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少去记不在乎的事情。 可绝不是季烟这样。 不,不是。 她不是什么玩意儿,殷雪灼从没说过这样的话,他一时也很茫然,想不通她为何要这么说。 他待她不好吗? 他自成魔来从不会对人笑,从不待人好,也从不让人在趴他怀里睡觉。 种种他觉得不会做的,都做了。 他垂目沉默片刻,忽然蹲下,看着她满是泪痕的小脸,想了想,认真道:“我待你是极好的。”第50章韶白9 “我待你是极好的。” 他注视着他,黑睫之下的眸子映着黑夜中的皎皎月色,流光潋滟。 季烟本是委屈,一听到他如此说,一时竟愣住,呆呆地瞧着他。 他在说什么? 一本正经地,用陈述的口吻,说他待她极好? 他怎么就是待她“极好”了,他怎么还用这样的语气说出来,哪有人是这样的,他不是要杀她吗,又还扯什么待她好不好? 季烟一时居然忘了哭,脸颊上还挂着两道晶莹的泪痕,小嘴一抿,不快道:“给我吃的穿的,便叫好了吗?养宠物也会喂食,这有什么区别?” 不知不觉,居然开始和他斤斤计较。 殷雪灼皱起眉,又站了起来,干脆把她拎了起来,一边的白白本看他们的气氛不对,就全然消停了,竖着一对耳朵警惕地观察着他们,一看殷雪灼要又是一副要动手的模样,白白嗷呜一声,就不管不顾地咬住了殷雪灼的衣角。 白白:“嗷嗷嗷!!” ——主人!你不要伤害她! 殷雪灼不耐烦地朝白白踢了一脚,直把它踢得骨碌碌滚落在一边,像一个脏兮兮的大煤球,白白委屈地哼了哼,把小脸埋进了爪子里。殷雪灼沉声说了句“滚”,再也没把视线放在它的身上,而是直接带着季烟消失在了原地。 他带着季烟回了魔域,顷刻来到了魔域的监牢里。 他要让她亲眼看看,到底什么叫“宠物”,什么叫“不在意”。 季烟紧张地呆在他的怀里,不知道他又要做什么,甚至以为他也要把她关起来,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面前的场景变换地极快,很快就来到了她去过两次的监牢外,殷雪灼不做丝毫停留,又进入了从未去过的更深更黑暗的地方。 越往深处走,越是可怕的炼狱。 其实魔域囚禁着很多的人,季烟一直以为殷雪灼杀人手段极其干脆,除了像韶辛那样的情况,应不会有带回去慢慢折磨的。 可她却发现,不是这样。 有一层里,关押着好几个人。 男女皆有,衣不蔽体,遍体鳞伤,甚至有的双眼被剜,脖子被锁链锁起来,像个牲畜一样躺在地上。 其他人,皆有各种程度上的伤,几乎没有一个身体健全之人,而他们一看见殷雪灼,就疯狂地朝他爬了过来,身体爬过之处带出一道道可怕的血痕,像是深渊里爬出来的厉鬼。 他们隔着铁笼子,朝殷雪灼伸出手,祈求他饶命。 如此卑微,如此可怕。 季烟一时看得呆住,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顺着背脊往上,让她汗毛倒竖,手脚发凉。 视线却挪不开,眼神黏在了那人满是血污的脸上。 “这些,这才‘宠物’。” 殷雪灼从一边石墙上挂着的篮子里取出一块肉,悠然掷进了笼子里,看着那些人因为一块肉而互相撕咬,像是夺食的恶犬,毫无人性可言。 他唇角讥讽地勾起,“你说,看着他们为了夺一块肉而自相残杀,是不是很有趣?作为‘宠物’,便是要表演尽兴,讨我欢心。” 季烟一言不发,只死死地面前的血腥画面。 分明都是好好的人,究竟是遭遇了什么,才能变得这样人不人鬼不鬼? 殷雪灼抬手,手指轻轻揉捏着她的后颈,靠在她脸颊边,语气很温和,“我待你很好,以后不要说那样的话。” “你应该看到,我没有这样对你,你和他们不一样。” “当然,我待你这样好,你若是背叛我。”