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出了门外的庭院,外面的阳光已经升起来了,南时给自己撑起了一把纸伞,伸手捅了捅过杏仙:“你就不跟你太公多说两句话?” 过杏仙左右扭头了一下,把燃起来的阳火又扫灭了些:“我太公就住在家里嘛,我都掌握了方法,到了家里多扭扭头不就看见了……不急。” 他接着说:“你倒是难得一见,人跟死了一样……好吧你就是死了,但是你又不是不会发短信,平时没事就不能找我吹个逼?” 南时耸了耸肩:“我忙嘛!” 这是真话。 “行吧。”过杏仙道。 这里去南时的店铺还有点距离,南时带着过杏仙上了车,询问了一下倾影,得到了不会影响过杏仙的答案后就拉开了鬼道,带着他进了去。 过杏仙还是第一次进鬼道,有些新奇的左看右看,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突然小声惊叫了一声,立刻不再看窗外了,他虚弱的道:“南小时,我要是心梗了,你能把我送到医院去吗?” 南时估摸了一下时间:“放心,走鬼道我能在黄金抢救时间内把你送到一院急诊。” 一院是S市内第一人民医院的简称,也是S市最靠谱的三甲医院。 “那就好。”过杏仙揉了揉心脏的位置,左看右看的最后伸手捞了南时的伞来玩:“你今天想到来找我了?避难啊?” 过杏仙一语中的。 南时:“……您还真是乌鸦成精了。” “好的,听见你过得不好我就放心了。”过杏仙将伞打开了一半,手指在伞面上戳着玩,边道:“来来,说出来让你爸爸我高兴高兴。” 南时摸了摸鼻子:“就……给我师兄送了点钱,可能打扰他了,就出来躲躲。” “给人送钱还不好?你师兄有毒啊?你知道我的人生目标是什么吗?就是躺着也有人给我送钱!”过杏仙一激动,手指啪叽一声在伞面上戳了个洞,他一愣,看着伞面上惟妙惟肖一看就是大师所作的山河图:“……那什么,你先告诉我,这玩意儿是不是步行街上三十五块钱一把两把六十的那种?” “不是。”南时凉凉的道:“恭喜你,你负债上亿了——这是我从我师兄库房里拿的,我师兄,懂?雍朝的老鬼,随便掏个杯碟儿的就能卖几个亿的那种。” “你再仔细看看上面的印章?这是赢大师的作品哦,就是历史公开课的那个书画大家赢云赢大师。” 这话南时还真没开玩笑,伞确实是家里带出来的,只不过因为家里全是鬼的关系,这种四十八骨紫竹伞好像有几百把,只多不少,反正一个库房里全都是,外加人手还有两把——要不然南时也不会舍得用不是? 过杏仙把伞往南时怀里一扔,伸手吊住了南时的脖子:“好吧,那我只能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南大少爷要是不嫌弃我只能以身相许了!” “滚滚滚。”南时把过杏仙撕了下来:“谁要你以身相许,你干爹不把我活撕了才怪!” 南时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失言了——完蛋,过杏仙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不能从他嘴里说出来啊! “……哈?”过杏仙有点疑惑:“这关我干爹屁事?” 南时只能和他打哈哈:“正常啊,你家里又打不到我,你要是以身相许……豁,回头你家里还以为你遇到艳鬼被吸了精气呢!你说你干爹撕不撕了我?” 过杏仙搓了一把胳膊:“噫,差点忘记你是个基佬了!” 南时翻了个白眼,看状况应该是糊弄过去了。 希望贼老天不要记他的仇! 哦不对,这会儿应该叫天道爸爸。 爸爸再爱我一次! 两人又天南海北的胡侃了会儿,就已经到了步行街上,晴岚把车开去停车场了。 这会儿太阳已经很大了,南时撑着那把因为反正已经坏了而又被过杏仙戳了好几个洞的纸伞,被太阳烫得龇牙咧嘴——其实还能忍,没啥伤害,就是有点不自在。 晴岚想要拿自己的伞跟南时换,南时死活不肯,怎么能让女孩子被太阳晒呢!她们虽然修为高,但是被太阳晒到一样会难受的,总而言之也不致命,忍忍也没啥。 过杏仙见他额尖上都冒出了汗,他伸手去试了试伞洞里落下的阳光,感觉暖洋洋的,并没有什么不对劲,但是看南时他那几个被晒到的地方的皮肤都红了,不免有些愧疚:“有这么难受啊?” “……有机会我一定让你试试。” 