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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第1页)

  他无法和她共处一室,拂开她攥着自己的衣袖的手,大步迈出去,吩咐婢女:“把她锁起来,她若敢寻死觅活,出了半点差池,你们一个也别想好过。”  婢女们弓着身急急上前来收拾满地狼藉,见屋内人垂着凌乱的长发,披衫光足站在地上,一张脸已冻得青白,扶到床上坐。  甜酿膝头淤起两块青紫,婢子拿药酒来揉开,那药酒推在手上一股冲鼻辣味,泪珠便滴滴答答溅在衣上,久久不绝。  船到金陵,杨宅有马车来接,施少连挥手让人回去,吩咐随行的马车:“去天香阁。”  天香阁是秦淮河畔极热闹的一处,四处楼阁都见浓妆艳抹的莺莺燕燕,马车在院内停定,下人都袖着手,他下马,在帘外喊她:“出来。”  不用掀帘,只听声音,甜酿就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她自己掀帘,露出一张没有血色的脸,被他从马车上一把拽下来,跌跌撞撞跟着进了天香阁。  门口有妈妈和龟公小厮,上前来接施少连的马鞭,笑揖称呼公子,相熟的花娘见施少连回来,都从阁里出来,笑盈盈上前来相扶:“姐姐妹妹们日日夜夜都盼着公子回来,总算等到这一天了。”又见他身后跟着个靓装花钿的妩媚丽人,裹在雪白的裘衣里,露出一张楚楚动人又颇憔悴的脸,好奇的望了又望。  湘娘子不在阁内,对外称施少连是子侄,天香阁暂时交由他打理,也算得上是半个楼主,他有数月未进天香阁,算得上是稀奇,下人送来接风洗尘的佳肴美酒,楼里美人环肥燕瘦,翠袖罗衫在面前流水一般淌过,只要有空闲的花娘,都过来拜了拜施少连。  甜酿被挤在角落,不知何处递过来一只酒盏,她捏在手里半晌,默默看着眼前糜丽艳景。  “这是公子从何处带来的姐妹?”有花娘开口笑问,“瞧着特别不一般。”  “自然是不一般,这可是嫁过人的良家妇人。”施少连冷笑,喊潘妈妈来领人,“她若敢跑敢逃,敢寻死觅活,按楼里的规矩,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阁里花娘明白过来,这是施少连带回来的新货,只是这副装扮,看起来也是个有家当的,如何能沦落风尘,这倒是奇怪。  有两个身形高壮的丫鬟上来扯着甜酿的袖子要走,潘妈妈满脸堆笑:“姑娘这边请。”  甜酿不肯动,目光怔怔看着眼前各色面孔。  他怀中拥着花娘,垂眼漫不经心问话:“这样够不够?你若是在这跪下认错求饶……我兴许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足够了。”她抬头望着他,将手中半盏酒饮尽,突然浑身的气性都松懈开来,转身跟着丫鬟走,“多谢。”  施少连听见她回话,神色不变,瞳孔针一般缩了缩,下颌绷紧,险些将手中酒杯捏碎。  天香阁前头是待客喝茶看戏的门面,小花圃引着着后头的花楼,曲廊还连着近旁七八幢小楼,没有明白人带路,在里头也算是曲折弯绕走迷宫一般,楼里整日的笙箫歌舞,难得找一处清净之地,施少连一直在楼里过夜,只是甜酿和他隔得远,自从那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阁里自然有一套调教新人的法子,甭管进来乐不乐意,先关在最里头的偏院里,有人不分昼夜看守,关几日磨磨心性,甜酿脾气倒是温顺,没有寻死觅活哭哭啼啼,只是不爱说话,头几日唯一见到的人是楼里的管教婆子,每日三回,问年岁籍贯,过往经历,探探口风。