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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第1页)

  是芳儿找人来打探她。  兴许是舟中那一面看得不够清楚,找个男人进来,看得更仔细些。  她不难打探,她在天香阁里行径特殊,也算是无人不识,天香阁里人多眼杂,除了花娘外,龟奴、打手、还有伺候的丫鬟婆子,只要知道她名字,从任何一人嘴里都能问出些消息来。  只要甜酿瞥瞥眼,就有龟奴上来,不着痕迹将商客引开。  这客人见过甜酿一面后,倒也没有上前来调戏挑逗,问了几句旁人后出了天香阁,就再也没有在楼里出现过。  施宅那边,芳儿使出了不少银子,连着问了好几个在天香阁当差的仆人,摔了两套茶盏,才将愤懑平息下来。  美艳的脸庞因嫉妒而微微扭曲。  她可是亲眼目睹,那些年这兄妹两人之间的一切,施少连这样的性子,怎么会不恨甜酿,怎么会不作践那个喂他毒酒的人。  可就算他把她作践进天香阁,就算他把她贬为花娘,可在那种肮脏地方,他还是顺着她,睡她,专宠她。  天大的笑话,他逼良为娼,还宠一个被自己扔进勾栏院的娼妓。  施少连是个疯子,也是个贱骨头。  遇上这种男人,是甜酿可怜,还是她蓝芳儿可怜?  她原想见甜酿一面,也许可以高高在上站在甜酿面前说些话,也许可以用悲悯的语气安慰她几句,但如今看来,都是笑话,她蓝芳儿,夹在这两人之间,也是一场笑话。  待芳儿平息下来,把宝月唤至身边来:“我亲自下厨,给夫君炖了一盅甜汤,你送到他身边去。”  宝月有些疑惑,芳儿初被施少连带到金陵时,也常做这些,吃食或者衣料之类来讨好施少连,只是后来……就再也没做这些了。  “还不快去?”  “公子不在家,蓝夫人要我送到何处去?”宝月扭着手,“不知道公子今日回不回来,若是回来,那婢子就端走……”  “他就算不回来,难道也没有日日都待的地方么?”芳儿竖起柳眉呵斥人,“送过去。”  日日待的地方,那就是天香阁呗,宝月心头气鼓鼓地想,不知芳儿又要做什么妖,她一个婢女,又怎好往那种地方去,好歹施少连身边有顺儿和旺儿,每日里都会回宅,替施少连跑腿办事。  旺儿也是被施家下仆寻到,看着家里拎来的食盒,琢磨不透,挠挠头,把食盒提去了天香阁,送到了施少连的屋子里。  甜酿看着食盒,不动声色,施少连听了两句,皱皱眉,吩咐人:“倒了。”  那碗甜汤又原封不动拎下去,泼到了秦淮河里。  湘娘子喜欢甜酿,但凡有空,或是楼里有什么热闹事,喜欢让甜酿伴随左右,施少连不是多言之人,他们两人算是多年兄妹,一个屋檐下生活的家里人,湘娘子有时也问问甜酿施家的生活度日,提及吴大娘子的一些往事。  “后来我们两人在金陵都有些名气,日子越来越不轻省,起初她运气比我好些,归于一位周姓官员的后宅,约莫也过了几年好日子,可惜后来不如意,又被放出来,这才去了江都嫁人,跟我失去了联络。”湘娘子微叹,“我起初比她折腾些,几番辗转,一直以为我们姐妹两人,我命不如她,谁知一路安稳至今,兰君却早已香消玉殒……”  吴大娘子逝去多年,音容笑貌大半已经模糊,留给甜酿的印象也不过是见曦园那个病弱苍白,守着施少连读书写字的严苛母亲,对着家里其他几个孩子,不亲近,也不生疏,总是隔着远远的听着孩子们说话,脸上带着淡淡微笑,在甜酿如今的回顾里来看,那时候的吴大娘子的眼神,兴许是沾着几分孤寂阴郁和清高的。但在湘娘子言语里,吴兰君也有活泼生动、平易近人的性子、呼朋引伴的嬉笑游乐,能随时随性挥袖的高超琴艺。  