过杏仙当即翻了个白眼,他们刚好路过了一家卖纸伞的铺子,撂下一句‘你等会儿’就进去了。 这铺子南时之前也来逛过,一把纸伞随随便便就上千,好看是好看,但是太贵了而且只能当阳伞使,还不如淘宝二十包邮来得香。 没一会儿过杏仙就拎着一把纸伞出来递给了南时:“你那个古董我赔不起,先凑合一下用吧。” 南时正想结果,没想到一旁的倾影就上前一步,抢先自过杏仙手中接过了伞,神色还有些古怪:“少爷,这伞……” “嗯?”南时和过杏仙都看向了倾影:“这伞有问题?” 倾影组织了一下语言,又看向了过杏仙,似乎在打量着什么:“……暂且还是不要打开为妙,待回了铺子奴婢再与您细说。” 南时闻言点了点头,过杏仙则是有点奇怪,警惕的看着南时:“你别想再敲我一把啊!没钱!” 他反手立刻从摊贩摆在门口卖的劣质雨伞里抽了一把,麻溜的付钱给南时撑上了:“就这了!” 南时也不嫌弃,接过了伞,也不急着回铺子,过杏仙还没吃早饭呢,两人就这么沿着步行街一路走一路吃,等到吃到了铺子的时候两人都是撑得直打嗝。 南时这才道:“倾影,伞有什么问题吗?” 倾影将伞交给了南时:“少爷一试便知。” 南时疑惑的打开了伞,瞬间一道阴气自伞中落下,这阴气不比鬼的阴气那般令人毛骨悚然,反而更像是月光给人的感觉,静谧而清冷,瞬间让南时为之一怔。 “啥啊?”过杏仙看南时脸上傻乎乎的,就要蹭过来一起看,却被倾影拦了一下:“过少爷还是不要靠近为妙。” 南时倒是很舒服:“这是什么?” “此伞大有来头,伞骨看似为竹,其实乃是玉制的。”倾影解释道:“玉分阴阳,奇就奇在这一柄伞的伞骨皆为同一块阴玉所出……此玉所出之处定然不凡,常年受月华精炼,可谓是一件上等的法器了。不过此物属阴,不利于活人,过少爷还请小心,切勿处于伞下。” “……?”南时:“法器?你的意思是这柄伞和算天是一个类型的?” “是。”倾影答道:“奴婢恭贺少爷,得此宝物。” 南时看向了过杏仙,过杏仙双手投降:“我就是找了一把最贵的,店家说是玉做的伞骨,花了我整整两万多好吗!” “那你要不要拿回去?好像还挺贵重的。”南时收起了伞,问道。 过杏仙鄙视的看了一眼南时:“我要了干嘛?早点跟你一起享受阳光烧烤吗?” “……也是。”南时闻言也不客气了,美滋滋的把玩着伞柄,越摸越觉得这伞骨温润,贴在手里舒服得很:“那我就收下来了,就当我借的,回头等你挂了就还给你使。” “滚!”过杏仙突然又道:“不对,这店家是不是在坑我?不利活人,万一我自己用岂不是我要暴毙?……走,南小时,跟我去找场子去!” 倾影连忙在一旁打圆场:“少爷,过少爷,此物珍贵,可谓是百年难得一见,店家若是知晓此物能耐,断然不是不会轻易售出的。” 南时也点头:“对啊,怪不得我今天算出来卦说找你好呢,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呢!这伞就是和我有缘分,到你手上就是走个过场,不用在意不用在意。” 南时爱惜的摸着伞面,岔开了话题:“对了,倾影,这伞面是什么做的?不太像是丝绸。” 这伞面看起来像是微黄的那种油纸,却不是纸张的触感,透光性也比油纸似乎要好得多,非常薄,摸上去如凝脂一般,触手生温。 伞面上的画是一副寒梅图,着色的地方非常细腻,南时凑近了看,也没有看见颜料的凸起,甚至用手指抠了抠,也不见有掉色或者破损的迹象,就像是长在伞上的,而非涂画上去的。 “难道是那种传说中的把象牙抽成丝再织出来的?”过杏仙也伸手摸了摸,感受了一下神奇的质感。 倾影微微一笑:“禀少爷,是人皮。” “操!”南时瞬间将这把伞扔到八百米开外,并且和过杏仙一起骂骂咧咧的去后面洗手——两人都恨不得剁了自己这双手贱的爪子!摸什么摸!!! *** 过杏仙在南时这儿玩了一个白天,到了晚上吃完了晚饭这才依依不舍的走了,南时为了不惹人怀疑,白天还是把店铺给开了,却没有让人进来,叫晴岚暗暗搞了点小动作叫人下意识的忽略他的店,免得一些八字比较轻的游客进门就撞煞。 还是那句老话,他是来赚钱的又不是来害命的。 南时晚上也不打算开店了,他逃了一天课,回家还得补上,亏得是家庭教师,不会出现那种低头捡个橡皮从此就再也没听懂课的情况。 