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立刻有宫人领命。 很快便有人把药送了过来,千尧无奈,只能重新认命地坐了回去,从宫人手中接过药喂他喝。 千尧从前汤药不离身,是知道中药有多苦的,然而岐岸却好似没有味觉一般一口一口喝得极慢。 一边喝还一边望着他,像是连眼睛都不舍得移开一瞬。 千尧被他看得有些不适应,于是试图转移话题,“不苦吗?” 然后就见岐岸摇了摇头,“不苦。” 千尧不信,自己低头尝了一口,差点苦得吐了出来。 “苦死……”千尧的话还没说完嘴里便被塞了一块蜜饯。 蜜饯的甜味瞬间驱散了嘴里的苦味,千尧没再说话,只是给岐岸嘴里也喂了一块。 岐岸吃到蜜饯心情明显好了些,于是问道:“今日怎么突然进宫了?” 千尧对此早有准备,示意他往枕边看。 岐岸垂眸看去,然后看见了六个栗子,“来还欠你的栗子,我可不会一言八鼎。” 岐岸闻言笑了一声,“是,你一言九鼎。” “我可不敢。” “你还有不敢的事?” “我……” 千尧原本还想反驳,但想了想自己做的事在岐岸眼里确实足够大逆不道,便什么都辩不出了,于是干脆转过头,开始转移话题。 千尧转头看向窗外,突然发现岐岸原来养的那只麻雀没了,“陛下,原来笼子里的那只麻雀呢?” “放了。”岐岸回道。 “为何突然放了?”千尧记得岐岸还挺喜欢逗鸟玩的。 “它们想出去,朕也关不住。” 不知为何千尧总觉得他不像是在说鸟,而是像是在说自己,因此沉默了片刻后才继续问道:“那……陛下不会觉得难过吗?” “不会。”岐岸说着咽下一口苦涩的药,这才继续说道,“只要他开心就行。” 千尧闻言心口莫名觉得有些酸,岐岸这人真是永远口是心非。 于是特意挑了颗山楂喂给他,“陛下最会骗人。” 岐岸果不其然被酸了一下,却没有表露出来。 只是对他的话有些不解,“朕怎么骗人了?” 然后就见千尧从腰间接下来一块玉牌递给了他。 岐岸见状瞬间说不出话。 “这块玉牌到底叫什么名字?”千尧问道。 岐岸没说话。 “不是说只是大师开过光的普通玉牌,可以保佑身体康健,八方来财?但为何有人告诉我它叫海誓山盟牌?” “确实开过光。”岐岸能承认的只有这一点。 千尧:“……” “是朕不对。”岐岸见被戳破,也不再隐瞒,“若是不喜可以不戴,朕改日重新送你一块。” 然而千尧却没接他的话,而是继续问道:“为何下令见牌如见你?” 其实自从醒来见到他后岐岸便知避不过这一问,但一直没想好合适的借口,因此只能如实说来。 “朕知道你不喜欢束缚,所以朕只是想告诉你……” 岐岸说着,抬眸望向他。 “即使在朕身边,你依旧可以进出无阻,自由自在。” 第65章抱歉 千尧自然明白岐岸这是允许自己今后可以随意进出皇宫,也不会限制他自由的意思,也明白岐岸已经退让到了最后一步。 可是…… 岐岸自然明白他的犹豫,因此并没有立刻逼迫他给自己答复,而是缓缓开口道:“其实这些年,朕一直都在思考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千尧闻言立刻抬起头来。 然后就见岐岸望着他,像是有千言万语,可是最后说出口的却只有一句,“朕在想你一直不肯留在朕身边的原因。” 千尧原本以为岐岸当初放自己离开便是一别两宽的意思,但后来从岐岸的种种表现来看才发现其实并不是,因此千尧也并不意外岐岸会思考这个问题。 只是他们之间的问题太过复杂,所以千尧也不确定他是否真的可以想清,但还是想听一听。 “那陛下想到原因了吗?”千尧问。 “一开始并不明白,后来才想到了一些。”岐岸仍在病中,神色有些不济,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千尧有些担心他的身体,但也知道岐岸的性格,因此没有多劝,只是静静地等他说下去。 然后就听岐岸说道:“一开始朕觉得生气,不明白为何朕都已经把心掏给了你,你却还是不满意,你就像是永远不明白朕的心意,在朕的面前总是战战兢兢,于是朕想,是朕待你还不够好吗?你为何会这么怕?就像靠近朕便靠近了恐惧,朕真的不解,直到一日午夜梦回,朕突然梦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为了让你听话,带你去了一趟暗狱。” 千尧自然还记得暗狱,哪怕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但只要回忆起那时的场景,千尧的面上还是立刻血色尽失。 “朕还记得你那日被吓到的样子,整个人瘫软在地,面色苍白……呕吐不已。” 岐岸十分艰难才说出了最后几个字。 彼时的岐岸并不觉得自己做得有什么不对,当时的他只是想让一个下人乖乖听话,放弃那个漏洞百出的逃跑计划,况且自己只是让他看看,都没有真的罚他,所以后来他甚至都已经忘了这件事。 直到某个午夜梦回之时,他再想起这件事时才突然感觉到了不对劲。 那个被吓到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出,最后甚至还是被他抱出暗狱的……是他的爱人。 可是自己曾经竟然对他这么残忍。 原本对于岐岸来说简直微不足道的事突然变得厚重又清晰。 日日出现在他的眼前,利刃一般在他心中翻搅,如同万箭穿心。 他也是从那时起,渐渐明白了千尧对他恐惧,以及他想要逃离自己的原因。 然后他又想到了后来在围场,千尧为了救下陆砚洲和那个小太监而主动吻他的事。 千尧很聪明,明白自己对他有兴趣,也知道自己喜欢他什么样子。 因此之后的一切简直顺理成章,自己仗着能够听到他的心声,捏住了他是假太监的把柄,让他侍寝。 那时的岐岸觉得自己做得没什么不对,千尧既然答应了做自己的男宠,这便是他的应尽之责,更何况他不过是一个太监,自己肯临幸他于他而言已是幸事。 所以岐岸根本没考虑过他愿不愿意。 不对,他其实是问过的,只不过那个询问并不是真的在征求他的意见,而是含着调情的逗弄,岐岸并没有打算听从他的意愿。 果不其然,千尧虽怕到发抖但还是大着胆子点了点头。 他不愿意。 可是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只是笑了一下,然后回了一句,“可惜,你没有不愿意的权力。” 后来就是陆砚洲的事,他为了让千尧死心,骗他陆砚洲已死,逼着他去看陆砚洲出殡。 再然后…… 岐岸突然有些不敢回忆。 他一直都知道千尧和御膳房的那个小太监交好,所以他死了千尧伤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是他当时被愤怒和嫉妒冲昏了头脑,总觉得在千尧心中每一个人都比自己重要。 于是在发现他把药倒掉之后大发雷霆,让他搬去了坤元殿。 甚至只派了两个宫人给他,想让他好好反省。 每次想到这儿,岐岸便恨不得时间倒流回去,把千尧抱到怀里,告诉他喝不下就不喝了,好好安慰他不要伤心。 可惜时间不会倒流,往事无法修正。 彼此的岐岸觉得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千尧永远逃不出他的手心 他会是自己后宫中最宠爱的宦官,也必然要学会一些后宫中的规矩,他不能总是仗着自己的宠爱这般放纵肆意。 加上彼时时疫与选秀,他忙到没空去关心千尧。 所以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他被克扣的事。 岐岸本想处置了那个内务府总管,可是一念之差,却又觉得让他吃些苦头也好。 那时的岐岸并不知道,他彼时所做的一切都会在多年之后化为一支支利箭,只要想起,便是万箭穿心。 之后千尧真的乖了许多,主动来找他,也不会再和他闹。 岐岸觉得他终于学会了如何当好一个男宠,但没想到的是千尧那时却已经下定了离开他的决心。 岐岸对于他的逃离很愤怒,可很快愤怒便变成了担心。 外面的世界那么危险,他实在太怕千尧变成儿时死在他面前的那只麻雀,所以他像是疯了一样到处寻找他的踪迹。 整整三年,千尧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明明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靠近千尧时心都在颤,可他却还是再一次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他彻底把千尧当成了那只鸟,亲手给他套上锁链,将他锁在了自己的身边。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了无生气,如同失去养分的花草,一点点枯掉。 岐岸知道自己错了,可是已经不知该如何弥补。 他终于想去探究千尧的意愿,可是为时已晚。 