这感觉很奇妙,她们认识同一个人,却是截然相反的个性和面貌,完全无法联结在一起。  甜酿没有父母,并不知道被吴大娘子那样的娘亲悉心照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可如今站在天香阁里,她却突然想起吴大娘子逝去时,施少连脸上写满冷漠,他倚着棺木,随意用足尖拨弄着地上的火盆,见曦园里有很多他年幼时候的东西,都是吴大娘子一针一线为施少连积攒起来的,他却说他不喜欢见曦园,其实他是……不喜欢自己的母亲。  脑海里有什么东西稍纵即逝,甜酿抓不住它,那种古怪的感觉却有点熟稔。  近乎……无微不至的掌控。  见曦园和……榴园。  也许每个人都在画地为牢。  湘娘子总是不遗余力在甜酿面前说施少连的好话,见甜酿目光游离,怔怔出神,微微叹了口气。  这女孩儿有自己的主意,不想听的东西充耳不闻,轻易不肯改变想法。  她也看出来了,这两个人都不肯低头,谁都不肯服软。  死疙瘩难解。  甜酿见湘娘子疲乏,也从屋里退出来,去外头找花娘们玩投壶。  施少连后来再去找湘娘子,湘娘子见他也叹气:“你把她关在天香阁多久了?”  约莫有四个月了。  “我看出来……她不肯嫁你,那就先想法子养个孩子吧。”湘娘子目光毒辣,悠悠呷了口茶,“女人当了母亲,总是心软些,又有孩子分心,计较也少些,相处久了,恩怨也淡了。”  “总比搁在这天香楼里僵着好,有了孩子,很多事情都不一样。”  施少连脸上神色并不好,垂眼,捏了捏眉心。  于他而言,孩子可有可无,他手心的疤却横亘在肌肤上,在她视若无睹的目光下,令人如鲠在喉。  她躲不过每日早上送到眼前的汤药,但房里那瓶他每日服用的雷公藤,却是假的。  生个孩子将两人捆在一起,这是下策。  “听说金陵不是有个刚告老还乡,专给后宫娘娘们看诊的老御医么?听说这位老御医轻易不出来看诊,也许可以使点法子,请过来给她调养调养身子。”  如今湘娘子回到天香阁主事,施少连就无须多在天香阁内盘桓,语气淡淡吩咐甜酿:“这两日等外头收拾妥了,跟我一道搬出去。”  这几日他们的关系不冷不热,床上云厚雨浓,鱼水欢谐,床下冷淡有加。  “去哪?”  “外头宅子,竹筒巷的那间。”他面色郁郁,眉眼低垂,并不算太愉快,“你在这也住了够久。”  他对别人可以心狠手辣,唯独对她狠不下来,扔进天香阁是惩罚,但除他之外,他又能容许谁碰她、伤她、觊觎她?  说到底,输的人还是他。  甜酿脑海里浮现的是芳儿的眼神。  连着两天都送了东西来,一次白天,一次夜里,一次是甜汤,一次是一条汗巾子,此后不知是不送了,还是被施少连吩咐扣下来。  芳儿的意思,她自然明白。  “芳儿知道么?”她先出口讽刺他,“我和她一起伺候你?”  “当年是你把她推到我面前来的。”他俊眉压着丹凤眼,眼里满是不耐,“你的意图,不就是让她取代你么?”  “她眼巴巴跑到我面前来矫揉造作,我又岂有不受之理。”施少连冷笑,“你和她姐妹情深,两人都得偿所愿,该高兴才是。”  甜酿咬着唇壁不说话,自己在椅上坐了半晌,起身要推门出去。  她不想离开天香阁,外头的宅子,和当年的施家有什么区别。  “我没有碰她。”他唤住她,冷言冷语,横眉冷对,“这几年,我根本碰不得别的女人。”第117章  甜酿背对着他,身体微微僵硬。  “我酒色财气均沾……”他声音很冷,嗓音薄脆,像即将消融的冰,“可自你之后,就没有旁人。”  “这几年在天香阁,再如何寻欢作乐,醉生梦死,都无法碰女人……面前每一张脸于我而言都是煎熬,让我想起你。”  