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管怎么数羊,白天苍溟的身影老是闪现在脑海里,让她莫名感到不安。 眼看着电闪雷鸣都要收尾了,只有暴雨还冲刷着整座阁楼,雨声分明催人入眠,此刻又让她觉得吵。 她又腾地坐了起来,抬手暴躁地揉了揉头发,“啊啊啊啊!” 为什么这么纠结!失眠真的是太难受了! “小姐?”外面又亮起了灯光,又有人唤:“小姐可是睡不着?” 季烟:“……不用管我,我没事。” 外头的那丫鬟却好像没听到她说话,提着灯笼进来了,笑道:“小姐若是睡不着,奴婢陪着小姐睡吧。” 季烟:“真的不用了。” 话音刚落,她忽然觉得怪怪的,心底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个丫鬟说话的语气和声音,和之前那人好像不一样。 季烟瞳孔一缩,蓦地抬头,在她抬头的刹那,眼前的青衣小丫鬟,周围忽然弥漫着魔气,一片黑雾之中,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另一个人,露出熟悉的眉眼。 季烟浑身的血液冲至头顶,体温降至冰点。 是苍溟。 苍溟笑吟吟道:“我来带你离开。” 一边说着,还一边嗤笑道:“区区一个天旋城,还想拦住我,这姓穆的还真是自不量力。” 他一边说,一边慢悠悠地朝季烟伸出手。 他觉得自己是在帮她,更想不到她会反抗,手才朝她伸过去,整个人就被她推得往后一个踉跄,季烟掀开被子,连鞋都来不及穿,赤着脚站在地上,长发披在身后,背脊贴着墙壁,万分警惕地望着他。 苍溟愣了一下,“季烟,你不愿意回去见魔主?” 季烟抿唇不语。 但她眼底的抗拒不假,苍溟意识到她是真的不愿意,心底忽然升起一股怒意,沉着嗓子道:“你是魔主的人,你知道你消失之后,魔主又过得如何么?你不愿……你现在又有什么资格说愿与不愿?” 季烟的身子微微颤抖,眼睛红了起来,“资格?苍溟,你特么的是谁啊,我有没有资格,跟你有什么关系?” 明明白天还在和颜悦色地说话,像是老朋友叙旧,此刻却剑拔弩张。 苍溟却越想越生气,他之前的猜测果然没有错,季烟是真的变心了,她就是在外头乐不思蜀了! 他冷笑,“回不回去,便由不得你了。” 他抬手,掌心汇聚了一团灵力,蓦地朝她挥去。 季烟死死贴着墙壁,瞳孔紧紧盯着他的手,在他朝她打过来之时,她的掌心也涌出了蓝色的九幽之火,霎时形成一面蓝色的火墙,将他阻隔在外。 蓝色的火墙像半透明的屏障,霎时照亮了整个屋子,映着她苍白的脸色。 苍溟的脸色立刻变了,“季烟!你快停手!” 他顾念她是凡人,身体孱弱,其实并没有用什么会伤害她的法术,没想到她为了抵抗他的力量,居然选择用九幽之火。 九幽之火融合在她的魂魄之中,她的魂魄本就孱弱不堪,怎么还能随随便便动用灵火? 季烟仿佛没有听到他说的话,瞳孔里水光攒动,抿着唇不说话。 苍溟一下子慌了,他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倔,他对付女孩子又没有经验,只能动粗,可要是她在他手里受了重伤,到时候魔主不得杀了他! “你先停手,我绝不出手了。”他一秒变脸,低声下气,欲哭无泪,“我说真的,你别乱来啊,你好歹为你自己想一想……”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至于吗?他只是想带她走而已,女人都这个脾气吗? 他实在是哄不好,低声下气地劝了几句,最终着实没了办法,居然直接掏出了法器,急匆匆地施了法咒,紧急联系了几位同僚。 苍溟:“完了完了,季烟她不愿意跟我走,她用九幽之火抵抗,还不肯停手,怎么办啊啊啊??” 他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整个人都乱了,连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其他三位魔将都沉默了,都没想到会这样。 “一不做二不休。”许久之后,从霜说:“别留情,直接用修为压住九幽之火,将她打晕。这样耗下去,只会越来越糟。” 赤阳:“劝女人那是魔主的事了,你就只管快点将她带走吧,越拖越坏事。” 戎戈听这情况不太对,出于在季烟身上吃亏两次的经历,他决定还是敬而远之,撇清关系,便立刻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就不提意见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其实,其他三位心里也完全没个数。 