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诡异的感觉,一直持续了两年。 一直到洛冰河长到快十七,黏他的程度却并没有随年龄的增长而减少分毫。 这两年洛冰河的身形拔高了一大截,几乎能与沈清秋平视,抛却那股青葱的少年气息,很是有日后身长玉立,出众挺拔的身架子。 孩子长大了,没什么不好。唯有一点,那就是洛冰河毕竟不能再算是懵懂幼稚的孩童,两个人若还是毫无顾忌地缠在一块,怪奇怪的。 而沈清秋有时候刻意避开洛冰河过分的亲近,一看见洛冰河那一副玻璃心破碎的神情,便顿时心软,由得他去了。 这两年过得风平浪静,沈清秋呆在清静峰上每日过着混吃等死的日子,偶尔和柳清歌出去出出任务。虽然每次回来,他总觉得洛冰河总会隐隐不高兴许久,却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还有一件事,让沈清秋不得不担忧。 自从有了正阳剑之后,洛冰河的修炼得到了极大的辅助,整个人变得更加的刻苦起来。 虽然这孩子平日里缠着他时,总是一股黏乎乎的小姑娘调调,在修炼上却丝毫不见马虎,对己身要求十分严苛,甚至到了近乎残酷的地步。 好几次沈清秋半夜醒来,看见洛冰河坐在院子里,身上沾满夜露,却还在全神贯注研究心法。 沈清秋注意到洛冰河手腕上的於痕,便揭开了他的衣服,发现他手臂和后背上,全是被剑气给荡扫出的伤痕。 看得沈清秋胆战心惊。 为此,沈清秋又气又心疼地教育过好几次,到后来几乎是疾言厉色,然而这种情况却丝毫没有好转。 洛冰河就好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修为倒是突飞猛进了,平日里却遮掩伤口,一副若无其事小白花模样,让沈清秋无奈不已。 明明上一世也没有这个样子啊。难不成是他教育失败,让孩子心理变态了?第三十二章 关于男主大大的心理健康问题,沈清秋觉得他很有必要过问一下。 想到这里,沈清秋不禁为自己掬了一把辛酸泪。 洛冰河不开心了,他要哄着;洛冰河受伤了,他要抚慰;洛冰河太黏自己,他要反思;洛冰河不黏自己,他也要反思;洛冰河心理出了问题,他还得猜来猜去! 他这哪里是当师尊,说当爹也不为过吧! 难怪洛冰河曾经要说“我没有父亲,只有师尊”这样话了。太对了。至少当爹还不用陪自己养的狼崽子睡觉! 当日深秋转冬的深夜,竹舍外的竹林摇曳着寒风,满山萧萧飒飒。 沈清秋睡得不深,枕榻边摆着睡前没看完的典籍,寒风从没关紧的窗户吹进来,把书页翻得哗哗作响。 沈清秋朦朦胧胧醒过来,看了一眼没关严实的窗,正要起身下榻,突然听到窗外一点响声,顿时警惕,支起身体。 片刻,一只修长的手摸索着伸进窗沿,小心翼翼地给他把寒风漏入的窗子轻轻关上了。 沈清秋:…… 不用想也知道,是洛冰河。这孩子被他逮住半夜起来练功的次数太多,训了几番也不改,沈清秋深吸一口气,翻身下榻,绕到了洛冰河的偏室。 偏室内有少年身上的气息,床上却无人,唯一盏小烛微微抖动。经过洛冰河的书架边时,沈清秋随便一扫,被一本撕去了封皮的书给吸引了目光。 他可不记得洛冰河有摧残典籍的爱好,不至于连封皮都要撕掉吧? 沈清秋心中好奇,将那本书从一堆书的最下面抽了出来。草草一翻,只觉插画内容花里胡哨,不知所云,刚要细读,耳边又是一阵拘谨的轻响。 沈清秋放下书,收敛气息走出了门,悄悄绕到了竹舍后的院落里。 洛冰河背对着他,只穿一件中衣,在冰冷的寒风里盘膝而坐。从沈清秋这个角度来看,洛冰河的肩膀竟在微微发抖。 沈清秋轻轻走了过去,洛冰河无知无觉,双目紧闭,眉头紧锁,脸上呈现一片奇异的潮红。 过了一会,洛冰河脸上的潮红褪去,透出一点苍白。睁开眼,便看见沈清秋面无表情的站在面前,骇得差点摔坐在地上,支支吾吾的叫道:“师,师尊!!” 沈清秋转身:“进来。” 洛冰河在原地拘谨片刻,低下头,跟着沈清秋进了竹舍。 