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眯了眯眼,冷下脸来:“才刚回来,便想着往外跑了?” “你的心在什么上面?想见谁?” 封水衿被问愣了:“……什么跟什么呀?我就是想出去逛逛,买些好吃的和新衣裳而已。” “不是都给你买来了?”封玄慎看向床边的空碟子,“衣裳,明日我去买。” “你给我买跟我亲自去又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同样都是我出钱。” “……” 封水衿知道了,封玄慎这是故意驳他呢。说一句便有一句的歪理,他阿兄平日看着正经,实际上胡编乱造的能力还真不赖。 “我不管,我就要出去,你凭什么关着我!我要有我的自由!” 封玄慎点了下他的额头,气鼓鼓的封水衿差点像个倒头葱栽过去:“睡觉了。” “呀!”封水衿很生气,“你这个暴男人脱去衣衫,挂在衣架上,而后走回来在床沿坐下。封水衿抱住膝盖,防备地盯着他:“你要干什么?” “睡觉。”封玄慎将被子盖在两人身上,一副要在这里歇下的架势,“半夜逃跑的事,以后都不可能。” “……噢。” 他被封玄慎扯进被窝,衣襟鼓起来一团,封玄慎伸手替他理好,封水衿却以为他要脱掉自己的衣服,连忙捂住胸口:“今天,今天不行!下面还疼呢!” 他转了转眼珠,借题发挥道:“昨晚那样折腾我,以后你一日不放我出去,便一日别想碰我!” 提及昨夜,封玄慎却严肃了表情。这事已困扰他一日,他看着封水衿,郑重道:“水水,昨夜是我之责。” 封水衿还没听出异样来,“哼”了一声:“当然是你的错了,还不快快补偿我!” 封玄慎握住他的手,声音低缓,沉若响钟: “身为兄长,倒行逆施,误你前程,明日、后日,我已自请五十道天惩鞭。待鞭刑刑毕,此事算了。自始至终,所有罪责在我一人,你不必再记得这一切,更无人能苛责于你。” 封水衿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眼中的光亮一点点消散。 天惩鞭,七星泽最严厉的刑罚,非判宗判道、欺师灭祖之人不得轻易启刑。行刑前,受刑者必须卸尽全身灵力,以凡体受刑。执刑之鞭,淬玄火浸毒汁,鞭身九九八十一道倒刺,一鞭下去便能让人生不如死。 而封玄慎为了摆脱他,竟宁愿自请五十天惩鞭。 封水衿嘴唇颤抖,胸膛剧烈起伏,用力抽回手:“你又……又是这样……” 手指不停发颤,眼眶溢满眼泪,却不肯落下:“你大公无私,深明大义……你多好啊,‘所有罪责在我一人‘……” 封水衿失望地望向他:“看,你又要承担一切了,又要替我大义灭亲、修正错误了——可从头到尾,你究竟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 “……水水,你还小。” “我还小!我永远都比你小,所以我的喜欢便不算喜欢吗?我的真心便是假意吗?”封水衿大声道,“你永远这么自以为是!” 他偏头躲开男人的触碰,眼泪滚落:“明明也喜欢我,明明也想同我在一起,为什么每一次都要把我推开?” “如果昨晚是另一个人,你还会做下去吗?” 封玄慎悬在空中的手紧握成拳,没有吭声。 “你看,你连自己的心都不敢面对,说什么哥哥,分明是胆小鬼!” “够了。”封玄慎闭了闭眼,良久方道,“……既已偏轨,更不可一错再错。” 此话竟是变相的承认。可封水衿感受不到一丝喜悦,只有满腹的委屈。他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独独在这事上受了十分挫折,几番苦求,临了依旧不得如愿。 封水衿其实一点也不想同哥哥吵架,可哥哥总是让他难过。 