若是甜酿开口好言说话,跟着送进来的便是热腾腾的饭菜,若是态度高傲,爱答不理,整日都没有一粒粥米送进来。  兴许两人已经完全撕破了脸,也许是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两个人心里梗着怨气,都执意要走到这步,勾栏院里折磨人的手段无非那几样,她也自小就是见过听过,管教婆子问话,若是嘘寒问暖晓之以情,她乐意回话,便是牙尖嘴利回话:“小时候卖进过院里,懂规矩,嫁过人,夫妻情浓,不劳您说教。”若是不乐意回话,便坐在椅上出神,置之不理。  甜酿在偏院关了小十日,断断续续也饿了好几日,龟奴执着鞭子过来恐吓,她定定看着那粗大的鞭子,把眼闭上,只等着鞭子落下来。  偏偏上头有人吩咐,要磨她吃些苦头,又不许动手伤着皮肉,只能虚张声势。  管教婆子的手段大抵还算温和,都能受得住,眼瞧着把人的脾气磨得差不多,能说会答,最后一日验身时,婆子把人推进屋子,要看衣裳底下的身子、隐疾伤病,吩咐甜酿除尽衣裳躺在桌上。  她站在桌前,揪着自己的衣裳,脸上瞬间褪去了血色,扭身就走,却被管教婆子喊了两个身强力壮的丫鬟进来,扭在桌上不松手。  甜酿不肯就范,十指抠着丫鬟的手臂,连抓带挠,连啃带咬,两个丫鬟拖着她的腰在案板上挣扎了半日,最后还是从内室里转出一个人来,站在画屏前轻喝:“够了,放开她吧。”  两人有大半月未见面,她鬓发散乱趴在桌上,脸庞削尖,已经熬瘦了许多,一双圆溜溜的眼里尽是血丝,见他走到面前才回过神来,轻轻眨了眨羽睫。  甜酿刚才挣扎得厉害,满脸涨得通红,发丝黏在眼角,衣衫凌乱,他看着她的狼狈,嗤笑道:“进了这里,又不是什么贞洁烈妇,何苦装出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你以为自己如今是谁?”  她气喘吁吁,扭头不看他:“我谁也不是。”  甜酿已经没有了挣扎的力气,任由他将自己推在案板上,他剥她的衣裳,见她软绵绵伸手推拒,手上指甲已经折断了两只,血渗在指缝里,将她两只手腕紧紧箍住,高高举过头顶。  他伸手抚上她的脸庞,甜酿偏头躲开,施少连拧住下颌,去掰她的唇齿,一指探入口中,她咬他的指节,他很快又退了出去,手指流连往下,最后垂睫在铜盆里净手,拿布巾擦拭干净。  帘外还站着人,施少连心平气和对帘外婆子道:“面端齿洁、体腻肌柔、无伤无病……”  甜酿在强光下闭眼,他觑见她颤抖的睫,勾了勾唇往外走:“论外貌品性、琴棋书画、歌舞唱和皆不出众,又是这个岁数,也就勉强算个末等,记为丙等吧。”  帘外的人喏喏应了声:“是,那老身就这么记下了。”  人走了,也无人来料理她,甜酿将衣带慢慢系好,在桌上坐起身来,头顶上就悬着明晃晃的灯笼,照得琉璃一般明澈,连半点影子都不见。  人要从偏院挪出来,潘妈妈来问施少连:“屋子都收拾好了,这两日挪出来就可。”  既然是丙等的花娘,住的就是最差的屋子,潘妈妈也不敢大意:“北楼都住满了,还是住到南楼来,这边是主楼,地龙烧得暖,也热闹些。”  施少连望着窗底的秦淮河,揉一揉眉心的燥气:“不用特意关照,随意处置吧。”  