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会儿,谈稷从大门口出来,接过了陈泰递来的伞,拍了拍她的后背:“走吧。”方霓抬头望着他,没有动。谈稷无悲无喜,平静道:“有什么回去再说。”“为什么要骗我?”气氛略有些凝滞,耳边的风声似乎越来越响,雪粒子打在她脸上如粗粝的风沙过面,生生的疼。谈稷一开始波澜不惊,被她看久了,撩起眼帘瞥她一眼:“你呢,霓霓?”“他的死活跟你有什么关系?冒这么大的雪过来,冷不冷?”他抬抬下巴,伸手替她拂去肩上沾染的雪,掌心向下,微微压在她的肩头。是有些沉重的握着的力道。“你说的是什么话啊?”方霓顿觉无话可说,简直不可理喻。谈稷点点头,手垂回身侧,轻松地笑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她原本不想这样,被他逼到退无可退,忍不住抬起头直视他:“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你有话就直说,不要指桑骂槐阴阳怪气的!”“好!”他眼神转瞬一厉,跟刀刃似的,抵着她不放,“你扪心自问,你心里面最在乎的是谁?!”方霓难以置信,耳边风雪俱静。那一瞬间,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失去了声音。眼底,只有他阴狠中带着不甘不愿的神情,目光如冰雪般严寒刺骨,还有一丝压抑的癫狂。可他终究是别过脸去,不再看她:“我才是后来的对不对?”方霓心脏抽紧,却说不出什么。眼前的人是如此的陌生。他缓缓抹去了眼角将落未落的一滴泪,僵硬地站了会儿,之后以更快的速度迈入了纷飞的大雪中。方霓只能眼睁睁望着他走远。毅然决然的背影,顷刻便模糊不清。第49章你总不会也离开我吧?年后那段时间,方霓一直住在学校宿舍,一次都没回过。谈稷也没有找她,似乎已经遗忘了她这个人。在繁忙的课业之余,方霓有时也会忍不住打开朋友圈,意料之中,空空如也。印象里他从来不发朋友圈动态,除非别有用意。以前有次吵架,他隔一天就会发一条动态,或是简单的出差照片,或是搁在桌上的一沓资料和一杯咖啡,以这样一种隐晦的方式传递出他在干什么,给她安全感。让她在看不到他的时候,也不至于那么仓皇无措。也传递出想要复合的信号。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已经气消得差不多了。这次不一样。这不是一般的吵架,方霓由衷地感到心累。谈稷有些时候会让步,大多数事情上都很迁就包容她,但有些东西,他是不会改变的,无人可以撼动他的决定,他只会一条路走到底。哪怕是错的,他也要走到底。别说是她,他那两位久居高台的父母都不能影响他。开春前,岳平良从南京赶来看过她一次:“你爸在南京发展得挺好的,不用挂念。”方霓默然不语,坐在实验室的座椅上望着窗外的蓝天发白,好像置若罔闻。她知道这样很没有礼貌,但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岳平良望着她紧绷倔强的脸,在心底深叹口气:“别怨你爸,他也是情非得已。”宗智明只是一个养子,当年在宗家谨小慎微不能出一点差错,寒冬腊月还被同龄几个子弟欺负光着腚站在大院里……他确实是个自私的人,但当时也确实没那个能力公开他和蔺静云的关系。如果想要弥补一点,可惜女儿根本不认他。她对他没有任何印象,又谈何爱恨?所以,不管岳平良跟她说什么,她都难以代入,仿佛在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小姑娘稚嫩漠然的脸,像一束强光,刺痛了岳平良的眼睛。说不上是怅惘还是难过,他觉得,还是不要把这些告诉宗智明得好。私心作祟吧,宗智明毕竟是他跟了十多年的人。旁的虚话他也不说了:“有时间想去南京玩的话,可以联系我,岳叔帮你安排。”“好的,谢谢您。”方霓说。岳平良走了,方霓才低头给钟眉回了条消息:[挺好的,这个礼拜六要去联创那边参加一个机械制造的交流活动,抽不出时间,礼拜天聚聚吧。]“好。”钟眉对她笑笑,情绪却似乎不是很高。“……跟男朋友吵架了?”隔壁桌的许文惠踯躅问她。“没什么。”方霓只是笑笑,却有种哭都哭不出来的抑郁感,像乌云一样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谈稷最近很忙,除了忙着接手中源内部的几个大项目、处理一些高层的人事变动外,还要平息宗政事件后的一系列风波,尽量将影响降到最低。三月前,静谷那边来了两通电话,都是问他这件事的。浦长平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他,大有问责的意思。他的意思,基本就是谈远山的意思。谈稷态度强硬,双方聊了两句就不欢而散。陈泰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别说插话,一点儿声音都不敢出。这日处理完工作回住处,时间已经趋近凌晨,街上几乎没什么人影。到了闹市区,车流才逐渐汇聚。一扇玻璃之隔,车内暖气很足,热得他有些烦躁。