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烜话出口,只半日,泽芳殿上上下下宫人无不知晓冯大人失势遭了主子的厌弃,素日几个瞧她不过,冷嘲热讽,多行挤兑。
殿下不愿看见她,冯云景自行领了上夜熄灯的差事,李烜睡下了她才出现,白日里方能休息。
宫闱忌讳甚多,入夜后泽芳殿西二间的门需落重锁,轻易不许人出入。上夜的近卫守在主子寝房门帐子里,仅有一张薄毡子,困乏打个盹。
厚帐子隔开了外头的冷风,她将佩剑解下放在对面。内外安静极了,宫人早早将清漆刷好,可那股自根腐烂陈旧的味道无法压盖。
连续几晚,她习惯睁眼度过清冷寂静,做的最多的一件事,便是在脑海中回忆自己每一次的失败,从中找出失误根源所在,避免再次犯错,以此消磨时辰。
三更天时,门帐让人掀开,笑盈盈的一张脸。
“小冯大人,今晚的点心。”来送宵夜的宫女将小食盒打开,里头一碟豌豆黄。“有劳你,多谢。”冯云景捏了一块。她又自袖中拿出一只用油纸包好的茶盅,剥开油纸,掀去盖子,还冒着热气。
“这几日干冷干冷的,容易内燥,大人喝点柚青茶罢。”她捧着茶盅道。
冯云景见她极为诚恳,只好接过放在手里。宫女又道:“小冯大人,我可以和您打听一件事么?”
“自然。”
她掀开帐子向外张望一圈,方才缩回身子,也坐了下来,“外头都传,您是喝花酒误了事儿,才——”
冯云景当即否认,“我犯了错,但绝不是流言编排那般。”
“我就知道您不是这样的人。”她莞尔笑道,“那日,多谢大人。”宫女羞怯低头,冯云景才想起,她便是那位求自己去领早膳的人。
“你给我送茶,我替你办事,已经两清。”
“我叫喜儿。”她头支着膝盖,“大人年岁多少呢?”
“虚长二九。”
“哦,十八岁,好年青。”喜儿道,“我比您长一岁,宫女二十五岁出宫,掰指头算也还有六年。”
冯云景饮两口茶,些许睡意一扫而空,“你在宫中待了很多年?”
喜儿惯常笑着道:“我九岁进宫,正正好十年了。”
“大人不大习惯宫里的规矩吧,那会子我刚进宫,处处都不合适。主子们不乐意见奴才哭丧着一张脸,所以宫里见人就得笑,笑的太虚伪不行,勉强挤出笑来也不行,要真心实意地笑,我为了这笑,没少挨姑姑们的拧,现如今不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呢。”
冯云景因而留意回想此前在宫中所见的人,果然别无二致。
“对于主子来说,我们这些奴才的命本就不算什么,皇宫哪个角落,没有过冤死的人呢。”喜儿颇意味深长说道,“长夜漫漫,点心吃完了,您尽管来小茶炉要。”她站起来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便不好多留了。”
“嗯,谢谢你的茶。”冯云景捧杯还予喜儿,后者接过杯子,柔柔一笑,缓缓退出。
她留意喜儿步子,忽而察觉,喜儿走路极静,几乎听不见声响。在宫中久居,竟小心翼翼到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