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烈说到最后,那语气温柔得像是在哄孩子。 狄其野又是皱眉,又是想笑,他不明白为何顾烈说话像是一个忧心忡忡的父亲,但顾烈话语中的诚意,是狄其野再别扭都无法不承认的,而且这种真诚还似乎带了一丝后怕,就好像狄其野真的做出过吓到顾烈的大事。 “你,”狄其野低头看着死死抱着自己的人,忍不住有些得意,勾唇笑道,“陛下,你是不是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 不然,怎么什么都没发生,就担忧到这个地步了? 问出这话的人,好像之前自己不曾担忧过。 被饿虎扑住的白鹤不仅拿翅膀扑棱饿虎的脑袋,它还得意地清啼。 顾烈的伸舌舔过上齿,随后也笑起来:“喜欢?” 狄其野有些不高兴:“怎么?你还想否认?” 顾烈埋首于狄其野的衣袍间,呼吸间萦绕着皂角若有似无的清香,这个人过分好洁,半途退出饮宴,肯定回殿里沐浴洗去酒气了。 好饿。 “哪里是喜欢,”顾烈将狄其野微微放开,后退一些,对上狄其野的眼睛,“分明是生死相许,刻骨相思。” 这话顾烈说得郑重其事。 狄其野望着顾烈眼中近乎执拗的深情,想起那日梦中白骨,心跳错落一霎,竟不知该如何答言。 更甚,他竟然心脏一紧,眼眶发热。 狄其野眨了眨眼,强行将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古怪泪意忍去,开玩笑般伸手戳了戳顾烈的脸:“陛下,你真的真的是真的吗?” 顾烈捉住他的手,慢慢地问:“你想知道?” “嗯?” 狄其野不解其意。 顾烈向后一靠,带着狄其野靠在自己的胸前。 然后放开他的手,转而抚上他的后颈,带着狄其野向自己的方向低下头。 顾烈眼前是狄其野漂亮的后颈。 肌肤温热细腻,鼻尖贴上去,比上等丝绸还滑,隐约闻到皂角的清香。 饿虎张开嘴,咬上白鹤后颈,死死收紧了牙关。 “啊、” 狄其野毫无防备,但来不及抵抗,就被顾烈抱得更紧,根本连动都没法动。 皂角清香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约约的夜息香。 不只是顾烈尝到了夜息香的味道,狄其野闻到一种清新提神的香味,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是他前世血液中的薄荷味道。 这单独存在于他们二人之间的异香,仿佛构造了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只有他们二人存在。第88章能好怎(三) 牙关紧咬,碾薄了齿间的表肌,留下不浅的印记,被牙齿碾得最薄得地方,泛出了红色的微小血点,像是被咬破了似的,带着淡淡的血香。 好吃。 顾烈看着自己落下的齿_痕,意犹未尽,但舍不得就这么将珍馐囫囵吞枣,带有安抚意味地在罪证上舔了舔。 忍着痛的狄其野都要给顾烈气笑了,他抓住顾烈的龙袍,发力将顾烈按在龙椅椅背上,语气危险地问: “你要吃了我吗?” 哪有二话不说张口咬人的? “饿了,”顾烈不动声色地重新环抱住了狄其野的腰,实话实说。 狄其野挑眉:“饿?” 他放开龙袍,用他漂亮的手指,碰上顾烈的唇,移到顾烈的胃,从上到下点了三个地方:“你是这里饿?这里饿?还是这里饿?” 顾烈神色一凛,赶紧把他的手又给捉住了:“别闹。” 狄其野不干了。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这刚开始谈恋爱呢,就跟他玩专_制独_裁? “谁先咬人的?”