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第126章前尘尽去 顾烈过上了每天回未央宫狄其野都在的好日子。 一开始,除了喜获太傅加课的顾昭,满朝文武压根没察觉出什么区别来。 狄其野只是不出宫不上朝,除了每日教导顾昭,其他的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练武看书陪顾烈理事一样没耽搁,定时定点,连阿肥都没忘记遛。 何况,顾昭生辰时,狄其野也好好在饮宴上坐着。 然而时间一长,没了定国侯这个敢给陛下顺毛的中间人,朝堂气氛冷肃僵硬的时候,如果连姜扬说话都不好使,群臣只能战战兢兢地跪在奉天殿,心里哭着喊着求定国侯赶紧回来。 顾烈当然知道有狄其野在朝堂上让他少生了多少闲气,某日有言官极为思念地问定国侯何时还朝,顾烈好笑道:“这人呐,远亲近仇,现在晓得定国侯的好处了,以前闲着没事怎么不少参定国侯一本?” 就为这一句“闲着没事”,顾烈自己被言官参了好几日,回宫卖乖地和狄其野诉苦,还被狄其野嘲笑了。 一眨眼就入了夏,给狄其野写信的,除了小兰大人,还多了牧廉。兰延之作为新科翰林,初入官场,自然不会是一帆风顺,但他信中从来不提,只是写些趣闻轶事、生活记述。牧廉的信更简单,只有一个主题,那就是想师父。 偶尔还有敖一松,他是正经写信来讨教难题的。连远在云梦泽的钟泰也来过一封信报喜,说是又生了个儿子,想请狄其野给孩子起个名。 七月鬼门开,七夕乞巧时,御花园流萤飘舞,美轮美奂,狄其野闲书看得太多,说了个鬼故事把顾昭吓得不敢回东宫,狄其野自知理亏,把顾昭抱回未央宫睡了一晚。 好好的七夕佳节,顾烈没吃上嘴不说,连抱着人睡都不能够,饿得很,努力了好几日,才吃得心满意足。 楚初五年的夏日特别热,到了烈日炎炎的七月底,狄其野被热得都睡不安稳,自那阵子梦见前世之后,许久不曾做梦的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的是前世未央宫的小书房,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也没有人,也没有发生任何事,就是小书房的画面而已。 直到快醒来时,狄其野才发觉,博古架上的那个淡青色瓷器,外面贴着一张信笺,信笺上写着四个字:任性妄为。 狄其野醒来后,看着紧紧抱着自己的还在熟睡的顾烈,忍不住伸手去戳他的脸。这人前世,居然把装着他骨灰的瓷器,放在小书房的博古架上,日日夜夜都对着。 真是,让狄其野不知该作何感想。 顾烈被闹醒,捉了狄其野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问:“怎么?” “无事。” 狄其野不想惹顾烈想起前世,只是赶顾烈起床:“你该去早朝了。” 九月,狄其野拿着方子去找张老,张老说酿什么酒,酒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如做桂花糖。于是狄其野打落满席的桂花,连着从张老那抄来的制糖方子一起,送去了御膳房。 顾烈喜欢吃桂花糖,尤其是狄其野嘴里的。 桂花糖快吃完的时候,秋风已经一日紧过一日,北鹤南飞,雁字成行。 秋寒岁暮,离霜月越来越近,顾烈整个人都阴云笼罩,满朝臣工越发小心翼翼,轻易不敢出错。 陛下生辰将至,群臣提了提庆祝的事,被顾烈推了,这一回什么借口都没找,只说想和顾昭父子俩简单过个生辰,不如就省了庆祝,改成多给群臣两日休沐,下月二日到四日让满朝文武在家休息,礼也别送了。 群臣不知所以然,但明显看得出陛下的意思特别坚决,比正经议事都要坚决三分,因此满朝文武面面相觑,反正是生辰不是正事,最终谁都没提异议。 十一月二日那天夜里,被翻来覆去吃得昏睡过去的狄其野,又做了一个梦。 星野低垂,深蓝的夜空上群星闪烁,宁静安然。 星空下,是一艘木船。 闭目坐着的顾烈似乎已经悠然入梦,长睫微颤,他浓于夜色的黑发落到身前,躺在他膝上的狄其野,手指尖缠绕着乌黑的发丝,也是已经熟睡入眠的模样。 