他低头凝视着自己的手:“我施少连也有被人摆布,被人欺骗的时候……如何找也找不出踪迹,找到了却失之交臂,究竟是死是活,过的是什么苦日子,日复一日的失望和煎熬,怎么能不恨……最恨的时候,我差点掐死床上那个女人,身上全是她挣扎的血……可我赶到钱塘,见的第一面就是夫妻携手,笑语同行……嫉妒比恨还要强烈……”  “这不是我的错。”她猛然打断他的话,声音发颤,“这不是我的错……我没有错。”  她声音尖锐,脸上神色几近要奔溃:“你为什么不能放手,明明所有人都能好过一些,明明不需要这样,为什么不能放手?为什么要对我紧紧相逼?为什么不能是其他人,一定是我?”  “那你呢?为什么不能是我?你为什么只对我苛求?为何不能对我好一些?”他一拳捶在桌面,砰然一声,怒火从心底起,冰冷冷字字声声质问她,“我比张圆、方玉、曲池差在何处?他们能给你的我全都能给,他们给不了的我也送到你面前来,只要你想我就能纵容,这世上有没有人比我对你更好的?你何至于厚此薄彼,对别的男人都青眼有加,却唯独对我弃如敝履!”  施少连气得眼尾发红,死死咬牙:“时至今日,我对你再坏,再狠,再恨你,也没有让你吃苦,若不是你烧毁嫁衣,言语激怒,死不认错,我也不会把你扔进这天香阁里,你为什么就不肯低头服软?你怪我强占你控制你禁锢你,可你若是不再三要逃,我又何必使出手段来对付你?”  她如同奓毛的猫跳起来,恶狠狠回头,发红的眼盯着他:“因为你是大哥哥,因为我根本不爱你,所以我就是要逃,就是不接受!在榴园你把我看得死死的,我就只能虚与委蛇伺机而逃,你蓄妓养宠还要毁我姻缘、强夺我的清白,我也根本不在乎你和其他女人如何,你把我扔进天香阁来强迫我屈服,我也把自己当做娼妓来伺候你。”  甜酿一口气说完,双颊通红,心如擂鼓,见他脸色阴沉看着自己,久久喘了口气,掌心都是黏腻的汗水,后背有如针刺。  一架吵完,两人都久久不说话。  两人都同样固执,如果誓要此间争出个输赢来,只不过是两败俱伤,如果他坦荡放手,如果她肯依附,如今早已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内室格外安静,听不见半点动静,他们也反复争吵,一遍一遍的折磨彼此,第一次鱼死网破般的绝望,到现在已褪成脱口而出的委屈。  他的爱早已全盘托出,她的不爱也终于说出口,不爱这两字,就犹如一声闷雷破开白雾,迷障顷刻滚滚而散,他心中平静犹如镜湖水面,倒影着天光云影,说不清是畅快还是麻木,只是格外的静,静到外头的一点声响都难以忍耐。  从头到尾,他都走错了路。  施少连仔细听着外头的笑声,久久没有回神,后来目光终于转到她身上,漆黑的眼凝视着她,低声呼唤:“你过来。”  甜酿咬着唇壁,默默看着他,缓步上前。  她站在他身前,只觉他眼神莫测,脸色极其的平静,长睫轻轻颤抖,他伸臂一揽,把她揽入怀中,她挨在他膝头身体僵硬,他伸手轻轻捋着她乌黑顺滑的发。  僵持得太久了,她的心比谁都要累,施少连抚摸得温柔,她也慢慢松懈下来,温顺窝进他怀中,把脸颊贴在他肩头。他身上的气息温热,安抚她心口的动荡,轻轻阖上眼。  他也悄然圈住了她柔软的腰肢,两人身体重叠在一处,他静静抚摸着她的长发,她静静接受他的安抚。  “不爱我……那是恨我吗?”他心平气和问她,声音疲倦又温柔,“推掉张家亲事,夺去你的贞操,把你圈进榴园,逼曲池休你,把你扔进天香阁……”  “嗯?还有什么遗漏的罪行么?你说出来给我听一听……”  她听见他的话语,十万分的委屈齐齐涌上心头,耳中血流轰鸣,眼眶酸胀不堪,咬着唇说不出话来。  她宁愿面对他的恶言恶语,也不要听他半句的温柔。  “刚才听见你喊我哥哥了。”