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炽太男性了,体格高大,轮廓英俊削落,在他身上几乎看不到任何折中的元素,时书仿佛单枪匹马面临草原雄狮。 怎么还没到院子……? 什么时候能脱离这滚烫的手。 途径一座荒芜的院落,桥梁架搭,半壁颓圮的篱墙垮塌,砖头和乱石被枯草和花枝掩盖住。 僧人们总是早早歇息,第二天早早醒来洒扫做事,因此约莫晚上八九点,寺庙里早已一片死寂。 时书和谢无炽走过台阶的坡时,气氛死寂,墙壁后那隐约传来的呻。吟声,气若游丝,变成不可忽略的声线。 “嗯嗯啊啊……” “啊!谢无炽,什么动静——” 时书猝然被这叫声吓到,嘴便被一只燥热的手捂住,时书闻到血腥味的同时,谢无炽声音落到耳朵旁:“低声。” 时书后背毛一下炸了,他用力掰开谢无炽的手,耳背烧起一股灼热的红。瞪大眼,不可置信和谢无炽确认目光。 “呵呵,”谢无炽笑了后,神色淡漠,“听到过这种声音吗?” 时书:“不会是我想的那样?有人在搞?” 我穿的是男同小说?! 时书和谢无炽不再说话,也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原地,越站着不动,越感觉到那阵高亢的声音的清晰。 其中似乎还有快慢紧急的节奏感,起伏不定的情绪感,眼看周围是树,树下是四合的院子,声音就在这院子里回荡。 时书听不下去了:“走?把舞台留给这两位野鸳鸯。” 谢无炽:“不急。我没看清人是谁。” 时书:“你看清人是谁干嘛?” 谢无炽:“吃瓜,当然,我有我的用处。” 墙头并不高,谢无炽站在那儿,视线还要远远高出一大截。他沾血的僧袍拂过花枝,被掀起一块。夜色太深,只能看见两团白肉搅在一起,其他的便看不清楚了。 谢无炽屏气凝息,高高低低的声,时书则听得面红耳赤,心惊肉跳:“好怪,哥,不想听了能不能走啊!” 谢无炽:“等等。” 时书沉默,那断断续续的对话也听得更清楚了。其中一位,似乎脾气大发,正气咻咻地边骂边干。 “嗯?叫你冲男人抛媚眼,藏经阁那个整经的和尚俊俏是吧?这么不老实,我比他差点哪儿?要不是老子赎你出来,你现在还在教坊司被男的上呢。” 另一串甜腻的娇笑:“我看他两眼也不行了?好大的醋劲。” “老子弄死你!还敢发骚,现在满足了吗?说话。” “你个畜生,慢点,我要死了——” “啪啪啪——” 回应他的是一串越发急促的吸气和拍打声。 好银秽,好瑟情。 时书脸一下红了,捂住耳朵,感觉声音在脑子里回荡钻动:“哥,我才十八岁,还是小朋友呢,能不能别这样?我还没做好准备踏入成年人生活。” 谢无炽:“很快,这男的耐性一般。” 片刻,“好了,他俩完了。” 果然,那边的声音和气息逐渐恢复正常,耳鬓厮磨,又亲又抱一阵亲热,响起一些黏腻的声音。 谢无炽垂头沉思,站在蹲地上一脸自闭的时书前,心里似乎了然了,他身影清正:“走,我知道是谁了。” 如此事不关己,仿佛目睹别人野合,对他来说就像吃饭呼吸一样。 什么心理素质! “谢无炽!我不得不说你两句了,不良嗜好,蹲墙角偷听别人搞基。” 时书站起身,没想到酸痛的双腿发麻,头忽然晕了一秒,紧接着眼前猛地一黑,在失重感中整个身体骤然跌落在地—— “完了……”膝盖磕在柔软的泥土上,时书抓救命稻草似的,本能反应一把抱住了谢无炽的腿,等重新恢复意识时,脸已经埋在一片柔软的布料,也就是谢无炽的双腿之间,闷着脸无法呼吸。 “嗯?”谢无炽被猝然的力道撞得闷哼了声。 时书:“…………………” “啊我突然贫血了——”时书刚发出第一个音节,后脑勺就被一只高温的大手扣住,提醒意味十足地在他耳朵后抚了一下,带动那片皮肤发烫。 