说得通了。 南时开得极慢,他将车窗摇了下来,假装自己是个萌新司机,还动不动呼喊着路过的村民来帮忙指挥转弯倒车之类的,借机打量着村民的面相。 大部分人,尤其是年纪大一些的,各个都是印堂发黑的死相,而年轻人要好一些,虽说印堂也是发青,但是也就是大病一场,极少数才是青到发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