沈清秋站在竹塌前,对洛冰河道:“躺下来。” 洛冰河苍白的脸瞬间又变得涨红,手脚都似无处安放:“……不,师尊,我我我我……师尊今日还是早些休息吧!” 沈清秋冷淡地道:“练功出了岔子?” 洛冰河不敢看沈清秋的眼睛,期期艾艾地道:“我、弟子……” 沈清秋道:“还准备这样反复几次?嗯?真的不打算要命了?” 沈清秋越想越气,差点要说出“你要是敢走火入魔,为师就不要你了”来恐吓,一看洛冰河眼眶都红了,整个人惭得恨不得低到地上去,还真没说出来,缓了语气:“躺下吧,为师为你调息。” 洛冰河立马乖乖地躺了上去,漆黑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沈清秋。 沈清秋也躺了上去,伸出手臂,将人抱在怀里。 洛冰河感觉沈清秋的下巴抵在了自己的头顶上,后背贴上了一片温暖的掌心,慢慢摩挲,灵力温和稳定的输送过来,洛冰河浑身都僵住了,不可抑制地埋下头,深深地喘了一口气。 沈清秋手一滞:“可是有不舒服?” 洛冰河把脸埋在臂弯里,闷声艰难道:“不……师尊,没、没有!” 沈清秋闭了嘴,一边用灵力在洛冰河体内细细的梳理,一边琢磨着要怎么和洛冰河委婉有效地传达一下“你其实真的不用这么努力”的中心思想。 孩子辛辛苦苦拉扯到快十七了,心思却像个大姑娘一样,又细腻又多不说,还容易受伤得很,沈清秋真是怕哪句话又伤了洛少女的心,又要教人偷偷绞手绢抹眼泪去了。 北风吹过,千万竹叶声响从门隙窗缝漏入竹舍内,听起来万般躁动,在这萧瑟冬夜里又万般含情。 洛冰河的喉结轻轻滑动了一下,沈清秋身上的味道铺天盖地袭来,不由自主深吸了一口,整个人突然静了下来。 沈清秋送了一会灵力,发现怀中那个原先被风吹得冷冰冰的少年躯体,有些热得可怕。 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自己方才想东想西,走了会神的功夫,把人给输出毛病来了!? 怀里少年的体温热得仿佛要烧起来,沈清秋左思右想不得解,突然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 无限拘谨,无比紧张,手忙脚乱,形象尽失地摔入冷水池…… 卧擦擦擦擦擦擦擦擦擦擦—— 沈清秋的脑子当机了片刻,看着怀里汗津津的人,顿时恨不得剁了自己这双紧紧抱着人的手。 沈清秋心里连道惭愧,放手也不是,继续也不是,正万般纠结间,洛冰河突然开了口:“师尊。” 沈清秋硬着头皮道:“……嗯?” “弟子不懂事,又惹师尊生气了。” 沈清秋心不在焉地道:“呃……也没有。” 洛冰河闷声道:“弟子知道,这样修炼,稍不留神就会出岔子,严重者走火入魔,功体大损。” 原来你自己也知道啊! 你是主角金身不破没有错,可是主角光环也不是这么用吧! 洛冰河自顾自的说下去:“可是师尊,如果不这样,弟子又怎能尽快变得强大起来?” 沈清秋深吸一口气:“你这样急功近利,怎么像是我清静峰的弟子?你现在不过初出茅庐,太远的事情,多想也是无益的。” 洛冰河顿了顿,模糊地笑了一下:“远?” 洛冰河的声音听来,有些隐隐悲伤:“师尊,弟子想要的事情的确太远,弟子已经承受不起了。师尊……我很害怕。” 沈清秋心尖一颤,强做镇定道:“害怕什么?” 洛冰河背对着他,低声道:“怕真到了那一日,弟子得不到想要的东西,也……也留不住想要的人。什么都没有。” 沈清秋强行压下涌上来的滋味,在他头上一敲:“你每天都在胡思乱想什么?好了,静心,凝神。” 洛冰河自言自语:“……得不到,更配不上。” 沈清秋再也躺不住了,刚要撤手起身,手腕便被牢牢扣住。惊心动魄地低头,洛冰河的目光亮得吓人,语气却像是要哭出来:“师尊,若是弟子不能变得和师尊一样强大,师尊定永远、永远不会将弟子那样放在眼里的吧。” 沈清秋咬牙道:“……别说了。回房睡觉。” 洛冰河再也忍不住了。