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时砸吧了一下嘴,吩咐道:“那回头要谢谢人家。” “是,少爷。”倾影道了一声,收拾好南时,她和清河便坐到了马车的边缘去了。 他坐了一会儿,那一口坚持的精气神没了,就开始叫惨叫疼了。池幽本就坐在他身侧,南时贼不要脸的趁着自己有伤,就往人肩头趴:“师兄,我手疼。” “疼?”池幽嗤笑了一声:“南先生方才怎么就不知道被咬一口会疼?是我教的东西太少不够南先生使,还是我教的太多了敢让南先生冒这个险?” 这一听,完了,池幽生气了。 南时扒拉着池幽的衣袖:“那不是太紧张……一时就给忘了嘛,师兄我错了,我手疼!” 池幽一眼横来,南时不敢再逼叨逼,正打算坐直的时候就见池幽伸手过来,一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拨弄了一下方才紧急抢救包着的纱布,随即便置在了自己膝上,如竹如玉的手指搭在南时的腕间,没有挪开。 南时:“……师兄?” “你不是手疼吗?”池幽垂眸看他,低缓的道:“瞎折腾个什么?” “哦。”南时乖巧地应了一声,大大方方的靠在池幽肩上,陡然感觉这一口挨得值。 马车是走鬼道回去的,速度要比他想象中的快很多,鬼道中湿冷的空气自外头涌了进来,跟陡然进了开了16度的空调间一样,南时舒爽了一阵后就忍不住抖了抖,直往池幽身边缩。 南时胸口那根凤羽也在换衣服的时候被摘了下来,刚开始还好,没一会儿他就感觉到寒意了,偏偏丝绸的衣物贴在皮肤上凉飕飕的,冷得很。 他精神放松下来后一阵困意就袭上了心头,本就起得早没睡好,又闹腾了这么一桩子事,南时也没太勉强自己,打了个呵欠就睡了过去。 睡之前还心想他家马车是真的不行,怎么还不隔温? 南时浑然忘记了他某日上了自家马车还抱怨太闭锁了感觉不舒服,硬是让仆婢们把马车的隔温功能给关掉了。 睡着睡着,便好像不那么冷了。 *** 再度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家里了。 他这一觉睡了七八个小时,中途就医、验血、拍片愣是没弄醒他,云省这边的医院对这种毒蛇咬伤、蘑菇中毒都非常有经验,血清打过了,出了报告一看就知道屁事没有,回家躺两天得了。 如果非要算,其实他给自己开的放血的那两刀比蛇毒的伤还要严重一点,至少还给缝了两针。 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感觉自己哪哪都不舒服,低头一看自己被包成了粽子状的蹄子也就释然了……这至少还是个纯肉棕嘛。 也就只能这样安慰安慰自己了。 晴岚见南时醒了便过来看他,端着水喂了他一些,这才道:“少爷,还疼不疼?” “还好,就是有点别扭。”南时喝了半碗水,突然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草药味儿:“你在弄什么呢?” “少爷一会儿要用到的药。”晴岚微微一笑,却让南时背脊发麻,总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只听晴岚道:“少爷,山主吩咐您醒了之后就去他那儿一趟。” “哦。”南时下意识的应了一声,随即又想起了什么:“我不去行不行?就跟我师兄说我还在睡!” 晴岚微笑如初:“也不是不行。” 见她要起身去复命,南时又后悔了,他嘟囔着爬起来:“算了算了,我还是去一趟吧。” 晴岚又旋身过来替他换了件衣服,到底手上有伤,以宽松为主,南时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薄薄的绸衫:“是不是有点太薄了?” “比较方便。”晴岚说着,就引着南时出去了。 园子的设置一如家里,熟悉的长廊,熟悉的垂帘,熟悉的面孔,要不是空气的味道不太一样,南时都以为自己回了S市。 