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三日前将遂城县十几年间发生的四条命案一应细则调查清楚。 早朝之上,都察院御史许昱淮将案件卷宗承交于光承帝过目,证据确凿,一向喜怒不言语色的皇帝查阅卷宗时眉头抽了抽。 许昱淮没有就此草率结案,他于大殿之上义正言辞地指责此番事件中对于遂城县百姓承担巨额赋税一事,户部存在的过失,一时间满朝文武低下了头噤若寒蝉。 光承帝强压着怒气退了朝,派人宣召户部尚书刘玄江前来问话。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传话的人带着刘尚书匆匆而来。 高公公正欲上前迎,却见刘尚书提着官袍迈上石阶时踉跄了下,他连忙上前搀扶住,道:“尚书大人小心。” 刘尚书正了正衣冠,又恢复自若道:“有劳。” 高公公引着他进了御书房,贴心地替他们带好了门。 没过一会儿,听见内殿里面传来瓷器摔打的声音,随之帝王的怒吼声响起,“自己看看你做的好事!” 刘玄江跪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地面,绯红的官袍微微抖动着。 “微臣有罪,罪该万死。” 光承帝靠着身后的软塌,逐渐恢复了平静,锐利的眼神自他身上扫过,开口问道:“那你倒是说说,你是如何罪该万死?” 闻言,刘玄江抬起头跪的笔直。 苏州知府荀柏入狱后,他就猜想会有这么一天,诸多问题几经辗转还是会牵扯到户部头上。 他一字一句道:“回陛下,微臣得陛下信任,任职户部尚书不仅没有尽责,反而治吏昏乱,用人不察,酿下今日祸事,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光承帝垂着眼皮,“仅仅只是治吏昏乱吗?” 刘玄江说:“陛下,臣自任职户部尚书以来,从未行差踏错,此次之事全怪臣没能早日发觉户部中人做事不当。缴纳税收时某些官员为图省力只对照了州府应缴纳的总额,未曾对比过各个县应缴纳的具体数额,铸成今日的大错,致使遂城县百姓十几年间饱受压迫,如今细细想来,不禁汗流浃背,寝食难安。” 刘玄江叹了口气,十分懊悔的继续道:“臣恳请陛下降罪,严惩罪臣,已诫户部上下众人。” 随即叩首,额头磕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模样十分虔诚。 光承帝抬手饮茶,看向跪地磕头的刘玄江,说:“你说了这么多,朕只听明白一件事,此事全系苏州知府荀柏一人所为,同你并无干系,你仅仅是御下不严,检查不当是吗?” “陛下圣明!臣为官数十载,对陛下一向忠心耿耿,从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贪枉之念。臣家中三代为朝廷效命,家父在世时也是先皇身边得力助手,臣敢对着列祖列宗发誓,若有贪赃枉法之举,天地不容!” 光承帝冷冷地看着他,眸中疑虑为消:“朕且问你一句话,苏州知府荀柏曾是你的同乡,遂城县百姓承担巨额赋税,他贪污的钱究竟同你有没有关联。倘若你现在把一切事情和盘托出,朕可以考虑对你从轻发落。如果你执意隐瞒,便是欺君罔上,罪加一等。” 刘玄江点点头:“臣明白,陛下,臣深得陛下隆恩,在职期间从不敢做出任何有违律法之事,陛下您常常教导臣,为官者需和光同尘,得心正,心正则心安,心安乃平安。家父在世时也常常念及身为臣子应俭以养性、静以修身、清廉从政、以报效朝廷。家父为官数十载,深得先帝喜爱,他老人家过世后,先帝更是亲提廉政二字。陛下明鉴,臣为官多年勤勤恳恳,从不敢肆意妄为啊,陛下!” 光承帝听了他这一番“肺腑之言”淡淡的开口说道:“你这番表白当寻人抄录下来,发放给朝廷文武百官,让他们对着这番话每日三省。” 刘玄江低下了头,“微臣惭愧。” 光承帝有些烦躁地叹了口气:“既如此,朕便信你一回。” 刘玄江面上一阵欣喜,尚未来得及领旨谢恩,又听光承帝徐徐道, “但此事户部仍有监管不当之责,与此案相关的户部官员罚俸三个月,你作为尚书在家中静思己过,写好罪责书。” 刘玄江微微一愣,将光承帝这话在头脑中反复思考了许久,终于摸索出点别的滋味。 皇帝此举是为了他考虑, 如今外面因为遂城县的旧案闹得满城风雨,他此番认了监察不当的罪,在家中静思己过都察院的那些人再拿不出别的证据前,就拿他没办法。 等到这阵风头过了,他又可以当做什么事没有重回户部执掌大权。 刘玄江心中窃喜,他是皇帝的岳丈,四皇子的外祖父,说到底他们也是一家人。 光承帝挑眉瞥向他一眼,问道:“兴修皇陵的事进展如何了?” 刘玄江忙跪好,恭敬道:“陛下放心,我同工部一直紧盯着这件事,不出意外今年入秋便能完工。” 