猛地闭了闭眼,像是下定决心一样,用力将沈清秋的手腕按在颈侧。 沈清秋还没反应过来,身上一沉,洛冰河已经将他压在了榻上,一片硬热抵在腿间。 洛冰河睫毛剧烈颤抖,低下头,小心翼翼而又虔诚地凑上了沈清秋的嘴唇。第三十三章 一片暖热柔软贴在唇间,洛冰河似乎十分紧张,只能拼命地压紧沈清秋,像是生怕人跑了,或是被狠狠踹开。 洛冰河抖得太厉害,连带沈清秋都强烈地感觉到了。 沈清秋还没从极度震惊中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手中蓄力,想将洛冰河往外推。 推了两下没推动,沈清秋的内心接近暴走。 ……谁能告诉他,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洛冰河现在还没满十七吧?! 洛冰河如此早地剖示心意,沈清秋始料未及,现在人都趴到身上了,他才不得不被动地正视起这个问题。 毕竟重来一世,他想的最多的便是洛冰河能过得好,至于还喜不喜欢他,沈清秋却抱着一种顺其自然的心态——大不了等一切尘埃落定,要他放下老脸去反追人,也不是不可以。 他却没想过,洛冰河正值情窦初开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是从小跟在身边的,黏黏腻腻了他快七年,早就不能和上一世同日而语。 ……然而再不可同日而语,有些东西却是沈清秋无论如何也无法无视的。 沈清秋深吸一口气,猝不及防地一掌送出,将一味闭目啃咬的洛冰河给打下了床。 洛冰河猝不及防地摔坐在地,脸上红晕未散,呆愣愣地看着沈清秋。 看洛冰河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极度空落,沈清秋心中说不出的滋味,还犹自安慰:这次真的不是用脚踹下去的他发誓!!! 脸上却面无表情,一拢刚刚一片混乱中被洛冰河扯开的中衣,正襟危坐。 洛冰河突然对他跪下。 沈清秋强作镇静,淡淡挑眉,等着洛冰河认错。 以前无论大小事情,面对沈清秋,洛冰河都会抢着认错,也不管到底真的做错没有。然而这一次,洛冰河却不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洛冰河才脸色惨淡地道:“……弟子以下犯上,冒犯了师尊。师尊若是生气,要打要骂要杀,弟子绝无怨言。” 其实吧,洛冰河这个样子,他还真下不去手。只好生硬道:“……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听见沈清秋语气冷淡,洛冰河的心也凉了半截,张了张嘴,自嘲道:“弟子不敢说,怕师尊听了,会心生嫌恶。” 这倒言重了。不过看洛冰河的态度,他估计那会是个很重口的答案…… 沈清秋强压住心中的震惊,嘴上缓缓道道:“今日之事,为师全当没有发生。你的灵力运转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回去睡觉吧。” 闻言,洛冰河仿佛被狠狠打了一棍,脸色一下子苍白无比,喃喃重复道:“……全当没有发生?” 沈清秋心中一疼,转过脸去。 洛冰河看着他,眼泪滚滚而落。 卧操操操操操怎么又哭了!! 然而这一次,他却不能够心软。沈清秋站起来,背对着洛冰河,果决地道:“你年少无知,难免会一时迷了心智。今日之事,为师希望你,不要再做第二次。” 洛冰河一动不动跪在原地,许久才苦涩地哽咽道:“诚然师尊能够忘记,弟子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这是还要纠缠的意思? 虽然背对着洛冰河,沈清秋依然感觉到洛冰河炙热的视线死死地落在他身上,只好硬着头皮,强行不回头。 过了一会儿,竹舍的门被轻轻一声关上,洛冰河似乎出去了。 