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是他们难道看不出来吗?莫说是南时身上的饰物,连他身上的长褂的布料与刺绣工艺都是如此熟悉——准确来说,是家中针线上管事云娘的手笔。 云娘向来只为山主制衣,南时身上穿的无处不妥帖,一看便知不是临时找来的,而且山主也没有这样制式的衣物。 更何况今日山主午时便突然清醒,说是有缘人到访,令他们外出迎接,只不过他们这帮子人不争气,没有找到人,这才叫山主亲自出迎。 就是没想到,有缘人自己进来了不说,还把陵墓外加禁制都轰了个洞,这也就算了,他好像还坐在山主的棺材上了。 ……这有缘人跟他们山主的缘分还真的挺大的。 南时笑吟吟的任由他们打量着,也不恼,要是突然有人出现在他的面前说‘我是你的XXX’他也不信啊! 池幽上前了一步,伸出手来,捏住了南时的下巴。南时顺从的抬起下巴,由着池幽打量着——这八成是在看他的面相。 只一眼,池幽便又松开了手,长袖一拂:“与我过来。” “是。”南时应喏,非常自觉的落后一步跟在了池幽身后,直直将一众仆俾都撵到了后头去。 池幽的陵墓除了必备的主、侧墓室外,其他都是按照视死如生来建造的,主墓室的旁边就是一套庭院,虽然池幽不怎么去,但是也是日常有人清扫的。 池幽直接带着他入了书房,这书房与现世的那一套凶宅配置一模一样,南时都不用池幽招呼,就站在了书案的对过,一副低头听训的模样。 “坐。”池幽道了一声,南时这才到一旁落座。 南时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用文绉绉的词给池幽讲了一下他出现的过程,顺道把原因猜测了下,末了顺手无比的接过了清河送上的茶盏低头啜饮了两口。 当然了,中间他怎么把自己作死了,还有冰魄珠什么的就给他一笔带过了。 “……师兄,你的意思是?” 池幽手中把玩着一柄玉扇,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既来之,则安之。” 这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南时有此番奇遇,也说不上好或者而不好。池幽淡淡的看着南时,心中也有些许好奇。 他虽然知道他在千年后有了一名弟子,也知道自己应该会代师收徒,但他终究不过一凡人尔。如今乍然得见,却也觉得十分有意思。 看来他的眼光不错,这位师弟虽还年少,却也算是行止有度,秉性端方,招摇山后继有人,师傅他老人家泉下有知,也应该是有所宽慰的吧? 南时沉吟片刻,又问道:“师兄,算天如今在我手中,我先前听说若是不同时空的相同的人、事、物相遇,难免要损伤一方,算天是宗门秘宝,可要我先交还与师兄?” “不必。”池幽招了招手,南时便起身上前,站定于池幽的身侧,两人也算是有些默契,便是池幽不说,南时也知道这会儿该把算天掏出来了。 待算天一出,便再也没有什么疑惑了——南时或许不知道,但是算天其实是个认主的玩意儿,不是招摇山一脉,它都不带搭理的。 池幽轻触算天,算天迸发出一丝几不可见的幽光,触之如凝脂柔润,甚至可以说是代表它在南时手里过得很愉快,南时十分爱护它。 池幽微微一思索,便道:“不必,你留着吧,算天如今密藏于侧室,你避开便是。” 他起身,走到了一旁的书架,修长的手指自书脊上悠然滑过,最后停止于一本单薄的书脊上。他将书打了开来,递给了南时,示意他看:“你既然说你来是因一桩因果,你若是了结了这一段因果,或许便可回去了。” 南时低头一看,这一页上只有短短一百来字,却讲了一个故事:有一个在山里生活的书生,因为路遇狐狸和黄鼠狼打架,导致摔下悬崖,被一个隐世村庄所救,养伤的时候遇到一只受伤的狐狸,将它救了,一日又被一只黄鼠狼咬伤,于是黄鼠狼就和狐狸打了起来,他好笑的分开了他两。 几个月后他养好伤出了山庄,路上遇到了行人,才知道这个村庄几百年前就已经被一场山火给焚烧殆尽了,他取出村人给他的路费和炊饼一看,竟也是几百年前的钱币,可炊饼却还冒着热气。 南时若有所思的道:“……若是我不急着回去呢?我已化厉,并不缺这一二百年,若是能留在此世与师兄多学习百年,或许也是不错?” 