他下颌贴着她微凉的脸颊,轻言轻语,话语缠绵,“你十几岁那会,哥哥这两个字就成日挂在嘴边,声音甜软得像蜜桃汁水,我听一日,心软一日。后来和我在一起后,叫得越来越少,也就是人前喊几声,声音也带着怨气……”  “谁家哥哥会觊觎自家妹妹,当亲兄妹养的两个人私帷秽乱,传出去成何体统。”他的声音转为喑哑,“也只有我大逆不道,又急功近利,把待嫁的妹妹关在家里,弄到床上乱伦……”  “到底是有多恨我呢?”他轻轻拍她的肩膀,听见她的呼吸急促又压抑,身上的衣裳被她紧紧揪在手里,瘦弱肩头起起伏伏,语气柔和如微醺的酒,“小甜酒儿,好妹妹,乖妹妹……你的恨,我割身上的肉补给你,够不够?”  她不想割他的肉,只想得到解脱,施少连态度突然转圜,甜酿全然无招架之力。  他看着她眼里的倔强,黯然叹气:“只是你别说傻话……让我放手,如今这地步怎么放手,床上床下都多少日子了,打也打了,吵也吵了,这种世道放你做什么去?”他偏首亲她的额头,把她抱去榻上,“一切都是我的错,纳芳儿只是为了解气,我连她半根手指头也没碰过,这几年锦衣玉食供着,早有打算找个好人家让她托付终身。外头宅子买了多少年,早盼着你住进去,就你和我两个人,清净又方便……你若喜欢天香阁,我把天香阁送你玩?那宅子离天香阁也近,你若想来听戏玩骰子,随时都能来……”  身体是熟稔的,先让她得到愉悦,人尝到甜头,心自然松懈,爱不爱有什么要紧的,能抓住人心的,除了爱,还有其他许多东西。  施少连看着身边人裹着薄衾累得睡着,披衣起身,悄悄将门阖上,吩咐人看紧屋内,回了趟施家。  要搬到杨宅去住,书房库房和用得顺手的下仆都要跟着过去,施少连找了孙翁老,另吩咐宝月把书房都收拾出来,又唤人:“去喊蓝氏来。”  不等下人往后头去,芳儿自己带着婢女过来见施少连,手上还端着一碗燕窝粥。  她每日都送些汤汤水水到宝月手中来,言说是自己亲手炖给施少连补身体,让宝月务必送到施少连手中,这些东西每日大费周章送到天香阁里去,却根本进不了天香阁的门,都被施少连吩咐人拦了下来。  施少连目光散漫落在青瓷碗上,再抬眼一看芳儿,精致的脸上笑意盈盈:“近来妾也学着勤快了些,屋里弄了个小厨房,从厨房拿了本食谱,想着给夫君补补身体。”  “你倒是勤快。”他勾勾唇,微微一笑,“难得。”  “一点心意,夫君不要嫌弃。”芳儿将燕窝粥奉上来,嘻嘻一笑,“少连哥哥尝尝味道如何。”  他把手中的账册卷起,将推到面前的粥碗缓缓推开:“妹妹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大可不必,送到天香阁里,也是白糟蹋了好物。”  施少连抬眼瞟她,淡声道:“好端端的怎么天天往天香阁送东西?”  “夫君已经很久不在家中了。”芳儿敛眉,“以往两三日里总能见夫君一面,自去年冬日起,夫君就再也不在家中,我自己一人在家中……还是想夫君多回家里来……”  “芳儿不想把日子过成这样。”她目光盈盈,“我九岁就跟随爹娘到施家……每日里都是热热闹闹的,我不想过现在这种冷冷清清的日子。”  “我在不在家,和你过什么日子并不相干。”他突然笑道,“也是凑巧,你觉得日子无趣,眼前也有好日子等着你。上回带你去吊唁的那户人家可还记得?”  “记得,是户部的李大人。”  “正是,李大人已上报朝廷,要回滁州老家丁忧三载,乡下清寂,他也是想寻个贴心人说话,上回你在他面前露了个脸,不知怎么被他惦记上了,前几日还问了我两句,君子有成人之美,我就应了下来,挑个吉日把你抬到他府上去住。”  她听见他慢条斯理说话,猛然抬起头,脸上血色瞬时退得干干净净,惨白如纸:“你……你要把我送人?”  