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这儿也低下声音轻轻地道:“便真的找不到,那便栽些脏物给他。到那时扼其七寸,百官弹劾,还扳不倒他么?只要做地巧妙,他有什么证据说是我们栽脏?”赵雍地父亲是吏部侍郎,这个衙门整治人的手段赵雍多少也听过一些,他对杨凌倒是没有私人恩怨,只是早听得父亲和叔伯长辈们对杨凌颇为不满,认定他不是个好官。想做个仗义除奸的英雄。王景隆听了先是一喜,想了一想忽又作难道:“可是……杨凌明日便去督造帝陵,难道我追去帝陵攀交不成?”赵雍刚刚想出一个足以让杨凌倒台的重罪,一听这话更加欢喜,不禁眉飞色舞地道:“甚好,他不在家,府中只余一班没有见识的女眷。更方便我等行事了。”王景隆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道:“赵兄,杨府只余一班女眷,我如何能登门拜访?”这一说赵雍也呆了,杨霖却呵呵笑道:“我有法子了,今天皇上不是脱了犯官高廷和的女儿乐藉身份。贬入杨家为奴么?嫂夫人缠绵病榻久矣。一直寻不得良医,王兄今日可去杨府答谢一番,然后提及想携妻诊病,谅来杨凌没有不答应地道理,如此一来他纵然不在家,王兄岂不是也可登堂入室了么?”杨霖闻言大喜,赞道:“不错,此计甚妙。顺卿且依计行事,待摸清杨家底细,再徐图之!”王景隆听了也不禁不喜,不知为何,心中忽地翩然跃上两个楚楚动人的美婢倩影来。…………阳光下富有江南风韵地高府花园明媚俏丽,转入那道已被苍苔染成碧绿色的石门,脚步轻轻一动。九曲回廊下水池阴影处的丛丛金红色的游鱼便闻声攸然游去,逃向草丛深处。假山石上垂下藤萝无数,从池塘上凭空搭起一道帘蓬,直连到曲折石廊上的根根横柱上,将阳光掩住,只在枝叶间泻下无数斑驳陆离地光影。这样静谧优美的景色,杨凌却全无心思欣赏。昨夜他护送正德皇帝回京,早上派亲兵随刘瑾去教坊司传了圣谕,护送高家小姐回来,他却奉命留在宫中。杨凌还道小皇帝又有什么贪玩地主意,想要支使他去做,想不到散朝后正德皇帝却告诉他,朝中大臣对他滞留京城不奉差使多有不满,要他明日即赶赴泰陵,杨凌无奈只得答应。如今的身份地位他已甚是满足,也不想再求闻达,只想多些时间陪伴幼娘,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不是含金饭匙出生的王侯公子,想要有份无忧无虑的生活,有些事,就必须得去做地。然而泰陵完工至少也得四个月,他还有多少个四个月可以消磨?杨凌想着心事,一下下向前走着,正觉难以开口对幼娘说出离开地话来,忽地听到悠悠扬若有若无的一阵琴声叮咚传来,他知道那是雪里梅在抚琴,停下脚步倾听了片刻,心中愁绪更胜,杨凌不禁悠然一叹,继续向前走去。石廊绿叶掩映,一踏进来便觉凉爽幽静,杨凌拐过一角,忽见曲廊探出半弯,悬在水上筑了个荷叶状小亭,亭盖翠绿,四柱却是木材本色,显得古色古香。亭下池水荡漾,池上俏生生一个人凭栏而坐。她一袭青衣,双手扶着栏杆,下巴优雅地搭在手背上,临水照影,秀发如墨,额上只系着一条白绫。杨凌不觉放缓了脚步,那青衣少女听到脚步声忽地回头望来,杨凌见这少女似是从未见过,不觉怔了一怔。那少女回头瞧了他一眼,忙站起身来匆匆走上两步,向他盈盈拜倒道:“文心已候着大人多时了,大人的大恩大德小婢此生无以为报,请大人受小婢一拜!”说着跪在地上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杨凌一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少女就是自己救回来的那位女神医。