天空是清透的蓝,倒也看不见太阳在哪里,南时一瞧天空还以为是下午两三点,结果问了之后才知道已经五点了,天还没黑罢了。 南时看着天空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可能要与世长辞了,做好了心理准备后才进了池幽的院子,却被清河告知池幽在花厅里等着他,他才松了口气——在花厅一般是吃饭,真要揍他那一般会去书房。 果然一进花厅,就是一整异香扑鼻而来。 说那味道像肉吧,不太像,肉的香气是浓郁的,就算是做得太清淡,但是肉的味道也不会改变。说味道像素菜吧,但就是韭菜炒大葱也没有这样的香味。 清新而又浓郁,带着一股子草木香气与菌类特有的味道,让南时很没有出息的吞了口口水。 池幽便坐在上首,见他来了便微微颔首,示意他坐下用饭。 “见过师兄。”南时行了个礼就坐下了,好奇的看着面前穿成一串的菌子,等着池幽动筷这才伸手拿了一串,直接一口咬了上去。 下一秒,他把菌子给吐到碗里了。 “……烫!嘶——!”南时龇牙咧嘴地抢过一旁的水猛灌了一通,末了对着清河吐了吐舌头:“清河,看看我舌头肿了没?” 菌子表皮不是很烫,但是谁他妈能知道这玩意儿咬一口就爆浆啊!吃过芝士鸡排的都知道,外面的鸡肉可能还在接受范围,但是里面的芝士流心真的是烫到人想跳脚,这菌子就和芝士鸡排差不多一个德性,里面的浆液还黏在舌头上,要不是池幽搁这儿坐着,南时当场就能呸两声。 清河上前了两步,为南时续了一杯茶,瞅了一眼南时的舌头道:“禀少爷,没肿,就是有些红。” 池幽淡淡的道:“把舌头缩回去,像什么样子。” 南时委委屈屈的用手指碰了一下自己的舌尖,随即疼得连忙把舌头缩回去了,舌头可谓是身体最敏感的器官之一了,南时怀疑它已经被烫伤了,不管用了。 “师兄,我舌头疼。”南时抽着气说。 池幽看也不看他:“那便不吃。” 南时想了想,池幽说的有道理……有个鬼的道理!哪有舌头被烫了一下就不吃饭的?!这不可能! 更何况这还是他千辛万苦拿工换来的菌子! 急有急办法,南时与倾影耳语了两句,倾影便应声出去了,南时眼巴巴的看着碗里被咬了一口的菌子,干脆伸手将它撕了开来,里面的浆液迅速冒了出来,南时也不敢作死上去舔,只能吹了又吹,这才送入口中。 是奶浆菌!① 烤得果然好好吃! 南时感觉自己完满了。 池幽看着他那动作就觉得眼熟,自己琢磨了半天才想起来跟自己前两天看见的那只猫差不多。 那日家中来了只野猫,盯上了不知道谁搁在炉子上炖的肉,明明锅子就在火上,那只野猫还要不怕死的伸手去试探,被躺到了就缩回爪子赶紧舔一舔,最后厨下看它可怜,挟了一块肉出来给它吃,野猫上去就是一口,然后被烫得龇牙咧嘴,最后无法,只能小心翼翼的把肉用牙齿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才能入口。 南时却管不了这么多,美食当前呢,能吃到嘴的才是英雄!他取了一串放到了池幽碗里,满目期待:“师兄,你尝尝,真的很好吃,保证是你喜欢的味道。” “嗯。”池幽应了一声,他吃相比南时斯文得多,先用筷子将竹签上的奶浆菌拨入碗中,再小口小口的品尝,压根没被烫到,末了以帕拭了拭嘴角,才夸了一句:“是不错。” 南时闻言可谓是笑逐颜开,又拉着池幽尝试了据说没炒熟吃了会看见小人的牛肝菌、有地方能吃有地方不能吃的青罗伞,也可以看得出池幽也很喜欢,至少当南时提出明天来个菌子火锅的时候,池幽居然默认了。 夭寿啦,他师兄居然乐意吃火锅啦! 南时暗搓搓的在心下笑着,手上不停的去针对菌子美食,等到倾影拿着小刀回来的时候南时和池幽都快把那盘烤奶浆菌给吃完了,自然用不上了。 饭后,池幽才带着南时去了书房。 “潭下的东西寻着了。”池幽示意南时自去看书案上的东西。 那是细长的锦盒,南时第一反应可能是玉制品之类的东西,毕竟想要在水下反光还是要讲究一点科学原理的,结果打开一看,居然是一轴画卷。 “哎?居然是画轴?”南时顺手拿起它,本想打开的,结果没想到那画轴入手丝滑异常,不像是绸子,更像是皮质一般,上头的丝线松了开来,一端自南时的手中滚落了下去。 