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明年我帮哥哥纳两双高靴,给哥哥出门穿,祝哥哥步步登高。” “寿礼再贵重,也只是一份心意,权当是我私下给二妹妹贴的一份嫁妆。” 兄妹两人面对而立,相视巧笑,春风旖旎,花蕊初成,自有一番别样春景。 此处也是施少连常流连的赏园之地,他往水畔石块上坐,将自己的月白袍角铺在石上,招呼甜酿:“此处浅滩鱼儿更多些,二妹妹不如来此处喂鱼。” “哥哥的衣裳娇贵,颜色又浅,不可弄脏。”甜酿从袖间抽出一张素帕,垫在石上,和施少连并肩坐下。 兄妹两人说话闲聊,赏花喂鱼,良久之后,甜酿垂头,黯然神伤,思量片刻:“甜酿有个不情之请,想请大哥哥帮忙。” “需要大哥哥帮什么?”他心头笃定,胸有成竹,语气闲闲回应她。 她抿抿唇:“姨娘出事之后,我就落水生了重病,整日里混混沌沌的不晓事,后来身体好些了,才知道祖母封了姨娘住的屋子,搬空了里头的用物,打发了姨娘跟前的婢女。” “姨娘为人心直口快,常惹的祖母不喜,但姨娘心底最软不过,平日里对我和弟弟悉心照料,千依百顺,我记得姨娘最爱装扮,存了两个妆奁箱子,俱是她珍爱的衣物首饰,姨娘常说,这些就是她的命根儿。这两个箱笼都扔进了后堂的库房里,听得祖母说,寻个空收拾出来,该赏的拿去赏人,扔的俱扔了,剩余的拿出去卖了换银钱,省的碍眼。” 她不知不觉掉泪:“前几日看见一副极眼熟的翠羽头簪缀在了桂姨娘的头上,从后头瞧着,倒像姨娘回来了一般,我半道追上去喊了一声娘,回头才知道是桂姨娘。” “我也想留几件姨娘用过的物件,睹物思人,时时记起姨娘来。” 甜酿泪落如珠,去寻袖里的帕子,却摸了空,只得拾袖拭泪,半道被施少连止住,递过一方青帕,覆在她湿漉漉脸靥上。 施少连温声道:“就为这点小事?” 甜酿点点头:“祖母不知怎的,对姨娘心头有怨气,我不敢去求祖母说道,怕惹她老人家不快,想来想去,想求大哥哥帮个忙,若祖母吩咐人把箱笼里的物件拿去变卖,大哥哥帮忙斡旋其中,我拿我的首饰来换几件姨娘的首饰。“ 他瞧着她泪落涟涟,内心叹气,承应下来:“莫哭了,一桩小事罢了,算不上难的,我应了便是。” “真的?”她抽泣,”若真能如愿,我先谢过大哥哥。” “真的。”他温声道。 “大哥哥对我真好。”甜酿破涕为笑,“从小到大,大哥哥都护着我,帮着我。” 他默默注视着满潭碧水,微微一笑,姿容赏心悦目。 隔了良久,甜酿轻声问:“大哥哥,你说姨娘还有回来的一天吗?” 她自言自语:“希望姨娘能遇上善心人,过的好一些呀。”第5章 甜酿细细和施少连说了一番话,见时辰不早,慢慢收了泪珠:“过几日等哥哥闲了,甜酿再去见曦园寻哥哥玩耍。” 他点头:“无论忙闲,二妹妹尽管来。” 甜酿用青帕将脸上泪痕拭净,捏在手里,腼腆一笑:“弄脏了哥哥的帕子,待甜酿洗净了再还给大哥哥吧。” ”不碍事。”施少连从她手中取了青帕,掖入袖间,温声笑道,“快回去吧。” 甜酿点点头,辞了施少连,带着宝月绕过丁香棚,往绣阁行去。 