他连忙虚扶了一把道:“小姐请起,切勿如此称呼,杨凌实在惭愧地很,未能让皇上赦免了你,可是如今这奴仆的身份只是用来应付外人的幌子,女神医名满京师,杨凌是绝对不敢以婢女相待的。”杨凌一边说。一边打量她,昨夜她额上流血,脸有泪痕,披头散发满面涨红,早上睡醒时也难看地很,这一打扮起来可就耐看的多了。她的五官不算绝美,既没有幼娘那般娇俏、也怜儿那般妖媚。但是眸正神清,由里到外周身上下都给人一种纤尘不染地感觉,那种风华却非仅凭相貌便可具备的。高文心轻轻起身,低声道:“高家逢难,小婢家破人亡,如今已是无家可归的人了。大人救了我。这份恩德便是山高海深,何况圣旨是那般容易更改的么?大人能做到这样地步,已是小婢想都不敢想地结局。小婢也不敢再存痴念了,只想做杨府一个小婢,高文心三字,从此不提也罢。”杨凌昨夜见到她时,这少女也如寻常女子一样,惊慌失措惊骇欲绝,想不到现在神情沉静如水,言谈落落大方,与昨夜竟判若两人。杨凌听她如此说,心中不由暗暗叫苦,家里一个玉堂春,一个雪里梅已经身份尴尬不清不白的了,要是再掺和进来一位女神医,那杨家后花园可真地太热闹了。杨凌忙道:“左右不过是一个空虚的身份。小姐何必介怀?我知道小姐是许了邻村李员外家公子的,回头我便着人去与李公子知会一声,早日接你过门完婚。”高文心嘴角露出一丝似讥诮、似自嘲的笑意,淡漠地道:“大人,李公子家是书香门弟,官宦世家,他又是堂堂的举人身份,你认为他会娶一个犯官之女、一个进过教坊司的女人么?”说到这里,她原本平静地眼神忽然涌上一层雾气,悲伤地望着杨凌。杨凌顿时语塞,躲闪着她地目光道:“小姐一介女流,无妄之灾从天而降,你又哪有力量抗拒呢?凡有几分天良,谁又会忍心苛责与你?这样吧,我立即修书一封,说明,着人送去李府。”高文心张了张嘴,还未及说话,杨凌已转身急急去了,高文心怔怔地伫立半晌,才凄然叹道:“世事冷暖,人情如霜,文心到此地步已经不堪之极了,杨大人,你又何苦多事,让我再蒙羞惭?”杨凌想不到救了人还有一堆烂摊子要自己收拾,如今他住的是高家的宅子,无论高文心是小姐还是丫头,待在这儿都够叫人别扭的。其实他心中也忐忑不安,不知道那位李举人是否在乎高家落难,是否在乎高小姐进过教坊司,如今他也是急病乱投医,只希望能凭着自己的身份和声望,修书一封讲明经过,希望能让那位举人老爷相信。杨凌回到书房,急急地写了封信,交给老官家要他立即赴李府一趟,老管家一辈子待在高家,虽说如今高家落了难,可是对旧主仍极有感情,一听杨大人要撮合小姐与李家完婚,立即取了书信兴冲冲奔李家村去了。杨凌刚刚遣走管家,王景隆就携了四色礼物登门拜访来了。杨凌瞧他上次忍怒含恨,软语相求的模样,只道王琼一出狱,这位王公子是再也不会上门了,想不到王尚书刚刚开释,他便来道谢了。王景隆存了“结纳”之心,这番神情动作可就自然多了,再不是上次登门那种敢怒而不敢言的表情。杨凌也不想与门生故旧遍天下的王尚书结仇,见这位王三公子十分地热情,也不好失了礼数,连忙奉茶款客,场面话不咸不淡的唠了半天,王景隆才话风一转,提出要携妻子上门求医,请杨家这位女神医为她诊治。杨凌这才恍然,只道他是因为这个缘由才前倨后恭,本来对他的态度还存着几分疑虑,这时也顿时释疑。他略一盘算,如果李家公子见了自己书信肯接纳高小姐,为了掩人耳目,不致让幼娘生病的事被人揭穿,还是要三不五时的请高小姐到府上来的,幼娘本来就没有病,这个顺水人情不妨送于王景隆,当下一口答应。王景隆又叙谈一会,见今日杨凌会客,厅下只有四名家仆侍候,并未唤出上次见过的那两位美婢,知道今日无缘得见了,只好怅然若失地告辞离去。杨凌送走了王景隆,在书房又坐了会儿,喝了两杯茶地功夫,老管家就急匆匆地赶回来,杨凌见了大喜,连忙把他迎进来问道:“老管家,书信送到了么?李家公子怎么说?”