南时看着已经延伸出去两三米的画轴:“好长……” “再看。”池幽自然已经是看过了,他端坐于主位上,漫不经心的拨弄着茶碗。 南时定睛看去,才看了两行,嘴里就冒出了两个脏字:“我操!” 池幽抬眼看他,南时自知失言,抱歉的对池幽笑了笑,随即又低头去看。 这说是画轴也恰当,毕竟它上面是带简笔画的,黑白点密布于这一张图纸上,南时看着看着不觉入了神去,一种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他说不清楚是什么,却又明白的知道是自这一轴画卷中传来的,刹那间,他仿佛看见了漫天的银河闪烁,许许多多的东西从他眼前一晃而过,却又无法琢磨。 池幽静静地看着南时,夜灯柔和而明亮,映得他本就俊美的面容变得越发的灵秀起来。 有幸能找到《河图洛书》,南时的机缘不浅。 所谓河图洛书,已不知其所来,但它描绘的是天地空间变化脉络,招摇山的洛书秘图,便是由其中演变而来,这东西早已被神化,有人说它是兵法,有人说它是上知五千年,下知五千年的神书,更有人说它是埋藏着密宝的地图,得到它就能够改朝换代。 事实上也相差不远。 自河图洛书中演变而来的洛书秘图能够逆天改命,这一轴原本自然不会再差到哪里去,可惜时代太过久远,如今略有破损,但给南时做个法器还是不错的。 “有点可惜了,破损了。”南时回过神来,有些怔忪的看着它,感叹了一声。他随即将画轴卷了起来,放到了池幽面前,笑吟吟的道:“师兄,这东西不错,给我有些浪费了。” 池幽有些诧异:“你不要?” 南时想了想,很认真的说:“等我以后水平到了,你再给我也是一样的。” “这样的东西,我未必会给你。” “那就不给呗。”南时无所谓的道:“多大点事儿。” 池幽微微一笑,将河图洛书推到了南时身边:“不必,此物于我无用。” 南时摇头道:“我不信,师兄你别蒙我……我就是水平不到也知道这东西是个屠龙宝刀……哦就是绝世的宝物的意思,于我们而言,怕是没有更好的了。我拿着可能就如同三岁小儿抱金入市,反倒引来危险就不好了……而且我是真的用不上。” “南先生未免也太小看自己了。”池幽淡淡的道,转而吩咐清河进来:“清河,将此物收起来,送到少爷房中,若是少爷不用,就转入藏宝殿。” 言下之意,这玩意儿要是南时不要,就直接扔到墓里头去吃灰。 南时眼睛一转,等清河出去了,这才小声道:“师兄,你的意思是你还有更好的?可以让我看看吗?” “近在迟尺。”池幽倒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南时随着他的视线落到了那一柄他极其眼熟还身体熟的黑色戒尺上,他吞了吞口水,头皮发麻。 之前南时还见着它讨厌,趁着池幽不在还拿它拨弄过炭盆。 “……不会吧?” 池幽微微扬眉,示意南时自己去看,南时拾起了那把戒尺,这把戒尺材质是好,非金非玉,捏在手上触手生温,上面啥花纹也没有,但是等池幽的手在上面一拂,南时迎着光便看见了上面细密如蚂蚁的图画和字迹:“这是……” “推背图。”池幽答道。 南时:……好吧还真的很厉害。 要说名声上,河图洛书和推背图其实差不多,只不过那张河图洛书是破损的,而眼前这个既然池幽说比它好,那自然是完整的。 南时放下了戒尺,双手合十的拜了拜:天惹,他真不是有意想要毁坏文物的,不知者不罪啊! 而且看这样子,极有可能是招摇山祖上传下来的,亏得池幽不知情他拿这玩意儿捅炭盆,不然可能他当场就没命了。 池幽的嘴角动了动,看着南时的动作一时半会儿竟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难道是真的穷养了南时,才让他是这个德性? 罢了……以后多带他见识见识就好。 池幽伸手取过了戒尺,吩咐道:“南时,脱去上衣,跪下。” 南时如同一只傻孢子一样抬头看着池幽:“……啊?”第150章 池幽就这样静静地坐在这里,凝望着南时。 琉璃灯中透射出了一片柔和的光,也将他的轮廓柔和了去,为他半身披上了一层淡金的纱。 