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只是受了委屈,却又过于战战兢兢了,这个保护自己的姿势,像是怕他对她做什么。 魂魄还是那副糟糕的样子,气息却虚弱很多,是被苍溟伤到了。 殷雪灼的右手狠狠攥了攥,眼底戾气顿显,可瞬间,戾气又被茫然无措取代,是他之前把她弄丢了,他若保护好她,怎么会害她会被关进箱子里,如果她是因为这个而怕他…… 他忽然沉默了,又小心翼翼地蹭了过去,“烟烟……” 他凑过来,她就躲,被他从床头硬生生逼到了床脚,一不小心,后脑还撞上了床杆,疼得她眼泪汪汪,抬手想要抹眼泪,手腕就被他攥住了。 殷雪灼说:“我找了你一百年,从前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我不会再血祭了,也不会隐瞒你,如果……”他说着,身子骤然僵住,攥着她的手也不自然地颤抖起来,“如果你生我的气,可以一直生下去,直到你消气。” “但是,不要不理我。” 他抿紧了冰冷的唇,所有的冷漠高傲,都在她面前瓦解。 什么传说的魔主,世人怕他几百年,可他却只怕她不理他了,厌烦他了。 季烟的抽噎声停住,像个小鸵鸟,弓着背,尝试缩了缩手腕,却缩不回来,进退两难,又一瘪小嘴,要哭不哭地骂:“你这哪里像是可以让我生气……” 有本事松开她啊。 一说话,就在黑暗中看见了他此刻的样子。 他湿漉漉的眼睛里写满了惊慌,这些年,他不知是做了什么,眼角红艳得不正常,黑色的纹路顺着脖子往上,甚至爬上了脸,变得很吓人。 这样吓人的样子,偏偏又这副表情,看起来还有些好笑,季烟一时没哭了,吸吸鼻子。 就和他对视着。 谁都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两个人都是一脸委屈的表情,这一百年的折磨,仿佛忽然成了两个小孩子打了一架,摔得一身狼狈,也就哭一场了事。 明明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季烟动了动手腕,哑着嗓子说:“你放开啊。” 殷雪灼连忙放开了她的手。 她低头说:“我累了,我想睡觉。” 他立刻起身,等着她慢慢挪过来,可他在的话,她偏偏又不肯动,殷雪灼便隐去了身影,看着她一点点磨蹭到床上,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躺了下来。 他看着,觉得烟烟变笨了,忘了他可以隐身。 她捂着胸口,即使躺着,身子还是微微蜷缩的,是苍溟打伤了她。 她看不见,殷雪灼凑在她身边,低头闻着她发间的香气,又悄悄牵起了一缕她散落在床的黑发,摩挲着指尖的发丝,仿佛回到昔日,她戴着花环问他好不好看的时候。 沸腾的血液终于沉浸了下来,他仿佛现在才从梦中脱离,回到了现实。 真的不是梦。 时隔一百年,他失而复得了。 - 四下安静无声,晨光逐渐从窗外泄露进来,天亮了。 季烟蜷缩着,闭着眼睛躺了一夜,其实她没有睡着。 明明什么都闻不到,但她知道他在,殷雪灼的气味很特别,没有任何香味,她却记得他靠近时的感觉。 侧躺蜷缩着,后背涌上一阵暖流,被苍溟打伤的疼痛慢慢被抚平,冰凉的触感在太阳穴间游走,紧接着,脑袋中紧绷的那根弦也放松了下来。 即使不想睡,还是有股力量拖着她下坠。 太阳升起时,她安然睡着了。第100章穆云穆瑶5 殷雪灼陪在季烟身边,看了她许久。 就这样十分克制地不靠近,不触碰,只是闻着她淡淡的发香,百年来冷若寒霜的眉眼便舒展开来,像春风吹过,冰雪消融,只剩下流水般澄澈的黑眸,仿佛融了澹澹月色。 他站在黑暗里,像一尊冷白的雕塑,直到身边女子的呼吸平缓下来,进入了梦乡,这才抬手,很快,一团黑气,出现在不远处,逐渐凝聚成一个男人,低声道:“魔主。” 这是一个白衣男子,一头白发,容颜生得比女人还要柔美精致,乍一看颇有几分雌雄莫辨。 只是他的气场却很冷,不是那种冰冷肃杀的冷,而是阴恻恻的冷,让人遍体生寒。 正是乌桓。 殷雪灼手下五大魔将,立功最多的是蛟龙赤阳,但修为最高的是刚突破化神期不久的瘴气所化的乌桓。 乌桓与其他四位魔将不同,并不游走于人间,平素专司魔域众魔奖惩刑狱,一百年前,乌桓奉殷雪灼去大魔天深处,追寻秘宝,便将手中的权利转交其他魔将。 