池幽轻笑了一声:“你若是愿意,也未尝不可。” 南时下意识的想要说好,却又想起来,其他都不提,就说相处吧,他岂不是得跟他师兄装一辈子的逼? 这不行,装不来,迟早露馅。 还是和未来的那个师兄相处比较轻松,破罐子破摔,大家都便宜。 南时想到这里,也笑道:“也罢,总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顺应天命吧。” 池幽颔首。 两人谈完这事儿,就算是提前了一百年,也没能泯灭池幽当高三班主任的本能,拎了一堆题目来考校南时,亏得南时最近日夜读书勤修不辍,考得全会,蒙的全对,愣是唬得池幽满眼都是满意之色。 南时也得意,不过他忍住了!这端方沉稳的人设,怎么着也要撑满一天吧? 池幽满意的后果就是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因着南时要了结这段因果的原因,池幽便叫他去住到人间去,这样来往也算是方便。 翌日午后,南时捏着自己家宅子的地契,内心还有点发蒙,晴岚对着他恭敬的道:“禀少爷,这所院子奴婢瞧着还算是得宜,便已经盘买下来,着人前去收拾了,待到周后便可入住了。” 啊这……原来房子是这么来的哦,怪不得池幽当时能直接搬到S市里来住。 南时还发现了一个盲点,所以当时他掉进师兄陵墓的那个洞……其实是他自己轰的?八成后来池幽算到他会从这个洞里再掉进来,就干脆不修了? ……这算不算自己坑自己? 真他妈有意思了。 “少爷?”晴岚见南时迟迟没有回话,便迟疑的叫了一声。 “没事。”南时摆了摆手,将地契收进了匣子里,神色清淡的吩咐道:“将院子休憩一番,便按照陵墓中的摆设来,师兄用惯了的……此后常常叫人维护清扫,待到……” 南时算了算时间,然后放弃了,历史这个他知道,但是具体到什么时间什么政策他早忘了:“待到日月替换,便去衙门重新造册,这一点不可忘。” 晴岚虽觉得有些奇怪,却还是恭敬的答道:“是,少爷。” 南时挥退了晴岚,一个人坐在面馆里舒舒服服的吃了一碗面,思索一番,决定厚颜无耻一点,算了一卦周仁所在,便又操干起了老本行——天桥底下摆个摊。 他换了一身天青色的道袍,又故意把自己搞得白发苍苍,一副老神仙的模样。 南半仙这个名号不好用,南时灵机一动就改成了‘北半仙’,幡子一打,往天桥下头一座,一看就是可信度爆表。 待到年过十六的周仁愁眉苦脸的路过,一直闭目养神的南时便用一把苍老的口音道:“小兄弟,还请留步。” 周仁脚步一顿,看向了南时,南时顿时心中一喜,正准备走流程来一套大忽悠,突然就见周仁皱了皱眉头,向南时的方向啐了一口,一脸嫌恶的走了。 南时:“……?” 这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百年前池幽:【欣慰】我眼光不错…… 百年后池幽:【叹气】当时我是不是瞎????第49章 “……”眼见着周仁都要走过去了,南时连忙把偷偷睁开了一条缝的眼睛又闭上了,故作深沉的说:“小兄弟,你三岁丧父,七岁丧母,从此便吃百家饭过活,奈何天生孤星,渐渐地乡亲们也不愿再靠近你。” “你今年十六,再过一月便有十七,你有一个意中人,她也中意你,但她家已经在给她议亲了,对方不是你,老道说的可对?” 周仁的抬起的脚步迟迟没有落下,等到南时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了,这才僵硬的扭头来看南时,冷冷的说:“对又如何,不对又如何?我没有钱。” “唉——此言差矣,老道又不贪你的钱财。” 周仁立刻接着道:“那你就在贪我更要紧的东西。” 南时:“……” 朋友,我怎么没看出来原来你年轻的时候这么杠精啊?有这企业级理解你沉迷情情爱爱的做什么?去努力赚钱开个跨国公司成为福布斯排行top1不能满足你吗? 南时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直接忽略了这句话:“你可想破这个命数?” 风吹着云彩慢慢的在天空中飘移着,连带着日光都被映得时明时暗。 光影变换之间,南时也知道过犹不及,张开了双眼,含笑看了一眼周仁,拄着幡子站了起来:“小兄弟若是有这个意思,明日此时,我在这里等你。” 