他语气一顿,轻笑一声,“那你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季烟抿起唇,忽然扭头,看向殷雪灼。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们?”她浑身发凉,又忍不住质问:“你带我看这些,是在威胁我吗?” 殷雪灼的眸色又冷了下来。 他盯着她片刻,露出了一丝变态的笑容,“我为何这样对他们?” 他笑容忽然变得癫狂起来,越笑越是失控,最后竟是收不住的仰天哈哈大笑,像是失控了一般,让人听得心惊胆战。 他笑了许久,忽然抬手按住季烟的后脑,季烟甚至来不及挣扎,只觉得一股尖锐的疼痛感钻入大脑,意识便被带到了别的地方。 是殷雪灼的意识海中,无数的画面闪烁在眼前,仿佛来自数百年前。 她看到了一些画面。 是从前跟在明枢真人身后的殷雪灼。 那时的殷雪灼也只是个幼崽而已,只是常年被饲养,早已不是正常的灵魇,外表看似无害,一旦看见尸体,闻到了血的味道,便会被常年积累的魔气所控制,彻底癫狂失控,变成嗜杀的怪物。 季烟的视角成了他的视角,亲眼经历了很多。 ……是怎样无助地被人包围,是怎样看着所有人对他露出厌恶的神情,骂着他“怪物”,是怎样被明枢真人关铁笼里,被玄铁勒着脖子,连牲畜都不如。 那些与明枢真人勾结的道貌岸然的君子,又是怎样站在笼子外面,以一副高傲的姿态,打量着被关在笼子里的“自己”。 又是怎样拿着他沾满血的鳞片沾沾自喜,无视他痛苦的嘶鸣。 在他们眼里,“灵魇”只是个被饲养的怪物,与猫狗牛羊没有区别,随时随地都可以宰了吃掉。 他们不把他当人,也不会在意这只灵魇的想法。 可他们丑恶的脸,都一直在那只灵魇面前晃动,他们每一个厌恶的神情,都深深地烙进了他的心里。 他永远记得这些人。 所有伤害过他的人,他们的脸,他都记得。 季烟蓦地回神,对上季殷雪灼的脸。 他微笑着看着她,仔细地打脸着她的表情,十分兴奋道:“这些过去,是不是十分有趣?” 季烟呆呆地望着他。 所以他一直记得那些脸,记了数百年,永远不曾忘记,只是为了有朝一日,发泄自己的仇恨。 用同样的方式,将他们关起来,剥夺他们的身体的一部分,让他们尝着切肤之痛。 也要像狗一样践踏,让这群骄傲的人,尝尝猪狗不如是什么滋味。 她以他的视角看那些,与昔日在梦中,以旁观者的视角看他,又大为不同。 那些人丑陋的脸,每一个都宛若尖刀,狠狠扎入他的心脏,剜的鲜血淋漓。 季烟一时惊怔不能言语,眼底水光遽涌,垂着眸子一言不发。 她真的没有想到,她只是负气地说了一句“他将她当做宠物”,他便如此较真,带她来看这些。 不惜将他的伤口再次撕开,撕开得这么彻底。 她口中的“宠物”,哪里又是和这些人相提并论的意思? 她当然也知道他对她不算那么坏,只是不知不觉带了抱怨,只是觉得他每次这样独裁,实在是不尊重她,动不动就嚷着要“杀掉”她,一副控诉她做错了的样子。 只是这样而已啊。 他……他是傻么?! 到底是真的不懂,季烟都要忘了,他从小到大,白活了几百年,没人教过他那么多与人相处的道理。 季烟哪里还气得起来,她低着头,一时默默不吭声,殷雪灼本想看她精彩的表情,没想到她迟迟不回答。 他不满地抬手,强硬地掰起她的下巴,又骤然眯起眼睛。 她又哭了。 哪里这么多要哭的?她这又是怎么了? 殷雪灼古怪地看着她,季烟忽然抬手推开了他的胳膊,忽然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把小脸贴在他心口。 