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时芳想到早上她开口让周卫军陪同时,他那副不耐烦的样子,“还没当上营长夫人,你倒是端起架子了!我事那么多,哪有时间陪你看这种小伤?”她摸了摸隐隐发疼的腿,犹豫着还是报了周卫军的姓名和部队番号,要求军医核实。联系一圈后,周卫军竟是从军区医院的楼上走下来的,手里还拿着药袋子。他阴沉着脸,甚至没看一眼签字纸,反而一把抓住徐时芳的胳膊,直接将她拖出了医院。她踉跄着跟在他后面,拐杖被拖在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他手中药袋上的名字“钟曼华”,刺得她眼生疼。明明钟曼华腿脚利索,只是轻微擦伤,他却肯亲自过来帮她拿药。而自己腿脚不方便,他却从不开口问一句,哪怕只是不要紧的关心。“徐时芳,你跑医院来闹什么,非要大庭广众宣扬自己要成为营长夫人,能享受军官家属待遇吗?”徐时芳握紧了拐杖,尽量平静叙述,“周卫军,我腿疼加重了,我来看看……”“擦破那点皮,跑医院来干嘛?卫生所的医生又不是不会看,非得给我添麻烦!你看人家曼华,明明比你伤得重,也没你这样作天作地的!”徐时芳拔高语调,“我的腿不是擦破皮!是弹片划伤!卫生所没有强效消炎药!”“行了,你总有理由!你敢带曼华去试验场,又怎会犯蠢让自己受伤?”她苦笑,最后一次试图辩解,“我和你说过了,是钟曼华带我去的。”“曼华胆子小,她不可能主动去。徐时芳,你越来越不可理喻了,你再这么闹,我们的婚礼就取消!”谎言早已一个套一个成了闭环,将她画地为牢。徐时芳遍体生寒,她曾经确实很想拥有一场婚礼,向天下昭告她的身份。可是现在,她不想要了。“取消吧!”徐时芳惨然一笑,“反正你宁愿相信一个外人,也不愿信我!什么营长夫人,我不当了!”周卫军愣了,随后嘲讽,“你又在耍什么花招?你一个孤儿,不嫁我,你还能去哪?”此时,警卫员匆匆跑来报喜,“营长,钟曼华同志的功绩函到了!”周卫军比自己得奖还开心,走前不忘警告徐时芳,“别闹了,婚礼会如期举行,我和卫生所打声招呼,你过去看看得了。等婚礼后,你想上军区医院享受福利也不晚!”他甚至没等徐时芳回答,径直上车,和警卫员嘱咐,“曼华喜欢排骨,今天让炊事班多做,大家一起高兴高兴,再给她向区里申请个奖励……。”车子飞驰而去,带起的尘土湮没了徐时芳的话。“我不会嫁你了,周卫军!”接下来的几天,空气中都弥漫着排骨味,军区人人称颂钟曼华带来的福利。徐时芳一点胃口都没有,她腿上的伤隐隐作痛,卫生所的药效甚微,她能感觉到伤口在化脓。但更让她难受的是周围人异样的眼光。自从周卫军那天把她从军区医院拖出来后,各种流言蜚语就像苍蝇一样,在她耳边嗡嗡作响。“瞧见没,那徐时芳还没结婚,就想要军官家属的优待,结果被营长当众打脸!”“可不是嘛,想当营长夫人想疯了吧,没差这几天,就忍不住了?”“我看钟同志比她强百倍,要不是她立了功,咱们可吃不上排骨!”“对呀,徐时芳一点贡献没有,就想享受优待,脸都不要了!”声音不大不小,明显是说给她听的。徐时芳默默地吃完自带的冷馒头,一瘸一拐地走向检定所。在等待研究所回复的同时,她重新开始演算,将之前被钟曼华窃取的公式重新推导了一遍。她每做一步,就会将内容同步给所长。“时芳啊。”所长拿着她的演算稿,神情激动,“你简直是个天才!刘教授看了你的新思路,兴奋得一晚上没睡!他说你这个优化公式,能把炮弹的精准度提高至少5%,这可是个巨大突破!”“刘教授愿意破格特招你进研究所,报告已经递上去了,盖了章,立马就能有调任函下来!”所长兴奋地搓着手,“小徐,到了京市可要好好干,我也能跟着长脸!”所长走后,徐时芳并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更加焦虑。这几天她总觉得心神不宁,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她努力平复情绪,回宿舍收拾东西,却发现东西被人翻过了,桌上堆着一摞摞红艳艳的请柬。徐时芳急忙冲向床底下的樟木箱子,本应放着她为结婚准备的几件衣服、首饰,还有带过来的运算书籍和笔记,全没了。她慌张地在屋里搜寻,翻遍了每一个角落。而屋外的大喇叭正在公布为钟曼华举办庆功宴的好消息。她穿着酒红色毛呢西装裙,看到狼狈寻找的徐时芳,噗嗤一笑,手一抖,将一袋子纸团和碎屑倒在了地上,“你是在找这个吗?”纸屑像雪花一样飘落,落在徐时芳的脸上、身上,也落在她淌着血的伤口上。她颤抖着蹲下,捡起一片,上面是她熟悉的字迹,是她呕心沥血的研究成果,如今却被撕碎,像垃圾一样丢弃在她面前。“你偷了我的东西,还毁了它们……”“偷?别说得那么难听。”钟曼华踱步进来,“我只是借鉴了一下你的思路,帮你完善一下而已。你看,现在我立功了,周营长也高兴,这不是皆大欢喜吗?”喇叭里传来雄壮的军歌,像一把把尖刀,刺进徐时芳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