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找到了。”甜酿在床上僵硬躺下,闭上眼微叹,“也报复我了。” 王妙娘唉了一声:“你们这样……不是冤孽么?” 屋里熄了灯,母女两人在枕上躺下,王妙娘叹气:“你们这样,去金陵后可怎么办,难道以后非要闹得你死我活不可?我记得你以前也是能屈能伸的性子,云绮怎么笑话你你都笑嘻嘻的,什么时候就这样不能忍了呢?” “你心头再憎恨他又有什么意思,心头有怨气的时候,倒不如想想你们以前当兄妹时候的情谊,蜜里调油似的好,也能好受些啊。” 甜酿翻了个身。 王妙娘见她不爱听这些,也停了劝,依旧是叹了声。 好半晌,甜酿才幽幽道:“我走的时候,已经给他熬了药,我没想害他。” 她的热泪绵绵滚下来,渗在枕里。 最后一日,施少连已不在家中,婢子把榴园都收拾干净,一些细软和随身衣物都打点齐全交到了前院,甜酿听见外头有人声喧哗,原来是况苑带着几个佣工来园子里修葺屋舍。 甜酿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况苑。 况苑见到她,一点也不稀奇,那双墨色莹润的眼含着笑意,上前来作揖:“二小姐。” 她对况苑并未有多少好感,回了礼,想起了杜若,又想起薛雪珠:“薛嫂子还好么?” 况苑抱着手:“拙荆一切都好,多谢二小姐挂念。” 况家有况学,出了个官老爷,自然也不算是普通人家,甜酿没有听说薛雪珠有子,这样的家里,一个浪荡丈夫又无子的妻子,会过得好么? 况苑看着她神色略有沉浮,笑道:“二小姐不必挂心,自然是好,去年我爹娘带着小妹妹去了金陵,家中如今只余我夫妻两人,日子清净,闲人少扰。” 甜酿点头:“那就好。” 况苑揖手作别,笑着领着雇工走开。 这一日甜酿陪着王妙娘母子三人过,喜哥儿比庆儿要更依赖甜酿,但这些日姐弟两人也未曾好好说几次话,甜酿拍拍他的肩膀:“听姨娘的话。” “以后我去金陵找姐姐。”喜哥儿已经长大了,懂了男女之情,也完全懂了甜酿和施少连之间那些举措,“姐姐要开心一些。” “不知道以后和小酒还有没有再见的时候。”王妙娘感慨万千,依旧好话劝她:“就和他好好过吧,命中注定的事,有什么办法呢。” “总有能见面的时候。”甜酿道,“江都施家和金陵施家,有什么区别呢,都是一家人。” “那可未必。”王妙娘微笑,眼神奇异,附在她耳边道:“少连把江都的药铺和这间宅子留给了喜哥儿,只是榴园和见曦园是你两人的。” 甜酿怔了怔,突然明白过来,况苑兴许是来拆榴园那条密道的。 一条见不得人的密道,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修起来,最后又被抹的一干二净。 要走的时候,施少连从前院过来接人,目光缓缓从她面上扫过,慢得像日影的移动,明晃晃地炫人。 她在他的目光下无所遁形,缓缓起身,走上前去。 王妙娘摇摇头,母子三人把这一行人送出了大门。 要走的人并不少,东西也不少,有很多仆婢本就是几个月前施少连从金陵带来的,现在接到了主人,仍是跟着回金陵去。 车马缓缓驶出了大门,王妙娘牵着喜哥儿,朝着甜酿挥挥手,等到见不到人影,才带着孩子回了门内,施家的大门又严严实实阖上,从内上了锁。 甜酿从王妙娘遥遥相望的神情里品咂出一点奇妙之处,可她也说不上来,到底奇妙在何处。 船停在清水河畔的码头,不是外头的客船,是自家自用的船只,船杆雕花饰朱,看着颇为奢华,船舱的檐角下挂着两排灯笼,上头写着施字。 她没有问过人,但如今处处能察觉出来,施少连不是当年那个年轻的江都商贾,在金陵这几年,他早就不同了。 她们两个人都没有停留在原地,已经各自走了各自的路,却又哗然一声撞在了一起。 