不止苍溟没见过这情况,从霜和赤阳也未必明白女人的心理,从霜好歹曾经有个双修的道侣,但如今也许多年未见了,此刻也只是瞎出意见。 反正干活的是苍溟,到时候有功的话他们也能分一杯羹,坏事了的话……那也只是苍溟一个人的锅。 本着这样的心态,他们才敢乱说。 但苍溟当真了,他抬眼看着季烟,眸光微闪,眼神微微一沉——确实不能再拖下去,这样非但带不回她,反而会让她受伤,倒不如一鼓作气。 他不再心软,放出强大的魔气,元婴期的修为压一个凡人,简直是轻而易举,他甚至不需要动一下,季烟的火墙就被他打破了,她感觉五脏六腑一阵翻涌,身子晃了晃,顺着墙壁滑落在地。 唇边逸出了血,她垂着眼睛,看着出现在她面前的一缕衣角,属于魔的气息盖了下来。 苍溟居高临下,淡淡道:“别抵抗了,你不是我的对手,还是少受些苦头。” 季烟捂着胸口咳了咳,抬眼狠狠地瞪着他。 她的嗓子哑了,浑身火烧似的难受,看着他的手一点点伸向自己,最后一丝倔强终于彻底瓦解。 自那日说着要去采花,原本是兴高采烈的,却成了匆匆忙忙的最后一面,她漂泊至今,便是将近一百年。 她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被强迫承担殉身救人的责任,失去一切,她又怎么不怨、不气、不委屈? 那些刻意被忽略遗忘的,此刻被迫面对,她又怎么能心态坦然?不想逃避? “你放过我不行么?”她扯了一丝哭腔,闭上眼,彻底没了任何挣扎的可能,终于放弃了抵抗。 她放弃了。 - 冰冷华贵的宫殿伫立在群山之中,图腾绕柱而上,头顶是一轮明月,周围河流奔涌,千里之内少有活物。 月色在殿中落下皎洁的影子,殿中静谧无声,死气沉沉的,偶尔才有细微的脚步声穿过层层内室。 白白叼着通讯法器,在地上滚了滚,打从听到了苍溟的声音之后,蓬松的大尾巴便摇个不停,眼睛里透出些微疑惑来。 越听越不对劲,它飞快地穿过宫殿,来到宫殿后的寒池边。 今天是月圆之夜,每月这日,它的主人都会在这里逗留一日,不过主人变得有些可怕,对白白也不太亲近了,如果没有很重要的事,白白也不敢闯入寒池打扰他。 寒池边上坐着一个人,一袭万年不变的黑袍,长发从身后滑落,发梢漂浮水面上。 一池月光浮在水面上,泛着无数光点,清净而寒冷。 白白叼着法器,嗷呜一声,把法器扔在了殷雪灼的身边。 “嗷嗷嗷嗷!”它非常激动地摇着尾巴。 殷雪灼没有动,只是斜靠着身后的玉壁,闭目养神,那法器落在他身边,还泛着淡淡的白光。 很快,苍溟的声音响了起来,“别抵抗了,你不是我的对手,还是少受些苦头。” 话音落下,是淡淡的脚步声。 很快,一道女声传了出来,带着熟悉的哭腔—— “你放过我不行么?” 像是在哭,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嗓子还哑哑的,很是虚弱。 殷雪灼睁开了眼睛。 白白看见周围的湖水忽然荡起了波纹,随着他的起身,冰冷的水珠从身上滴落,衣裳又在瞬间蒸干,周围的黑雾遮蔽了水面上的粼光,四下变得阴寒无比。 殷雪灼转过身来,眼睫微抬,露出猩红的眼角。 他弯腰拿起了地上的法器。 “苍溟。”他对着那法器说:“想死吗?”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解释—— 烟烟为什么抗拒呢? 她其实不是不想见到男主,是她没有想清楚今后怎么办,突然经历的事情让她没有安全感,又害怕又委屈,举个很不恰当的例子,其实可以代入宠物被主人弃养后的心理状态。 她为什么委屈呢?从前灼灼没有听她的,坚持要血祭,她是最后知道真相的那个人,也是承担后果的那个人,从前被灼灼呵护在手心疼爱着,后来却过得不好,想要回到他身边都没有办法,到后面失望了。 害怕是她害怕他又会血祭,也害怕自己得到了灼灼,又再次失去,她现在这个样子,也不想让最爱的人看到,之前在坚强,表面看起来没事,其实内心还是脆弱的。 她这一百年来,其实也没有被谁欺负,一百年的事情没有细写,是因为,这份痛苦不是因为某个人某个事,而是因为时间,是漫长而寂寞的。 她其实是需要爱的人在身边哄哄,没有安全感,缺爱,想逃避,后面会好起来的。 可能我写的有点复杂,因为写到现在,对人物投注了部分情感,写着写着有了野心,就并不满足于甜了,想让他们之间的情感更加深刻,主要还是想写出心里想要的那个状态。感情是相互的,之前是明媚的季烟照亮殷雪灼,但灼灼后来也能为她撑起一片天。第99章云穆云瑶4 “想死吗?” 殷雪灼的声音穿透了每个人的法器,嗓音冰冷,满含戾气。 那四个拿着法器的魔被这一声惊得皆是一抖,尚未反应过来,便听见咔嚓一声,属于白白的联络中断了。 四只魔:“……” 戎戈:我的妈,白白什么时候混进来的啊!!! 赤阳:完了,现在装死还来得及吗? 从霜:白白这个坑爹货! 