他唇角一丝讥笑,账册抵住颌沿:“这是天大喜事落在你头上,五品朝廷官员,总比跟在我身边要好些,你不是嫌日子寡淡么?李大人府上常日宴客不断,日子有趣多了。”  “你……你不能这么对我……”芳儿心头剧痛,颤抖着唇,“你把我带到金陵来,说要好好对我……你却让我陪客过夜……如今还把我转手送人……施少连,我对你一片真心,你不能这样对我。”  “你自己要做妾,做的都是分内之事。”他有些不耐烦听她说话,起身要走。  “我不去,我有姐姐姐夫……”她尖叫,“我要告诉姐姐姐夫去。”  “纳妾文书送往李大人府上了。”他漫不经心道,“你不去事小,得罪了李大人倒是大事,就怕我和你姐夫也当担不起。”第118章  “你好好服侍刘大人,刘大人为人清正,断没有亏待你的道理,以后在刘府站稳了脚跟,自有享不尽的富贵光荣,我和况学都要沾你的光。”  芳儿泪落如珠,唇角抽动着,不知是哭是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这样轻贱我?”  “如何是轻贱?天下文重商轻,五品官员的侍妾,岂不比我这种皇商侍妾风光体面?”他语气随意又轻漫,“我好心替你谋的好去处,不指望你感恩戴德,也没想你这样不识抬举。”  “你明知道我对你有情……你还……你还……”她嫣红的唇颤抖着,“我打小就知道你、认识你、仰慕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施少连皱眉:“你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在我面前碍眼,好好的路不走,倒要自己撞上门来,一心巴在我身上,是个人都难免觉得有些晦气。”  芳儿心中如千百柄利刃刺中,连哭都哭不出来:“那你又好到哪里去,只差跪在地上求她施舍爱你。你这个疯子,怪不得你对她那样好,她还是要逃,怪不得她逃的时候跟我说,让我小心。”她呵呵笑起来,“你何止轻贱我,你还照样轻贱她,你居然把她送到天香阁里……一点也不意外,这就是你……你身边没有一个人能有好日子……”  “我真想看看她如今是个什么神情?受到这样的羞辱,她怎么不去死,她在你身边呆了那么多年,她怎么还能活到现在?”  “你也想去天香阁陪她?”他背着手,神色极冷,“你倒提醒我……她落难,理当你作陪,留你在家倒是我心慈手软……换个人送刘大人也行,天香阁还能多个花娘……”  芳儿目眦欲裂,死死盯着他。  “安分些,我若知道你嘴里吐出关于她的半个字。”他的目光阴寒,“你的下场,只怕连天香阁的花娘都不如。”  “施少连,我咒你永不如愿,咒你孤独终老,咒你众叛亲离。”她咬牙切齿,跺脚赌誓。  他冷漠看她,对她的话丝毫不以为意,一个虚荣不值一提的女人,她的命运,也迟早湮没在不见天日的某处。  府里大半的人都要打发出去,也要采买一批新的奴仆往杨宅去,施少连俱交给孙先生去处置,把宝月单独提出来:“你带几个人去把杨宅的屋子好好收拾一番。”  宝月在杨宅待过一阵时日,不知怎么又要回杨宅去,问施少连:“要收拾成什么模样?”  他想了想,回道:“按着绣阁和榴园……照着她的喜好习惯去布置……不能和榴园一模一样……”  宝月眼神像点烛一般,瞬间亮起来,脸上也是笑意绽放,施少连看着她掩不住的神情,面上却无半分喜怒,摩挲着自己的指尖:“等她回来,有些话当说,有些话不当说……你若敢说错半个字,我不会动你,暗地里也要拔你家里人的舌头。”  