施少连见她背影消失在一丛葳蕤花叶之后,独自在水旁站了半晌,慢慢从袖中抖出那方青帕,仔细端详,帕子已湿透半幅,泪痕斑驳,他捏了捏帕上沾着脂粉的湿意,眼中光亮奇异,将指尖触在舌上,尝得一丝咸涩,嘴角弯起弧度,轻声自言自语:“鬼精鬼怪的丫头。” 几日之后,王姨娘的两个妆匣盒子搁在了甜酿房中,连同赏赐下人的,被桂姨娘和田氏分去的几幅鲜亮头面,俱原原本本的还了回来,不知施少连使了什么法子,在老夫人跟前说了些什么,施老夫人搂着她落了回泪,隔日让两个嬷嬷将箱子送了来。 甜酿沾墨执毫,在桌上铺张素笺,宝月将箱内之物一一清点,甜酿列明清单,而后主仆两人将箱子落锁,收进了立柜深处。 她一人坐在绣凳上,双手支颐看着那张清单,心满意足,手畔是一个不起眼的锦盒,在桌上搁了好几日,甜酿心内踌躇一番,终是将那盒子打开。 那是一串圆润的南珠手环,流光溢彩,一看便知价值不菲,正中是只玉雕小兔,缀着一双宝石做的红眼,活灵活现,憨态可掬。 她的生辰为兔,可见这物,费了送礼人不少心思,故她对此亦有些惧怕,要想法子再送回去。 只是珠玉太过耀眼,甜酿忍不住捻在手中观摩,最后环在手腕上,抬手晃了晃,被那滑腻温润的触觉惹的心间愉悦,伸手轻轻摸了摸,甜甜一笑:“很好看呢。” 真好啊,日子越过越好,一切都往最好的路走,她拥有的东西越来越多,漂亮衣裳、贵重首饰、家人朋友,不久以后还有个温雅体贴的丈夫。 次日傍晚,甜酿带着宝月去见曦园,携了几幅自己绣的罗帕答谢施少连。 施少连正在房内换外出的衣裳,见甜酿来,吩咐紫苏去端茶,自己系了腰带,笑吟吟出来:“可高兴了。” 甜酿上前,顺手帮他整理袍袖:“谢谢大哥哥。” 两人坐下喝了一盏茶,甜酿起身要走,施少连送她出门,最后两人走到内院门前,甜酿笑道:“大哥哥出门应酬,晚间骑马回来,路上当心些。” 紫苏也跟着问“大哥儿几时回来?” “说不定。”他挥手让两人回去,自己往外堂跨去,大门前顺儿早已牵着马等候,主仆两人沿路行了几步,见蓝可俊等在桥下,一见施少连:“大哥儿可出来了。” 叔侄两人步行,顺儿在后牵马,一道去了丹桂街。 丹桂街清净,私下里做的都是皮肉生意,沿街俱是小楼,后院幽深,几人往里行,有家门前挂了个纸糊彩灯笼,有老妈妈坐在门槛上守门,见一行人,喜笑颜开迎上来:“姐们爷们都在楼上坐,就等两位官人来。” 老妈妈将两人迎上楼,沿着木梯往上行,听见楼上细细婉转的唱曲声。 及上了二楼,已有在座者三人在喝茶,詹少全、邓知客、王庸,几人皆与蓝可俊交好,都是江都游手好闲的年轻子弟,原先家里略有些一份体面,败落后家中顾及不上,又不愿做贩夫走卒之流,每日里结交些酒肉朋友,替富家大户引荐些生意,从中赚些掮钱。 施家的生药铺子极大,足占了三四个铺面,绒线铺虽然店小,贩的俱是时兴货色,少主家人又年轻大方,有心人颇爱结交。 “多久不见施贤弟、蓝表叔,我等内心渴想的紧。”几人上前笑上前,“下次带着愚兄几人,也出门去南边见识见识?” “只要哥哥们看的起这等小营生,早来便是。” 两方寒暄,各引入座,帘外早有相熟的妓子盼盼、娇娇两人,装扮的艳妆彩衣,盈盈上前来施礼,蓝可俊掏了几钱银子,吩咐妈妈去打酒买肉,精细果子,整治一桌席面来。 