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燕京的日子,比在凉陉安宁许多。
借完颜宗望调养的由头,完颜什古先是安排心腹在军中造言,单说闯入袭营的娘子诡异情状,添油加醋,尽管推测揣摩,引导他们在心里生出疑窦。
反正神鬼之事历来无人亲见,所以才会充满神秘的恐惧,她一面让人传出流言,一面又让人在这种猜测里渲染茂德帝姬曾经作为“九天玄女”被赵家天子奉于三清观。
种种传闻,皆暗合那夜闯营之人的说辞,越叫人觉得可信。
等到令府中枢密使将赵宛媞着为“护法神女”,别人不得妄言加害,留于前朝宅邸之内,不得擅自外出,听凭自己差遣,以便为完颜宗望祈福延寿。
唐后百年,沧海轮作桑田。
燕京偌大的城池,几经战损,难得保留几处鼓楼庭院,辽人入主后,沿着旧有的坊市,扩充补修,一派关外粗犷,倒将唐时豪迈宽阔释放淋漓。
当下,大金灭辽也才过了几年光景,尚没有什么空闲来兴建土木,元帅府暂设在西南角,用得是唐时留下,辽人加建的子城,方方正正,开七门,设八殿,亭台楼阁皆有。
内中损毁做了修缮,完颜什古却不在其中居住,另选辽秦越大长公主在东南棠荫坊,捐做庙宇的私宅。
辽人佞佛,长公主的私宅亦取禅静之意,前门车道平宽,宅后造一大庄,有菜圃,枣园,果林,畜圈养牛羊鹅鸭,十几个粮包参差如笋。
府邸一周遭全种雅竹,足有二三百,围着院墙晕开,青翠如画,起风时细影摇曳,绿涛荡漾。
四面通透,清风徐徐,庭院皆造山石水景,有回廊风亭,香阁小筑,水岸两畔杨柳依依,海棠缤纷,坐在房中向外观,方窗映画,动静生趣。
相当适合修身养性,完颜什古选东南侧一处幽静院落,将赵宛媞安置在里面。
玄女之说自然是为了避人耳目,给赵宛媞安个合适的名头,实际不会真把赵宛媞关在府里伺候完颜宗望,甚至于,都没有让她独自和变成活尸的完颜宗望待在一起过。
演戏演全套,足足摆了三日法阵,祭坛高筑,完颜什古每日让人把赵宛媞带去台上,披黑色的乌鸦毛大氅,脸上抹鸡血,头戴花草环并插三根翎毛,躺在中央,盲婆在旁手舞足蹈,念念有词,周围黑烟缭绕,诡谲妖异,一定要所有金人都知道她是圣女。
现下,赵宛媞才刚被人送回府邸。尚未换下身上的奇装异服,她到镜前一照,见满脸都是涂抹的鸡血,脖子上涂的树汁从黑变紫,活像只鬼,怪渗人,自己都忍不住打个寒颤。
“赵宛媞?”
完颜什古推门进来,绕过屏风,见赵宛媞已经在等,忙过去她身后,解开暗扣帮她把羽毛大氅脱下,拿掉头上花草环和翎毛,笑道:“明天就不用去了。”
“嗯,”晓得完颜什古是找个名头保护她,装装样子,非是真的摆阵做法,赵宛媞对她的安排没有怨言,不过这三天实在不好受,乌鸦毛大氅又闷又重,披在身上压得肩膀酸。
躺在祭坛上不费力气,可盲婆的模样本就异于常人,赵宛媞不能动,周围黑烟滚滚,又听她叽里咕噜地念诵,虽说只半个时辰,还是有点儿心惊胆战。
完颜什古小心把她扶进木桶,赵宛媞坐在热水里,双臂交叠担着桶边,露出后背让完颜什古擦洗,忽然问:“阿鸢,盲婆念的那些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是苗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