那玉骨伞叫倾影捧着,南时打算把这伞送给他师兄使——他是没有这个福气用什么人皮伞的,白送他他都不要! 有了这一把伞,希望他师兄能让小凶的卦象变为平卦吧! 南时一回家,非常自觉地就直接往他师兄的院子里去了:“师兄,南时求见。” 池幽拥着薄被在塌上看书,闻言抬眉,“叫他进来吧。” “是,山主。” 南时一进门,看见池幽的表情,费了好大劲才没有拔腿就跑,他假装没事人一样上前对着池幽行了个礼:“见过师兄,今日我得了一件法器,想要献给师兄。” 池幽淡淡的说:“哦?我还以为南先生是要给我再拜个早年来的。” “……”南时尴尬的笑了笑:“早上一时玩笑,还请师兄见谅。” 好吧,他承认他早上就是蓄意报复来着。 谁让池幽莫名对他冷脸来的。 趁着池幽还没发话,南时连忙对着倾影使眼色,倾影见状捧着伞上前,献于头顶:“山主。” 池幽倒是一眼就看出来这伞的妙处了,纤长的手指在伞面上划过,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确实是个好东西。” 不过也仅止于‘好东西’了,比南时那些垃圾强一点,不过也有限。 南时陪着笑说:“这就当是给师兄的赔礼了,还望师兄饶了我一回,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池幽挥了挥手,倾影便将伞交给了一旁侍立的清河:“也罢。” “你倒是提醒我了,你入我门下,虽吃穿不愁,我却也没有给你发过月钱,是我的疏忽。” 南时连忙道:“这不怪师兄,我之前也用不上纸钱……” 池幽抬手,南时顿时噤声,身后的大门被打了开来,一连串的仆婢抬着樟木箱子鱼贯入内。 箱子似乎很轻,放在地上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打开。”池幽薄唇微启,露出了一丝戏谑的光。 随着他的话语,木箱被打了开来,露出了里面被叠成一长串的金元宝。跟着进来的还有赵账房,他禀报道:“山主,都在这儿了。” “报给少爷听听。” “是。”赵账房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少爷,这里有金元宝十二万八千枚,您的月钱按照惯例乃是八百锭金元宝,之前也是老奴疏忽,没有告知少爷,您之前的月钱都寄存在账房了……山主又下令老奴等补了一些,都在这儿了。” 南时:“……师兄?” 池幽散漫的道:“你之前是用不上,现在能用上了,便补给你。” 不是,他要纸钱干嘛?!又不是在地府过活!池幽要是真想给点钱,还不如给他一套库房里积灰的茶具让他去转卖来得实在! 南时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又进来了两个婢女,她们端着一个巨大的火盆。 一丝不妙涌上了南时的心头:“那什么,师兄,我还要上课,我先……” “站着,只给你烧一百枚。”池幽轻笑着道。 一个婢女从木箱中拿出了一叠元宝,一一展开,扔进了火盆里。 随即,一枚斗大的金元宝从头而降,砸在了南时头上。南时还没来得及惨叫,就听池幽道:“放心,砸不死你。” 天上金钱如雨下,南时被砸得抱头鼠窜,正当他要钻到书案下避避风头的时候,又被两个婢女给按住了。 南时觉得他今天可能要死了。 被金元宝砸死的。 ……也……也算是另类的得偿所愿吧。第45章 “使人半途修改天命,却又不能从一而终,这命盘不看也罢。”等到南时挨完了打,池幽总算是能好好和他说话了。 南时现在乖巧得可以把‘兔崽子’中间的那个‘崽’字去掉了,他连连点头,举手提问:“命盘被个赤脚①改得面目全非,因为技术太不行导致天道爸爸不认同这个命盘,命盘在稳定一段时间后变动了,所以才没有看的必要……是这个意思吗?” “那师兄我们遇到这种命盘就干脆不管了吗?没有处理的办法?还是说得我再升升级,能自由改命盘了就能搞这个了?”南时抓着龟壳瞎几把在上面画了个命盘,看得一旁一众仆婢眼角直抽,宗门秘宝就被这么使——难道是笔墨纸砚不够了吗!少爷您快住手!奴婢们这就去给您拿呀!!! 不过池幽没发话,众人只能低头不说话,只有晴岚还算是稳重,给南时头上的大包涂药的手稳稳当当的,一点都没抖。 