千尧已经被他逼得快要疯掉。 所以他怎么可能愿意留在自己的身边。 从自己的视角看,自己给他的似乎是纵容,爱意,疼宠。 可从千尧的视角来看,自己给他的却全是痛苦,恐惧,荆棘。 他自以为是地把自认为最好的东西捧到了千尧面前,却从没有问过千尧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东西。 “所以……” 岐岸说着抬眸望向千尧,“朕其实一直欠你一句道歉。” “抱歉,朕那么伤害过你。” 千尧闻言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摇头,却还是无法一下子做到全部释然。 因此沉默了许久后只是问道:“可是我还是有些不明白,陛下那时为何突然要带我去暗狱?” 这个问题似乎有些难以回答,因此岐岸沉默了片刻后才回道:“因为朕那时已经知道你要和陆砚洲逃跑的事,所以想吓吓你,让你听话一些,早些放弃那个念头。” “陛下那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千尧有些惊讶。 “是。”岐岸点了点头。 千尧闻言瞬间明白为何岐岸会那么顺利就找到自己,还早早带兵把他拦下。 “可是陛下是怎么知道的?”千尧还是有些不解,他和陆砚洲一直很谨慎,按理说不应该被发现,难道是寒刃司? 岐岸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一边用手指轻抵着太阳穴,一边望着他摇了摇头,“不是寒刃司。” “那是……”千尧闻言刚想问那是什么,然而一开口却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劲。 他刚才并没有开口,所以岐岸是怎么知道的? 千尧抬起头,然后就见岐岸望着他说道:“如你所想。” “如我所想?”千尧还是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然后就见岐岸对着他道:“朕能听见你的心声。” “怎么可……”千尧震惊到几乎是从喉咙里硬挤出的这一句话。 但岐岸的反应实在不似乎作假,千尧瞬间哽住,有些说不出话。 “不必害怕,这个能力没有那么神奇,每次想要听到别人的心声都要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千尧刚一出口便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他带着走,所以自己这是信了? 能听到别人的心声这不是电影里才有的设定,现实生活中怎么可能发生?但岐岸有什么必要骗自己? “每次听时太阳穴便会如针扎一般疼痛,所以朕并不会经常使用。” 千尧闻言看着岐岸手指抵着太阳穴的动作,总觉得有些熟悉。 他努力回想,果然从前见过岐岸做过许多次,原来那时的他是在听自己的心声。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确实很多事都有了解释。 比如岐岸提前知道自己要逃跑的事,比如知道自己和陆砚洲的事,甚至…… 想到这儿,千尧突然想起从前叶长生给自己讲过的那些有关岐岸的往事,他为何会突然替北朔的太子吃下有毒的糕点?又为何能令禁军统领听命于自己? “没错,就是和你想得一样。”岐岸回道。 千尧闻言这才意识到他还在偷听,于是连忙抓住他的胳膊,“不许听了。” “好。”岐岸立刻回道。 刚说完千尧便想起他刚才在心里想了他和陆砚洲,怕岐岸误会,于是连忙解释道:“我刚才想的我和陆砚洲是说我和他青梅竹马……” 岐岸自然明白,于是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朕相信你。” 千尧闻言这才放了心,然后又想起了他说的那个“代价”。 于是连忙问道:“那陛下现在头疼吗?” 然而岐岸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倾身向他靠近,“你这是在关心朕?” “没有。”千尧说着想要推开他,但想到他还生着病,还是作罢,只是自己想要往后退。 然而刚一动作就被岐岸拦住,“再退就退到床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