这些私院子都是各食楼的老主顾,当即有食楼的伙计小厮送食盒来布席,桌上一番酒肉往来,好不热闹,盼盼和娇娇两人抱着月琴唱了两支小曲,也被使唤入席间倒酒递菜。 酒喝三巡,场面渐热络些,盼盼和娇娇又是风月熟手,左倚右靠,婀婀娜娜,香脸贴腮,一个个敬过酒去,及敬到施少连,见他脸色玉白,一双狭长的眼却潋滟生辉,有了些囫囵醉意,两人一左一右偎在他身前,齐齐将酒杯递至他唇边,娇笑道:“郎君应有大半载不曾来了家里坐,让我姐儿几个渴等,且罚了这一盅见面酒。” 他也笑盈盈的看着两人,仰面将两盏杯中酒都喝尽,唇色嫣红鲜润:“先给大家陪个不是。” 众人都喝了他一盏酒,几人喊妈妈来:“听闻妈妈新收了个干女儿,怎么不见在家,妈妈喊出来引见引见。” 那妈妈笑:“她面皮儿薄,见了官人郎君光会害臊,不敢下楼见客,若官人们喜欢,我唤她下来给大家唱个曲。” 不多时,果真从阁子上走来个青衫白裙的二八女郎,单单梳了个光溜溜的丫髻,眉心点了枚花胜,风流婀娜,捧着个琵琶,半遮着脸庞,羞羞答答的。 众人一看,皆是叹服:“真是个乖女儿。” 妈妈牵着女儿的手:“这丫头来家不久,还是个清倌人,若官人们中意,不如给这丫头添副头面,梳笼了,也算是她的福气。” 有人问道:“不知这女儿缺个什么头面。” 妈妈笑着伸出三个手指头:“就一副穿花金掩鬓、围髻璎珞就全了。” 众人闻得要三十两银子的,都暗暗咂舌,扭头见施少连默不作声打量那少女,纷纷道:“我等都有家室,只有施家大哥儿尚未娶亲,最是相配。” 施少连轻笑,朝着那少女招手:“过来我瞧瞧。” 那女孩儿抱着琵琶上前,俏生生的立在他面前,眼仁乌黑,眼神怯怯,他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月奴。”女孩瞧着他一双眼良善温和,紧张的弯了弯唇,唇角下方露出两点梨涡,小声道,“我叫月奴。” 他喝了不少酒,见她发间只插着一支鸭壳青的玉簪,水头不算好,却胜在颜色细嫩,伸手将发簪拔下,只见玉簪上包着铜片,原来是支半裂的玉簪,那满头黑压压的青丝披泻而下,将那半边脸庞儿又遮住一般,只露出半只黑白分明的眼。 施少连此刻也不禁心旌摇动,伸手将自己发髻上一支白玉簪取下,递入月奴手中。 月奴受了簪子,朝着施少连福了福,这一会儿满堂都是庆贺声,众人连连敬酒,盼盼和娇娇都有些吃酸,笑道:“原来哥儿偏爱这样的口味,怪不得我姐妹几人都入不了哥儿的眼。” 施少连喝了五六盅酒,老妈妈也十分高兴,连连施礼:“哥儿今夜是歇在这儿,还是日后再来,若是今夜歇,老身去挑两对红烛来。“ “今夜还需归家,日后再来。”施少连禁不住这阵急酒,见滴漏已短,起身喊蓝可俊,“表叔一道回家去?” 蓝可俊笑嘻嘻的搂着盼盼:“大哥儿先去,我替大哥儿收拾这顿席面。” 施少连直到他今夜要留宿,点点头,和众人说了几句,下楼去。 正要出门,身后王庸追了上来,喊了声大哥儿,两人就在彩灯笼下说话。 原来是城南有个开当铺的老汉,膝下只得一个幼子,前两年不幸病亡,只留下一女,招了个女婿入赘,女婿吃喝滥赌,近来欠了满身债,债主追到家里,成日闹得鸡飞狗跳,老汉年迈,也有了歇手之意,想把这铺子盘出去,撇了女婿,带着女儿回乡养老。 ”铺子要价不高,只要二千两现银,单单里头死当的物品,也值不少银子,只是买主都惧着他家女婿的烂事,不敢接手,但依某之见,不过是个滥赌的狂徒,也不必俱,若真闹起来,让他吃顿官司就是。” 施少连袖手看了看他:“王兄若有法子,这买卖我请王兄做保,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王庸呵呵一笑:“我外家有个表哥正是衙里吏书,以后许能用的上呢。” “如此,便有劳王兄周旋一二。” 两人说了一番话,约了时间一同去看铺面,施少连带着顺儿回家,进了见曦园,紫苏见他身上带着酒气,神色有些疲倦:“婢子去给大哥儿烧水沐浴。” 施少连点头,入了内室,脱了外裳,倚在圈椅内喝了一盏浓茶,酒气上涌,撑首假寐,迷糊间知道紫苏上前来,给他脱靴袜。 他轻叹一声,慢慢睁开发红的眼,把身体瘫在圈椅内,哑声道:“你伺候我。” 他又轻轻阖上眼,双手紧抓在圈椅边缘,克制着自己的呼吸,头朝上仰着,轻皱双眉,露出一段男人清瘦的颈,那皮肉下温柔浮凸的喉结,一下下的滑动,吞咽着莫名的情绪。 急风骤雨后,施少连衣带拂地,露出半个清瘦有力的胸膛,年轻的身体,腰肌窄瘦,肌肉紧实,亦不遮掩,赤足走去后房沐浴。 紫苏身体发软,闭目歇了半晌,将衣裳穿好,往后走去伺候施少连沐浴。 浴桶里水汽蒸腾,听得他撩水问:“上元节那日,那么多下人跟着,二小姐是如何能溺水?” “婢子那时候和桂姨娘、云绮在一处看戏,听见喧闹声过去,见二小姐已经扑腾在水里,听其他人说,二小姐心急去追王姨娘和那贼人,没顾着脚下,失足摔下河岸去。” “二小姐不会水,在水中越挣扎越往深水处去,旁的船家去拉,二小姐在水中沉沉浮浮抓不住伸来的船板,后来还是有人跳下水把二小姐救上来的,二小姐那时候脸已经面色青紫,奄奄一息。” 他闭眼。 他知道的,他这个妹妹,幼时在吴江水畔的私窠子里生活过,水性绝佳,划船泅水,潜水摸螺都不在话下。第6章 繁春转眼即逝,天气渐热,又是一年葳蕤夏景。 自打入夏,施家阖府很是忙了一阵,有关甜酿的婚事,张家送来了聘礼,写了儿女婚书。蓝家也收了况家的聘礼,两桩婚事都已下定,亲事就落回了肚子里,苗儿的迎娶日子定在了明年的五月初八,甜酿的定于七月廿五。 入定之后,两方以亲家相称往来,蓝家又借住在施府,苗儿的新婿况学又和张圆交好,一时施、张、况三家时时往来应酬,后院女眷常约着一道看戏出游、设席赏花,很是亲热。 施家没有主母,各家各节的重要应酬少不得劳烦老夫人出面,但老夫人年岁大又礼佛清净,女眷往来打发只能由田氏、桂姨娘帮忙张罗。 桂姨娘逐渐主了后院事务,又要替施府应酬往来,昔日里她在家中总被王姨娘压住,近来也扬眉吐气,正是春风得意之际。 然而终究是施少连的姨娘,颇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施老夫人也日日里和施少连提起娶亲之意,他只是推脱,对自己祖母说道:“家中就弟弟妹妹几人,仆婢也不算多,桂姨娘性子和善,后院之事交由姨娘打理甚好,若还有些不周到之处,让二妹妹帮衬着些,她明年就要嫁了,少不得也要学着管家。” 