老管家气得脸色胀红,愤愤地道:“老爷,小人拿了您的书信赶去李员外府上,李家居然像避瘟神似的,连门都不让我进,只叫我将书信从门缝塞进去,老奴候了小半个时辰,李家公子才写了封信,又顺着门缝出来,从始至终,居然连面都不见。”杨凌听了老管家这话不禁心中一沉,他急忙要过那位李公子的回信,展开仔细读了起来。这封信是一封典型的文言文,文字偏僻、内容高深,这位假秀才读着那位真举人文诌诌的书信还真的颇为吃力。杨凌一个字一个字看了半天,才大致明白了信的内容。这位李公子的信中绝口不提高家遭难的事,也不提高小姐进过教坊司的事,信中先讲了一通女子应遵守的礼义廉耻,后边又自豪地从李家上五代至今出仕入宦的光辉事迹,最后很客气地问了一句,大人是要我这个举人做你家婢女的夫君吗?杨凌看完了顿时噎在那里,他正发呆的功夫,韩幼娘喜孜孜地赶进来,说道:“相公,我今早做了酸梅汤镇在井里呢,你要不要喝上一碗?”杨凌拭了把汗道:“嗯……幼娘啊,去给我拿套褥子凉席夹被,相公今晚不去后院了,就在这书房里睡。”初登大宝第96章帝陵金井杨凌看了李举人的回信,对高小姐实在有点惭然以对,想想这时若对她说了只怕更令人家伤心,只有先把这事放一放,以后糊乱含糊过去罢了。他也不好意思再去后宅,便在书房住了一夜,次日一早便去了泰陵。高文心心如明镜,其实早已揣知如此结局。她的父亲是本地人,又是宫中太医,在乡里间名声极卓,高文心幼随慈父,学了一身高超的医术。高太医在宫中当差,乡间有得了疑难杂症的村人求上门来,这位大小姐总是不计身份,抛头露面为人治疗,一来二去名声也闯了开来。接触的人多了,高小姐对那位素未谋面的相公也有所耳闻,知道李府诗礼传家、世代书香门弟,也对这位相公家的行事作派有所了解。她既然进过教坊司,无论身子是否清白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没有人有办法把她的清白宣告给天下人知道。李家是有身份的地方士绅,岂能娶进一个新媳妇来叫人说三道四?况且她现在还是奴仆的身份,李家断不会为了她自降身份。杨凌不好意思回到后宅见她,倒令她感觉有些过意不去。如今高文心对自己的未来不敢再抱任何奢望,韩幼娘虽对她照顾有加,以客礼相待,高文心仍执拗地着婢衣、施婢礼,以奴婢自居。泰陵在长陵西北方的笔架山,杨凌刚刚接旨时曾经来过两次,这次再来,见方圆近二百丈的罗城已初见规模,陵园内规划的香殿、厢房、神厨奉祀等尚未建造,但金井宝山城已经筑起。金井是地宫最中心的位置,也是整个皇陵最紧要的地方。虽说只是负责施施工盖盖房子,不会有什么差迟,杨凌仍遣了自己直接统辖的左哨军人马负责筑造帝陵寝宫。负责陵内工程的是第三司的那位新都司冯唐,这人沉稳踏实,也吃得了苦。陵园外边不远处山上建了一排房子,是钦天监、工部、礼部、神机营各部官员日常办公地所在,陵地上连得禄、彭继祖和冯唐三人听说参将大人到了,都先后赶回拜见。彭继祖一见了杨凌便呵呵笑道:“大人,隔上个把月你过来瞧瞧便成,我们哥几个也是在上边看着那班兔崽子干活。这陵寝怎么造自有别的衙门操心。没有什么事的。”杨凌说道:“嗯,倒是辛苦诸位将军了,不过皇上颁了这差使,各部的官员都守在陵上,我要总是不来。难免要被人指摘。其实本官也觉得咱们的人不过是出出苦力,只要官兵们不偷懒便成,筑陵的事咱们这些当兵的能插地什么嘴呢?”冯唐微微皱着眉,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样,听了杨凌的话,终于忍不住道:“大人,前几日午饭时,曾有兄弟报说地宫金井渗水,这事下官还没向大人禀报呢。”连得禄摸着脸上的麻子。不以为然地道:“我说老冯,你也太谨小慎微了,地宫挖的那么深,亏得这是在山上,要不然几十口井也掘出来了。渗水有什么稀奇的?”这几位将军识字不多,风水更是一窍不通,极本没有意识到其中地厉害。