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换了住处,在四环那边的一处旧小区。钟眉的状态比她想象中要好,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清冷飒爽的大姐姐。只是,人比以前要沉默一些,笑起来时都感觉眉眼间透着股忧郁。方霓知道,她还没有走出来,只是装作云淡风轻罢了。钟眉亲自下厨给她做了个海鲜炒饭,还烧了番茄蛋花汤,汤鲜味美,香味扑鼻。方霓捧着热气腾腾的小碗舀一口饭吃,讷讷的:“……应该我照顾你才是,没想到到头来是你做饭给我吃。”以前合租的时候就是钟眉照顾她居多,出去跑业务还会拍照给她,每次出去都会问她需不需要带什么东西,她生病也是她帮她去买药的。“说这些干什么?”钟眉都笑了,“喜欢就多吃些。知道你能吃,我特意烧了三个人的份儿。”方霓尴尬地转眼珠:“倒也不必吧……”钟眉放松地笑起来。后来方霓帮着她一起涮碗,不小心打碎了她最喜欢的一只碗,她也只是笑笑,反过来安慰她:“碎碎平安啦。”目光掠过那只碎成三瓣的粉红色小猪碗,目光还是会有些呆滞。方霓脑中闪过一个片段,忽然想起来这是陈兴贤送给她的。“对不起……”她无措极了,暗恼自己这么不小心。“没事儿,碎了也好,本来我也不是很喜欢,他偏要送的。”她笑了下,若无其事地垂眸将碎片叠在一起,扔进了垃圾桶。日光照在她脸上,她的脸有些白。方霓欲言又止,好几次想开口,话又堵在喉咙里出不来了。心里一阵阵泛着酸,又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怕说错话更勾起她的伤心事,后来只能把话都咽了回去。那两天方霓都在出租屋里陪着她,怕她想不开。第52章不会的话,我不介意教教你。风吹在脸上寒涔涔的,分明不过是早秋的风。方霓握着手机,抬头看一眼面前灰蓝色的建筑,踟蹰不前。“方小姐,请吧。”邹泓济压低了声催促。态度是客气的,但放在此情此景,方霓总感觉自己是被押解的死刑犯。她想要徒劳挣扎一下的,但想起了无生趣的钟眉,还是迈着沉重的步子进了楼。进电梯、上楼,像既定设置好的程序。一切都按照她想象中那样平稳运行着。不多久就到了门口。“谈先生还在开会,您先坐一下吧。”接待她的秘书小姐姐温柔大方,给她泡了水又端上点心水果,又贴心地告知了洗手间的方向。总之,一切可能遇到的状况都跟她说了,约莫是看出她不是很擅长交际,免了她开口。“多谢。”方霓捧着茶杯跟她点点头。来自陌生人的善意,她不是没有感动的。秘书小姐姐回以微笑,转身出去了,不忘替她将办公门掖好。办公室内陷入了长久长久的安静。可能是她心境缘故吧,每一分钟都觉得无比缓慢,分外煎熬。她不是第一次来他的办公室,但每一次来,看似大同小异实则景致和摆设都有变化。可能和他的家庭关系、工作环境有关,总体是低调偏古朴的中式风格。办公区和会客区用竖条子实木做了隔断,不至于显得格外空旷,角落里和桌面上随意放了些应景的盆栽,都是随着四季更替的。方霓起身到一旁的书架旁驻足观看,手拂过一本本书籍。经济的、政治的、人文和教育的,挺丰富,但都不是她感兴趣的类型。方霓看了会儿就觉得无聊了,准备回去。办公门毫无预兆地被人从外面打开。她受惊似的,微微僵硬了会儿,才回头。谈稷逆着光,面孔有些看不真切,相比于她的如临大敌,他神色和往常一样平和,脱了外套勾挂到一旁,回身时像是客套一样随意问了她一句:“等很久了?”方霓一时分不清他是客套,还是讥诮。他看不惯一个人时,是惯常用云淡风轻的口吻来折辱人的。像她这样脑子短路半拍的人,有时候被他戏弄了可能还反应不过来。所以,她此刻的表情非常警惕,自然也没有回答他。谈稷也不在意,抻开办公椅落座,悠然翻文件。他似乎真的只是客套一句,没再搭理她,助理已经伏低了在一旁汇报了。钢笔划过纸页,很清晰的沙沙声。四周更加寂静,方霓心里很乱。等了会儿,她抬头去看谈稷。他坐在一团昏暗里,签完一份公文,单手调亮了一下手边的台灯。“……你什么时候忙完?”她咬唇。屋子里不止他,办公桌边围着的除了助理还有两个高管模样的人,闻言都朝她看来。加之谈稷眉梢微挑了一下,眸底溢出几分笑,方霓更觉得无所适从的尴尬。“你有话要跟我说?”他偏头对她笑了下,手抵在下颌。这话真的很像“您终于愿意跟我说话”了的味道,调侃十足。方霓没吭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到底是公众场合,谈稷敛了笑,语调公事公办:“稍等一下。”方霓“哦”了一声,坐回去。本来也就是想得个确切的回音,本就没打算真让他优待她。