沈清秋猛地吸了一口气,仰倒在竹舍的床上躺尸。 一夜辗转反侧,到底没睡着。沈清秋起了个大早,趁着洛冰河还没有将早饭送来,穿衣下床,推开竹舍的门。 一开门,沈清秋就僵住了。 洛冰河站在竹舍门外,身上的夜露结成冰霜,脸苍白得几乎无人色,显然是在外面立了一夜。看见沈清秋,眼眸微微一亮。 沈清秋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下子心疼地几乎说不出话,干涩道:“……洛冰河,你又在胡闹什么。” 总不会是怕他想不开自尽吧? 沈清秋道:“你这样,是在和为师赌气吗?” 洛冰河并不做答,睫毛微颤,抿了抿嘴唇。 沈清秋一下子气不打一处来,冷声道:“洛冰河,为师不记得曾教过你这般自轻自虐,你以为你这是在折磨谁?” 洛冰河看着沈清秋的脸色,目光闪动:“师尊昨夜休息的不好吗?” 这不是废话么。能睡好才有鬼! 沈清秋不说话,洛冰河低下了头,十分乖顺地道:“师尊再睡一会,弟子一会就把早饭送来。” 沈清秋:“……” 他觉得现在的洛冰河,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骂也骂不动,赶也赶不走,黏人得死紧,又乖顺的要命。 沈清秋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烦躁,道:“为师今日要去穹顶峰,早些去也好,你今天不用做饭了,歇着去吧。” 说完,也不看洛冰河,径直跨出门走了。 走出一段距离回头看,洛冰河还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 沈清秋一直走到洛冰河看不见他的地方,才慢慢地停下了脚步,伸出手按在心口的位置,揉了揉那个快要疼炸裂的地方。 他不是不愿意回应,只是他太知道,心里的念想越多,越是执念生根。 毕竟横亘在他和洛冰河面前的,还有一个大坎—— 在给了洛冰河那种期盼之后,依然将毫不留情地将人推入无间深渊,那样对于洛冰河的打击,只会更大。 要是因为他的缘故,洛冰河一蹶不振,直接在无间深渊里挂了,导致系统再重来一次或者直接把他遣返,他是真的伤不起了! 春山恨的神作!绿丁丁的传奇!全都没了啊好可惜。 ……算了。 他现在是真的没有心情,再和自己插科打诨了。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在穹顶峰后殿第二把交椅上落座,沈清秋并不与其余人寒暄,端着茶盏,兀自发愣。 岳清源关切地问道:“清秋,你今日脸色不对,可是昨晚没睡好?” 沈清秋勉强笑笑,岳清源面露一点担忧,拉过他的手仔细探查灵脉。 齐清萋吐出一口瓜子,挑眉问道:“你那位徒弟洛冰河呢?每次总见他跟着你来的。”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沈清秋揉揉眉心,敷衍道:“他今日有事。” 齐清萋“哟”了一声:“我说沈师兄,徒弟能干也不是你这么用的。我前两年还听说,他出任务受了不轻的伤来着,你当真一点不心疼?” 旁边立马有人道:“齐师妹此言差矣,听说当年在双湖城,沈师兄以一之身护他,想来平日更是没少费心栽培,哪里有不心疼的道理。” 魏清巍笑道:“我们这些人,以前哪个不是跟在师尊身后成天跑腿的?年少时多受些磨砺是好事,日后才能担当大任。”抓了一把瓜子,边磕边道:“说来那正阳剑在万剑锋压了多少年箱底,之前一直未能有人拔出,沈师兄,你那个小徒弟,前途无量,前途无量。” 齐清萋挑了挑眉:“还是他沈清秋运气好,收的徒弟又长脸又体贴。次次一同出任务,洛冰河跟在他身边,端茶倒水递点心,就是贴身丫鬟也没有更周到的了。溟烟再取些瓜子来。” 沈清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