他深吸一口气,在被子上蹭掉眼泪,道:“你不必请罚,昨夜是我……我勾引你在先,要错也是我的错,不需要你来承担全部。” “你既然这般不愿意同我在一起,那我也不要跟你在一起了。”封水衿别过头,似是下定决心道,“以后兄弟间如何相处,我们便如何相处。我不会…再黏着你,你也不许再莫名其妙控制我,我的哥哥,是没有这个权利的。” 封玄慎沉沉盯着他:“控制?” “对,就是控制。寻常哥哥没有一个会这样对自己弟弟的,也不会有哥哥把弟弟锁起来。你既然要做回正常兄弟,自然都不能干了。” 明明他说放弃,说到此为止,是合了封玄慎的心意的。可男人脸上的表情却并不和悦,封水衿早已猜到他的反应,道:“不愿意么?不愿意的话凭什么要我将以前一笔勾销?你说对我负责,便是这样负责的?” 一阵长久的对峙,封玄慎垂下眼,掩下所有情绪:“好,依你说的做。” 两相无言,封水衿翻了个身,缩去了墙角睡,离封玄慎远远的。 他听到身后一阵窸窣声,但很快便停息了,什么都没有发生。不知过了多久,万籁俱寂,男人大抵以为他已睡着,终于伸展长臂,将他搂进了怀里。 在黑暗中,封水衿睁开眼,不出所料感受到腰间紧紧环绕的温度,以及插进他颈下作枕的手臂,以一个极具占有欲的方式将他整个环住。 兄弟关系吗?封水衿挪了挪脑袋,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 那便看谁先忍不住。30画地为牢 第二日,封水衿发现脚踝上的锁链被解开了。 再去试着推开寝居的门,也不再受到阻拦。 终于是能走出房间看看了,封水衿跑去檐下,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从前,这个院子本叫疏月阁,后来被封水衿重新挂了块匾,木匾上刷刷刻着他写的大字:玄水院。 玄水院占地宽广,西南方向的竹林依照封水衿的喜好换成了桃花,是他最常去之地。一道浅潭贯穿桃林,尽头筑了水台,封水衿常在水台上吃喝,天气好时,吃完便躺下睡一觉,等阿兄了结一天琐事后来找他。 只不过,封水衿现在没兴趣去桃林,他许久未曾回玉衡峰,定是要去那的。何况,他的计划中可没想过跟他的“哥哥”再住在一块。 封水衿换好衣裳,离开了房间。 他正要走出玄水院,场景重现,竟再次被结界弹了回来。 封水衿连连后退几步,不敢相信地摸了摸撞疼的鼻尖,简直都要气笑了。 封玄慎说的不控制,就是放他出房间、连院子都出不了?在他眼里到底什么才算控制?他昨夜那般反问,莫不是真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离谱? 封水衿曾经思考过封玄慎对他的控制欲到达了怎样的地步,但从未真正有过抵触情绪。或许是根植在伦理之外的感情难以避免产生扭曲与偏执,封水衿从始至终想要的都是最纯粹、毫无保留的爱,汹涌浓稠得像一个让他骨缝发疼却确信存在的拥抱。 这样的爱,封玄慎给了他又收回,收回的同时依旧像野兽圈地般占有他,要求他一如既往待在界限内。 于是封水衿决定不让封玄慎如愿了。 没过多久,司空谨又来找封水衿。 他从院门探出个头,看到树下荡着秋千的封水衿,大叫一声:“喂!” “你哥要我来陪你玩,我勉为其难过来的。”他事先声明好了,仰着下巴走到封水衿旁边。 封水衿看他一眼,笑了出来:“那谢谢司空少爷了。” 司空谨一愣,惊讶地看着他的表情:“你还笑得出来?”他努力想从封水衿脸上看出一丝伤心,“你哥都去受刑了,我还以为、以为你在院子里哭呢。” 晃荡的秋千立刻停止:“受刑?!他何时去的?” “我来之前吧……不是,你不知道?” 抓着秋千绳索的手有些发颤,封水衿将脚边的草皮踹飞,咬牙道:“这个疯子……” “你真不知道啊?”