谢无炽的声音迫在耳畔,磁性喑哑:“嘘,低声,不要说话。” “……” 心跳一下收紧,残留气息余温。时书不敢吭声,维持着抱着他腿的动作,耳朵里说话声音停了下来。 “什么动静?有人吗?”那男人说。 “这深更半夜哪里来的人,估计是什么野猫耗子。” “……唉,这么晚,也该回去了。明日还有许多人客要来。” 那人窸窸窣窣穿衣服,离开的出路只有自己这边这一条。 时书后背发麻,但让他更紧张的是,自己脸埋在谢无炽的大腿处,那么他的头顶…… 僧袍用皂角洗过,散发着一股质朴无华的清香味。时书不敢深呼吸,缓慢地将脸调转了方向。谢无炽一动不动,大手托着他的后脑,指尖轻轻顶在他的耳垂。 他身上的温度太高,哪怕只是一片皮肤贴着,都让时书十分敏感不自在,快被烫死了。 “怂货,干人的时候,恨不得把油水都榨干。一听到有动静,跑得比兔子还快。再说,被人看见,不是更有意思?” “哎,你个小贱人——” 那边似乎死灰复燃,干柴烈火,又吭吭哧哧响起了动静。 时书:“震撼,我今天才知道相南寺房产田产多不胜数,没想到寺里的人还搞野战……” 谢无炽:“你要是看过红楼,三言二拍,会知道僧尼也和常人一样有情欲。书上说破除七情六欲,落到人身上,哪有那么容易。得道者是少数,浑水摸鱼的人是多数。意志力到底能战胜什么?” 时书想起什么,连忙作揖:“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撞你的,我刚才突然头晕了。” “没事,”谢无炽眉眼在夜色中模糊,嗓音低,“你身体不好?” “倒也不是,我一直很健康,”时书脸上露出犹豫,“但是这三个月在周家庄当工人,天天馒头粥,粥馒头,偶尔炒个菜,赶上过节或老爷高兴才有油水,可能有点营养不良了。” 谢无炽认真听,道:“还有呢?一概说了,我想想怎么办,免得给你养死了。” 时书:“……我很健康,不要你养!” 谢无炽转过身,微风拂过发缕:“走吧。” 轻手轻脚离开这片废弃的僧道院落。时书揉着脸,脑子里还回味着这一情景,忍不住八卦的心情:“谢无炽,你说你知道是谁了,谁?” 谢无炽:“今天中午饭堂遇到的那两个和尚。” 时书:“什么?居然是他俩?” “年轻精力旺盛,便有欲。火焚身动情任性到难以忍受的时刻,无法克制沦为欲。望的奴隶。” “淫恶之报,天律最严。这两人在寺里行淫事,竟然不怕因果轮回。” “……这么恐怖吗?” 时书一路碎碎念,终于回到住处。院子里清凉寂静,谢无炽在院子的水井旁绞森*晚*整*理了一桶水上来,就在暗淡天色中脱掉了僧袍。 将沾血的菩提珠和衣裳丢了进去,血液缓慢地晕开,月色荡漾。 时书在房间擦洗完身体,出门看到谢无炽的后背时,喉结滚了一下。 肩膀宽,时常锻炼的人的身体,亵衣单脱掉了,剩一条裤子扎在腰际,一股一股鼓起的肌肉贴合着骨头,随着运动,后背和腰身的骨骼推送,腰虽然窄,但贴着的脊梁十分洗练利落和紧绷,身体充满了男性的张力。 哥们儿,当僧人这么欲? 几乎和时书偶尔在视频网站上刷到,底下几十万条“想舔哥哥身上的汗”评论的那种肌肉和体型。 谢无炽,男人中的男人。 不爽。 那种不爽的感觉又上来了。想炸毛,头皮发麻,一种很危险的感觉。 好诡异。时书悄悄地酸了,没错,他们直男看到更有男人味的帅哥只会破防。 显得他时书在他面前跟个受一样,这是多么屈辱的事情! 时书想进门,来回走了几次,站门口看他:“你肌肉怎么练的?” 谢无炽捞起水里的菩提珠:“滑雪,骑马,打球练的。” 时书:“骑马?你已经骑上马了?” 谢无炽:“不,自己的马场。” 时书:“……” 时书:“谢无炽,你穿越肯定比我还痛苦吧?” “还好,痛苦了几天,现在呆得也挺舒服的。” 