潘妈妈道了声是,想了想,又问:“这位姑娘……眼下也还没个名字呢……问了这些日也没问出个名来……不如就取个应景的花名……好听又好记……”  “什么名字……”施少连慢腾腾回她,“她没有名字,也不需要名字。”  潘妈妈揣摩着他这话的意思,又被施少连唤住,屋内沉默良久,才听他发话:“她心眼多……找两个伶俐的下人寸步不离守着她……她不接客,别让人冲撞她,也不许她到处招摇……”第106章  进天香阁的客人非富即贵,花娘也分三六九等,纵然有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在,好歹个个有名有姓,也没有这般古怪关照的法子,潘妈妈仔细琢磨了半日,深觉这女子不一般,当下挑了两个伶俐的小丫头过来。  又在南楼底下挑了间不起眼的厢房,门房外头几步就是巡场的豪奴,也算多个照应,卧房推窗就是秦淮河,这时节天冷,窗子被糊得严严实实,潘妈妈不放心,让人加了两根封条钉在窗上,屋内那些花瓶剪子之类的厉害东西都是收拾起来的,在屋内仔细看了两圈,亲自去偏院把甜酿接回来。  甜酿也乖顺,任由潘妈妈拉着进了阁里,潘妈妈笑盈盈指点上下:“阁里好玩着呢,每日楼里都有唱戏杂耍、变戏法的,歌舞曲乐,十天半月都不重样,好酒好菜随取就有,姑娘按着自己的心意来,若是吃腻了楼里的,差使个小厮往外头去买也是一样,各人的衣裳首饰、身上用香每月里都有新添,房内样样都有人服侍……保管姑娘在这儿住得乐不思蜀……”  眼瞧着是个安乐窝,底下还不知藏着多少肮脏血泪,楼里佳丽不知多少,下头服侍的人更是数不胜数,甜酿眼里瞧着形形色色的花娘,倒怪不得自己排在末流,即便这样,末流花娘屋里的陈设还是雅致名贵,桌上的衣裳首饰、胭脂水粉都是上佳的货色。  “姑娘进了楼,就是自己人了,有空也去外头露个脸,跟姐妹们说两句话,再跟施公子问候一句,这才算是认识了。”  “有空自然要见见,谢谢施公子的知遇之恩。”她淡声回话,楼里烧了地龙,屋内尤其的燥热,窗只能推开一条手掌宽的缝隙,一丝凉意拂在面上,放眼望去,秦淮河的水也是混沌的,宛若一潭死水。  潘妈妈见她倚窗望景,身形一动不动,本想多探问几句,见甜酿似无兴致,嘱咐了几句:“那姑娘好好歇着,若有什么事,随时来找我。”  甜酿连名字都没有,就不能记在花册上,施少连不让她接客,又不让人到处招摇,潘妈妈揣想这是个烈性又有什么瓜葛的姑娘,先要稳妥安顿住了,只得嘱咐服侍的小丫鬟机灵些。  天香楼的确闹腾,夜里比白日吵得更厉害,她这屋子虽算偏僻,也免不了听些声响,好在没有人进来扰她,一连住了三四日,左邻右舍的花娘连甜酿的面都未见着,只看见小丫鬟送茶送餐进进出出,免不了有些好奇,不过也不打紧,总有出门要接客的时候。  施少连白日不在天香阁,夜里肯定要回来,有时也要带着友朋饮酒作乐,或是招待贵人,喝几盏酒再上去歇息。  身边蜂围蝶绕,欢声笑语不断,雅间里正有舞伎在翩翩起舞,他呷酒,目光漫不经心从舞伎绵软的腰上掠过,突然唤潘妈妈过来:“叫她出来走一走,没有花娘成日闷在屋内的。”  潘妈妈见他脸色清淡,不喜不怒,长眉却不舒展,一双眼也是阴郁的,眸光点点,喝了那么多酒还半点没有醉意,自己又头昏脑涨迎了一日的客,突然听见施少连没头没尾来一句,一时没回过神来。  谁?  好半日才突然领悟过来,这几日甜酿一直在屋内安安静静没出门,险些都要忘了:“哦,哦,那个姑娘……”  潘妈妈转身去楼下带人,施少连慢慢呷酒,将身边捧酒盏的花娘慢慢搂进怀中,闻着花娘身上浓郁的香气,将眉头蹙得越发紧,不错眼盯着前方。