他自周仁身边与他擦肩而过,一手持幡,一手摇铃,漫唱道:“一生做事少磋商,难靠祖宗作主张,独战单枪空造反,平生晚岁总无常……①” 周仁独立于阴暗的桥洞中,看着那青衣老道步入阳光,慢慢的,便再也看不见了。 破解这命数……么? 周仁露出了一个讥讽似地微笑,离开了——他哪有这个时间这个钱财呢?不管是今天、明天、还是今年、明年,他都要为了一口吃的,一件衣服而接着奔波。 娶妻是不想了,没的害了人家。 *** 南时这头装完逼就跑,感觉到背后的视线挪开了,嗖的一个滑步就溜进了没有太阳的巷子里——这太阳晒得身上火辣辣的,简直跟在桑拿房一样。 再晒一会儿他就该出汗了,哎,今天出师不利,明天再战!反正他闲,他就不信他连蹲周仁一年半载的他都不心动! “哎哎哎!道长!别走啊!”突然有人气喘吁吁的喊道。 南时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靛青布衣的老太太从巷子尾追了过来,她见南时停了脚步,这才放缓了步伐:“道长!道长,您算八字吗?” “看的。”南时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捋着他那把假胡子:“婚丧嫁娶,八字吉时,老道都略懂一二。” “那就好,那就好!”老太太抚着胸口不停的喘气,显然刚刚跑了一阵让她有些吃不消,她从袖中取出两张红纸:“您别介意,老妇人本来想是去城外寒山寺找了缘大师的,但是我家老头子病了,实在是离不开人,正着急着呢,就听见您的铃声,看来这是老天爷指的缘分!” 南时接过红纸,打开一看,手指装模作样的掐算着,微阖着眼睛,摇头晃脑的说:“妙啊!……即是有缘,老道也不收您的钱,待到吉时,您给老道一颗果子,让老道沾点喜气就好。” 老太太脸上一喜,顿时明白了南时话中之意:“您的意思是……这八字很合得来?” 这八字是真的合得来,而且女方子女宫紫薇天府坐宫,主子女有三四人呢,这还不算,男方有文曲坐子女宫,要是换在以前那就是状元的命,现在嘛,搞个大专大学的一点问题都没有。 双方夫妻宫也是主的幸福美满,琴瑟和鸣,虽然偶有口角,却也是一时之气,床头打架床尾和。别看这几个字轻飘飘的,算尽天下夫妻的命盘,能得出这样的结果的都是万里挑一。 这一点南时还真不是唬人。 “若是再早上五十年,少不得还要称您一声‘老封君’。”南时夸了一句,老太太顿时眉间喜色难掩,从袖子里掏出钱袋看也不看的就要往南时手里塞:“北道长,真是谢谢您了!那再有劳您给算个吉时?看看我那儿子什么时候办事比较好?” 南时算了算,这简单,直接看黄历就挺好的,只不过新郎父母宫有吊客之相,宜早不宜晚。“五天后就是吉期,若是来不及,就要在二十三,若是再晚,怕这一桩大好的姻缘不稳。” “啊?”老太太傻了眼,连忙道:“这……是不是有点太赶了?北道长,您能说说为什么吗?” 南时摇了摇头:“天机不可泄露。” 他将钱袋塞回了老太太手里:“待成婚之日记得请老道吃一枚果子沾沾喜气即可,今日便不收钱了。” 老太太也没听明白,但是也懂算命这一行的规矩,先生说的越是捉摸不清的就越准,怕说得太清楚了遭天谴,要是不准的、胡编乱造的,那就可劲说不就完了? 只要结果是好的就可以了!老太太推搡着要把钱给南时:“不行不行,这钱一定要收,不收不行我心不安!道长,您就收了吧!回头一杯水酒也绝对不忘了您!” 南时一想,对哦,这钱还真得收。 他打开钱包,从中抽了一毛钱的毛票出来,剩余的还给了老太太:“这些就够了,多了不行。” “提前完婚,也好冲冲喜。”他又提醒了一句,这才提着自己的幡子和铃一步一晃的走了。 老太太这才恍然大悟,她想到家里看着就不太好的老头子,顿时心如刀绞,连着对着南时走的方向拜了几拜,脚下如飞的回家去了。 南时这头叹了口气,这不是最近能找他算命的全是鬼嘛,一下子就没反应过来老太太这应该还算是个活人——虽然如果按照现代来算应该是死了的,但是谁搞得清楚天道爸爸是怎么算的呢? 及时补救吧。 南时上了大街,用这一毛钱买了八个白胖的大面馒头,走到墙角散给了小乞丐们。 他自己也不在意这里脏不脏,就蹲在墙角和他们一起吃——这年头可比现代混乱的多,现代也不少见有组织去控制乞丐行乞的,这年头更别说了。 