司空谨连忙捂住嘴,心想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他见封水衿心烦意乱的模样,有些过意不去,跑去他身后给他推秋千:“别、别想了,也不是什么……重刑,真的,哈哈……咱们玩玩秋千吧……” 封水衿没有说话。 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有时候,他对封玄慎的固执真的束手无策。从小便是如此,譬如封水衿自己在山上玩,一不小心从石阶上摔倒,额头磕出了血,封玄慎也认为是因为自己没有看好封水衿,才会导致他受伤,而后便会去寒清洞罚跪一整晚,以此自惩。 封水衿从来拦不住他,甚至过了多年才知道封玄慎罚跪之事。也一如他们昨晚明明约定好了,今日封玄慎依旧背着他去受刑。 他垂下眼,声音低低的:“不用推了,去桃林坐会吧。” 两人一齐来到桃林水台,司空谨看他不太高兴,道:“待会裘刃也来呢,咱们人多热闹。我算算时辰,碎琼台的人也要走了,他应是快要来了。” “碎琼台?雪姐姐要走了?” “喔,对的,碎琼台不是前段时间外乱么?你哥派七星泽弟子去帮忙了,这事是裘刃在负责。今早将人送走,他便能休息一段时间了。” 当初雪重璃同封玄慎结姻,便是为的七星泽的援助。虽然婚礼被取消了,但在找到封水衿的事上,雪重璃帮了大忙,其他各宗见证了封玄慎找封水衿的疯劲,派人援助碎琼台的事,没一个人敢跳出来阻拦。 果然,没过多久裘刃便来了,他听司空谨的带了副戏春牌,是民间风靡的消遣时间的玩意儿。 三人玩了一上午,听到门口的响动,方停下了手。 封玄慎左手提着一箱食盒,右手抓着五六个云织坊的衣袋,出现在了不远处。 封水衿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司空谨看着这画面,总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慢慢挺直了背。往常哪次不是封玄慎才出现个衣角,上一秒封水衿还在面前,再一眨眼位置就已经空了,看过去,人早扑到了他哥身上。 这次怎么……怎么不太一样呢…… 司空谨不动声色地朝裘刃那边挪了挪位置。 封玄慎在原地站了会,先回了寝居,再出来时,右手的衣袋不见了,只剩下食盒。封玄慎提着那一盒东西,来到了水台之上。 封水衿目不斜视,垂眸整理手中的牌。 “水水,我下山买了些吃食,你们可分食尝尝。” 封水衿道:“不需要。” 一阵沉默后:“我放在一旁,看看可有你爱吃的。” “我说了不需要!”封水衿忽然发作,猛地将手边的茶盏砸了,碎片炸飞在封玄慎脚边,留下一地水花。 “放在一边?你现在弯得下腰吗?!” 他尖锐的质问狠狠刺向封玄慎,男人表情一怔,将食盒轻轻放在了桌上,轻描淡写道:“并无大碍。” 明明已打坐恢复了几个时辰,他的嘴唇亦是惨白之色,却依然装作没事人的样子。倘若再听到一句,封水衿可能都会气得再次爆发:“……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气氛冷至冰点,封玄慎在一旁站了片刻,转身走了。 看着男人远去的背影,司空谨终于大大的松了口气。他拍着胸口,头一次佩服封水衿:“你居然敢这样跟你哥说话……封水衿,你真不一般。” 封水衿勉强勾了勾唇,三人又消遣了一下午,傍晚,他送两人到门口。 “明日不必来陪我了,我一个人无妨的。”一下午他脸上很少带笑,都是司空谨在活跃,封水衿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司空谨与裘刃对视一眼:“不行,本少爷后日就要走了,防止你以后偷偷想我,我明日还要来。” 一行人推开院门,看到门外不知站了多久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