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潜只是默默脱鞋子,进了屋。他媳妇站起来,说:“我们都吃完了,我给你热热,下点饺子吧。” 正在看小品的红姐赶紧站起来:“我去。” 姜潜媳妇说:“您看节目吧,别看一半。我去。我不爱看。” 然后她在厨房里煮水。姜潜在她身后发呆。 完了。全错?大错特错?自己搞砸了。搞得一地鸡毛?老妈要知道自己搞的事错得多么离大谱,肯定要直接把自己打死。 靠。头大。发胀。 接下来要怎么办啊? 水开了。他媳妇问:“要什么馅的?都来点?” 姜潜从恍惚中回过神:“……啊?哦。噢好的。媛媛……” 他媳妇回头:“啊。” 姜子涵蹦哒着进来了:“爸。” 他抓了一把枣,去水龙头那里洗。 姜潜想了想,叫住他:“小涵。你来。” 姜潜蹲下。说:“以后我死了。你能管你叔叔吗。” 姜子涵啃了个枣:“怎么管?” 姜潜:“如果你叔叔以后一直没有结婚,我要是先死了,你得给叔叔养老送终。” “怎么养。”姜子涵问。 媛媛无语:“大过年的,你突然跟孩子胡说八道什么呢你。是好兆头吗。” 姜潜回答:“他愿意你管,就接到你家。不愿意你管,就给送到疗养院去。每周去看一两次,让那里的医生护士知道他背后有人,不敢欺负他。” 姜子涵不以为然:“现在叔叔虽然没结婚,但都有孩子了,怎么还是我。那小朵干什么去。” “当然还是你。”姜潜犹豫了一下,说:“她身体不好。再说,万一……她不想照顾你叔叔呢。” “我收拾她。”姜子涵说。 姜潜嗤了一声:“回来就看见你跟个小哈巴狗似的绕着人家转,你收拾谁啊。” “说自己儿子小哈巴狗。那你是啥?”姜子涵啃着枣说。 姜潜站起来蹬了他屁股一脚:“这个家我治不了别人还治不了你了?” 姜子涵就着他的脚劲儿跑出了厨房:“奶奶!” 许少卿手机上安鲤的最后一条信息是“对不起”。他看了一会儿,没回,就把手机放回兜里。 他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望江桥。不过,和他想的不一样,这里并没有什么烟花。他才回忆起,一直以来江城里不许随便放烟花,只能在望江桥底下两边的平台放。可从去年开始,就通知说春节在这里也不许放烟花了。 他意识到,以前在老爸家可以听到低沉的烟花声,今年确实没有听到。 那安鲤是不是回家了? 他想来想去,还是拿起手机,拨了电话。 ……得把刚才的事情掰扯明白。 关机了。 …… 许少卿想,今天安鲤肯定不是故意关机,应该就是没电了。这个混蛋就不能换个手机吗。 他突然不知道何去何从,回爸那儿?想到刚才跟姜潜的对话,他不想回去。光是想到他就浑身无力。 虽然没有烟花,桥上竟也堆了一撮人,呜呜嚷嚷的。许少卿对这种事儿一向没什么好奇心,他就是顺着走经过。看见被围在中心的是个穿得破破烂烂蓬头垢面的流浪汉。 “我亲眼看见的!”他说起话来字正腔圆手舞足蹈,“就从这儿跳下去了啊。” “刚开始在桥栏杆上坐了一会儿,我也看见了。”另一个人说,“我往他那边走呢,就看他一下子掉下去了。年轻轻的怎么这么看不开啊大年夜跳桥。” 流浪汉:“我这老骨头还活得好好的呢,他有什么看不开的呀。” 许少卿越走越慢,停住了脚,又走回来。他问那个流浪汉:“有人跳桥?” “是啊。” “是不是要报警啊。”有人问。 流浪汉:“有个当时在旁边的小姑娘报了吧,人都带走做笔录去了。我可不去。反正,下去横竖是死,捞也捞不到,有什么用。再见人就是浅金滩了。” 许也加入了询问:“多大年纪,是男是女?长什么样?” “大概挺年轻的男人吧,长相看不清。”流浪汉说。然后他往桥底下反射着微光的江面瞅瞅:“冬天水流得慢呢。到浅金滩得好多天呢。全尸都没有了啊。” 许:“……” 大年夜,路上行人不多。这一撮人热烈地讨论了一会儿,人群扩大点,又缩小点,最后终于完全散了。 许少卿还在江风里站着,抓着桥栏杆,往昏暗又遥远的水面看。