木船下,是浓稠的暗赤血河,它缓缓地流动着,推动木船慢慢前行,偶尔有白骨浮上河面,与木船轻轻撞击,发出沉闷细小的轻响。 这个梦境也是只有这一幕景象,如同霎那永恒,亘古不变,狄其野不知这个梦做了多久,也不知自己是何时被摇晃着醒来的。 “你……” 狄其野气得想把顾烈推开,但手被顾烈牢牢握住,扣在自己身后,只能被顾烈的动作带着摇摇晃晃,像是大风大浪中的小木船,身不由己。 刺激之上还有刺激,风浪之上还有风浪,疾风骤雨到了极致,却还有雷电狂暴席卷而来,狄其野干脆什么都不想,将感官都交给顾烈,放任到底。 定国侯和陛下,整整两日都没出宫。 十一月四日,拂晓前,京城就飘飘荡荡下起了大雪,到顾烈醒来时,雪已经积得很厚很厚了。 顾烈心疼地将狄其野抱在怀里,用够软够暖的羔绒毯子将他好好裹住。 羔绒毯子遮住了那些触目惊心的爱迹,此时还未日出,积雪已经将天光映得大亮,亮光下,久不出宫的人白得惊心动魄,简直像是冰雪裁出,都要让人害怕太阳出来他就化了。 狄其野一醒来,就先拿顾烈的肩膀磨牙。 顾烈根本都不喊痛,只关切道:“可难受?” 狄其野连白眼都懒得翻,他昨晚,真的有那么一瞬闪过念头,是不是可能会无比丢脸地死在……上。 不开玩笑,最极致的快乐会叫人心悸,那一瞬像是跨越于生死之间,失去时间空间的度量,唯独只剩下顾烈。 “牲口,”狄其野一开口,嗓子沙得不得了,顾烈立刻给他喂了口温茶。 顾烈亲走残茶,赔罪道:“是我不好。” 见狄其野满眼嘲讽,顾烈起誓一般郑重道:“再不会这样。” 狄其野轻哼一声,到底没和他计较。 琉璃窗外,雪越下越大,像是一片片洁白的鹤羽鹅毛,纷纷扬扬的。 大雪会给良田盖上一层厚厚的被子,田里的麦子可以好好安睡,待到天暖,大雪化水润泽田地,新一年就有好收成。 瑞雪兆丰年。 顾烈望着这纷纷扬扬的大雪,想着百姓能够衣食无忧,大楚再无战苦,他能够再开盛世,让天下人享盛世太平。 重要的是,待此生造就盛世之时,狄其野一定还在他身边。 大楚会越来越好。 他们也会越来越好的。 冬日明黄的太阳跃出云层,照在厚厚的积雪上,驱散了仅剩的阴霾,将天地间照得一片透亮。 “顾烈。” 顾烈低头看向怀中的狄其野。 这两日来,狄其野放任他放肆到了极致,抚慰了他积年累月层层叠积的伤痛,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多爱狄其野,但他知道,不论他有多爱狄其野,狄其野对他的爱都不会比他少一分。 狄其野伸手抚上顾烈的脸,用一种宣告似的语气,认真地告诉他:“天亮了。” 前尘尽去。 往事莫追。 顾烈近乎虔诚地吻上他的额头,嗯了一声,随他重复道:“天亮了。” 陛下生辰过后,定国侯重新站上了奉天殿。 群臣一见狄其野,喜笑颜开,纷纷表达对定国侯的思念之情,“定国侯早啊”“定国侯久见了”“定国侯真是越发丰神俊朗”。 狄其野勾唇颔首,并不多言。 文武百官分列静候。 顾烈驾临,太监唱喏,群臣拜迎。 “参见陛下!” 一人在上,一人在下,顾烈与狄其野视线相交既错,不动声色地深了笑意。 这是楚初五年末。第127章天子家事 楚初十五年春,天下太平。 百姓安居乐业,盛世气象初开。 大楚帝王端坐于未央宫书房中,太子坐于下首,问的不是国事,是家事。 太子顾昭,楚初十年加冠后就出宫建府,现在已经二十四了,还未娶妻。 对于顾昭,顾烈是当作唯一继承人在培养,顾昭必须全方位继承他的执政方阵和理念。 这是顾烈选定顾昭时,就决定好的。 怎样当一国之君、当一个怎样的一国之君,顾昭没得选,顾烈也根本不会给他其他选择。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顾烈想教出一个唯唯诺诺的死板的继任者。 教导执政理念,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顾烈会安排顾昭正式参政,在未来十年,顾昭先会是在顾烈的密切注视下正式步入朝堂,随时会被指点修正,然后顾烈会放手让他去经历风雨,观察顾昭在朝政诸事、关系牵扯中的魄力。 到目前为止,逐步参与政务的顾昭都表现得很好。 作为补偿,在娶妻这件事上,顾烈给予了顾昭极大的自由度。顾烈一直不曾催促,也不曾干涉。