谢无炽拎着水珠滴答滴答淌落的手串,裸着上半身往时书的方向走,浅色月光照在他锁骨,将麦色皮肤映出淡淡的光泽感,宽厚胸前沾了点点水珠。时书才回过神,想到要和他共处一室,睡一张床。 顿时,时书升起一种毛骨悚然感。首先,他觉得谢无炽人不错,其次,谢无炽长得也十分帅气更是爱干净到洁癖,但他的距离感和压迫感实在太强了,好像总带着一种让人腿软的施惩意味,很吓人。 时书:“对了,谢无炽,你今天问过住持,我要怎么安身吗?” 谢无炽:“住持当你是我兄弟,答应让你暂住,其他一概没说。” 时书:“好……” “怎么了,不适应?”谢无炽嗓音淡,眸子黑色却深,“条件有限,先对付对付。” 时书:“也没有,挺好的。” “嘎吱——”谢无炽关上了门,顺手给门的门闩插上了,屋子顿时变成一种插翅也难逃的封闭空间。 空气中谢无炽的信息素刺激变浓,时书忍不住想炸毛,谢无炽目光将他从头看到尾,若无其事:“上。床吧。对了,那个故事还听不听?” 时书不仅心理炸毛,生理也快炸毛了:“什么故事?” “兄弟相。奸——” “啊!!!”时书一头扎床上,埋进枕头里,“哥,气氛突然好诡异啊!” 谢无炽:“什么气氛?” 男上加男? 不知道!但是真的好怪!!!第009章晋江正版阅读 忙了一天的院子终于恢复寂静。 夜深人静,缩在床铺角落偷感很重的时书在睡熟之后,终于伸展开了四肢,棉被一角搭在腹部,一条腿大大咧咧地敞开。 似乎还做了噩梦:“我想回家,回家……” 时书生的十分白净,衣服被撩开露出半块白肚皮,穿越来后变成了长发,但阳光活泼的少年感却不减少。 谢无炽收回视线,刚准备睡,被时书蹬过来的一只脚给踢中膝盖。 “唔嗯……” 时书发出梦呓。 谢无炽眼神暗下,无人的时候他唇角一点笑意也没有,稍后退,没想到那只脚空闲后越发过分的朝他方向侵占。 如此退了片刻后,谢无炽掠低视线,抬手一把握住他的右脚脚踝,将时书的睡姿稍调整端正。 谢无炽半靠上枕头,将书卷放下后闭上眼。 …… 日上三竿! 又是崭新的一天,时书醒来时对面床头空荡荡,猜测谢无炽又去武行健身了。相当自律的一个人,昨晚时书躺床以后,谢无炽不仅不睡,反倒借着昏暗的灯火在看书。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谢无炽三更读书,五更起床到武行练武,白天还得在藏经阁整经读书,十分卷,卷得时书侧目而视。 “过几天身体好点了,要不跟他一块儿出门看看?紧跟大爹步伐,不然凡事都他一个人干,也怪辛苦的。” 门外阳光正好,时书摸摸来福的狗头:“嘬嘬嘬,太阳晒屁股了,起床!” “早上吃什么呢?” 时书见一道身影从院子旁的小路绕过来,谢无炽一身海青僧衣,低头似乎陷在沉思中。 他手里托着一封包裹好的荷叶,抬头见时书。 “醒了?” 时书:“你回来了?这是什么?” “卤猪肝。去饭堂打来馒头和粥,就着吃。小心别被看见了,这一带一概不许卖荤肉给僧人,我托人帮的忙。” 时书:“兄弟,你对我真没话说。” 谢无炽进房内,拿起桌上的书:“过两天休沐,不该我轮班,带你去看看中医,开点药喝。” 时书打来粥饭和馒头吃时,谢无炽站井水旁擦干了一身练武后的汗水,他穿衣时确实看不出那么强健的躯体,将新的僧衣换上,又带了几分清朴文气。恰好寺庙里洗衣服的婆子来,便将脏衣服一件三文钱托人洗干净。 时书打开荷叶后发现不仅有卤猪肝,还有卤鸡腿,一边看着谢无炽换衣服,心说真帅啊哥们,有点西装暴徒的感觉,是一拳能把人打死、沾着血还笑那样的人。 他悠哉悠哉吃饭,日光正盛。 远远,听见一声吆喝:“师弟!” 时书扭转头,昨日的慧觉和尚拄着竹杖走来:“在吃早饭?” 