冯唐被提拔不久,被连都司一讽刺,不由得老脸一红,急忙辩解道:“末将听说了也没觉得有甚么了不起的,可是奇怪的是。钦天监倪大人和礼部侍郎闻讯却急匆匆带了人赶去,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末将见了奇怪想跟进陵去瞧瞧,却被他们阻住,倪大人借口要勘察地理以测吉凶,把守在里边的七八个兄弟都赶了出来,直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允许我们回到地宫。”杨凌神色一动,倾身上前,注意地看着他道:“说下去,后来如何了?”连、彭二人见他神色有些凝重,也不敢故知说笑了,只是瞧着冯唐,冯唐道:“下官回去后发现那井口并无泉水溢出,稍候戴公公和工部李侍郎也闻讯赶来,恰听到一个什长对别人说起发现金井溢水的事。戴公公听了勃然大怒,竟然压过鞭子笞责了他一番,不许任何人再造谣生事。末将看他们如此谨慎,这才起了颖心。”杨凌在房中慢慢踱了几步,沉吟道:“地宫是置放先帝棺椁的地方,如果地宫渗水,的确是一件大事。不过……挖掘那么深的地宫,就没见过有不渗水地。地宫周围不是也以黄土、清膏泥、石头砌成三道厚达十二米的防水墙么,我上将来时还看到李侍郎亲手执箭射击夯土层,检验夯土是否结实,可见挖掘地宫时渗水是常有的事,为何金井渗水这般紧张?”他想了半晌不得要领,不禁探询地看了杨一清一眼,杨一清也摇了摇头,说道:“大人,诸位大人都是领兵打仗的将领,这些勘舆风水的东西咱们是不晓得地,不过……钦天监和礼部那位侍郎大人一定知道,何不问问他们?”连得禄了嗤道:“小杨,你没看那几位大人看不上咱们带兵的?连参将大人他们都不大理会呢,若是存心想瞒,你问得出来?”杨一清微微一笑,只是望着杨凌,杨凌会意地呵呵一笑道:“不说?不说咱便自己去看,走,一清着人带上香案,本官要祭了地陵,再去里边瞧瞧。”杨凌到了泰陵,隆而重之地点香敬陵,大张旗鼓地祭拜了一番,然后命地宫中的兵丁都退出来,才率着三位都司官进入地宫勘察,这一番帮作声势,早有其他衙门的人看了奇怪,赶回去禀报自家大人了。所为地宫金井,又叫穴中,是皇陵的龙头所在,所以一旦掘成,就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意触摸的了。这金井其实只是一个直径半尺,深约一米的洞孔,自开凿时起。上边便加了置棚,见不得日月星三光。而且开凿洞穴时取出地土称为吉土,要呈送给皇帝御览,然后保管在礼部大堂,待皇上突如安葬以后,再和奇珍异宝一起回填,以求镇墓。息壤。由此可见其重要。所以这处金井,理论上只有五位奉旨大臣才有资格伸手探看。杨凌上了香、净了手,这才来到地官,地官上边已经罩了顶,但是还没有封上。地宫内巨大的宫柱、石台已经布置了七成,置放棺椁的石台中央,就是那口勾阴阳,交流生气的金井。杨凌来到金井旁,伸手探了探井壁,虽然有些凉潮之意,却不像是被水浸过地,不禁一怔,冯唐忙道:“大人。末将曾询问过那位什长,可他一口咬定,确曾亲眼见到金井涌水,而且当时在地宫中的几个兄弟也都这样说,总不会是一起看错吧?”杨凌想了想。扶着石头将大半个身子都探了进去,在洞底一阵摸索,洞底感觉很是干燥,但金井中央应该是凿出的凸圆形土块,可是这时隐隐内凹,而且有些磨手,似乎杵了什么东西。杨凌摸索一阵。挺起身来在灯下观看,手上的灰土很是干燥,但是灰土呈粉末,不像是洞底夯实的原土,他心中不觉起了疑心。杨凌疑虑重重地返回住处刚刚坐下,钦一监倪谦和礼部侍郎李铎就匆匆忙忙赶了来。一进门倪谦就不甚自然地笑道:“杨大人刚刚回来便去地宫察看,杨大人从京中来,可是皇上对帝陵建造有什么旨意么?”杨凌起身笑道:“原来是倪大人、李大人,快快请坐。