池幽仍是闲适威仪的,如同无数次南时与他相见时一般,他莹白修长的手指握住了漆黑的戒尺,似是在手中把玩着,沉黑的眼眸如同星子一般,一闪而过幽暗的冷光。 南时怔忪的看着他,池幽见他入神,又重复了一遍:“南时,跪下。” 南时惊醒了过来,近乎狼狈的挪开了自己的视线,他仓促的在池幽膝边跪下,甚至都不敢开口。 池幽平淡的道:“我数次教导予你,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如今你以身犯险,我要训诫你,你可服?” “是我错了。”南时不敢看池幽,低声道:“我认罚,师兄你别生气。” “很好,将上衣脱下。”池幽执着戒尺起身,眼神落在了南时的身上。 南时不是第一次挨打,不过以前一般都是打手或者手臂,这次估摸着是因为手腕受伤了,这才选择了背脊——毕竟这么大一块肉,比较方便下手。 南时本就是随意裹了件宽松的绸衫就来了,也不必抽腰带,直接就将上衣脱了下来。 池幽缓步到了他身后,问道:“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南时沉默了一瞬:“有。” “说。” “……师兄你要不要换一根戒尺,这么贵重的东西用来打我不太好吧?万一打断了怎么整?”南时小心翼翼的说道,他生怕说完了池幽就更生气了,然后下手更狠了。 “不会。”池幽轻描淡写的道。 也不知道是说这么贵重的东西拿来打南时不会不好,还是不会断。 已经长成的青年人身形修长,总不见天光的背脊皮肤细白,在灯下映射着莹莹的光。虽说没有明显的肌肉轮廓,却也不见什么赘肉,是漂亮而流畅的形状。 池幽打量了一眼,视线又落到了南时垂在一侧的手腕上,若是一尺下去,按着他的性子,不会逃,却会吃不住力往前倾去,手腕刚刚缝过针……终究打他是为了训诫他,而非为了伤他。 “伏到书案上。”池幽道。 南时听了这句话,反应尤为的大,他猛地抬头看向了池幽,骤然与池幽四目相对,又连忙的垂下头,只听他说:“……不了,师兄要不我站着?” 池幽缓缓地说:“南时,你听话些,不要让我叫人来请你去书案。” 南时呼吸一滞,咬了咬牙认命地站了起来,书案本就在他的身侧,他旋身就伏了上去。他闷闷的说:“好了,师兄。” 话音未落,他就觉得他的背脊被一件冰凉的东西抵住了,他敏感得抖了一抖,他心知池幽就站在他的背后,最好什么动作都不要有,便解释说:“……有点凉。” 很快抵着他的戒尺就不那么凉了,本就是触手生温的东西,叫他的体温染了上去,稍稍好了些,但存在感实在是太强烈了,说一句如芒在背也不过分。 南时精神有些紧张,全副心力都关注着那柄戒尺。 突然之间,他的手腕被人碰了一碰,他侧脸看去,就见池幽一手落于他的手腕上,松松地罩在上方,池幽慢慢的说:“会疼,但不许挣,也不许用力握拳。” 师兄你怕我把伤口挣得崩开就不能不打我吗?! 南时心下这么想着,口中却温和的应了一声:“好,师兄,我知道了。” 戒尺离开了南时的背脊,南时深吸了一口气,咬住了牙关,却久久没有等到背上的痛楚,他还是不自觉地有些紧张——废话,谁知道接下来要挨打能不紧张?他只求池幽可别犹豫了,赶紧打完了事也比现在悬而不落来得好。 正在他想开口之际,戒尺落了下来,却不是带着力道的,而是轻轻地抵在了他的背脊上。 而池幽却望着南时的背脊沉吟着,不知该如何动手。 南时伏在案上,肩胛骨向两侧飞起,露出了一个玲珑的弧度,脊柱所在微微向下凹去……这里,是不能打的。 脊柱是人体致命处之一,稍有不慎,打死打残都是正常的,其下又有五脏六腑,他往日从不打南时背脊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自然不愿意叫南时伤筋动骨,还是那句话,打他是为了训诫他,教育他,而非伤害他。 正思索着应该如何处理才好,突然戒尺上却传来了一阵震动,池幽抬眼望去,就见南时回头再看他,苦着脸说道:“师兄,您就赶紧下手吧,我知道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