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是什么秘密吧,”邓砚尘笑了笑,眉眼弯弯:“我能知道吗?” 许明舒坐直身子放松了下紧绷的双肩,道:“不是什么秘密,我就是在想怎么处理四叔的事。” 萧珩抵达苏州已经四个多月了,凭他的能力查清楚一桩旧案不是一件难事,更何况又有邓砚尘提供给他诸多线索。 此案牵扯极大,他不会如此草率地的结案,必定会带着证据回京同太子商议。 若是能在此期间寻个机会,赶在问责户部之前让她四叔彻底摆脱这件事,兴许后续四房被锦衣卫抄家之事便可杜绝。 “明舒。” 邓砚尘轻唤她。 “有件事,我需得提醒你。” 许明舒抬头,问道:“什么。” “这些年因为拨给前线的粮草问题,玄甲军同户部积怨已久,这件事由侯爷出面劝解你四叔,恐怕不妥。” 许明舒猛的抬起头,她居然将这么重要的事情忽略了。 虽说靖安侯府上下和睦,母慈子孝,兄友弟恭。 但她父亲和四叔毕竟不是一母同胞,亲兄弟都得明算帐,更何况是同父异母。 这些年来,户部尚书刘玄江仗着自己是皇帝心腹,女儿又在宫中与宸贵妃平起平坐,行事多为放肆,也逐渐不将靖安侯府放在眼中。 凡是涉及玄甲军军饷问题总是一拖再拖,前线将士常常要受缩衣减食之苦,他却常常以国库空虚,江南旱涝,兴修皇陵为借口对军饷一再拖延,自己背地里却是捞的盆满钵满。 时间久了,两方弹劾的折子接二连三的递交到朝廷上。 一个上告户部存心拖延,一个控诉靖安侯仗着功劳行事骄纵。 她四叔尚在户部任职,这件事由她爹爹出面的确不妥。 许明舒忙道:“你说的对,我差点把这一层忘记了。” 邓砚尘道:“此事尚有周旋的余地,你不必太心急。” 少年望着她的眼神,竟是无限的温柔与包容。 许明舒似乎有那么片刻,对上邓砚尘的目光时,心跳没出息地漏了一拍。 风微冷,到达靖安侯府门口时,天已经彻底暗下来。 邓砚尘扶了她下马,笑着嘱咐她:“你先进去吧,我看着你走。” 许明舒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是怕同自己一起进门惹来些不好的非议。 他总是这样,什么事都做得仔细认真,想得面面俱到。 许明舒静静地回视着他,问他:“你什么时候准备离开,记得提前告知我一声。” 邓砚尘一怔,笑了笑道,“好。” 丽嘉 …… 朝廷收到许侯爷的文书后不久,光承帝派人前来慰问黎将军的病情,并且同意了许侯爷提出组建长枪精锐部队的请求。 但关于玄甲军分营的兵权问题,光承帝却避而不谈。 许侯爷去邓砚尘院中寻找他时,看到盛怀正在给一匹模样俊秀的马梳毛。 他随口问道:“这是做什么?” 盛怀道:“回侯爷的话,这个是邓公子送给姑娘的马。” 许侯爷愣了一下,他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许明舒对骑马这件事感兴趣。 世家出生的姑娘,每每出行都是乘坐马车。 但他们家中毕竟是武将出身,许明舒若是想学骑马,许侯爷也并不觉得有多惊讶。 他点了点头,朝盛怀道:“我在这里等他回来。” 邓砚尘如今住在侯府的房间靠近武场,是从前许侯爷练功午睡时留脚的地方。 这个房间并不大,自邓砚尘住进来后就成了他专属的房间,府中人也时时过去洒扫。 房间内书椅桌案,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除此之外并没有没有其他的陈述,显得房间单调又朴素。 书案正上方那面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中红色的花一簇一簇的盛放,茂盛又艳丽,同这房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许侯爷忍不住打量了那幅画许久,不知怎么的他越看越觉得画上的图案像是许明舒曾经经常画的山茶花树。 邓砚尘晚间回府时,听府中小厮说许侯爷正在他院内等他。 他连忙将手里的东西塞给身边的小厮,自己则大步的走向院子。 一只脚刚迈入院中时他看见一个挺拔的身影,笔直地站在房间内注视着他墙壁上挂着的山茶花画。 邓砚尘缓步上前行礼道:“侯爷您找我。” 许侯爷转过身,迎着邓砚尘的目光点了点头。 邓砚尘斟了一盏茶递给许侯爷,缓缓开口询问:“是朝廷的批复下来了吗?” 许侯爷接过茶盏,漫不经心地看着绿莹莹的茶水,眉头微蹙。 “陛下同意了玄甲军组建精锐部队的请求,但是我们缺少一个合适的人来担此重任。