栏杆是用那种混沙的水泥灌的,很有年头了,有点刺手。但他麻木了,没什么感觉。他用指尖抠紧了那些尖刺,往前探身子,想要把江面看得更仔细一点。 他看了很久很久。突然伸手在半空中捞了一下,不知道有什么意义。 ……他不该贪恋一生一次的放风。他不应该纵容自己从那里出来。他确实死也回不去了。 死也回不去了。 死也…… “许少卿?”有人叫他。 “你干嘛呢。掉东西了?小心点。” 他回头,看见安鲤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个塑料袋往嘴里塞吃的。 “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儿。”安鲤嘴里一边冒着热气一边往外吐字:“你怎么没回家……” 想到大概的可能,他闭嘴了。 许少卿看着安鲤。 “怎么了?”安鲤怀疑许少卿在鄙视自己的吃相,于是把嘴角的汁水擦掉了。 “你去哪儿了。”许少卿说。 他的声音很奇怪。 “我?我以为可以在这里看烟花,结果等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就下到下面的平台去问问。”安鲤说,“然后人告诉我今年不许放了。” 许:“……” “但是我看到了卖那种烤地瓜的。就是那种铁桶,上面有地瓜,中间是茶叶蛋那种。我小时候都那么卖,现在很少见了。” 他举起手中的塑料袋。他隔着塑料袋抓着一根地瓜,袋子下面还吊着两颗茶叶蛋。 这组合看起来又怪又猥琐。 他摘出一颗蛋给许:“看你冻得。吃一个蛋暖和一下?” 许少卿抓过蛋,一把扔进江里。安鲤惊愕地看着那个蛋飞出去的方向,想要责备许少卿浪费粮食。突然那个蛋的方向的黑暗空中出现了一朵闪耀的大礼花。 这个衔接很魔幻,但又很有趣,是两个人都没想到的事。他们盯住了那个五颜六色的大花。 然后是迟来一点的“轰隆”声。然后又是一个升天的光点,炸开了新的光芒。 “有人偷着放烟花了。”安鲤很高兴,他忍不住偷偷拉了下许少卿的指尖,算是示好,算是求和。安鲤刚握过地瓜,手很烫,突然就激活了许少卿手的痛感。他缩了下手。 安鲤看着他,迟疑了下,松开了。许少卿马上抬手给他看:“我受伤了。” 安鲤看到他的指尖有血迹。 “……怎么回事?”他一阵紧张,“家里的事?” 许:“刚才有人跳桥。” 安鲤瞪大眼睛,难以置信,还痛心:“什么?怎么有这种事儿!我在平台那边都完全不知道……大过年的……怎么会这样?什么人啊?” 许少卿摇头表示不清楚。然后说:“我以为是你。” “……”追纹Qun二棱瘤灸二彡灸,陆 安鲤看起来更加惊讶,接着表情又变得一言难尽。 “我怎么会……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你怎么这么想我。” “你祝我余生快乐。”说这句的时候,许少卿的声音更奇怪了,哽哽的。 “……因为我觉得我做那件事能让你以后都过得轻松点,所以就说了那个。你想哪去了。”安鲤说,“其实,我考虑过你会生我的气。但我还是做了。因为我觉得既然你家人先提了这个事,自然是他们已经认定了的。那,顺水推舟多自然啊,是个好时机,可能,现在不用的话以后可能都再没有这种机会了……对不起虽然没用也对不起。” 许少卿没表情。安鲤想了下,突然想到好话,赶紧说:“不说小朵,就说你。为了你我也不能死。” 许:“为了我。” “嗯。你家里人以后万一要做亲子鉴定呢,我得配合你。我得活着,在你旁边,随叫随到。”他说。 “sb。”许少卿说。 安鲤:“好吧。我今天认了这个。” “……安鲤。你不用这么狗腿子地哄我。”他又说,“我要是要人哄我,花钱找谁都可以。资助的钱是我借小朵的,是我俩的事。你不用跟我装模作样。” “跟那个没关系。”安鲤说,“是我自己想哄你。谁让你那么像个小狗。” “……说到底不都是哄我吗。”许少卿语气酸溜溜,“你说你离不开我,想见我。