狄其野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不许独_裁者握着,“属阿财吗你?” 而且咬的偏偏还不是别的地方。 这人无师自通未免也太厉害了一点? 虽然对他这个返祖人类是不会有什么别的作用。 顾烈当真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指出:“属狗的是你。” 狄其野一翻白眼:“您可真会抓重点。” 顾烈调匀呼吸,平复心境,才将狄其野抱得更近些,问他:“你前世究竟是怎么,没的?” 先前,顾烈就猜出狄其野是以自我牺牲换得阴谋大白于天下,可他没想到会牵扯到“炸碎”这样的词,尽管狄其野解释得轻松,可这人说话能信么?这是个嫌自己死得太慢就拿匕首往自己心口戳的人。 狄其野哪里肯说得详细,转移话题道:“别说这些没用的。也别以为咬我一口我就把想说的忘了。顾烈,我是认真的,这不是小问题。” “我知道你是认真的,”顾烈叹息道。 顾烈肯定得太快了,让狄其野不放心,又强调说:“我不是在危言耸听。也许我在这个时代说这些显得虚伪,又或是矫揉造作,可我们要走下去,你必须正视这个问题。” “你没有。”顾烈沉声反驳。 顾烈抓握着狄其野的那只手动了动,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挲他漂亮的骨节,停顿稍许,低声笑道:“你这人,别扭,孤傲,你有许多毛病,但绝对不矫情,更是绝对不虚伪。你只是,不能够心安理得地去当一个定国侯。” 前世狄其野死活不肯上朝,上朝了也没个好脸色,但“帝王是天下贼首”这种话也只说过一次,那一次,回头想来,也不能说是狄其野非要惹是生非。 恰恰相反,在不涉及狄其野底线原则的时候,狄其野也还是愿意不经意地提两句关键,装成没事人似的帮一手。 狄其野就算前世不怎么关心他人,可他的原则,也从来只是对他自己的要求。 顾烈方才听了狄其野一席话,虽然不能完全明了,但结合前世狄其野只言片语,终于琢磨清楚了狄其野的心思。 他能够舍生忘死为顾烈打天下,是因为楚军出师有名,是向暴燕复仇的正义之师,而且乱世时局,只有天下一统,百姓才有好日子过。所以狄其野打仗打得毫无包袱。 而论功行赏后,从大将军到定国侯的身份转变,在狄其野心里,就等于是从乱世拯救者成了榨取民脂民膏之人。 所以他不能心安理得地当这个定国侯。 顾烈心绪复杂,望着狄其野的眼睛,继续说:“可事已至此,你我都不可能抽身而退了。与其退避三舍,不如与我一起,尽力将大楚建成百姓安居乐业的盛世,那样,你或许会心安一点?” 顾烈这么一针见血,着实令狄其野意外。 沉思片刻,狄其野也认真地回应:“你这样清楚我的想法,就必然明白,这并不是‘尽力’就能了结的差异,对吧?” 顾烈只是看着狄其野,并不接这句话。 于是狄其野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伸手戳了戳顾烈面无表情的脸:“好吧,好吧,给我灌了这么多迷魂汤,我怎么好意思不装个疯卖个傻。” 那就自投罗网,走一步看一步吧。 顾烈又把他的手抓住,这回拉到唇边亲了一下,认真道:“别怕。” “我可不是怕,”狄其野瞬间不服气起来,“这叫运筹帷幄、料敌机先。” 顾烈提醒他:“你不是害怕你与我之间面目全非么?” 狄其野轻哼一声,不答话。 “我们都曾是没有软肋、不知害怕的人,”顾烈忍不住在狄其野的手掌侧边咬了一下,换来一个恼羞成怒的瞪视,笑了笑,温柔说道,“你不是要医我的心病么,现在,我们都学会害怕了。” 顾烈原先为了亡燕复楚,无所畏惧,心无挂碍。狄其野原先受创而来,一心征战,别无他求。 