之后的时间他都在办公,方霓坐在一旁静静等待。一开始的焦急心态,反而渐渐趋于平和。过一会儿坐累了,她拿出手机给朋友发消息,说她中午不回去吃了。再看一眼手机,已经是中午12:15分了。“抱歉,事情有点多。”头顶传来温淡有礼的声音。方霓神色复杂地抬头,一言不发地凝视他许久。他大大方方地被她看着,居高临下,平静和她对视。无形的对峙让室内的气愤有些古怪,低头做笔记的两个高管也不由抬头朝这边望来。谈稷头也没回:“你们先回去。”两人应一声,连带着助理一道出去了。谈稷在她对面翩然坐下。他不说话,方霓也不说话,只是用那种眼神静静端详着他,好似要将他看穿。这种像是赌气般的行为,很像小女孩的倔强,没有实际威慑作用,也没什么意义,只起到发泄的效果。任由她看了会儿,谈稷终于有些烦了,微哂一声:“看够了?”“没看够。”“那您继续。”他淡道。刚才的是气话,她不是来跟他吵架的。方霓深吸口气,略微平复了一下心里的那份郁闷。她再次告诫自己,沉住气,可以算得上是低声下气:“我是找你有事。”“哦,有事才找我。”他懒洋洋地拿过一侧闲置的报纸,悠然打开。方霓:“……能好好说话吗?”“你要跟我好好说话吗?”他抬眸,无波无澜,只微微歪头递了个反问的表情。方霓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在点她,是她先开始不想好好说话的,她是咎由自取。吵架是吵不过他的。方霓憋着口气,低垂眼帘:“对不起。”谈稷失笑,语气和缓:“难得跟我第一次头,还是我逼你的。”是句调侃的话,倒听不出讽刺的味道,反而噙着一丝说不出的感慨和无奈。方霓头皮发麻,不太想的,耳尖还是有些红。她跟个木桩子似的杵在那边,迟疑了一下,郑重地望向他的眼睛。谈稷避开了她的目光,起身:“先去吃饭,有什么吃完再说。”他已经朝门口走去,方霓怔了下,只好跟上去。-谈稷带她去的是附近一家云南菜馆,菜肴酸鲜可口,很开胃。方霓的食欲却不是很高,吃了两口就有些食难下咽。“多吃点,我看你瘦了。”谈稷把手边的南瓜例汤推到她面前。他看她手边的那份已经吃完了,别的倒没怎么动。方霓多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后来还是什么都没说,低头把那份南瓜例汤喝完了。比较浓稠的例汤,喝着方便,也能果腹。他似乎也不急着跟她聊正事儿,只是劝酒、劝菜。她不打算喝酒的,后来还是喝了点。可能是心情抑郁的缘故,喝了一点点她就觉得有些头晕。方霓放下杯子,窗外的柳树光秃秃的,湖岸边只有一个工作人员在捞枯叶。秋景已经显露萧条的颓势。秋风从窗外灌入,吹在脸上微微的凉。谈稷沉默与她对桌,目光在她温柔又萧索的面孔上逡巡。看不得她的悲伤,他移开视线。过一会儿经理模样的女人又过来,大方地说店里有新品,消费满四位数赠送烤乳鸽一只,请他们品鉴。谈稷笑了下:“端上来。”女人双手在空中一拍,服务员就推着餐车进来了,两人合力将一只包裹着锡纸的盘子端上了桌,又用工具将锡纸剥离开,扑鼻的香气顿时填满包间。“尝尝。”谈稷用公筷夹起一开服务员已经帮忙剃下的肉。“我饱了。”“尝尝。”谈稷置若罔闻,简单地重复了一遍,径直将那块肉放到她碗里。他眉眼间云淡风轻,似乎只是一句寻常话。但这是命令,不是请求。方霓嘴唇微颤,后来还是捡起那块肉吃了下去。平心而论,味道是好的,但她味同嚼蜡。与其说是吃饭,不如说是他对她的一场服从性测试。方霓觉得他就是在报复自己。她把那块乳鸽一口一口吃完了,咽得快,还有些噎住,哽咽道:“你满意了?”“觉得自己很委屈?”他看她的眼神,很像是看一个笑话,“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霓霓。你求过除我以外的人吗,他们又是怎么对你的?”方霓抿着唇抬头,跟他对视。谈稷唇角勾起一丝弧度,陈述的口吻:“别人愿意帮你,无非是因为你能被他们利用。自古以来,利益互换才是道理,没有谁是大发善心的救世主。你能给他们提供什么便利?你的美貌?还是身段?说实话,这些吸引人但都不太值钱,大概只是一盘上了桌被吃完就端下去的菜,可能付出了,但什么都捞不到。外面坏人很多,不是谁都跟你讲道理。”方霓脸色苍白,感觉到被莫大的羞辱。“觉得难听?”他注视着她,并无嘲讽或折辱的神色,“可这就是事实。”方霓听懂了,深吸口气:“谈先生,我求你。”谈稷笑,目光停留在她鼻尖的小痣上,又幽幽转回:“态度还算端正。”方霓噙着泪别过脸去,不该这么情绪化的,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