且玄甲军速来有依赖主将的习惯,于公于私这个位置,都不能落到外人手上。” 邓砚尘抬眸,迎着许侯爷的目光有些犹豫的开口道,“所以,陛下还是没有把分营的兵权还给侯爷你吗?” 许侯爷摇了摇头。 光承帝疑心深重,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再将已经到手的兵权,重新交到靖安侯手上。 他甚至会怀疑此事会不会是许侯爷为了夺回兵权,做的一场苦肉计。 见状,邓砚尘开口道:“那侯爷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许侯爷抬头看一下他,目光坚定到:“我想举荐你,所以今日特意过来问一下你的意见。”第50章 京城降下第一场雪时,许明舒正在暖房里逗着襁褓中的弟弟玩耍。 这个孩子的降生全府上下都极为高兴,也让许明舒看到了靖安侯府能摆脱前世遭遇的希望。 她弟弟生得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看人时目光沉沉,宛如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家里人一早就为他起好了名字,叫做许明祎。 许明舒常常拿着自己小时候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逗他玩,他只是盯着看,却从未伸手触碰。似乎寻常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很少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反倒是每每许侯爷过来时,小明祎揪着他挂在衣服上玄甲军的腰牌怎么也不放手。 原本只是以为小孩对没见过的东西感到好奇而已,时间长了,包括许明舒在内的人发觉,这个孩子似乎对有关兵器的一切东西都极为感兴趣。 他眼神会越过面前诸多花花绿绿的玩具,笔直地伸手抓住远处的匕首。 也会在一众手工物件中找到剑穗爱不释手的玩起来。 他同许明舒年幼时完全不同,许明舒自小爱哭爱闹还十分粘人,而许明祎小小年纪却不苟言笑,只要手中有他感兴趣的东西,他可以不哭不闹独自把玩一整天。 起初,许明舒告知自己父亲她对弟弟的这一发现时,许侯爷并不相信。 直到亲眼看见徐夫人在抱起许明祎准备出去时,小小年纪的孩子挣扎地想回到自己床上,只为了拿走他心爱的桃木剑玩具。 那一刻,许明舒看见自己父亲望向弟弟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诧。 靖安侯府延绵百年,朝中之人明面上虽对侯府多有敬重,背地里却对许侯爷未能有嫡子一事议论纷纷。 靖安侯许昱朗过了而立之年方才有了一女,随后这么多年来一直未能再有子嗣。 不免有人传谣道,是靖安侯杀孽过重,此生遭到了断子绝孙的报应。 还有人唏嘘,偌大侯府今后居然要因为这样的事毁在这一代的靖安侯,许昱朗手里。 诸多夸张的,不切实际的传言层出不穷。 许明舒尚在闺阁都能时常听人提起,更不用说她的父亲母亲。 她猜不出许侯爷在看向许明祎对桃木剑爱不释手时的心情,但她想,无论如何终归是开心更多一些。 立冬那日,府里包了热气腾腾的饺子。 黎瑄将军虽然还是未能苏醒,好在身上的除却骨折的地方,其余的外伤好的差不多了,面色与呼吸也愈发恢复正常。 兴许也是因为这个,沈凛近来心情好上了许多。 许明舒每每见了她都觉得她不似以往那般心事重重,眉眼间像是永远带着阴郁。 反倒是热情地同她打招呼,偶尔还能寻徐夫人聊聊天,看看话本子。 府中难得热闹,余老太太派人请了三房许昱淮和四房许昱康回府,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顿热气腾腾的饺子。 席间,四房周氏借此机会向余老太太告知了自己有孕的消息,徐夫人也跟着喜出望外,拉着周氏的手一个劲地叮嘱着。 所有的事情仿佛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许明舒望着周遭的一片欢声笑语,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 余光看到远处有人一直在盯着自己,她转过头,对上了邓砚尘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 房间内灯火通明,倒映在邓砚尘眼中似有月光般潋滟。 