施老夫人知道他近来盘下一间当铺,重新修缮铺面、又聘请管事伙计,忙得常不归家,亦是无法,无奈拍着他的手:“说你千回万回,祖母劝不动你,但祖母年岁大了,等来等去,还不是等着抱重孙儿哩,你就顺了祖母这个心愿吧,再者你两个妹妹都要出嫁,你做大哥哥的也要去亲家见礼往来,身边没有人,总归有些不便。” 施少连捻着茶盏,突然一笑,微微叹气服软:“祖母莫急,孙儿又不是不娶,得空请冰人来,慢慢挑个得当的吧。” 施老夫人这才喜笑颜开:“有你这句话,祖母就一万个安心了,等你闲下来,请冰人来,带些女子图样儿,给你仔细挑,务必挑个满意的。” 他见祖母松口,辞了祖母要出门去,施老夫人喊住他:“后头要忙着替你两个妹妹打家什、攒嫁妆,你在外头也留心着,有好的留家里来。” 施少连顿住脚步:“祖母打算一视同仁么?两个妹妹出一样的嫁妆?” 老夫人叹道:“你表叔成日里不着家,手头又攒不住银钱,你表婶来来回回哭诉了好几回,我也想着,两个孩子出嫁时候差不离,箱笼上索性一同出了,剩余的让你表叔想法子去。” 施少连料想苗儿的嫁妆钱多半攒在了那个私妓手中,点了点头:“孙儿心中有数。” 他带着顺儿路过小花园,听见前头有笑语盈盈,原来是云绮和芳儿在园子里踢毽子,两人都热的脸儿通红,俱脱了外裳,挽着袖子,云绮穿着条石榴红裙,芳儿着条白褶裙,青春貌美,分外生动。 他伫足,见两人额头上沾着汗,笑道:“天还没有十分热,都把衣裳穿上,当心着凉。” 又问:“你两个姐姐呢?” 芳儿弯腰朝他福了福,娇笑道:“姐姐们在屋里坐着绣香囊呢。” “好端端的怎么又绣起香囊来了。” “给姐夫们绣呀。”云绮笑,“哥哥你不懂么,书院在山里蚊虫多,马上又到端午了,姐姐要给姐夫们做驱虫的药香囊。” “怪不得。”施少连笑的清凉,怪不得前几日甜酿带着婢女亲自去了趟生药铺,讨了几样驱虫的香草回来。 “大哥哥别急,咱们也有份。”云绮也笑,“甜姐姐裁了好些个布料,家里每人都有一个,不单单姐夫有。” 他摇摇头,微笑道:“你们玩吧,大哥哥出门忙去了。” 云绮哎了一声,芳儿再盈盈朝他一福,两人踢着毽子玩起了花样。 施少连出了门,先去了当铺,当铺用的还是以前的管事,高瘦长脸,人称钱二叔,见少东家来:“大哥儿坐。” 当铺门面不挑地段,多半在深巷里,唯有一块烫金的招牌挂在招摇处,施少连慢慢和钱二叔说话,也看些往年账本上息钱赎供。 他修长的指在账面上翻过,问钱二叔:“如何同样的器物,典当的价钱却是不同?一套上好的汝窑瓷,押了半载,这人当了三钱银子,那人却取了五钱银子?” “那必定是那五钱银子的主顾,穿的阔气些,三钱银子的人,穷酸辛苦些。” 施少连想了想:“阔气些的人,多半赎的回来,当价高,当然收的利息也高些。穷酸些的,赎不回来的话,就变成了死当,变卖时还能获一份高利。” 钱二叔点点头,笑道:“大哥儿一点就透。” “天下买卖,俱是看人下菜,各有钻营。”施少连笑的清朗,“各中一本,都是大学问。” 他在当铺里坐到天黑才走,原打算回见曦园,想了想,微微叹气,带着顺儿去了丹桂街。 丹桂街的老妈妈见他,知道他来看月奴,领他上楼去了月奴房内,听见屋内叮叮咚咚的声响,笑道:“这丫头,成日在屋里练琵琶呢。” 