舟上有穿绸衣的亲随模样的人下来迎人,施少连先跟着人上了舟,而后箱笼一抬抬送过来,婢子们扶着甜酿踏上舢板,最后马车也被赶到船上来。 船上兴许是载了他物,七八个船工都各自忙碌,拖着苫布和草席在面前走过,施少连跟人说话,漫不经心沿着船舷走动说话,又回头淡淡瞥了一眼。 甜酿被七八个婢子们簇拥着,前后还有小厮领着,这排场比官家夫人也不差。 舱室内虽然阔敞,却没有明窗,这寒风萧瑟的冬日,无窗也罢,好歹也没什么江景可观。下人们都守在室内,她要喝茶便煮茶,要焚香便捧炉,也有陪着说话的,替她捶背捏肩的。 在室内坐了半晌,甜酿起身往外走。 “娘子要去何处?”眼前婢子问道。 “屋里闷,去船边站会。” 伺候的婢子们也都起身,拿手炉的拿手炉,取裘衣的取裘衣:“江上风大,娘子多穿些,仔细受凉。” 外头风呼啸着,江水也是混浊的,洗地的灰泥一般滚着,上头飘着脏兮兮的白沫,挟裹着烂叶朽枝,甜酿倚在舟头,穿着件藕荷色的厚裘衣,风帽兜在头上,只露出一张冰冷的芙蓉靥,默然看岸边衰柳萧瑟,行人奔波。 僻静之处,柳林之间,行人之外,有个桃花眼的高大青年,扶着树干默默注视着她。 他一身皱巴巴沾满酒渍的衣裳,下颌森青,双眼深陷,很是一副落魄的模样。 许是那目光太专注,她扭头,目光从柳林间掠过,移到人群中,又轻轻偏了回去,而后定定看着青年。 是曲池啊。 她上一次见他,还是在好几个月之前的狱里,自那之后,就成了陌路人。 当年那个懒洋洋的俊朗少年已经这样颓废懦弱了么?连见她一面都不敢。 甜酿默默注视着他,失望摇了摇头,微微吐出口闷气。 她希望他还是阳光的、漂亮的、坦诚的。 甜酿扶着船栏,拨开身边的婢子,往舢板处迈了两步。 想和他说,她不会再有勇气回到钱塘,希望他能去一趟,两人的新居和香铺,如果还有什么剩下,他若还想要,就留给他了,他若不想,就留给小玉姐妹两人。 想和他说,一开始她就不该冲动嫁给他,也不介怀最后的不欢而散,希望以后一宽两别,各自安好。 想和他说,谢谢钱塘两年的陪伴,那是她过得最开心的日子,她想留下的,也就只有这段记忆。 不远处的施少连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猛然皱眉,脸色剧变,冲人喝道:“拦住她。” 她只迈出了两步,便听见他的怒声,也看见身边婢子伸出想扶她的手。 甜酿收住了脚步。 船工收了舢板,粗大的缆绳被解开,船帆高挂,很快被狂风铺满,船缓缓在动。 半藏在柳后的青年已经不见了身影,只剩一片寂静的柳林无声在风中摇曳。 她再回头,看着施少连,觉得冷风裹着他投过来的目光,分外的渗人。 甜酿不由自主露出一个淡淡微笑。第104章 婢子看着两人之间暗流涌动,已经看怕了,难免有点瑟瑟发抖,劝甜酿回舱室:“娘子,风太大,我们回船舱坐。” 甜酿目光复在柳林里逡巡一圈,终是落寞叹气,默然随着婢子们回了内舱。 不远处的男人已经镇定下来,脸上的阴鸷神色不过一闪而逝,只是俊颜紧绷,一双单薄的丹凤眼盯着江面,眸光和江浪翻滚在一起。 他悉心养出的女人被人觊觎,此恨心头难泻,如何能轻易放过,势要曲家家宅难宁,受尽打压和排挤,难能再喘一口气。 船舱里煮起了茶,是白毫银针,茶香清淡,茶气氤氲,给昏暗的舱室都添了几分暖意。 施少连回到船舱内,神色也完全平静下来,见婢子煮茶,甜酿素手调盏,暖香馨室,一片祥和之景,在一旁的椅上坐下,敛眉不语。 轻舟满帆,船速畅快,出了江都界就是瓜洲,在镇江界入长江,逆水直至金陵,不过三四日的水程,于甜酿而言,这水路的记忆不算好,只用一副冷清面容对着屋内人。 两人都不说话,船舱不必榴园广阔,又无消遣,气氛就有些凝涩,两人不声不响用过夜饭,婢子们见施少连挥手要退,都小心翼翼地松了口气。 夜里到了瓜洲,风浪平缓些,两人都是睡意全无,施少连俯身过来索要,甜酿心情郁郁,不耐烦应承他,拧着身体推了他一把,正推在他肩头的咬伤处。 