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潘妈妈又自己回来。  “下头小丫鬟说是小日子来了,身上有些不舒爽,这几日都在床上躺着。”潘妈妈苦笑,“人本来已经睡下了,还坐起来跟我告了个罪,说是。”  自曲家出来到今日已有一月余,两人闹死闹活的几乎没过安生日子,却是把这事忘记了,甜酿这回痛得太甚,许是身体绷得太厉害,又屡屡受了凉,从偏院挪进来,身上猛然松懈下来,一连几日都不敢从床上挪身。  他听说她来癸水,也是暗自算了算时日,脸色不怎么好,把花娘从身上拨开,捏着酒盏,懒散倚在椅上,将搁在桌案上的长腿收回来,默然不说话。  潘嬷嬷见他不回话,正要悄悄撤身,又听见施少连发话,语气冷淡:“叫她到我房里去伺候。”  身旁围着的花娘都暗暗抽了口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他几乎不叫花娘进房里去伺候,原先湘娘子在的时候,是不让阁里花娘去招惹他的,知晓些底细的花娘也知道避着,毕竟上一个从他屋里出来的花娘……伤好之后,已经被悄悄送出去……  潘妈妈也迟疑了片刻,来了癸水也有伺候的法子,只是看那姑娘满头冷汗的模样,若是再闹出事来……脸上挂着讪笑,不知如何作答。  施少连将杯中酒饮尽,灼灼目光盯着眼前的妙曼舞伎,轻飘飘又不甚在意说话:“身上不舒服,该吃药就吃药,该请大夫就请大夫,楼里这么多人,个个都要轮着躺下?躺下有什么用?”  潘妈妈陪着笑,连连道是,转身就去敲甜酿的门,甜酿本也是睡不着,屋子里本就闷热,燥得让人难受,香气又搅得人窒息,开着窗也不顶用,她躺在棉被内,手足冰冷,肚子一抽一抽的痛。  潘妈妈面色为难,还是要把甜酿闹起来:“公子让姑娘去屋内伺候,姑娘还是起身去见见吧。”  她额头还沾着冷汗,鬓发散乱,嘴唇发白,被丫鬟扶起来梳妆:“娘子面色不好,匀点胭脂吧。”  潘妈妈在一旁等着她梳妆,神色有些奇妙,看着铜镜里的芙蓉靥,还是叮嘱一句:“万万小心伺候些,别惹公子不痛快。”  甜酿光顾着疼,脸上胭脂抹得厚厚的,把毫无血色的脸都盖住,又被丫鬟扶去换见客的衣裳,天香阁里就是有小日子吃的益母汤,甜酿喝过两碗也不顶用,出门前下人送来碗黑乎乎的汤药,入腹热辣辣的,倒是能好受一点。  每一步踩在木梯上都是钝疼,楼上的屋子不算太燥热,还有一缕凉意,勉强能喘几口气,屋内不见人影,窗边有人背手而立。  施少连转过身来,见她鬓上簪满雀钿鬓花,璎珞缠颈,肩膀脖颈都光溜溜敞着,肩膀圆润,蝴蝶骨伶俜,细细锁骨浮于雪白皮肉之下,胸脯腰肢布料又短又窄,紧紧束出一把不盈一握的玲珑身段,薄透绡纱里露出一双藕臂,臂上缠着几圈银钏,紫结缨罗裙曳地,正是楼里花娘常见的妆扮,在眼底下却分外耀眼刺目,脸腮唇上都浮着艳丽胭脂,一双眼极幽深宁静。  她扶着椅圈,扭头看他,脸上没有喜怒情绪,只是干瘪瘪说话:“我癸水来了,身上不干净,下头花娘那么多,你换个人伺候。”  他掀开眼帘盯着她,一双漆黑的眼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缓声道:“既然不干净,又不想伺候,换这身陪酒的衣裳做什么。”  甜酿抿唇,问他:“花娘不穿这个?穿什么?”  