他看宝月的眼神如雪刺,阴鸷寒冷,是真真切切的威胁和压迫,不是动动嘴皮子拿她当泻气的筏子,宝月心底发麻,那点喜悦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缩着肩膀:“那要说什么?不说什么?”  他的好、他的愁苦当然要说,他做过的恶全都要藏起来。  芳儿和施少连撕破了脸,当夜里做了回噩梦,身上滚烫,发起病来,屋里的仆婢都被遣了出去,只有个厨房的婆子过来送汤药,芳儿挣扎起身,哭骂起来,隐约听见外头动静,内院的人都被遣走发卖,只留了她一人在内院。  刘大人那边,刚死了亲娘,寺里七七法事还未做完,断没有大张旗鼓纳妾的道理,只悄悄把人接进来就可。  况学早些日子就听施少连说过刘大人之事,心里想了两日,挑了个空儿和苗儿说起,苗儿捧着临盆的肚子,蹙着眉:“这……她心里头还不知愿不愿意……”  “也没什么不好。”况学抚摸她圆滚滚的肚子,“二小姐不是回来了么?至今我们都没见上一面,芳儿在他府里处境未必能好……那刘大人我也参过几回,博洽多闻,礼待下官,家里也是贤德恭礼,芳儿过去说不定是个转机……我若转到户部去任职……指不定刘大人还是我的上峰……”  “你去看看她,该劝的还是劝一劝,让她心头舒坦些。”  苗儿点头,沉吟道:“我省得。”  苗儿真就往施家去看芳儿,见芳儿一人躺在屋内,头发蓬乱,嘴唇发白,旁侧还搁着空空的药碗。  她开口劝,芳儿也听着,蓝家是瓜洲人,一间小小的香烛店要养活一家人,父亲好赌好色,母亲外强中干,日子紧巴巴的难捱,后来到江都施家,日子不知好了多少倍,苗儿能嫁给况学,也多赖施家助力,人生在世,都是沾亲带故互相提携的,既然日子越过越好,为人也要知足感恩些。  芳儿听着姐姐说话,自己颤巍巍起身,把妆奁台上的珍宝首饰都笼络起来,干巴巴回苗儿:“知道了,这是好事,我心里头高兴还不来及呢。”  苗儿松了一口气,知道这个妹妹心仪施少连,当年在母亲面前吵闹着要嫁,如今这副模样,虽是心灰意冷,好歹劝回来了。  “以后见面兴许就有些难了,不如去姐姐家住一两日吧。”苗儿道,“我去和施大哥说,你一个人闷在这府里也没什么趣味,我那好歹有巧儿和宁宁,都能陪你说说话。”  芳儿黯然点点头:“好。”  当即收拾了细软衣裳,一齐去了况家,软轿在仪门前落下,姐妹两人听见花木间隔的甬道有男人说话,一个是况学,另一个……是张圆。  芳儿驻足,苗儿牵牵她的袖子,示意妹妹快进内苑:“张家三公子前几日刚到金陵赴任……甜姐儿的事情他不知,你姐夫也是有意瞒着他,我们莫在他眼前露面……快走吧……”  她在况家坐了半盏茶,一甩袖:“我还是回施家去,姐姐家人多,就不扰姐姐清净。”  张圆在金陵落脚之后,连日都不得闲,一面要接手衙门公文,一面还要访亲问友,这日从同窗旧友家归来,推脱不过略喝了几杯酒,已有些不胜酒意,到家已晚,门房老仆见主人归来,奉来一封书信,说是一个婆子来送信,也未报家门,只叮嘱要把书信转交给家主。  张圆不以为意,起初以为是哪家的拜帖,让身边的小厮接了送去书房,自己回房内沐浴歇息。  第二日正是旬假,张圆晨起去书房看书,见桌上放着的书信,将信拆出来,只有一张纸条,寥寥数语:“禽兄丧尽天良,囚她入天香阁为娼,钱塘守备夫人杨氏亦在寻她。”  张圆皱眉,这信写的莫名其妙,转瞬面色全无,急急抖了抖信封,又从里头倒出半张粉色的花笺,那花笺被人从中撕破,上头两行不成句的簪花小楷,言语淡淡,向人请安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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