皇上对帝陵十分关心,担心官兵懈怠,延误工程,所以叫本官回陵上督促官兵,本官刚刚去祭拜过先帝陵寝,正想去见见诸位大人,想不到两位大人倒先来了。”倪谦让戴公公扯住工部侍郎计算用度,绊住工部李侍郎,自己匆匆赶来,只想知道杨凌是否知道了地宫前两日溢水的消息,闻言强笑道:“工程进展顺畅,并无任何不妥,杨大人不必担心。”杨凌淡淡一笑道:“本官只是负责帝陵安危、督促官兵守纪施工,说起来是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况且我一个门外汉就是担心怕也看不出什么来。不过……怎么本官听说前两日地宫金井出水了呢?”倪谦身子一哆嗦,干笑道:“那是一名什长偷吃酒醉了看花了眼,其他官兵也便以讹传讹地谣言,实不足信!”“是么?”杨凌盯着他道:“本官听说几位大人已经察看过了,原也不信他地话,不过本官刚刚亲自去瞧了瞧,那井底果然湿气甚重,灰土泥泞,像是有些渗水呢。”礼部侍郎李铎一听脸色大变,心道:“那泉眼已用木插子塞住,又用三灰土夯得结实,怎地又渗水了,还得寻机会再堵塞严实才行。可是杨凌是圣旨上指明的五大臣之一,又是皇上跟前红人,我虽官阶高于他,怕也支不开他,有他在这,如何能动的手?”倪谦也是心中恐惧,急忙说道:“地底阴暗潮湿,灰土泥泞也属正常,我等认真察看,实不曾……渗水……”,他说到这里难抑恐惧,声音已忍不住发起颤来。杨凌呵呵一笑道:“没有事就好,不过既有传言,这事可马虎不得,本官要将此事禀报皇上,请皇上派精通地理堪舆的高人再来看过究竟,等他们看了无恙,将来若再有事,咱们也不沾干系了。”倪谦二人听了异口同声地道:“万万不可!”倪谦上前一步拉住杨凌手臂急道:“筑陵大事,岂可因为臆测风闻便惊动天子,杨大人不要莽撞。”杨凌见他们惊慌社色心中已笃定了八九分,他不由冷笑一声道:“二位大人,金井出水的事杨某已查地一清二楚,人证物证尽在我手,二位还要瞒我到几时?”倪谦二人顿时大惊,李杰额上渗出颗颗冷汗,脸色腊黄,难看之极,钦天监倪谦双膝发抖,抖了半晌忽地拜倒在地。惶然道:“杨大人,我等也是迫于无奈,不得行此下策,求杨大人救我!”杨凌向杨一清使个眼色,杨一清会意地退了出去,悄悄掩上了房门。杨凌这才上前扶起倪谦,霁颜一笑道:“大人何必如此。不过内中详情到底如何。还望大人源源本本说与我听,杨某要听的仔细、听的明白,才能决定行止!”…………王景隆坐在杨凌的书房中,手捧茶杯,状若老僧入定。这里原本是太医高廷和的书房。墙上无字无画,书架上尽是些医书,根本没有什么可供消遣的东西。他这七天已经来了杨府四次,除了第一次来时,杨夫人让侍女扶着她病恹恹的出来见了他和妻子张氏一面,攀谈几句便返回了内宅,以后再上门都是现在候在门口地那个老官家带着两个仆人伺候他。王景隆初时也蛮客气地与他攀谈一番,旁敲侧击打听杨凌的情形,可惜这位老管家对杨大人地了解还没有他知道的多呢。从这老仆口中根本套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这位老管家是问一句答一句,不问话便站上一天也不吭一声,有时王景隆坐的无聊,想在客厅中走走,老管家也亦步亦趋地寸步不离。弄得他一筹莫展,根本找不到机会下手栽脏。不过他的夫人体弱多病长年卧床,因之染了带下之疾,这病又不便请郎中细诊,是以越拖越重,自来到杨府请高小姐诊治,竟然大见效果。这也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王景隆用计不遂,权当带妻子来问诊治病了。只是他每日来了便如坐禅一般实在枯燥无聊,那两位令人动心地绝色美婢更是一面也不曾见到。在他想来,那两个女子只是杨府婢女,平素操持府中杂役,他坐在这儿总是有机会看到地,不料来了几次见不到人,不由越发思念起那两个美婢的妖娆脸庞、风流身段儿来,弄得王三公子好似得了相思病,每每身在书房,一颗心早钻到人家的后花园去了。