她手顿住,默默收回来,施少连沉着脸盯着她,冷冷嗤了一声,把她径直摁倒在枕上,肩头敷着药膏不便动作,更加无心伺候她,直接在身上用了玉膏,手段却有些诡谲,将整幅床架晃得吱嘎作响,整间屋子的响声把旁的声音都掩住。 他心头阴郁之至,自己不痛快,难免给她添堵难受,甜酿不知忍了多久,最后忍无可忍,往上躲:“你……够了!” “够了?”他摁着她纤弱肩膀,皱眉,语气满是不耐,“哪里能够?” “非要闹得人尽皆知,把旁人都吵起来?”甜酿皱眉,满脸绯红,用力推他,“左右都是人。” “男欢女爱,阴阳相交,这不是正常么?”施少连沉声冷哼,“吵了又如何?我的船,谁敢说半个不字。” 他不管不顾,想起今日船畔情景,见她垂眼颤睫,神色忍耐,怨恨道:“现在知羞了?跟别的男人在客船上放荡的时候,怎么不知羞?” 甜酿闻言,呼吸一窒,身体僵硬,挣脱出来,杏眼盯着他,秀眉倒竖,面色青白。 昏暗烛光下他的面容忽明忽暗,像被微弱的烛火凝住,幽深的眼神也几要凝住,眼里含着一丝诡艳:“听着清楚得很。” 她脑子里轰的一声,耳里一片拥堵,羞恼灭顶,面皮几要被羞意涨破,紧紧裹着自己:“你……你……” 那一瞬亦是兴致败尽,施少连披衣下床来斟茶,一杯冷尽苦茶灌入肚腹,撑在床沿,看着她的面庞,勾起薄唇,轻蔑嗤笑一声。 她眼中羞色欲滴,在他的目光下无所遁形,裹紧衣裳,咬牙怼他:“夫妻敦伦,天经地义,他是我丈夫,当然不知羞。” “夫妻敦伦,天经地义。”他心头更冷,睨眼嘲讽她,“以前和我苟且偷欢,床榻桌凳,秋千凉亭,荷塘树下,佛寺旅舍,也没见你羞过,你不照样呻吟媚叫,沉浸其中么?你那时怎么不知羞?嗯……夫妻敦伦,天经地义?这话你也配说?” 她面皮苍白,眼里有微怒,自顾自下床要走。 “这就听不得了?想躲哪儿去?”施少连挑眉,攥住她的手臂,咬牙切齿,“是谁拉着我在人后亲嘴咂舌的?是谁喝醉了解衣裳引诱我?是谁缠着我的腰不许出去?和新婚丈夫洞房花烛,有没有想起以前和自己兄长在人眼皮子底下打情骂俏,颠鸾倒凤的情景?” “闭嘴。” 甜酿听他言语,心头如同针刺,挣扎甩脱他的桎梏,语气僵硬:“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和丈夫怎么能一样。” 施少连死死掐着她的手,睇着她,一字一句道:“逢、场、作、戏?” “就是逢场做戏,你蓄妓纳妾,不也多见逢场作戏的场面么。”她拧着脖颈在他面前,目光灼灼看着他,语气淡漠,“里里外外那么多双眼睛,你嘱咐了多少人盯着我?不让你卸下心防,放心放手,我怎么跑的开?” 他心头翻滚起戾气,伸手,五指摸住她的纤细脖颈,眯着寒光森然的眼,厉声道:“你知不知道和我逢场作戏的女人,都是什么下场?” “什么下场?我当然知道什么下场。”她倔强扭着头,黑白分明的眼睃着他,压根不惧他手掌的威胁,“我知道你喜欢慢慢折磨人,喜欢冷眼看人挣扎,喜欢看人慢慢咽气,你不杀人,却能把人逼死。别说是女人,你不对付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无非就是像紫苏那样生不如死?蓝可俊那样死有余辜?还是像我这样被人抛弃,以色侍人来换生活?” “对了,还有像曲池那样狼狈不堪,混沌度日?” “你该感激我的手下留情。”他咬牙冷笑,“今日见了他那副模样,心疼了?心不在焉,连我都不能碰?” “对,我心疼,心疼得说不出话来。”她也对他冷笑,“我这会在床上还对他念念不忘,还记得他的好。” 他听她红唇里轻轻巧巧吐出的一字一句,字字戳心,针针见血,心头恨意翻滚,真恨不得掐死她,让她永远不得出口伤人,眼神冰冷盯死她,胸膛起伏,攥着她纤细的脖颈慢慢施力,又见她仰头盯着自己,清清凌凌一双眼,目光雪雪,直勾勾地盯着他。 