将来顾昭是如何与外戚相处,也是顾烈准备观察的重点。 顾烈甚至连人选都没有臣打机锋,也趁着今日无事,直接把太子喊进宫来问:“可有合意的姑娘?” “若还没有,高矮胖瘦,人品学识,总有个偏好吧?” 这些话,自从顾昭出宫建府后,顾烈每季都得问两三回,顾昭回回答案都一样:“儿臣不知。” 然后天家父子俩大眼对大眼,面面相觑。 本来么,在娶妻这方面,上辈子娶了个柳湄的顾烈也没什么可说道的经验,教训倒是有,可不足为儿子道。 但今儿顾烈下了决心要取得进展,顾昭思来想去,更迷茫了:“儿臣,当真不知。” 顾烈忍不住叹息。 顾昭这个儿子,本性纯善,处事冷静,有勇有谋,也从顾烈身上学到几分霸气。 若说有什么不算缺点的缺点,那就是在面对他这个父王的时候,太乖了。 这是因为顾昭始终不曾忘却自己的乞儿身份,他无法理直气壮地将自己当作顾烈的儿子对顾烈有所要求。 刻苦学习,没问题;勤勉办事,没问题;但当顾烈开始往他手里给东西的时候,问题来了。 五年前,顾昭加冠,正式册封太子,出宫建府领职办事。 作为一个好不容易离开父王钳制的太子,顾昭的反应不是狂喜,是彷徨。 他根本不想离开顾烈和狄其野,也不知该如何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个太子身份。 最后还是狄其野说,不如让太子陪我出去走走吧。 自从顾烈开始对顾昭“塑型”,狄其野虽没明说,但实际上是主动辞了太子太傅的职务。 他不想自己那些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观念无意识中影响顾昭,顾昭毕竟不是顾烈,顾烈能理解并冷静分析利弊,没用的就不汲汲于心,顾昭到底是个孩子,观念混乱对顾昭没有好处。 顾烈对这个继承人的培养,是不许任何人置喙的,就连狄其野也不例外,这一点,狄其野很清楚,也从未跨过线。不是狄其野对这种包办式作风全无意见,而是因为狄其野眼睁睁看着顾烈为大楚倾尽心血,为培养顾昭煞费苦心,他不可能也做不到去打搅顾烈的布局,所以主动远离了。 其实,对于狄其野的疏远,顾昭心底是暗暗有份委屈和不解的。这世上,顾昭最敬爱的是顾烈,第二个就是狄其野。 顾烈虽然理解并赞同狄其野,但在顾烈的计划中,顾昭对狄其野的濡慕是非常有必要保持的。 因此狄其野这么一提议,父子俩很快都点了头。 那回,狄其野带着顾昭去了云梦泽,随后返程绕道了信州青州,一路北上回京。 顾烈至今记得,当年狄其野回来后,跟自己闹了好几天别扭。因为回到京城城门口的时候,十九岁的太子珍重地抱了抱定国侯,趁无人注意,喊了声娘。 狄其野那个毛炸的,顾烈现在回想起来都心有余悸。虽然顾昭喊的那一声,顾烈凭良心讲,孩子也没喊错。 顾烈意识到自己犯了相思,先把自家将军放到一边,跟民间父子谈心似的,循循善诱地启发:“你喜欢什么样儿的?” 顾昭想了想:“定国侯那样的。” 顾烈当时脸就黑了。 “但是,”顾昭还在费力琢磨,压根没注意到英明神武的父王黑似锅底的脸色,“不用像定国侯那么能干,什么都不懂也无所谓。” 顾烈摇头失笑:“要是什么都不懂,就不是狄其野了。你说像他那样,到底是想要哪里像?” “儿臣希望,将来妻子对儿臣,能像定国侯对父王一样。儿臣对她,也会像父王对定国侯那样。” 顾昭稍有迟疑,还是答道。 顾烈没主意了:“这得看缘分。” 缘分天定,感情得看两人如何相处,还不是付出就有回报,哪里是能够打包票的,就是自己和狄其野,上辈子都落了个惨烈下场。 顾昭很赞同地嗯了一声,结果又绕回了起点,等于什么都没说。 顾烈最后出了个下下策,把锦衣近卫副指挥使庄醉喊来了。 顾烈对顾昭说:“庄指挥使画得一笔好画,你让他画清楚你喜欢什么样的,给寡人个章程,寡人再托人给你打听去。” 庄醉小心翼翼地提醒:“陛下,属下画的,可都是通_缉令。” “通_缉令才更真,”顾烈说的似乎很有道理,“什么眼睛什么眉毛,你多跟太子描述描述,总能画出个大略类型来。” 不然连个类型都没有,那真是大海捞针。 庄醉愁眉苦脸地领了命,跟太子一起请安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