王景隆放下茶杯,看看时辰夫人该是针灸完毕的时候了,不由暗暗叹了口气,正觉失望,忽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然后门口老管家恭恭敬敬地道:“两位姑娘怎地上前院来了?”只听一个清脆悦耳地少女声音道:“文心姐姐今日需用梅花针,这针搁在书房针匣中呢,我来替她取去。”随着声音,两个青衣素面、清秀脱尘地少女翩然出现在书房门口,王景隆一见这两个娇娃正是他朝思暮想的那对佳人,不由又惊又喜地站起身来,欣然道:“原来是二位姑娘到了。”自高家小姐回来后,上上下下没有人把她当成奴仆看待,但这位高小姐始终以婢礼对待幼娘,玉堂春二人何等乖觉,马上有样学样,只是这身清素打扮对于二八芳龄的美丽少女来说,只会更加养眼,看得王景隆一时不舍得将眼光移开。玉堂春本来她觉得这位王公子金玉其外、徒有其表,可是这几日见他都亲自陪伴病妻上门求医,觉得这书生性子虽然浮华不实,待夫人倒真是个痴心真情,对他的看法不由大为改观。她倒记得上次是以婢女身份见的王公子,这时见王景隆起身想迎,忙侧身施礼,笑盈盈地道:“王公子,小婢是奴仆身份,可当不起你这贵人的礼。今日文心姐姐要给尊夫人再施一次梅花针,我取了针便去,公子请再稍候片刻。”玉堂春容貌尤胜雪里梅三分,青衣雪肤,衬得润如美玉,这一笑更是灿如春花,看得王景隆心痒难搔,不觉跟着她走到书架旁的倩影转着身子道:“好好好,有劳姑娘,多谢姑娘,姑娘兰心惠质,气质高雅,王某岂敢以婢女相待,这礼是当得的。”玉堂春走到书柜前,踮起脚尖取了放在上格地针盒,听见王景隆夸她不像婢女,心下欢喜,不禁莞尔道:“呵呵,王公子人品出众、才华横溢,是名噪京师的大才子呢,小婢常听我家大人提起公子,能蒙公子夸奖,小婢荣幸的很呢。”雪里梅站在二人身后,听他二人互相吹捧,不由冲着玉堂春扮个鬼脸,做了个干呕的表情,玉堂春看到雪里梅动作,忍不住“咭”地一声笑,随即便觉自己失礼,不禁红了脸,赶紧闪过去向他一福道:“公子宽坐,小婢去了。”王景隆瞧玉堂春向他一笑便红了脸,然后像朵云儿似的飘然而去,还当这少女被自己风流倜傥地模样吸引,不觉心中一荡,痴痴望着二人消失的门口瞧了半晌,好似她飘然而过时的幽香仍在鼻端徘徊不去。雪里梅牵着玉堂春的手跑到后园长廊上,才停下脚步格格笑道:“好肉麻,很久没见你使手段诳人了,瞧王公子神魂颠倒的模样,都不见你这么夸过老爷。”玉堂春嗤地一笑,白了她一眼道:“咱们老爷还用夸么?要是能夸得他也神……神……我还巴不得呐,唉!大人在朝为官,多一个朋友总好过树一个对手,王尚书家可甚有势力呢,我还不是为了咱家老爷?”雪里梅笑道:“不要脸皮,老爷现在可不用你疼呢,是不是想让老爷从陵上回来时再亲亲热热地赏你一巴掌?”说着趁其不备,忽地在苏三臀上一拍,格格笑着逃了开去。初登大宝第97章鎯铛入狱杨凌先去地宫逛了一圈,故意惊扰他们,果然把心中有鬼的两位大人给引了来,这时再用话一诓,钦天监监副倪谦、礼部左侍郎李铎顿时面如土色,不由跪倒在地连连求饶。杨凌听了二人说出金井泄水的实情,又讲了在风水中不吉的说法,心中暗暗吃了一惊。他虽不信风水,但是却十分明白在信风水的人心里,这事何等紧要。记得小时候他搬迁新居,奶奶做的头一件事就是在后窗上贴了面小镜子,说是将邪气驱出屋子,结果住在后楼的一个老头儿见了大为不难,认为把邪气赶到了他家,为了这个原因老太太和那老头子很是吵了几架,两个老人你追我赶的往窗户上贴镜子,反正后来上边一层窗户密密麻麻全是小镜子了,也看不出谁家的更多。这事十分好笑,所以杨凌直到现在还记的。现代人尚且如此迷信,何况古人呢?