池幽倒是不介意南时在龟壳上涂涂画画,只要不用来充作板砖打人,他觉得都是能接受的。 他抬手招了招,南时便凑了过去,池幽在龟壳上点了点,正中上面的命宫,抬眉问道:“你是这么想的?” “不是。”南时思索着道:“既然命盘没改,那么前头不过是水中泡影,镜中露花,不过是转瞬即逝。” 他觉得不管前面命盘改成啥了,反正最终的结果就是命盘回到原来的样子了。蒙管改之后是不是子孙满堂是不是幸福美满,反正世事异变嘛,今朝眼看他起主楼,眼看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②。 中间那些不应享受的,不该拥有的而享受的、拥有的,天道爸爸精着呢,今天发现被人骗了,明天就能让人遭报应,从改命数的到享受命数的,一个都不放过。 池幽颔首:“孺子可教。” 池幽极少夸南时,这一夸倒是让南时不好意思了起来,他毫不犹豫的展现了一个成年社畜应有的技能——互相吹捧:“师兄不是说过嘛,凡事以果决行,不论因,都是师兄教得好。” 池幽伸手在南时眉心点了点,淡淡的道:“切莫骄狂。” “嗯嗯……师兄你等等,我还有个问题。”南时低头在龟壳上画了几笔,星辰变换之间,他又觉得不对,微微皱眉。 南时不假思索的就着铜钱算了几卦,排除了一些选项。 池幽立在他的身侧,俯首看着他的推演,几次反复之后,南时居然就反推出了这人被修改后的命盘,他咬着笔杆子,又快速的拉过一张白纸,将这人原本的命盘画了上去,对比前后两个命盘:“师兄,这人被改后的命盘是这样吗?紫薇入旺守夫妻宫,遇左辅右弼扶持,三方有文曲、太阳、禄存等吉星会照……不划算,吉星全去了六亲宫。” 六亲宫也就是命宫、夫妻宫、兄弟宫、子女宫、仆役宫、父母宫的合称。 “我看他之前的命盘其实也蛮好的,为人正直聪慧,虽然有点天煞孤星,但是一个人也能奋斗不错的结果……”南时还有点惋惜的对方的命宫:“廉贞入旺坐命宫有什么不好,武曲守事业,紫薇入财帛,一生富贵的命格啊!” 南时他自己原本的命盘就没那么好,主的是一生衣食不缺,但是也没多少钱。改后就更别提了,主夭折暴毙的那种,没未来。 池幽微微沉吟,抬手握住了南时的手,于迁移宫下写上了‘廉贞’二字:“命盘不成有二,命骨不匹配,廉贞双星现。” “啊?”南时看着命盘喃喃地道:“不是吧?这么弱智?这么赤脚的玩意儿也敢给人改命?” 这两个都是非常基础的问题,对应的处理也非常简单。 首先星辰是不会重复出现在同一张命盘上的,星辰可以不出现,但是绝对不会重复出现,无论是吉星还是副星都是如此,修改命盘的时候注意别撞就行了。 第二个就更搞笑了,就拿过杏仙来说,他命格贵重,但是骨头太轻,就压不住命。但是,这也只是压不住,无论轻重与否,它们都在过杏仙的命中,同属于过杏仙这个人。而命骨不相配则是指将A的命格给了B,一看就知道不是一个人的东西。 最简单的解决方式就是直接根据修改后的命盘改四柱八字,虽说出生的时间是即成的因,但是可以到警察局改一下嘛,天底下人那么多,天道爸爸没空给你一个个算。 当然了,这操作运气好能保一世,运气不好就只能保一时了。 不过天道爸爸的一时,也够普通人用一世了。 南时反推命盘的时候也疑惑过这两点,不过他都觉得是自己推错了,放上了更合理的选择,万万没想到还真是乱拳打死老师傅,跟电笔测哪里都有电,查了半天搞了一堆学术推论最后发现是电笔坏了一样。 池幽轻笑了一声:“谁说不是呢?” 南时感觉耳朵有点痒,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耳朵,却意外触碰到了池幽的脸颊,冰冷如玉的皮肤自指尖一滑而过,不知怎么的他就感觉有点尴尬了起来:“……抱歉。” 池幽顺势松了手,直起身来,他点了点龟壳:“此事若是你有兴趣,便去试试。” 南时眼睛一亮:“真的?师兄你不骗我?为什么我总觉得我要是掺和进去得挨雷劈呢?” “若是你能叫天雷降下,反倒是件好事。”池幽似笑非笑的看着南时,颇有种‘你在做梦’的感觉,看得南时心虚的摸了摸鼻子:“……也是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