他眉尾压下来,长睫掩住眸色,绕过她走至阔敞的床间,伸手去解自己腰带衣襟,语气低沉:“过来。”  总有助兴取乐的方法,用嘴用手或是其他,但也没什么所谓,她走上前去,默不作声自己脱外裳,臂钏发钿叮叮咚咚掉在地上,披裹的绡纱飘入床底,她只留一条亵裤在身上,身上瘦得一丝多余的肉都没有,唯有雪丘还是圆润挺立的,泛着牛乳一样的色泽,他微微觑了一眼,眼神如刺,将她掐腰推倒在床上。  下一瞬锦被扑在身上,将她团团盖住,甜酿挣扎着露出脸,见他一双发冷生怒的眼:“好好躺着,给我暖床。”  屋里气息馨甜熟悉,没那么浓烈干热的窒息感,床帐拉起来,黑漆漆的一点光亮都没有,床上已经很暖,搁了两个汤婆子在里头,锦被又轻又软,出门前她喝过药,这会儿药性卷上来,只觉得昏昏沉沉,听见脚步声渐渐远去,慢慢闭上眼。  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  后半夜被窝又冰冷起来,施少连听见细细低低的呻吟,忽轻忽重的呼吸,摸到她搁在被外冰冷的臂膀,掀被进去,将衣衫解开,将她团团搂进怀中。  甜酿已经半醒,手脚并用挣扎了两下,被他摁住,一双冰凉的手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暖融融的掌心紧贴在小腹,轻柔摩挲着。  每月里她总有不舒服的时候,那时候哪有现在这样疼的厉害,甜酿推不动他,索性懒下骨头来,轻轻吐出口浊气,含糊呢喃了一句,又闭上了眼。  第二日醒来,两个人是交颈而眠,清醒的那个瞬间,亦是无话可说,她轻轻瞟了他一眼。  施少连在她清澈的目光下无所遁形,垂眼,捏住了她柔软的五指。  牵着她的手缓缓而下,裹着她在被内缓缓抚摸那可怕的形状。  “总要伺候的,这回先放过你。”他语气似乎淡漠又不屑,喉头却滚动着,在她手心迸出来,把面庞埋在她发间沉沉喘气。  撩开床帐一角,满室明光,小丫鬟过来伺候,他自顾自下床来,径直走开。  她昨夜穿的那身衣裳已经不见了踪迹,留下一身遮得严严实实的罗衫,小丫鬟先把汤药奉上来,后来潘妈妈也来,盯着她看了又看,目光略有诧异。  甜酿回了自己屋子,有潘妈妈额外叮嘱,一日三回的汤药送进来,倒是比前两日好受些。第107章  年根底下,金陵城天寒地冻,夜里寒风呼啸,第二日早起推窗,窗棂上已经叠了一层薄薄的晶莹脆雪。  寒冬腊月正又是勾栏里最热闹的时候,天香阁里穿着薄衫都难挡热气,外头行人裹得严严实实的时候,花娘们在屋内都是绡纱的衫裙,一派的花团锦簇,妈妈们这时已经忙得招迎不过来,楼里上上下下的都是客人,正趁着雪景,近旁的阁子亭台都放出来供人赏景,来来往往的人多,就有些忙不过来。  花娘没有闲坐的时候,甭管身子利不利索都要出来陪坐伺候,明面上甜酿不受照顾,潘妈妈不敢使唤她去陪客陪酒,把甜酿打发到戏楼去凑台面。  说是凑台面,其实就是下人忙不过来时,那些坐冷板凳的花娘帮着陪客的花娘做些杂活,传话递酒,赚些大方恩客撒下来的散钱。  她面生,花娘们都不识,见她穿戴不甚瞩目,神色也不甚喜庆,后头又跟着两个能干活的丫鬟,指了个角落给她:“喏,管茶的人在外头伺候了,你们就坐那儿煮茶。”  算是又做回她六七岁在吴江的活计。  这一坐下就坐了大半日,要茶水酒汤,果碟小食,内里的花娘们犯懒,只管传话让甜酿和两个小丫鬟去弄,倒是把几人忙得不可开交。  甜酿只管低头守着几个茶炉煮茶,晌午也是茶饼垫肚子,晚一些就有人过来要浓茶来醒酒,指了指楼上正对着的一间,指派甜酿送上来。  