这帝陵可是给先帝盖的,如果这事儿被正德知道了,那可就不是吵吵架那么简单了,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杨凌想清这一点,立即变色而起,拂然说道:“二位大人,这样的大事也敢欺瞒皇上吗?难道你们就不怕灭门抄家?对不住了,杨某要立即赶回京城,向皇上禀明此事,请皇上下旨迁陵。”倪谦、李铎一听骇的魂飞魄散,他们因为一时贪心遮掩了此事,其实心中患得患失也时有后悔。可是这事已经引起了工部侍郎李杰的怀疑,现在想要反悔揭出此事,那位想立下大功的李侍郎未必肯善罢甘休。若是就此事奏他们一本,再有那帮御使们一掺和,这几人就是想求个罢官免职的结局也不可能了。二人思及抄家灭族的可怕后果,不禁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顷刻间额上已是鲜血涔涔。杨凌虽然瞧地不忍,可是正德皇帝就算再宠信他,也不会听说他们糊弄先帝陵墓这样的大事还会手下留情,他狠了狠心,不理二人的苦苦哀求。抬腿便要出去。李铎见杨凌不为所动,民心跪前两步,痛哭流涕地抱住他的大腿嚎叫道:“杨大人不要走,杨大人留步啊。我等一时贪心铸下大错,抄家砍头不足为惜,可是这事未尝不是泽惠百姓地善举啊,大人。杨大人,我大明岁入只有四百万两,泰陵前期投入银两就达到二百三十万两。全部工程峻工,至少要耗银三百八十万两,就算我们当初发现了马上就禀报皇上择地迁陵,这已投进去的银子也收不回来了,那可是二百三十万百姓一年的口粮啊。大人,如今河南河北水患不断,甘肃陕西已三年大旱,若是皇上迁地造陵。无银可用,势必要征收重税,到那时千万百姓岂不雪上加霜?大人,你可曾见过亲生父亲将孩儿交换于邻居,互相宰杀幼子烹食充饥?你可曾见过八旬老妇一日三餐只有观音土可吃,吃的腹大如鼓活活撑死?杨大人,圣人道:‘君为轻。社稷为重’,就算大人不念我二人的死活,难道你忍心看着千万冤魂出自你手?大人要为了一己前程,置天下黎民百姓与不顾么?”杨凌听了这话神情一呆,不觉停住了脚步。钦天监倪谦方才磕头求告,费尽了唇舌,就差说要把他刚纳地两房美妾也送给杨凌了,杨凌仍不为所动,这时见李铎这番话竟似打动了杨凌,他不禁心中大喜,连忙也跪上前来抱住杨凌另一条腿道:“杨大人,地陵挖掘甚深,渗水是常有的事,若是再换一处又渗了水那怎么办?到那时百姓不堪重负,必定苦不堪言,为了这一座地下的宫殿,恐怕那时要连……要连金銮也要动摇了。其实自古帝陵渗水十之七八,倪某若是不知其事,岂会晓理以木刺灰土封堵的法子?那渗水处封堵了便无大碍,只待先帝灵柩下葬,地宫封闭,便再无风险了,还求大人开恩,救救我们,这对我二人是件恩德,对天下百姓却是善举,不但我们感激涕零,便是天下地百姓都承你的恩惠呀。”杨凌入京后也听说过大明王朝岁入多少,一听帝陵所耗竟是全国一年的税赋,他不禁踌蹰起来。记得在鸡鸣县做师爷时,就听说许多百姓家中穷苦,积欠税赋多年,那里战乱频仍,但天灾较少,还不是最贫脊的地方。而李铎所提的那几个地方比鸡鸣更苦,自己真要为了给死人造一座坟墓置万千百姓于水火中不成?杨凌一时难以取舍,他仰起头来心中暗想:弘治皇帝,你是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如果你在天有灵,你是希望给自己造一个富丽堂皇、风水甚佳地墓地呢,还是希望让万万千千的百姓能够少些苛捐得以活命?唉!杨凌沉思良久,心中尽是哀鸿遍野,百姓食不裹腹、衣不蔽体的情形,如果把这事禀报皇上,不用说这几位大臣都是要砍头的,而他立下这大功,升官那是一定的了。可是朝廷征收重税的时候,天下的百姓会怎么看?再过一年多自己撒手而去,幼娘留在这世上岂不是要替自己承受天下百姓地唾骂?杨凌咬了咬牙,霍地转过身,紧盯着倪谦问道:“倪大人,我探看金井,手指可以摸到木柄,若是以灯一照,立即无所遁形,封堵金井渗水的法子,就只有木刺三合土这一个么?”