横眉冷对,咬牙切齿,终是舍不得伤她半分,将人一把甩推在床上。 她被他重重一推,半扑在床沿,两只膝头直直磕在床板凸起尖锐雕花角上,痛得脚下一软,心中也猛地一颤,如同撕心裂肺一般,委屈万分又痛不欲生,软坐在脚凳上,背身咬唇对着他,眼眶发红。 他盯着她轻颤的背影,语气满是不屑和嘲讽:“几年不见,你倒是大度不少,跟以前比蜕了层硬壳,被丈夫抛弃羞辱也一心向他,你可知道曲家已经给他安排了一门亲事,你在江都多留两个月,想必也能亲眼见他开门娶妻,带着新人拜天地,四邻道贺,满堂称赞,比不知来路、高堂见弃的旧姻要喜庆得多。” “你以为这丈夫有多好,你在他面前是宋九娘,却不知他早几年就知道你叫施甜酿,知道你和长兄私情,只是贪图一时新鲜,暗地里和旁人拿捏着你的前尘往事在你面前惺惺作态,用尽心机在你面前窜上蹿下,连迎娶都要瞒着父母长姐,也能亲手写出一封荒唐休书出来,看着你被家人驱赶,他却在外放浪形骸。”他眼神尖锐,言语也刻薄,“却有这样蠢的女人,一心为人,可笑可叹。” “他知道又怎么样,那本就是我该坦诚给他的过去。”甜酿气性针戳一般起来,“曲池并不坏,他不是这样的人。纵使曲家再不堪,终使我和他夫妻走不到最后,但没有你在其间,我和他也不会走到这样难堪的下场。” 她怒气突然起来,扭头,目光耿耿看着他,指着他的手:“坏的人是你。你手心里有伤疤……西湖边那个马车里的胡公子是你,客船里那个碰我的人是活生生的你,烧掉我香铺的人是不是也是你,让王妙娘来曲家揭穿我身份的人是你,在曲家搅局的人是你,逼曲池写出那样的休书的人更是你……” 他手里有伤疤,她却不问他伤从何处来,只讨伐他的手段。 甜酿撑着肩膀,颤颤巍巍从脚凳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双目通红:“从钱塘开始,你就打定了主意要对付我,你把我逼回江都,你让我无路可退,我一败涂地,最后一无所有……” “最后,我又回到你身边来,又回来了。”她攥着自己的裙,只觉心头剧痛,怒视着他,“我什么都没有了,只能回来依赖你。” “你可以不回来,我没有把你五花大绑,没有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他脸色铁青,沉沉的眼注视着她,“腿在你身上,你可以走。” “我走哪里?我能去哪里?我走了一次又一次,哪一次不是你挡在我面前?哪一次不是你威逼利诱逼我回头?”她面色涨得通红,神情几近崩溃,猛然激动起来,“每次都是这样,看起来都是我自己选的路,是我心甘情愿,是我选择归顺你,是我选择依附你,是我选择回到你身边,可我根本没得选,如果我还想活着,想活的好一点,我就没有别的路可以选,除了选你。”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大颗眼泪簌簌从面靥上往下掉,泪眼朦胧盯着他,一字一句,声声泣血,“你什么要拿这么多手段逼我,你为什么要把我逼到最后恨你的地步。” “你需要选什么?你要嫁人,可你想嫁的那几个人哪个靠得住?你自己走出去,连小庵村的一个醉酒的村汉都能侮辱你,在钱塘你也要扮丑才能生存下去,在我身边才是你最好的路。”手中的茶盏掷在地上,发脆清脆的裂响,他的怒意也是蓬勃,“直到今日,你能站在这里依仗的底气就是我,你有什么资格来恨我?” “从我做主施家的那一天起,我锦衣玉食养你,对你有求必应,我为你费劲心思,整治了施家,去金陵置宅,我准备好一切来娶你,我还接纳你的姨娘弟妹,安顿后好了所有后路,这世上没有人能比我对你更好!” 