谢无炽给时书递去一个眼神,时书秒懂后飞快把荤肉迅速包好塞回了屋内,叼着半块馒头满脸清白无辜:“……” 不知不觉,居然和谢无炽形成了这种默契。 谢无炽:“嗯,刚从武行回来,要去藏经阁当值了。” 慧觉:“今日有事,你看看能不能找人替你,就不去当那个值了。” 谢无炽:“有用我的地方?” 慧觉:“世子午后要来寺里游玩竹海,上次你随行世子到迦南寺,世子听你讲佛,对你颇有印象。今日来了,缺人帮闲凑趣,你要是不忙,就去与世子同游吧。” 慧觉说完,一脸欣慰地捻了捻胡须。 谢无炽:“能为世子帮闲,是在下的荣幸,不过才疏学浅——” “你就不要推脱了,从鸡鸣寺特意来相南寺挂单,日日发奋读书,还文武兼修,我十分欣赏你的才情。如今这时代,还有谁不懂‘敲门砖’的意思啊哈哈哈,你既然有志向,那我帮你引荐,也算得上成人之美,美事一桩了。” “那先谢过师兄。” “不说这些虚的,但愿你能为大景这世道,澄清几分吧。”慧觉一转身,念诵着“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悠哉悠哉地离开了。 谢无炽回头时,就见时书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他。 谢无炽:“?” 时书:“你和那坏世子有什么PY交易?那种人你都下手啊?” “PY交易?”谢无炽关上柴门,往藏经阁去。 “那他刚才说的引荐是什么?” 时书一步一顿,挡在他身前,让谢无炽走不得路,便停下来:“你从来不看史书?” 时书:“……看得少,怎么了?” 谢无炽:“某些朝代参加科举的试子,在开考前要提前去拜见考官,自称门生,等待提携。从古至今,寻找渠道接近有权有势的人,一直是仕途晋升的道路。你不看史书,网文总要看吧?” 时书:“这个确实看。” “冷酷杀手妃刺杀男主,第一件事是接近男主,博取他的喜爱,再动手——简而言之就是爬床,对吗?” 时书:“……谢无炽,你的知识面到底有多广。” 谢无炽:“要是穿越到古代才童年,那我还能试一试科举入仕、平步青云,但这穿来都成年人了,四书五经读不完,更考不过那些饱读诗书的老手宿儒。所以只能走旁门左道,寻找升迁之路。” 时书:“所以你故意接近那个世子?” 谢无炽:“当然,无权无势的人,想升迁的第一件事就是借势。” 来福旺旺旺又叫了起来,谢无炽走向藏经阁,步履仍然不急不缓,身姿利落,即将面见一个一句话能杀死数万人的权势人物,对他来说也无须紧张。 时书看他背影,有点被装到了。 时书上前,和他肩并着肩:“那世子看见我,还会再杀了我吗?” “倒不会,当时随便看一眼,他估计连你模样都没看清。” “……行。” 时书算放心了,和他绕过一株大菩提树,左手边忽然撞入一道身影。 正是昨天中午看到的俊俏和尚,也正是昨晚荒废院子里那对野鸳鸯。那俊俏和尚正在嗑瓜子,皮往湖面上抛,露出一口小白牙。 看见他俩,大方地笑起来,又抛个媚眼:“早,去哪儿啊?” 时书:“他在和我们说话?” 谢无炽:“是。” “要不要回?” “随便你。” 时书犹豫再三,和他点了个头,绕开后便被一种后背发毛的感觉驱使,忍不住伸手扒拉谢无炽的袖子:“好怪啊,好怪,无法直视!” 谢无炽淡淡地:“怎么无法直视?” 时书:“你不觉得这种感觉很奇怪吗?谁能想到他表面端正,其实头天晚上跟人野外那样?” 谢无炽垂眼,视线掠过他:“第一,你太规矩了,有性羞耻;第二,你觉得心理不适应,不过是昨晚亲眼看见他行事。现在我们周围有好多人,好多和尚,你敢保证这人群中谁昨晚没脱了衣服,和人干那种事?” 时书:“……………………” 谢无炽脸色甚至算得上正经,说这番话毫无情绪。