降下车窗,还没来得及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一辆飞驰擦过的跑车在视野里一闪而过,留给他一脸尾气。谈稷面无表情,深吸口气重新摇上车窗。人倒霉起来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缝。回到住处,深夜一点。偌大的屋子很空荡,少了某人喜欢到处摆的一些小玩意,整体显得很萧条。阿姨知道他喜欢简约,很少会自作主张在屋子里添置摆设。谈稷在玄关处站了会儿,弯腰换掉了鞋子。“叮”一声,屋内的灯带亮起两圈,客厅和过道的窗帘向两侧徐徐推开。高楼外,霓虹闪烁,更远的街区灯火辉煌,人像站在从天流淌而下的银河另一端,虚幻到不真实。谈稷无甚情绪地去了洗手间洗漱。洗漱完后,他拿吹风机吹头发,陈兴贤拎着一篮子草莓过来看他了。谈稷将门朝里打开些,一只手将毛巾挂在了脖子上,转身回屋。陈兴贤进来笑道:“什么表情啊,看到我一副死人脸?我欠你钱了?”反手替他将门关上。谈稷大喇喇靠入沙发里,脚架到茶几上:“帮我倒杯水。”“谁是客人?”话这么说,他还是帮他倒了杯水,过来拍他面前。谈稷笑:“谢了。”长臂一伸,捞过来喝了。陈兴贤盯他半晌,冷不防问了句:“掰了?”谈稷喝水的动作一滞,撩起眼帘,回以更冷淡的审视。陈兴贤举起手:“哎,别这么看着我。”“瞧瞧你这屋子,一点儿人气都没有。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这边、那边……到处都是小姑娘的东西。”谈稷被他说得烦了:“管好你自己吧。自己的感情生活都一团糟,还来管我?”陈兴贤一副“开了天眼”的震惊样:“好心当成驴肝肺。得,我不管您。”谈稷一点也不领情,懒懒地拨开了打火机。指尖蹿起的火苗映红了他波澜无痕的眉目,跟他的语气一样冷淡:“你呢,真打算跟岑依复婚?”说起这件事,陈兴贤陷入良久的沉默。谈稷缓缓回望他,眸底讥诮,讳莫如深:“不告诉钟小姐?”陈兴贤答:“她未必不知道。”谈稷挑眉,朝他勾勾手。陈兴贤无语凝噎地把手边的烟灰缸推他身边,看着他往里掸了下烟灰。“专程来看你,还得伺候您,大少爷?!”他没好气。谈稷:“你自找的,我可没让你来看我。”陈兴贤气笑,认命地点点头,不跟他一般见识。“我看你爸妈那边是不会松口的,你只有跟他们杠到底了。”谈稷垂眸吸一口烟,扔掉打火机:“再说吧。”他的压力也很大,烦得很。陈兴贤抱着头往后一靠,学着他的样儿架起腿:“船到桥头自然直。”“大不了就分开吧。”“舍得?”谈稷看他一眼,蛮讽刺。陈兴贤玩世不恭地笑道:“没什么舍不得的。感情这种事情,你觉得很重要,时间一长也就那样了。谁没谁不能过啊?”“就说岑依吧,也不是不喜欢,就是受不了她那个脾气。”“再说你爸妈,你觉得你爸不喜欢你妈吗?她那么美艳那么有脾气,哪个男人不喜欢?可惜太难驾驭了,搁身边天天给自己气受呢?你爸那样的人,更需要一个凡事以他为中心的贤内助,所以娶了周姨。不过,这和他喜欢你妈也不冲突,是不?她遇到事情,只要开口,你爸不都会帮忙?”谈稷了然地点点头,失笑:“所以你的意思是,就算你决定和岑依复婚,你心里还是喜欢钟眉的?只是觉得岑依更适合?”“就算跟钟眉在一起,也不是不喜欢岑依?岑依找你帮忙,你也会帮她?大情圣,你有够博爱的。”陈兴贤没在意他话里的嘲讽,笑道:“没你那么专一,这就是我的作风,不行?哪来那么多要死要活的情情爱爱,人生在世,多的是委曲求全和将就,没有什么是圆满的,开心就在一起,不开心就分开。你以为钟眉是那么死脑筋的人?她比你的宝贝清醒。”“但愿你以后不要后悔。”谈稷掐了烟,起身捞过自己的外套。“去哪儿?”陈兴贤诧异道。“烦,出去兜兜风。”他反手将外套勾在肩头。陈兴贤笑着起身:“那一道吧。”两个大男人没什么好逛的,随意聊了两句便在路边的大排档坐下。老板一眼看出两人气度不凡,撇下其余人过来招呼。“不用招待,随便上吧,荤的素的都来几样。”陈兴贤大手一挥,很是豪迈。老板眼睛立刻亮了,应一声手脚麻利地帮忙去拿东西。谈稷挑了挑眉,睨他:“这暴发户气质能不能改改?”“嫌丢人啊?嫌丢人别跟我一起出来。院里那么多一块儿长大的兄弟,没一个比你矫情,怪不得钟妹妹受不了你。”“打住。”他比了个“停止”的手势,单手开一罐黑啤,漫不经心地灌了口,“私人事情,请有点儿边界感。”“装吧你,人真跑了就知道后悔了。”陈兴贤真想翻他一个白眼。谈稷笑着反问他:“你呢?”“我什么?”“你和钟小姐。”“我无所谓啊,顺其自然。”他笑得也是混蛋得很,双手一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倒是你,真不在乎?”谈稷敛眸望向遥远沉寂的夜空,一时没话说了。似乎所有的戾气和义愤难平都在这一刻消失。喉咙里泛起酸涩,一种陌生低落的情绪填满他的胸腔,提不起精气神。老半晌,他深吸一口气,将手里喝完捏扁的易拉罐朝远处掷去。“咣当”一声,易拉罐没入垃圾桶,惊到了正趴在草丛里觅食的小野猫。小猫“喵呜”一声跑远,警惕回头,见他没有下一步动作又迟疑地钻了回来,继续舔舐地上的垃圾。那么瘦弱又胆怯的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