又问:“大哥儿用饭不曾?我去给大哥儿整治一桌酒菜来?” 施少连摇头:“不必了,我只看看她,过会就走。” 老妈妈满脸堆笑,推门送他进屋:“还是大哥儿有心。” 月奴抱着琵琶坐在床头,穿着条及地的白线裙,见他进门,弯唇笑了笑,微微有些局促垂下头。 他温柔微笑,在椅上坐下,柔声问:“弹的什么曲儿呢?” “曲儿师傅新教学的《点绛唇》。”月奴呐呐道,“还弹的不好。” “弹给我听听。” 月奴搂着琵琶,摇摇头,羞涩道:“我弹的很难听……” “再难听也不怕。”他笑道,“我不告诉别人就是了,我也粗通音律,兴许也能帮你一二。” 她怯怯的看看他,见他眼里满是温柔鼓励,抿抿唇,鼓起勇气,带上撩动琴弦,磕磕巴巴弹了一段。 琴声的确干涩厮磨,是初学者的阶段,月奴见他面色不改温柔,顿住手,脸藏在琵琶后:“污了贵人的耳。” 他莞儿一笑,向她招手:“抱着琵琶来我这。” 少女袅袅上前,懵懵懂懂的站在他身前,清澈的眼瞥了他一眼,脸上红辣辣的,又垂下头去。 施少连把她揽在膝上,拥入自己怀中,胳膊环过她的肩头,修长十指紧贴着她的指尖,轻轻施力,带着她撩动琴弦。 他闭上眼,侧耳细听那叮咚之音,狭长明亮的眼又旋即睁开,笑吟吟看着她,笑容清新又蓬勃:“琵琶的指法也很重切弦吧,力道要沉,手法要轻巧些,不然容易柴涩,不要怕难听,多练练就好了。” 她只觉得他温柔又多情,身上是股淡淡的茶的香气,心头的怯意也消逝无踪,轻声问:“大哥儿也会弹琵琶么?” 他垂下眼帘,黑睫很长,带着她撩动琴弦,柔声道:“我娘会,她原先是大户人家的琴娘,擅长各种乐器,琵琶弹的尤其好,小时候我常听她弹曲。” 琴声清脆流转,施少连见她指头已然发红,停了手,将琵琶搁下,搂着她的腰肢拥入怀中,下颌搁在她肩头,深深嗅着少女身上的甜香:“是我送你的熏香?” 月奴只觉他的唇触在她耳珠上,温热又柔软,脸色红烫,点点头。 “抬起头来,看看我。”是温柔似水的喟叹。 她鼓起勇气扭头看他,乌黑的眼瞳倒影着他清俊的面容。 他屏住呼吸,手指摩挲着她娇嫩的脸庞,叹道:“真乖。” “对我笑一笑。” 月奴腼腆的看着他,弯了弯唇角。 他禁不住笑她:“怎么还是这样害羞。最漂亮的笑,是底气十足,心头再害怕、再不耐、藏着再多的心思,也要用出十分的力气来笑,让人知道你今天过得高兴极了,所有好事儿都堆你身上。” 他不厌其烦的教她:“唇角向上弯着,脸腮用力,眉眼里含着情,眼角往下显得无辜些,也不能笑太久,一瞬儿便好,这样才不让人觉得你在用力。” 月奴对他笑了五六道,才揣摩出一点点的意味,最后见他眼里绽放异彩,摩挲着她一只手:“真乖……” 她得了赞扬,心头也高兴,不觉自己愚笨:“都是大哥儿教得好。” 他笑着看她,揉着她的手指尖尖,慢悠悠的道:“过两日,我在你这过夜好不好?” 她想起上次自己的场面,她哭得上气不接下去,他脸色瞬间阴沉沉,不耐的踹门而出,挨了妈妈好一顿的责骂,还罚了两日不许吃饭,日日在她耳边唠叨:“遇上这么个有钱又俊俏的客,对你大方又体贴,你还哭成那样,真是个不识抬举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