与其给点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拿到手的钱,还不如管他们一顿来的实在。 “多谢道长!”小乞丐们给南时道了谢,立刻捧着手里的白面馒头狼吞虎咽了起来,南时也不介意,就蹲在他们旁边和他们一起吃,还问他们讨了口水来喝。 吃完了,一行人猫在一起晒太阳,有一个看着比较大的小乞丐警惕的看了看周围,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布包来,打开布包一看,是一小块麦芽糖,他小心翼翼的把糖塞到了南时手上:“道长,吃这个!” 南时自然是不会吃的,他牙不好,一吃太甜的就牙疼:“不必了,你们吃吧,老道我年纪大了,牙不好喽!没这个口福!” 小乞丐点了点头,他低头在麦芽糖上舔了舔,觉着有些甜味就立刻拿开了,递给了下一个。 下一个小乞丐也是如此行事,这一圈下来这麦芽糖除了表面湿哒哒的,其他还和原来的一样。小乞丐看了一眼,将麦芽糖藏好了,变声期的嗓子听着有些沙哑:“道长,您别坐这儿了,衣服都脏了。” “有什么脏不脏的。”南时捋了捋胡须,心中一动,问道:“老道我初来S市混口饭吃,你们知道哪家人要办红白喜事吗?我便上门去讨个生活。” 这一问,小乞丐们顿时就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这真是问对了人,整个城里哪有比他们更清楚的这些琐事的?为首的小乞丐说道:“道长,这个我知道!前头大王家巷刘大婶家闺女已经在找媒人相看了,道长可以去他家看看。” “还有还有,前头小王家巷的齐家老头要死了!”小乞丐们连说了七八件事儿,大多都在这片区域,远倒是不远,但都跑一遍就很远了。 “你们怎么不说那个呀!”有个小乞丐推开了其他人,冲到了南时面前献宝:“前头那个水务大楼您看见了吧?” 他比了个大拇指的手势:“里面的一把手,姚书记的儿子前些天中了邪呢!送到那个洋医院去一点用都没有,到现在都没醒!我前些天听他们家的刘保妈说姚书记要给儿子找个道长招魂呢!说是有一百块大洋呢!” 南时听乐了:“这我可不成,我只会算命!” “别嘛!您去试试!您这样的好心人,迟早是要发财的!”小乞丐拧了拧鼻子说道。 “那得看老天爷给不给我这个命才行啊。”南时起身,拍了拍衣服:“行啦,我也要走了,多谢你们几个陪我这个老头子聊天。” 小乞丐们一叠声的给他道再见,南时摆摆手走了——他走得还挺小心翼翼,专门往巷子里钻,无他,怕平地摔被人看见,丢人。 没料到走了好一阵南时身上都没发生什么倒霉事儿,他还故意喝了几口水,甚至还专门去踩小石子,都没事儿。 天道爸爸终于不盯着他了? 算了,还是先回家吧,要是等到明天没事儿,那应该就是真的没事儿了。 他沿着巷子的阴影闲庭信步般的走着,铃铛挂在了幡下,随着他的步伐叮咚作响。 出了巷子,再拐两个弯,就差不多能到家了。 突然之间有人喊道:“等等!那个青衣道士!你给我站住!” 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声哨声。 一个穿着一身黑色中山装的人骑着自行车到了南时面前,他伸手抬了抬自己的警帽:“你,对,就是你!道士证拿出来看一下!例行检查!” 南时:“……?” 道士证?他一个厉鬼,为什么要有那个东西?! 巡警见南时迟迟不作声,抽出别在腰间的警棍和手铐,骂骂咧咧的说:“啧,前头才说过上面风头紧,就又迫不及待出来骗钱!老子最讨厌你这种骗钱的老东西!看什么看!伸手——!跟我去局里报道!” 南时:“……???” 作者有话要说: ①:来自袁天罡称骨歌第50章 “陆哥,您回来啦!”在南时和这个巡捕刚踏进巡捕房的一刹那,就有两个有眼力界的急匆匆的跑上来迎接了,其中一个无比顺手的从他手中接过了绑着南时手的手铐:“豁,哥你又抓了一个啊!” 陆洗风——也就是逮捕南时的那个巡捕非常干脆的撒了手,抬手接过了另一人递来的茶水痛饮了几口:“没道士证的,先关起来,查一下来历,有家人的通知家人来领人,没家人的按照条例该关几天就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