‘你那么近,我心跳好快’。都是假的吧。” “当然不是!那时候我还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儿。”安鲤窘迫地解释说,“再说,我那时候喝多了,那种话,光说出来都后悔的要死,怎么可能是专门哄你的。” 沉默。许少卿神情莫测。 安鲤:“喂?” “你后悔了?”许少卿斜眼看着他。 安鲤:“……” 大概是快到12点了,偷放烟花的人数量多起来,胆子肥起来,时不时就有烟花闪耀,照亮两人的脸。群儿)伞!棱留究贰"伞^究%留 安鲤很不自在,把脸藏到地瓜里去,装作吃得很香。 “你是不是说希望我有平等的感情关系。”许少卿说。 安鲤:“当然。” 在一组烟花消停下来之后,许少卿没头没尾地说:“江城有6个品牌的连锁昼夜便利店。” 安鲤:“?” 许:“一共400多家。城东最多,180多,城南最少,不到60。7-24最多,好街坊最少。书咖旗下的昼夜店全城有3家。” 安鲤把地瓜放下,转头看许少卿想说什么。 许:“你跟我说平等。我一日理万机的大老板,每天后半夜不睡觉开车在江城遛弯,企图偶遇的期间,你想过我一次没?平等吗。” “……” 许:“我不敢发信息。怕不发没事,一发你就给我拉黑了。你能有过这个顾虑吗?太不平等了吧。” 安鲤呆了。 许:“一开始是我打电话找你的。便利店也是我找到你的。每次都是我去你家找你的,你去我家也是我说让你去我家住的。每次都是我上赶着找你,你就主动给我打一个电话,我就说了一句你不顺心的话,你就扣了又扣,再让我在你家楼下冻一晚上等你。这叫什么平等。” 许:“你还觉得自己低声下气,胸怀宽大,纵容我,在报恩?我操。真他妈是颠倒黑白。所有的事都是我主动的吧,这叫哪门子的平等?就是把你给惯的,总非要让我跪着不可。这叫平等吗?怎么着你一米二,还是只有下半身?” 安鲤把地瓜的内脏捏出来了:“咳……” 许:“你要平等的话,你该干什么。” “我该干什么?”安鲤觉得自己肾上腺素飙升,四肢紧绷,头皮发麻,有种要原地飞驰起来的迫切感。 许:“所以,有些话应该你先说。不算我欺负你吧。” “那真不算。”安鲤说。 “行。那你郑重点儿。”许少卿说,“不要白瞎气氛。” 人真是情绪动物。在这片忽明忽暗的奇幻的五彩绚烂中,在得知一条生命刚刚在这里逝去之后。即使是自己这种在罪恶感中自我封闭了十年的人,也会觉得,哪怕见不到明天的太阳都行,许少卿想听到安鲤对自己说那个。 不是重复游戏,也不是口误。 【作家想说的话:】 大家不要迎着江风吃地瓜…裙2散伶鎏%韮2#散韮鎏裙23。0692~396。追更第八十二章大年夜(2) …… …… 安鲤看着许少卿,脸逐渐憋红了。 …… …… 他说:“呃。” 许少卿的脸拉得很长。 他转身就走。 “哎。”安鲤拉住他的胳膊,“我现在说不出来。” 已经站住的许又迈步:“哦。” “你等一下!”安鲤再次拉住了他:“……我明天说。” 许回头看了他一眼:“别勉强。” “我真。”安鲤说,“我明天说。你等我一天。” 许少卿哼了一声。 一组烟花又响了。这气氛,时间,情绪,现在都说不出来,还什么时候能说? 绝对是敷衍。 “不必了。”他冷冰冰但大声地说,“我回家了!” “1208的房卡你带了吗?”安鲤问。 许:“?” 安鲤伸手:“带了就给我。” 许:“干什么。” “明天你家里聚会什么的忙完了,去1208找我。我等你。”安鲤眼神逃避地往旁边看,“到时候我说给你……” 许少卿的心跳又活了。他把夹子拿出来抽了房卡,递给安鲤:“你要干嘛。” “你先回家跨年。”安鲤没回答他,“明天见。” 许:“……” 许少卿虽然很想现在就听到那句话,但如果安鲤另有安排,说明他很重视。因此,许的心情倒也没坏到哪去,甚至还产生了些好奇心和期待。 不就一天吗。到嘴的鱼还能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