这一去就去了许多年,修为大有精进,但几乎不曾参与过凡间之事,只是回来之后,便接替赤阳的位置,成了殷雪灼的心腹,殷雪灼常年不在人间,连白白每年未必能见他一回,若有要事,多数由乌桓禀报。 乌桓这是第一回见到季烟,在此之前,他已听说了无数关于她的事情,此刻一眼便看出她的孱弱,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殷雪灼淡淡吩咐道:“我先离开一趟,很快便回,你留在这里保护她,不能让她受伤。” 乌桓应了一声:“属下遵命。” 殷雪灼在原地消失不见。 六华城外的宫殿,自一百年前,方圆数里大军撤退、移山造河之后,加之合体期结界笼罩在四周,百年来方圆几里没有任何活物,唯有此殿。 传言从不曾露面的魔主会出现在那里,世人便为之取了个绰号,名唤魔宫,百年来又有了无数传言,将之形容得无比神秘。 其实只是个空荡荡的宫殿罢了,连一丝人气也无,空寂了百年,今日却热闹了起来。 四位魔将自知犯错,早已在魔宫外等候惩罚,气氛凝重压抑。 殷雪灼垂袖而立,背对着他们站在冰冷的王座边,听着他们一个个地说。 苍溟先说了他所知的来龙去脉,从碰见那城主家的大小姐,到晚上强行去带走季烟,说到逼她使出了九幽之火之时,殷雪灼忽然拂袖,苍溟突然惨叫一声,在地上化为了原形。 那大猞猁在地上打滚,指甲在冰冷的地砖上划出一道道抓痕,痛得惨叫了好一会儿,吐了一地的血,最终奄奄一息化为原形,低声道:“属……属下知错,再也不会伤害季姑娘。” 殷雪灼没有看他,对赤阳说:“读魂术伤人魂魄,引魄灯可带来了?” 赤阳连忙双手奉上,还忍不住多说了一句:“百年的记忆太多太乱,引魄灯折损使用者修为,魔主使用时,只看主要部分的即可,切勿使用太长时间。” 殷雪灼没有说话,淡淡拂袖,赤阳手中的引魄灯便被收入袖中,他转过身,冷淡地说了一句“都去领罚”,四只魔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连忙退出去了。 实在是太可怕了。 他们与魔主接触的越来越少了,每次见面都颇有几分胆战心惊的,魔主从前虽一心复仇,但在下属面前倒还是随性懒散的,如今却不苟言笑,整个人比乌桓还要阴沉,一副随时要杀人的样子。 他们倒是宁可去领罚,也不想被魔主亲自惩罚。 说起来,魔主如今找到了季烟,倒也没什么心思亲自折腾他们,那四位一齐出去,正要分道扬镳时,其他三人忽然看向从霜,一脸凝重。 从霜:“???” 赤阳:“管好你儿子。” 戎戈:“白白估计没拿你当爹,建议打一顿。” 苍溟:“最好还没收白白的全部法器。” 三人说完,转身而去,给了从霜一个冷漠的背影。 从霜:“……” 说真的,他儿子与其说孝敬他这个亲爹,其实更孝敬魔主一点。 - 魔域的地宫是绝佳的养魂之地,当年季烟初融九幽之火之时,便是在那处休养,直到醒来。 殷雪灼回到地宫,这百年来,他都是一个人在这里。 地宫前面有一块一人长的透明水晶,里面封印着一把剑,和一个女子的躯体。 殷雪灼走到水晶前,手隔着水晶,放在女子的脸颊上,血从掌心渗透出来,一滴一滴融入水晶,落到女子的躯体之上,随着每一次血的温养,那躯体变得更加漂亮鲜活。 季烟的魂魄和躯体难以融合,魂魄常年游走,无法被躯体温养,只会越来越虚弱,当年的血祭只是他最快速之法,若用其他办法,他不知道她会不会在他成功之前,就魂魄离体了。 但这百年,给了他充足的时间。 他还记得很久以前,还不知什么是喜欢时,曾经戏谑地告诉她,他浑身上下皆是宝物,血可治愈世间大多病痛,而死后的躯体亦可炼成绝世宝物,何止能让一个废物变成绝世天才,更能让人死而复生。 没想到,一语成谶。 他昔日被人利用,被剥去鳞片,恨之入骨,可现在有了心甘情愿给的人,他用血重新塑造这具躯体,又用了其他的东西……魔魇的自愈能力很强,他失去什么,全都不在乎。 眼看这具躯体,已经彻底脱胎换骨,极为完美。 只是还差一点,还差最后一点。 殷雪灼沉住心,喂养完血液之后,才转身离开,迅速回了天旋城。 回去之时,季烟已经醒了。 她穿着一身粉色的裙子,坐在栏杆边晃着脚,身边跟着好几个丫鬟侍卫,城主穆康宁小心护着这个娇娇弱弱的宝贝女儿,恨不得派几十个人把她围起来,才不会被人抢走。 昨夜的风波无人知晓,没有人知道一夜之间,元婴化神合体期的修士全都光临了他们大小姐的闺阁,只知道昨夜下了一场大暴雨,今天风和日丽,一夜之间,花园里又新开了不少的花。 