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已过,焰火渐渐没了,人也不似方才拥挤。冯云景从赵绪芝手底下溜出来,挽着卫瑜的手臂,“我与卫姐姐说些体己话,你们可不许过来。”
直至离了一射之地,她方才停下,“卫姐姐刚刚可许了愿?”卫瑜答道:“无非是求一求阖家平安,没得老掉牙的。”
“你呢?”她反问,“我?”冯云景想了想,“自然我也不许大愿。卫姐姐,你知道,我没有娘亲生父,今日来这时,见到了两三和我一般无父母的孩子,过得艰难。
我想以后凭着老师教的两分本事,挣的几个子,盖一间收容他们的学堂,也能少受许多苦了。”
“这是太大的好事。”卫瑜附手,“你若真做成了,我不得不搭把手,你千万不要嫌。”
“卫姐姐,这又是哪里的话,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冯云景忙道,“只是姐姐若许了人家,自然不好再出头,有这份心足够了。”
“休要如此说。便想想,糊里糊涂嫁个从不相识的男子,不如绞了头发当姑子去。”卫瑜哀看逐水的灯火,转回眼,遥遥见着赵绪芝站在河边的模样,脸上的哀色稍减,“那位赵郎君,见着极其珍爱妹妹。天减了妹妹的父母亲谊,可终还还了其他给你。”
“人生百载,又哪有头尾圆满,不得伤处?”
冯云景不想引的她难过,道:“是我不好,勾的卫姐姐在生辰佳日还伤心了。”
卫瑜拍了拍她的手背,“万万怪不到你身上去。你救我这条柳絮薄命,又如此待我好,现下只厚着这张脸皮,当你如亲生姊妹。我叹的是时运难为,可见你过得好,我也是一样的高兴。”
月色融融,合抱桥上人来人往,许多年前,这月曾见过水中相拥,情谊胜过生死的少女,此刻,它默默无语,亦静静抚照两位惺惺相惜的挚友。
夜已深了,回到卫家,卫瑜说什么都要让卫昂送他们,“我不去。”卫昂道,卫瑜后撤两步,压低声音:“今日你说错话了,现下有赔罪的机会,还不去?”
冯云景道:“不必再让尔薏送,卫姐姐。山路湿滑,更深露重,不小心跌着了,倒成了我和师兄的罪过。”
“既是如此,回去仔细着脚底下,勿要闪失。”
林间偶有寒鸦鸣叫,赵绪芝拿着卫瑜备好的灯笼,烛光仅照亮尺余,二人离得近。
她时不时拨开碍事的荆条,忽而转头:“师兄你听见了么?”冯云景停了下来,山风习习,松针拥挤摩擦,发出飒飒的响声。赵绪芝点点头,她于是复而迈步,手指撑着下巴,“怪不得书里有‘松涛’二字,想来这声音与江海浪涛竟无差别。”
“师兄可曾见过海?据说,它根本望不到头,和天连在一起。”
“未曾见过。”赵绪芝照看她周遭,分心回答。
冯云景稍稍有些失落,“单我连书只囫囵读了百本,这世上又有太多奇闻怪景不曾辑入书中。一想到那些处于未知的事物正在等待,便觉得急着想和尊师言明。”
“可外头免不了险恶虚伪。”赵绪芝敛眉,面容大半浸在暗色中,显得阴郁。
她随口道:“但我不怕,难道一定要畏手畏脚,瞻前顾后,思虑的过分周全,反倒失了趣味。”
赵绪芝闻言,了然她心意坚定,难以改变,一时无可奈何,暗自神伤。
“再说,师兄若想在医术有精益,也不该困于此地。”冯云景话锋一转,将心中的计画全盘托出,“如果尊师允许,我想,早则明年夏末,迟则后年开春,便动身,先去观海之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