时书感觉血一下冲到脑门:“哥,有些话,不必说得那么明白吧?” 谢无炽:“不说明白,怕你听不懂。你晚上自。慰了?第二天不是照样正常上学。” “你你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受不了了!” “我不自。慰,”时书小脸通红,认真纠正他,“还有,我不想和你说话了!” 时书抱着头往前冲,脸红的头晕脑胀,阳光朗照,少年身影一路往古朴建筑中跑,海清僧袍稍显宽大不合身,显得肩膀清瘦,谢无炽眯了下眼,这一幕竟也颇为温暖。 时书闷着头冲了十几米远,停下来,眼前撞到了一行队伍。他停下脚步,一位穿着华丽袈裟的老僧,头戴五佛冠,手拿法杖,在其他人的簇拥下快步离开,所过之处,所有僧人都要停下来鞠躬叫“方丈”,保持恭敬的模样。 不过不管衣着再华丽,那也只是个苍老的老人而已,挡不住昏沉的双眼,僵硬绷直的后背,还有已经不再稳当的手。 “这就是寺里的老大?……” 看的时间不长,背后谢无炽走近时,时书已收回了目光。 “他是相南寺的方丈。” “也就是那个上千间东都房产和三万亩地的拥有者?” 谢无炽:“你知道了?” “我昨天想找活干,全被拒了。”时书说,“实话实说,如果和尚都是这样的,那我不想当和尚了,假装的也不想当。” 谢无炽:“都这个处境了,原则还挺坚固。” 时书抱着手:“都这个处境了,再烂能烂到哪儿去啊。我不想干。” …… 藏书阁里空气太闷,满是樟脑丸和纸墨的气味。时书跟着谢无炽待了半个多小时,看一本书看得差点当场磕头,猝然惊醒:“嗯?” 一接触到谢无炽的视线,时书立刻撑着额头装作刚才只是眼睛疼。 谢无炽淡淡道:“你在我面前死撑,是因为我们还不熟吗?” “……”时书说,“少管我。”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走到藏经阁外的大殿。寺庙不愧是寺庙,每天都有那么多虔诚的人,或是心中有所求的人往来,上柱香,祈求幸福或是荣华富贵。 这也是对未来抱有希望吧。 时书随处走走,没想到背后,听到一个婉转的声音:“小和尚。” “?”叫谁,我不是和尚。 时书转头过的一瞬间,睁大眼:“是你啊?” 约莫十四五岁,头发让布巾包裹,衣着朴素的女孩站在那,手里挽着一只花篮:“是我,我是小树。” 时书:“你也来拜庙?” “不是的,”小树走到他面前,掀开手里的篮子,“你昨天帮了我,我感激在心,我娘蒸了槐花糕让我送来。我一直在寺里找你,却不知道你姓甚名谁,找了许久。” 荷叶包裹的糕点,温热渡送。时书接到手里:“谢谢你,不用这么客气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们中国人的美德。” 小树局促,不说话。 背后,一道阴影从门后袭来:“她是谁?” 声音里,似有淡淡的收束和抓紧的意味。 时书转头,谢无炽的视线正好落下。也许是他没带笑意,高峻身影出现的那一刻,小树看到他,竟然吓得后退了几步。 时书:“她是我昨天帮的小女孩。这是我……哥哥。” 谢无炽:“哦。” 小树偷眼瞟他,满脸紧张:“我先回去了。” 时书:“行,路上小心。” “等一下。”谢无炽再开了口。 “这位姑娘昨晚被那几个人纠缠,胆子好大,还敢来人多的地方闲逛。今天送你回家,近日不要出门。” 时书转头看谢无炽,他将手里的拂尘放回木柜,踏出门外:“我和你一起送。”第010章晋江正版阅读 时书问:“你不在阁内整经了吗?” 谢无炽:“下午要去和世子同游,不如现在休假,不去了。” 时书:“你担心我离开寺庙,不安全?” “差不多,近日最好不要在人群中招摇,避过风头再说。走吧。” 