倪谦和李铎听出杨凌口气松动,不由狂喜,倪谦小心地想了想,才谨慎地道:“法子自然不只这一个,可是最快的便是这个办法。那日下官生恐为人所知,事急从权才用了这办法。大人的意思是……?”杨凌摇头道:“中间插入木刺,日久腐烂地下水还要上溢,就算那时已瞒得皇上。可是我也与心不安,你可有什么法子可以浑然天成,叫人瞧不出破绽,同时也可以真正封闭那些渗漏?”倪谦喜形于色道:“多谢大人救我!只要大人若相助在下,在下还有更妥当的法子。只须以碎石灌入漏处,以土夯实,再以黄泥渗以一定比例的糯米汁浇灌覆盖,则可保无虞。而且瞧来浑然天成,除非硬非掘开来验土,否则纵是神仙也看不出破绽,只是这法子需要费些时间。”杨凌点头道:“好,为了天下百姓,我相信大行皇帝泉下有灵。也会赞同我这么做地。今日我便找个由头调出左殿金井处守卫地官兵由大人亲自动手抽出木刺,予以封堵,三日时间可够么?”倪谦狂喜道:“够了够了,时间足够了,在下只须两日,便可做的天衣无缝!”…………如今已过了八日。杨凌悄悄巡视在这座无与伦比的地下宫殿中,地宫内部已经初见雏形,巨大地地宫不用梁柱,全用券拱,前、中、后、左、右五个华美的殿堂完全用纯石筑造,看起来富丽堂皇。这样庞大的工程即使搁在现代,也是耗资甚巨。况且那时生产力低下,单是开凿,削平,再千里迢迢运来一块平整的巨石,其成本就已令人瞠目结舌,看来自己的决定还是值地的,与其数百万两白银白白丢在这里,何如给百姓些好处。杨凌在左殿停住,这里的地面是工序、工艺极为复杂、普通工匠难以烧制的‘金砖’,一块块金砖平坦地就像是镜子一样,尽头贴着高大平整的石墙就是汉白玉镶边的石棺床,中央就是那口金井。望着这口金井,杨凌不禁轻轻松了口气,倪谦到真是一双巧手,杨凌在他封堵后又重新检查过,洞穴下木塞拔出,施以土石米汁,里边便不再缓缓渗水,如今除非将土刨出来验看,否则仅凭双手触摸已是再验看出丝毫破绽。那位工部侍郎李杰,时常借口检验工程要进入地宫,只是一直被倪谦几个人借口阻住,或者陪他进陵使他难以检查,可是如果一味这样掩饰未免令人起疑,所以倪谦封堵金井后,杨凌便故意放他单独进入地宫。杨凌在暗中偷偷观察,见他果然没有看出什么破绽,这两日来的也少了,提着的心这才慢慢放了下来。杨凌在陵中转了会儿,正要转身出去,杨一清突然匆匆走来,面带焦灼的神色道:“大人,神机营有人失踪了。”杨凌一怔,忽问道:“失踪?是不是有不守军纪地土卒偷偷下陵了?在这里怎么可能失踪?”杨一清摇头道:“这里四下没有人烟,军卒不会偷偷下山的,而且失踪的那人……便是前几日说见到金井泄水的那个什长陆恩橹。”杨凌听的心中一阵急跳,他急忙说道:“马上派人去找,务必要找到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杨一清点头道:“是,卑职已着人寻找了,但问过许多人,军中士卒有半日不曾见过他,更巧的是……今日一早,工部李大人忽然藉帮回京了,卑职看过李大人轿夫的脚印,那轿子看来重量不轻……”杨凌听地后悔不迭:“李杰每日鬼头鬼脑的想要进陵来检查,弄得自己也只顾着这金井,怎么竟忘了除了物证还有人证。”他焦急地想了想道:“当日在陵中目睹此事的七名士卒立即调出去,混入陵前军中,同时密嘱所司官司员看紧了,不可再走失一人,至于那什长……”杨一清截口道:“大人,卑职已着人回京请镇抚司的兄弟密缉此事”,他说着踏前一步,压低嗓门道:“大人,那七个人便是七个甩不掉、藏不住的活证据,您看……要不要……”。杨一清说着右手向下狠狠一削。脸上带着冷冷的笑意道:“陵上有咱们的人,大人尽管放心,保证做的干净俐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