季烟故意避着穆康宁,穆康宁以为她又和从前一样闹脾气,在她的闺阁外头磨蹭了好一会儿,才灰溜溜地回去了。 这位城主大人,一天一半的时间都花在宠闺女身上,连给闺女吃什么都能亲自去吩咐厨子,能把天旋城治理得井井有条,是个妥妥的时间管理大师。 季烟其实也不是闹脾气,她就是昨晚哭过了,今天的眼睛肿的跟灯泡一样,实在是有点吓人,她怕这位女儿控的爹见了,又要拉着她好一顿心疼,说不定还要把这位穆小姐的情郎抓来打一顿。 没必要,真没必要。 但她周围的侍女们,都看着季烟的眼神,都颇有几分复杂。 季烟:“你们看我干什么?” 其中一侍女小心翼翼道:“小姐昨夜哭过,可是因为心爱之人?” 她们都知道大小姐喜欢上了那个穷小子,甚至因此和城主闹过许多次,如今回了府,只怕还是因为思念对方,才悄悄落泪吧? 季烟愣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偏过头,含糊地应了一声。 殷雪灼站在暗处,注视着季烟,听到她那一声“嗯”,垂下眼来,忍不住牵起唇角。 一边的乌桓:“……”魔主笑了?魔主居然还会笑得这么甜? 殷雪灼略弯了弯唇,又听着那些侍女和季烟说话。 侍女说:“小姐,老爷也是为了你好,小姐若是实在放不下……” “我放下了。”季烟打断他,说:“已经没事了。” 那侍女惊讶道:“小姐这么多年,是想开了么?” 季烟:“嗯。” 那侍女欣喜道:“那真是太好了。说起来,奴婢一直都觉得,小姐值得更好的人,那王公子并不把小姐放在心上,小姐也不值得为他付出这么多。” 说着,还信誓旦旦道:“我们城主府的大小姐,应该被人捧在手心才对!最好像民间的话本子那样,一对佳偶良缘,注定生生世世的缘分,即使分离一百年,也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彼此……” 季烟:“……”这话本的内容听起来有点耳熟。 她现在对话本这类东西真的tsd了,也不知道在书的世界里看书,还会不会穿了。 季烟不自然的咳了咳,认真地反驳道:“这世间人有千千万万,当成最少一亿人口算的话,如果说女人有一半,那也是五千万,有五千万分之一的概率,一百年三万六千五百天,当他一天检查完一百人,还不算其他换身体的特殊情况。如果运气极差,也不可能找到我,能找到的都是踩了狗屎运。” 那侍女听得迷迷糊糊,目瞪口呆:“狗……狗屎运?” 她不知道大小姐在说什么,感觉很厉害的样子,就是最后一句有些太粗俗了些。 季烟撇了撇嘴。 可不是狗屎运嘛,被苍溟打伤,她虽然不疼了,可今天一整天都觉得没力气。 醒来之后,还是像做梦一般。 身边空荡荡的,昨夜出现的熟悉面孔,也全都消失不见了。 季烟吹了一会儿风,整个人就困乏了起来,她也习惯了自己这一天到晚孱弱的样子,被侍女搀扶回阁楼,低头喝了口茶,就靠在床边,昏昏欲睡地打起盹来。 脚踝上传来冰凉的触感,刺得季烟一个激灵,她低下头,正好对上殷雪灼的眼睛。 他半蹲在她面前,一手握着她的脚踝,一手托着她的鞋,慢慢褪下鞋袜,温柔地用手把她冰冷的双足焐热。 她没有动,就这样望着他不说话。 他把她的小脚放回床上,将她抱进起来,让她躺下,低头在她脸颊边碰了碰,动作有些小心翼翼的,“我找得到的。” 季烟:“?” 他的眼睛倒映着她的模样,眼尾微微朝下耷拉着,显得漂亮而无害,“即使极为困难,我也找得到你,一百年找不到,可以两百年,三百年,一直一直找下去。” 他听到了她之前说的话。 她不信可以重逢,可他万分笃定,他连逆天而行的事都做过,即使再逆十几回天,都也要找回她。 季烟想起那一百年,睫毛颤了颤,原本就肿起来的兔子眼,又有些红了。 一百年是个轻描淡写的数字,甚至对这个世界上的人来说,转瞬即逝,可她来说,却太可怕了。 殷雪灼看着她红彤彤的眼睛,又说:“你昨夜哭是为了心爱之人,烟烟还爱我。” 那是应付侍女的话好吗! “……”季烟被他的厚颜无耻惊到了。 她沉默了好久,偏头不看他,低低的咕哝了一声,“……你少自作多情了。” 殷雪灼神色微僵,但被否认也不沮丧,手指她的发间穿梭,眼神温柔地要滴出水来,轻轻地叫她:“烟烟,烟烟……” 他沉溺其中,语气痴迷。 季烟:“殷雪灼,你好吵。” 时隔这么久,她叫他的名字,还是一样软软的语气,猝不及防往他心上狠狠一撞。 殷雪灼的眼睛里满是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