小丫鬟先去送茶,连送了两回都被退回来,嫌是茶味不对,后来小丫鬟便不肯再送,说是:“施公子在里头,喝着茶脸色不太好,好几杯都泼了,奴不敢再去,不若姑娘送一壶上去吧。”  甜酿站了会,看着退回来的茶盏,只得重新煮了一壶,用茶盘托了送上去,珠帘内人影绰约,矮桌上搁着插瓶的腊梅,屏风后七八个花娘簇拥着两个男人,正围坐桌边说话谈笑。  她知道他常在楼里饮酒作乐,原先在江都时,他也多和蓝可俊厮混,对这一套都是惯熟的。  桌边的中年男子膀圆腰粗,腰间的玉带上挂着一串的玉佩,看着是个富裕商贾,正低头咂着怀中花娘嘴里含着的美酒,施少连一身暗红衣袍,面白如玉,屋子里暖,面颊眼尾也沾着些燥红,怀中贴着个小巧玲珑的圆脸花娘,正仰着脸笑吟吟和施少连说话:“改明儿雪再下得厚些,公子也带我们去泛湖游船,观赏雪景可好。”  他低头下去,微微一笑,眉尾舒展,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声音也温柔:“怎么不好,你心诚些,夜里求老天爷再下一场雪,多带些人热闹些,大伙儿一块去。”  甜酿进去,见风流也听风流,桌旁应当还有一人,空椅上还搭着件男人的深紫绸袍,旁侧的雅间里断断续续传来令人面红耳赤的声响,在一圈的欢声笑语时消时涨。  她将茶盘送在小桌上,转身要走,掀帘要走,听见身后人扬声道:“这茶味还是不对,再换一壶上来。”  怀中的花娘笑语如珠,半是娇嗔半是埋怨:“怎么一连好几趟,连壶茶都泡不好。”  她扭身问他,语气微微有些不耐,眉尖蹙着:“哪儿不对?”  “这是闽地的岩茶,你一味厚煮,就是一股焦气,把茶气都败了。”他就着花娘的手啜了一口,皱起了眉,声音也冷淡起来,“没喝过茶么?煮了多少回了,还是不开窍。”  “什么焦不焦的,施老弟你就太讲究。”旁侧的中年男子终于从花娘身上探出脸来,“要我说,再难喝的茶……”挑起花娘娇娇的唇,“在这香唇里一渡,比王母娘娘的玉酿还要美几分。”  “我不常喝茶,也尝不出什么茶味焦味。”甜酿垂眼就要走,“我再煮一壶送来便是,若还是不对,那只能请茶博士来煮。”  施少连捏着茶盏,瞧着她那副模样,将茶汤随手泼在暖融融的地上,蹙眉冷声道:“罢了,没的暴殄天物,好好的茶都被你糟蹋了。”  既然说罢了,甜酿乜了地上的茶汤一眼,扭头就要走,又被中年男人笑语唤住:“这位姑娘看着倒是眼生,是新来的花娘?啧……这双眼睛……听着说话还有股冲劲……上前来瞧瞧?”  又哈哈笑道:“施老弟,你这天香阁管得倒是不错,应有尽有,我倒是看一个爱一个,真比原先湘娘子在时有滋味啊。”  甜酿听见唤她,身形一僵,顿在原地不动,施少连眼神晦暗不明投在地上,又撩起眼帘,默默看她,隔了好一会,才漫不经心道:“站在那耳聋没听见么?过来让李兄瞧一瞧。”  她缓缓转过身来,神色凝固,唇色微微有些发白,衣衫下的手轻颤,迈着绵软的步伐,一步一步拖着裙上前来,立在桌边。  两个男人都打量着她,中年男子笑呵呵的:“不错,这双眼生得水汪汪的,叫什么名字?”  施少连眸色阒黑,目光投在她面容上,轻声道:“姿色也不过如此,还是嫁过人的妇人,这竟也能入李兄的眼?那天香阁其他的花娘可都要哭倒在李兄面前。”  他撇了撇衣袖,将膝头的花娘推出去:“去,让李兄见识见识你的妙处。”  那名叫阮阮的花娘被猛然推开,笑嘻嘻圈着中年男人的腰,施少连将桌边人的手一拽,拽到自己怀中来坐。  