眼看谢无炽和柜台僧人交接事宜,转身过来。时书心里无比感动:“谢无炽,你对我真不错。记住了。” 谢无炽:“现在我们关系最近,这是应该的。” 时书点头,调转方向要跟上小树,被谢无炽拉住了衣服后领,一下子勒住:“等等,大景民风严苛,对男女之事忌讳很深,贸然和她走在一起,会对她名节造成误会。” “差点忘了这事!啧啧啧,”时书拍拍额头,“老封建就是老封建,看见白胳膊就想起那啥。” 小树本来也想说什么,但看一眼谢无炽,似乎就会被他吓一跳,立刻什么也不敢说了。 离开热闹的相南寺,市场,一路越来越偏僻。到巷尾时,时书留意到不远处的几条身影,撞了撞谢无炽的肩膀:“快看,就是他们。” 那流氓里添了新面孔,这次不在大街上调戏妇女了,而是在酒肆狂喝闹事,酒肆老板一脸局促地站着,疲于应付。 “快走吧,别被他们看见了。”时书说。 “嗯!” 小树藏住脸,飞快向前跑去。她的身姿很矫健,看得出来是常年劳动的小女孩。路越来越偏僻,市场正街的市井繁荣声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围着水井而建立的住宅区。 时书突然嗅到一股恶臭味:“什么东西?好难闻,像夏天没放冰箱单臭了半个月的肉。” 谢无炽打量环境,眼前是一片低矮的房屋,两株光秃秃的柳树残枝败叶,用石头垒起一条壕沟。壕沟里黑水流动,浮动着腐烂的树叶和果皮之类的废弃物。 谢无炽:“这是东都的排水系统。城市,会有处理污水和垃圾的地方,不然几百万人无法生存。” 时书安静,小树回头有些抱歉地笑了笑,耳朵发红。 沿着这一片肮脏污秽往前走,再约莫几分钟,时书看到了昨天熟悉的那条破烂街道。低矮棚屋,破烂木楼,路面上积累着一层又一层的黑色油腻物,沟壑偶尔看见死老鼠,动物骨头之类的东西。 苍蝇乱飞,在一片极其刺鼻的臭气中,这里蜗居着相当多的贫苦百姓,不时有人出来,端着便盆一倒,便站在屋檐下看这些闯入的人。 时书对古代都市的滤镜消失了,历史书上,清末那些老照片上瘦骨嶙峋的人冒出来。 小树指着其中一间较完整的楼说:“这是我家。” 恰好,屋檐底下走出一位体格劲瘦的中年男人,长得很高,下颚瘦削,一双眼睛轮廓深,体毛十分浓密,满脸风霜雨雪的沧桑痕迹。 时书“啧”了一声:“他长得有点……” 小树小跑上前说:“爹,这个和尚就是昨天救我的人,他担心我一个人不安全,送我回来了。” 时书:“我不是和尚……” 那中年人点头,声音显得粗硬和执拗,神色还稍微戒备:“谢谢。寒舍鄙陋,二位恩人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时书:“好呀。” 刚要走,就被谢无炽抓住了袖子:“等等。” 时书:“怎么了?” 谢无炽嗓音稍大声些:“既然已送令爱到家,我们就不叨扰了,寺里还有事情,我们也要早些回去。” 那中年男人也不强求,道:“好,二位慢走。” 时书被谢无炽拍了拍后背,刚要转身,房子内响起另一个声音:“小树他爹,是昨天帮了孩子的恩人吗?” 那中年男表情变了一下,回头,另一位中年男人走了出来,看着清减许多,眉眼温柔,一身朴素的衣裳:“二位进来坐吧?” 中年男生硬道:“他俩都说不坐了。” 小树从背后冒出头来,喊:“娘。” “娘???” 时书本以为出来的会是妻子,看见是个男人已经意外了,再听到小树喊了娘,那男子回头摸了摸她头发,说:“去烧点水,给两位恩人倒茶。” 时书一口气没上来:“男,男娘啊!?” 不是,哥们儿。 谢无炽神色不定,左右望了望后,神色历经了一瞬的思索,道:“盛情难却,进去坐坐吧。” 男子说:“元赫,你去搬两张椅子。” 