莽荒时代,原始部族间争斗,为了勇士的光荣,有些会在战前食用带有致_幻或者麻_醉效果的草药,忘记胆怯,达到悍不畏死的效果。 可那并不是人的本性。 人天生就懂得保护自己,所以人天生就会害怕,那是本能在提醒,前方有危险。 害怕有许多种,害怕失去,害怕改变,害怕痛苦,害怕衰老,害怕死亡。 一个不懂得害怕的人,毫无疑问有所缺失,他的心一定有被蒙蔽或者被麻木的部分,他再强大,都有可能伤害自己,甚至伤害到他人。 现在,他们都有了牵制住他们的软肋。 狄其野低头看看顾烈,忽然俯身,在大楚帝王的唇角,落了一个吻。 白鹤的翅膀又扑扇了起来。 顾烈故意问他:“这是为了什么?” “我以前对你说,我是为你而来的。虽然当时,我确实是那样觉得。可现在想来,我还是说了谎。” 那时的他,不能算是为顾烈而来,只能算是为楚王而来。 “不过现在,我觉得,我确实是为你而来的。这回不是说谎。” 狄其野说着,又亲了一下。 连扑两次,饿虎哪能还让白鹤逃掉,大掌扣住白鹤的脑袋,将这个原本又是蜻蜓点水的接触,变成了咬吮纠缠。 等到顾烈终于放开他,狄其野意识到被不知不觉夺去了主控权,不服气道:“你” “我多幸运,”顾烈抢过他的话,深深凝视着狄其野的眼眸,伸手抹去狄其野唇边的亮色,“流离荒野的异星,怎么就落到了我的怀里?” 是不是梦中那焚天大火,将天都烧破了,才让银河跌落九天,倾地而来,所以星辰才会散落荒野,流离他乡。 是不是前世那份不曾言说的爱,修补好了他的心肝脾胃,才让他学会欢喜,学会害怕,初尝了饥饿的滋味。 顾烈抱着生离死别、失而复得的人,眼睛都舍不得眨。 顾烈这样温柔的神情,又令狄其野想起了那日的梦。 “你……”狄其野犹豫着问,“若是我不在了” 他还没说完,就被顾烈死死扣住了腰。 “我会活下去,”顾烈平静地回答,“就像,你从不曾出现过那样。” 顾烈又恢复了那副面无表情、摒弃喜怒的样子。 就像是狄其野刚刚遇见他时那样。 白鹤低下头,在饿虎嘴边,轻轻啄了一口,又轻轻啄了一口…… 直到顾烈又有了微笑的意思,才停下。 他垂眸凝视顾烈,他见过顾烈笑起来的样子,怎么可能忍心再让顾烈那么麻木地活着。 “我不会。” 他只说了半句,顾烈却听明白了,因此勾起了唇。 狄其野俯身与顾烈额头相抵,两个人靠在一起,久久没有说话。 金殿前,月凉如水,寂静无声。 * 狄其野忽然笑起来。 “笑什么?” 狄其野向后退了一点,挑眉看着顾烈,问:“陛下,你先前说你饿。” 顾烈学他挑眉不言。 狄其野压低了嗓子问:“你知道怎么吃吗?” “听定国侯的意思是,”顾烈反问,“你知道怎么吃?” “我当然知道。虽然没试过,但看还是看过的。”狄其野大言不惭,然后不怀好意的提议,“我可以吃给你看。” 顾烈不动声色地问:“吃给我看?” 狄其野雄心勃勃:“我用你给你做示范啊。” “也无妨,”顾烈竟然点头笑道,“那么,择一良辰吉日,寡人就拭目以待了。” 拭目以待,然后,细嚼慢咽,慢慢吃。第89章楚初二年 楚初二年,春。 顺天府京城,大楚皇宫。 颜法古赖在钦天监不肯正经当官,顾烈念在他为女复仇后需要时间平复心绪,也是不忍心逼他,就让他这么混了一年多。 但也不可能真给他个钦天监监正的职位,因为钦天监任何职务都是世袭,不能升不能贬不能调,所以颜法古天天在钦天监晃荡,结果还是个三无人员。 这日,天朗气清,阳光普照。 钦天监坐落在宫中阳光数一数二好的高处,此时望星台风吹帘动,传来御花园清逸的幽香。 “胡了!” 颜法古喜上眉梢地一推麻雀牌,拍桌催促:“给钱给钱。” 狄其野一声叹息,推了两锭银子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