她身上还轻抖着,心头满是冷意,被他裹在怀里,一只臂膀紧紧搂住纤细的肩臂,轻轻拍了拍,酒杯送到唇边,蹙眉不耐烦骂:“蠢东西,连茶也不会煮,话也不会说,要你来有什么用,再教不明白,早早赶出去是正理。”  甜酿被他灌了一口烈酒,呛了两声,身上慢慢镇定下来,施少连把她嫣红的面庞摁在自己怀中,笑吟吟抬头看众人:“喝酒。”  酒喝了七八巡,中年男人兴致高涨,搂着阮阮去了另一间屋,一旁的声响刚歇,另一旁的又起来,多余的花娘都被遣了出去,一室人都散尽,只留两人在室内,施少连见怀中人不声不响靠在肩头,神色还算安静,一双卷翘浓密的羽睫眨在衣上,像细刷拂过一样生痒。  他这酒从晌午喝到现在,正是困倦的时候,闭着眼枕在椅圈上打盹。  甜酿听见动静全无,也慢慢从他身上起来,眨了眨眼,摇摇晃晃往外走。  他闭着眼唤住她:“替我倒盏茶来。”  甜酿顿了顿,依旧往前走了两步,又顿住脚步回他:“没有茶。”  “就你煮的那壶。”他声音冷淡,挪到软榻去坐,“以前的茶是怎么煮的,都忘干净了?”  “忘了。”她俯身斟茶,语气平静,“我不煮茶,曲池也不煮。”  施少连半坐在榻上,掀开眼帘,吐了口酒气,绷紧了下颌。  她把茶盏递给他。  他也不肯接,只是手臂撑在榻沿,两腿随意搭着,姿势慵懒,长睫低垂,扯了扯衣袍领口,透一点凉风舒缓炽热身体,而后抬起那双幽暗潋滟的眼,眉梢仍是一点微红,像从女人身上不经意沾的一点胭脂,目光灼灼盯着她。  “递过来。”  酒喝得微醺,有丝快活的兴味,只是他心上何时快活过,身上也从来受着煎熬,看她温顺弯下身体,把茶盏递过来,这才略微好受些,头颅倾前,抿了一点苦茶,嗅到她身上的甜香。  “身上干净了?”他挑眉问她。  甜酿点点头。  他伸手抚摸着她柔软的长发,换了姿势,手肘半撑着身体,屈膝支起长腿,整个人也顺着后倒,露出一点风流写意的散漫,也顺带着把她轻轻一搂,手掌抚在她后颈。  甜酿被他的掌里顺带着往前,半扑在他身上。  他身上有清冽的酒香,混合着女人的脂粉味,还有一点苦茶的味道,是混沌又有些侵略的气息,不纯粹,却勾人。  施少连的掌落在她雪白纤细的颈项上,掌心生烫,力道却不容忽略,不许她动弹半分。  他目光幽深,眼神尖锐,像想刺穿她的皮肉,钻入她的骨髓,从她身体里破出去。  “刚才……怕了?”男人的声音极轻飘,薄唇几未蠕动,像是从心底直透出的呓语,腔调平淡,却能听出几分冷酷。  她不说话,极力抑制自己的神情和动作。  隔厢的声响轻轻荡漾在耳边,那是声色放纵的龌龊,这里也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  摁在她后颈的手轻轻摩挲着滑腻的肌肤,掌沿轻轻施力,带着她低头。  甜酿抬眼看了他一眼,看见他潋滟眸光中的炙热,看见他眉尾几欲穿透肌肤的红泽,薄唇上沾的一点水光,心领神会,低头抽手解开他的衣带。  起初他的姿势还是懒散的,某一个瞬间,胸膛逸出一声轻哼,身体瞬间如拉开的弓,满弦提箭。  男人成熟又温润的脸庞半仰着,眉头也轻轻拧紧,艳眼轻阖,薄唇启张,缓缓吐出满腔浓郁急躁的酒气,仰着一段清瘦的颈,皮肉下浮凸的颈结来回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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