光承帝嗯了一声,他张了张口,显得有些犹豫,还是说道:“这件事,尽量不要在太子面前提。” 刘玄江看向光承帝一眼,点了点头,“臣明白。” “陛下,有一事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光承帝道:“说罢。” “臣听闻,先前四皇子和七皇子出了一点矛盾,因为这个太子殿下打了四皇子四十廷杖,足足休养了两个月方才有所好转,贵妃娘娘更是心疼地终日以泪洗面。四皇子殿下乃是金枝玉叶,自幼含着金汤匙长大,从未受过这么大的责罚,太子殿下这次做的。。。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话音未落,一本书卷重重砸到刘玄江头上。 光承帝眸中带着怒意,质问道:“朕没有治你们父女的罪,你反倒是有脸在朕面前提!” “刘贵妃养出的好儿子,居然跋扈顽劣到如此地步,敢在京城行凶刺杀手足兄弟,打他四十廷杖那是太子仁慈!” “萧珩再不济也是皇子,太子护着他连朕这个爹都没办法插手其中,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谋害皇嗣!” 光承帝怒火中烧,看着面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刘玄江继续道:“这些年朕就是对你们父女太过纵容了,如今纵得你们连储君都不放在眼里,那是太子!是朕的嫡长子!他身后除了琅琊王氏,更是有宗法,礼教,舆情!他在百姓中的声誉比朕这个天子还要高!” 光承帝指向刘玄江继续道,“你应当庆幸,你的外孙萧瑜是个酒肉纨绔,找来行刺的人更是些草包。当日若是萧珩出了什么事,太子掘地三尺也得将萧瑜拖进大理寺绳之以法!” 刘玄江狼狈地跌坐在地上,背上被冷汗打湿,此时此刻方才生出一阵后怕。 太子仁德勤勉,事事亲力亲为,早就贤名在外,朝野上下提起太子萧琅无不一片称赞,连翰林院那些平素刁钻的大学士都鲜少能挑出太子的毛病。 这么多年,他们一直因为太子萧琅羸弱的身体忽视了他的能力,忽视了他温文敦厚的秉性下,作为储君的果敢坚决,更何况这几年来萧琅身体明显比从前有所好转。 有萧琅在一天,任何人都撼动不了他储君的地位。 。。。。。。 许昱淮从都察院回来时,外面纷纷扬扬的下了点雪。 侯府的小厮迎上来牵好了马车,许昱淮缓步走下来,踩在白茫茫的雪地上,身上的官袍还没来得及换下。 他脊背挺直,眉眼带着些凌厉,绣着白鹇补子的青衫穿在他身上,像极了隆冬里傲然挺立的青松。 白日里查阅的账目存疑,一路上许昱淮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一只脚迈入院内时,他听见稚嫩的童声呼喊道:“爹爹!” 许昱淮寻声望了过去,见自己的儿子正正和一身形修长的玄衣青年站在院中堆雪人。 许昱淮对上那人视线时微微一怔,那青年转身时朝他规矩地行了一礼。 许昱淮点点头,随即躬身抱起奔向自己的正正,道:“在外面玩多久了,冷不冷?” 正正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伸出小手指向那边的雪人道:“爹爹快看,邓哥哥带我堆得雪人!” 许昱淮伸手替儿子拉了拉帽子,柔声道:“这个哥哥刚打仗回来,身上还有伤,正正乖我们回屋去玩好吗?” 闻言,小孩有些依依不舍地看了看地上的玩具,又看了看邓砚尘,瘪着嘴点了点头。 许昱淮抱着正正站起身,看向邓砚尘道:“外面冷,快些回屋休息吧。” 他没等邓砚尘说话,抱着孩子径直走向自己院子方向。 “许御史。” 邓砚尘叫住他。 许昱淮脚下的步子一顿,随即转过头看向面前的青年,神色淡然。 “听明舒说起,这一年来您调查我父亲的案子费了很多心。砚尘在此,谢过御史大人大恩大德。” 说着,青年朝许昱淮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许昱淮面上依旧淡淡,一字一句道:“我乃都察院御史,职责所在,不必言谢。” 他鞋尖转动,似是要再次离开。 “许御史。” 邓砚尘再次叫住他。 面前之人在都察院素有佳名,忙起案子来能一连几日不回府,这种情况在他与发妻和离后便更多了起来。 邓砚尘虽经常出入靖安侯府,但同许昱淮打交道的次数并不多,更是从未与他有过单独相处的机会。 邓砚尘望向那冷峻的脸,缓缓开口道:“不瞒许御史,我爱慕于明舒,在很早之前。” “我想建功立业,想早日能有足够的能力迎娶明舒,妥善照顾她一生。” 讲到这里,邓砚尘像是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知明月不可攀,但还是生了妄念,想奋力一试。” 许昱淮顿在原地,当日他撞破许明舒同邓砚尘亲昵,想来早就被这青年察觉。 