这猝不及防的一抱,让殷雪灼一时没有动作,只是低头看着她的发顶。 表情越来越古怪。 “你干什么?”他冷冷地往后退了一步,眼角眉梢都是嫌弃,季烟却也跟着他前进一步,就是紧紧地抱着他,做回了她的挂件。 他这嫌弃古怪的语气,就像是在说:吵架呢,抱什么抱。 氛围都毁了。 季烟忍不住牵起唇角,“嗯,我不是宠物,你对我真的很好。”她也学着他之前的语气,认真地说:“灼灼,我也有个事情,想告诉你。” “什么?”他皱起眉,一低头,对上她仰起头露出的清澈黑眸。 少女因为哭过,眼睛还有些红,现在又笑了起来,在他眼里,显得很莫名其妙。 季烟:“我想告诉你,我也不会背叛你。” “永远都不会。” 因为,她发现,她好像有一点点喜欢上他了。第51章韶白10 她的语气如此认真。 这样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清澈的眸子里倒影着他的身影,承诺得郑重其事,仿佛是一场温柔的告白。 殷雪灼撇过头,古怪地嘀咕了一声:“你本来就不能背叛我。” 她要是背叛他,他一定…… 还没在腹诽完,就听见胸口的小姑娘低低“嗯”了一声,将他抱得更紧了些,侧脸在他胸口软软地蹭了蹭。 像小猫一样在撒娇,他双睫微垂,终于不再计较,抬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 然后迅速离开了这个地方。 殷雪灼和季烟回到宫殿之时,从霜和白白居然都在那里。 白白像一只大秃狗,只是把身上烧得焦黑的地方洗干净了,此刻除了有些丑,倒也没有之前那么狼狈了。只是它耷拉着头,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它亲爹从霜皱眉看着它,和它一直对视着,父子之间相对无言。 从霜真没见过第二个把自己毛烧秃的银驭麒兽。 它到底是干了什么,才能把自己弄成这个鬼样子? 一般的凡火也不至于伤得了银驭麒兽一族,毕竟是有上古麒麟的血脉,银驭麒兽皮毛看似柔软,实则刀枪难入,修为不高的人,根本就上不了银驭麒兽一根毫毛。 结果,白白成了开天辟地第一个没毛的银驭麒兽。 全族的脸都要被它丢光了! 简直是没眼看,要不是在魔主的宫殿里,从霜忍不住又要当场“家暴”了,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白白匆忙把他叫来,是因为魔主不见了。 这个“不见了”,白白解释得有些含糊,说是魔主与一个凡人吵了一架,然后就有点儿要打起来的意思,然后就一起不见了,到现在都没有出现,白白先是把被孤零零地丢在外头的韶辛叼回自己的窝里放着,然后过来找从霜,一口咬定是因为它担心魔主,才需要从霜帮忙联系魔主。 从霜其实听得一头雾水。 魔主跟凡人吵架?打起来?结果它还担心魔主?这都什么跟什么,要不是白白都秃了,量它也没胆子耍它爹玩,从霜还真就觉得白白是胆子肥了,没事耍它老子玩。 从霜没有在殿中等太久,就看见魔主抱着那个凡人回来了。 两人之间的氛围看起来很和谐,倒是他怀里的凡人本来看见白白有些兴奋,一看见从霜,立刻抓着魔主的衣裳,躲进了魔主的怀里,好像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从霜:“……” 虽然从霜令万魔敬畏,但是被当面怕成这样,莫名也有点儿不太高兴。 从霜目光冷淡地从季烟身上扫过,对殷雪灼弯下腰,“魔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