从她第一眼看见邓砚尘时,便被他的那双明亮不染纤尘的眼睛所吸引。 起初,她并不明白自己的触动来源于何处,只是觉得面前这个苍白清瘦的男孩子生得格外好看。 如果抬起头,甚至能看得见他眼中的蓝天白云,能看得见夜晚的万家灯火。 大概连他自己都不会知晓,因为这双眼睛,给他本就俊朗的面容增添了更多几分的韵味,让人过目不忘。 人在很小的时候都曾拥有过这样一双干净清澈的眼睛,就像现在她尚在襁褓中的弟弟那般。 像是对周围的一切感到新奇,对未来满怀憧憬。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经历的越多懂得的道理越多,人不再单纯,眼神也变得没有幼时那般清澈如水。 活了两辈子,看尽世间人情冷暖,许明舒方才意识到这份清澈的可贵。 就像是长期生活在暗无天日的阴森房间里,突然有一天被放出来看见头顶湛蓝广阔的苍穹,苍穹并不自知,所见者自然心惊。 明明邓砚尘自幼历经重重磨难,可在他身上仿佛永远都看不见消极与怨愤,她的少年永远如记忆中那般带着朝气。 邓砚尘朝她打了个手势,随即喝完自己杯里的茶悄无声息地起身离开。 许明舒在自己位置上心神不宁地坐了一会儿,随即寻了个借口朝邓砚尘离开的方向走去。 许明舒离席走到后院时,四周静悄悄的只能听得见踩雪的咯吱声。 少年披着氅衣站在院中央的雪地里,长身玉立。 听见动静后,扭回头看向她,眼含笑意。 许明舒迎上他的目光缓步上前,道:“要走了吗?” 邓砚尘点了点头,“人员已经集结完毕,明日该启程了。” 许明舒点点头,没有说话。 胸腔内的那抹酸涩蔓延至整个神经,她甚至觉得方才吃进肚子里的饺子涌上一阵阵苦涩味道。 邓砚尘见她半晌不说话,走上前几步握住她的双肩,低声道:“明舒,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第一时间告知于我,不要委屈着自己。” “北境大营到达京城,有苍梧不过快马加鞭两日而已,你需要我,我随时都能赶得回来。” 许明舒正对分别之苦感到心酸时,听见他这话突然笑了。 “你为什么一直觉得我会冲动行事?” 邓砚尘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或许是从前我阿娘常常同我说,时间和距离会将一切误会与猜忌放大,会在彼此不知晓时已经演变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明舒,我心里,有一点担心。” 许明舒不解地看着他,“可我们之间并无猜忌。” 这下换邓砚尘笑了,“没有吗?” 他挑眉,凑近她,“那之前是谁误以为我在慧济寺给别的姑娘求平安的了?” 旧事重提,许明舒恼羞成怒再次朝他打了重重的一拳。 女儿家棉花似的力气,根本不能伤及邓砚尘分毫,他却仍旧乐此不疲地装疼。 “你再笑,我准备的东西可就不给你了!” 许明舒跺脚道。 “你要送我什么东西?”邓砚尘看向她双手,问道。 许明舒作势不给,却听他哄孩子似的道:“大人不记小人过,许大人就别和我一般计较了,我真的很想知道是什么东西。” 许明舒踩着他搭好的台阶,傲娇地从衣袖中拿出一个蓝色的平安符递到他面前。 邓砚尘在看清那平安符后,眼神亮了一下,高兴地接过去仔细打量着。 “有许大人的庇佑,这一仗必然所向披靡,得胜而归。” 许明舒看了他一眼,道:“别贫了,我阿娘给你置办了此行的衣物,已经叫人送去你房间里了,明早你记得带走。” 闻言,邓砚尘神情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轻声道:“侯爷和夫人的恩情,我此生难以为报。” 许明舒看向他,宽慰道:“你能带着玄甲军的将士们平安无事,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报答了。” 她顿了顿,又道:“还有,我还没问你,你为什么总担心你离开后我会同你有什么误会隔阂。” 邓砚尘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或许是从前跟在黎叔叔身边久了,看着他和沈夫人彼此心中都有着对方,却倔强着谁也不肯低头,所以总是觉得惋惜吧。” 亦或者,是许明舒之前同他讲述的,和他曾经梦见的有一个共同点。 她许配给了别人,在他远在北境不能返京的日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