他平静地望向邓砚尘,良久后冷静自若道:“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的这番肺腑之言,说错人了。” “您是明舒三叔叔,是她挚爱亲人,在我心中对您的敬重亦是不亚于侯爷。” 邓砚尘眸光微动,又道:“当然,待到合适的机会,这些话我一定会郑重地说于侯爷和夫人。” 许昱淮抱着怀里的正正,没有说话。 良久后,他背过身开口道:“你放心,你没准备开口之前我不会将此事说与长兄。” 话音刚落,他踩着落下的积雪朝西院走回去。 邓砚尘朝着他离开的方向,躬身行了一礼。 这段时间以来,许昱淮日日回府,西院他的书房内一早就被府中小厮打扫干净,火炉也烧得房间内温度适宜。 正正玩了一天兴许是累了,早就趴在他肩头睡着了。 他将孩子轻轻递给身边的嬷嬷,叫她带孩子回去睡觉。 许昱淮脱了官袍,悬挂在衣架上点燃了香炉熏香。 那香料是宫里出来的东西,一指头大小价值千金,是宸贵妃特意按照他的喜好着人制成。 许昱淮盯着香炉看了许久,随即转身坐到一旁的书案上,提笔写下一封信,当天夜里送往了昭华宫。 邓砚尘回到侯府为他准备的房间时,外面的雪已经停了。 他缓缓解开身上披着的氅衣,上着台阶推开了门。 身上的钢板遇冷风凉得透彻,就像是终日贴着两块沉重的冰那般,穿再厚的氅衣也感觉不到暖。 他随手将衣服扔在床榻上,活动了下僵硬的四肢,靠近床榻慢慢坐了下去。 “嘿!” 女子清脆的声音响起,邓砚尘忙抬眼,看见许明舒在他房间内的屏风后探出了半个脑袋。 他笑了笑,随即朝她招了招手,“过来坐。” 按照往常,他会迎上前先抱住她。 可这身钢板限制了他的行动,一旦坐下去了就没那么容易直起腰了。 许明舒心虚地朝窗外看了一眼,随即蹭到邓砚尘身边,面对面地坐在了邓砚尘腿上。 邓砚尘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这样,伸手环住她纤细的腰,生怕她滑下去。 手上一个用力,他们之间距离忽然拉近。 许明舒在邓砚尘瞳孔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脱了氅衣她今日穿的是他最喜欢的月牙白色衣裙,头上带着的亦是他亲手为她制作的明月簪。 电光火石间,不知道谁先开的头,等许明舒意识回笼时,他们已经唇齿交融到难舍难分。 邓砚尘一手扣在她后脑,一手紧紧握着她的腰身。 力气之大,像是丝毫不允许她有后退的念头。 许明舒觉得平日里见到的邓砚尘和同她亲昵时的邓砚尘不像是一个人,她记忆中的邓砚尘温文尔雅,看着人时总是带着谦和的笑意。 而面前这个同她耳鬓厮磨的,温柔之下更多了几分霸道,他放在她腰间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摩擦间许明舒觉得自己像是一弯春水被人揉的近乎沸腾了起来。 这一吻尤其的漫长,像是彼此想把昨日被打断的全部补回来那般。 双唇分离后,邓砚尘染上□□的眼眸看着她,温柔地在她额角落下一吻。 许明舒被吻的七荤八素,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骨头,懒洋洋地靠在邓砚尘怀里。 邓砚尘下巴贴着她的鬓发,问道:“怎么过来了?” 许明舒闷声道:“到处没找到你,想得紧。” 她听见头顶传来邓砚尘的轻笑声,“怎么办啊许大人,太想成亲了。”第59章 许明舒靠在邓砚尘怀里捏着他带着薄茧的指腹,“听闻乌日汗的儿子是个奇才,你在北境对上他打得很辛苦吧?” “还好,我同长青兄他们一起在玄甲军中长大,彼此知道彼此的想法,配合起来不觉得吃力。” 邓砚尘叹了口气,盯着她的鬓发幽幽开口:“从前只觉得行军打仗不过就是进攻防守,如今担此重任方才领悟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道理。” 他此番能大获全胜,并不是因为他战胜了乌木赫,他只是觉察到蛮人中存在着对主将的不信服,也正因如此才能寻找到突击点,断了巴图这条防御线致使敌军失去了粮草军需供应,不得不退回防线。 许明舒皱了皱眉,“京城里的人都说乌木赫生得高大威武,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草原雄鹰。。。你见过他,那他是个怎样的人?” 邓砚尘笑了笑,人们总是会对捕风捉影的谣言加以神化,他见怪不怪。 邓砚尘回想起同乌木赫交手时的场景,其实乌木赫同他之前见过的大多数蛮人不太一样,他模样清秀,讲的一口流利的中原话。 只是邓砚尘觉得他在军中同其他将领相处并不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