三位魔将心思不一,迅速退出通讯,齐齐装死,只有苍溟还愣在原地,抓季烟的手就这样僵在了空中,殷雪灼的声音宛若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响,轰得他几欲魂飞魄散。 他垂眼看了季烟一眼,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什么,立刻松开手,后退了好几步。 季烟原本放弃了,没想到他忽然后退,她紧紧靠着身后的墙,身子蜷缩起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这样警惕地望着他。 苍溟此刻的样子,像是很害怕什么一样。 可什么能让他害怕? 季烟只想到了一个人。 她的心忽然乱了起来,彻底不知所措,只把身子蜷缩得更紧了一些,撑在一边的手还在轻微地颤抖,低头咳嗽不止。 周围忽然响起了缓慢的脚步声。 声音来自窗边,是踩在木制的地板上,风吹帘动,像是有谁来了。 “苍溟。” 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那人站在不远处,语气很阴沉,“你在做什么?” 苍溟忽然跪了下来,双手撑地,神色惊骇莫名,“魔、魔主……属下,属下是想把她带到您面前……” 那人目光一转,季烟感觉一束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是低头蜷缩着,把头埋在膝弯里,仿佛这样就与她无关。 可一听到那声音,她仿佛听到心底血液流动的声音。 鼻尖酸酸的。 她不知道苍溟怎么样了,只听到苍溟的解释忽然中断,一声低低的闷哼响起,随即周围又安静下来,安静到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 她提着一颗心,安静地蜷缩了许久,甚至开始怀疑,他们都离开了。 外面的风雨声也停了,暴雨之后,空气中泛着一股湿润的气息,隐约之间,有花香弥漫。 季烟不知道坐了多久,才悄悄地抬头。 这一抬头,就突然和一双黑眸撞上了。 季烟:“……” 殷雪灼蹲在她的面前,正静静地瞧着她,黑眸水润无害,他不知道在看什么,季烟一对上他的视线,下意识一抖,都要忘了收回目光。 ……就这样和他足足对视了好久。 殷雪灼什么都没有说,没有久别重逢之后的激动,也没有问她这一百年去了哪里,只是抬起一根手指,蘸了蘸的她眼角下的一抹晶莹,低声道:“烟烟受委屈了。” 他这样一说,季烟这才恍然惊觉,她居然不知不觉……又哭了。 她拿手背擦了擦眼泪,可越擦,眼泪越是收不住,像是要把这么多年的眼泪一下子流完,怎么也收不住,最终捂着脸,就是不看他了。 多久没有人叫过她“烟烟”了? 她成为了很多人,他们都有自己的身份,有自己的家人,可就只有她没有,她只有一个灼灼,可灼灼再好,他也不在她身边。 本来她以为自己还能强装冷漠,只要不看见他,她就还能继续强装下去,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她高估了自己,所有的委屈,就在他一句“烟烟”中功亏一篑了。 季烟忽然伸手,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地勾住了他的脖子。 “灼灼。” 她哭着叫了他一声,用力地抱住他,像是抓着什么救命稻草,滚烫的眼泪顺着他滑进他衣领,像火一样灼痛了他。 殷雪灼忽然接了她满怀,身子僵了一下,低头看着哭得不成样子的季烟,迟疑了很久,才笨拙地用手轻轻拍她的后背。 他就这样,保持着这个姿势,一直没有动,任由她抱着他哭个够。 他的烟烟真的好能哭,仿佛是水做的一样,她甚至从未哭得这样厉害过,整个人都濒临在崩溃边缘,从前的她再难过,也不曾这样失控过。 殷雪灼都要被她吓到了。 他任由她搂着自己的脖子,他以为他也会失控,可如今反而比她冷静,也许这一百年来说,这一幕在他脑海中出现过太多次,所以如今才能冷静应对。 他环视一周,看到不远处的床,这才将她抱了起来,放回了床上,可他手一松,她又像要溺水的人抱着浮木一样,只管拼命地往他身上爬,摇着头不愿意放开。 她的眼睛红得像兔子,明明是张陌生的面孔,每一个小表情还是他熟悉的样子。 殷雪灼低头,小心翼翼地在她鬓边蹭了蹭,一碰到她的脸颊,她就像是受惊的小兔子,忽然松开了抱着他的手,红红的眼睛瞅了他片刻,忽然往床脚里缩,又抱着膝盖蜷缩了起来。 殷雪灼的动作一下子僵住,不知道又是怎样吓到她了。 心底有不好的揣测,他睫毛颤动,神色变得有些惊慌。 她此刻的样子不太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