刚才那位体格雄健的中年男,明明比这位孱弱的男子要有力量得多,听到这句话,知道无力否认,闷着头一声不吭进了房子里。 时书和谢无炽一起进了门,木板楼层,尘埃在阳光下飞舞,看得出主人家勤快,房子内收拾得干净敞亮,空余的地方才种了几盆花草。 “我叫元观,二位坐,我去厨房煮些东西,过个午。”叫元观的男子,转头离开。 “原来这是兄弟。”时书松了口气,不知道想到什么,猛地将茶碗放下,回头震惊地看谢无炽。 “兄弟?!这是兄弟??” 谢无炽掠下眼皮盯着茶水,明显的便宜货,但主人家却珍藏着用来待客,显然这里并不会有更好的东西了。他抿了一口:“兄弟,怎么了?” “一个爹,一个娘……” 谢无炽:“说出来。怎么,剩下那两个字烫嘴?” 时书:“你。” 门口,小树走了过来,站在一两米远的地方,好奇地看着他俩。一个十分天真烂漫的小女孩。 时书说:“你家水,还挺好喝。” 谢无炽放下茶杯:“你也姓元?” 小树点头如啄米:“我叫元小树。” “这一条街的人,都姓元?” 小树:“不是,除了姓元,还有姓旻,姓金的。” 时书扭头看谢无炽,谢无炽挑了下眉:“你爹娘是亲兄弟?” 小树:“不是的。” 时书尴尬地喝水,下一秒听到小树纠正:“他们是堂兄弟。” 时书:“………………” 谢无炽:“那你怎么一个叫爹,一个叫娘,而不是一个叫爹,一个叫叔叔?” 小树还要说话,元赫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一声咳嗽打断了对话:“小树,去厨房烧火。” 小树瘪了瘪嘴,转头跑了,元赫走进来,三个人挤在一间狭窄的屋子里,气氛古怪。时书能感觉到,这位元赫似乎偏内敛沉闷,并不喜欢有人到自己家里来,闯入领地。 片刻,大概元赫也闷的呆不下,拿出一把锤子敲打木楼的破损处,缝缝补补,他手臂的肌肉膨胀,脊背宽厚,一只脚牢牢踩在地上,看起来顶天立地。 谢无炽忽然说:“听说北悦国的百姓个个体格高大,深眼高鼻,迥异南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元赫手上锤子一顿:“北悦国亡了二百年了,现在只有大景的百姓,有什么区别。” 谢无炽:“都是大景百姓,血脉终究不同。你们这些年处境窘迫吧?” 元赫回头看他,眼神中有凶光。时书喝着茶,不明白这突然尴尬的气氛,挠头:“你们在说什么?” 谢无炽:“茶水已喝,就不再打扰了。最近不要让令爱出门,以免被人报复。” 说完,谢无炽起身离开。时书闻到了厨房内的红糖鸡蛋香味,跟小树打招呼:“下次再见!” 走出门,时书才说:“你刚才说那些话什么意思,他都想动手打人了。” 谢无炽抬手示意左边:“看,那是什么。” 时书回头,原来是一方石头界碑,上面的刻字漫然磨灭,历经岁月侵蚀,但隐约能看出几个字,写着“北来奴”。 谢无炽:“这一大片街区,住的都是二百年前,大景高祖皇帝北征时攻灭北悦国,俘虏来东都炫耀功绩的遗民。只不过炫耀了武功之后,这上万人却不知道怎么安置,于是随意放在这里,列为奴籍,身份低于大景百姓一等。” “女儿卖入有钱人家做奴婢,儿子当奴才,干最下等的力气活,比如倒恭桶,收垃圾。北来奴不许读书,不许考科举,刚才那个元观说话文秀,不过哪怕再读书识字,只是奴隶而已。” 时书闻言,一下怔在原地。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东都还有这样的群体存在?” “世界上什么样的人都有。”谢无炽道,“你刚才问,为什么堂兄弟,一个当爹,一个当娘,知道原因么?” 时书:“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