他眉眼间俱是通红,死死盯着她,他的委屈又何亚于她:“你拿什么回报我……你逢场作戏,最后给我喂了一杯毒酒,把一个女人塞到我身边来,轻飘飘走出去……你知不知道我追着你找了多少地方,花了多少心血,我去小庵村找你,问遍了每一个能问的人,翻遍了你走过的每一寸地……只是晚了几日,我就彻底失去了你的踪迹……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 他怒吼:“你知不知道你走的那个晚上我过的是什么日子,这些年的每一个晚上,我都何尝比那个晚上好过过。你回来,该跪在我脚下求饶我没有把你挫得粉身碎骨,而不是来恨我!” 她手握成拳,声嘶力竭:“你对我的好,不是罔顾我的意愿拆散我的婚事,不是让我顶着兄妹乱伦的名号在家私通,不是让我在这个本就忐忑的家里更加岌岌可危,不是你把我逼得无路可走,最后只能跟从你,不是让我把祖母气得临终前无话可说。” “我们当过那么多年兄妹,就是不可以越界的人,你知道我喜欢张圆还是找张家退了亲,你知道我不想委身你还是强占了我,我不想低头你还是拿旁人来钳制我,你总是有办法来逼我就范,总是能轻易拿捏到我的弱点,总是能把我掐在你手心里掐得死死的,我逃不开,怎么都逃不开你的手段。你说你在乎我,可你只在乎我对你的感情,你不在乎别的,我身上别的情绪在这面前只能剥掉,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你只是想把我塑造成你要的样子,你只是要养一个人来爱你,如果是这样,我或者芳儿,有什么区别?” 他目光炯炯盯着她,咬牙:“这是你应该的,从施家的一开始你就在讨好我,你拿了多少好处,就应该这样对我,你最后却清清白白转身想跑,得了便宜又卖乖,这世上有你这样自私的人?” “可我后悔了,我早就后悔了,我在施家从来没有轻松过,你更压得我喘不过气,每天晚上我都做噩梦,梦见你,梦见我自己,梦见身边每个人……我睡不着,我一直睡不着……也许真不如我一开始就留在吴江,留在那个私窠子里……”她泪眼盯着他,“后来我明明已经走出来了,我有了自己的生活,我过得很好,我不要回头,你去了新的地方,有新的生活,我也不想你再回头,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许我们都可以放手,这样谁都轻松点,可你还是要执意毁了我的一切。” 她怨恨看着他,失魂落魄,心如死灰:“也许我不应该走,也许我唯一能解脱的方法,就是在那个晚上毒死你。” 施少连死死咬牙,万箭穿心,凄然一笑:“毒死我,我倒巴不得你一口酒毒死我,总好过我这么多年的恨。” 他扭头,胸膛起伏,厉声喊人拿酒来,外头的婢子们早听见屋内的雷霆动静,都悄悄地守在门外,畏畏缩缩把酒递进来,见两人僵立在室内,面色都极凄凉。 “滚。”他驱人出去,自己在舱内翻箱倒柜,将一摞箱笼都推翻在地,而后在满地狼藉里寻出一个小玉瓶。 又是雷公藤的避子丸。 他的手因痛苦而颤抖,连面庞都微微扭曲而狰狞,整瓶的药丸都灌进了酒壶里,把酒壶塞进她僵硬的手中,酒杯啪的一声搁在她面前,面色晦暗如夜,厉喝:“给我倒酒。” “我喝过一杯,再喝一杯又如何。”他眼神又艳又烈,亮如星辰,“不如就成全你,我死了,你的好日子继续过,这之后再也没有人逼你。” 她失神僵立在黑夜里,颤颤巍巍捧着酒壶,泪眼婆娑看了他一眼。 “倒酒。”他已在椅上坐下,面色通红,神情隐忍又痛苦,死死咬牙,暮色沉沉盯着她,“今时今日,我成全你。” 甜酿抱着酒壶,全身冷得麻木,禁不住心力交瘁,扯唇露出个冷冰冰的微笑:“好,我也成全你。” 她捧起酒壶,仰面灌入自己喉中。 那一瞬间冷冻如冰,施少连眼疾手快扑过去,将酒壶拍翻在地,捏着她的下颌抠挖,怒火滔天:“吐出来。” 满壶酒水都洒在衣襟上,冰冰凉凉,她咳呛两声,被他箍住喉舌抠挖,“哇”的一声涕泪横流,将肚里的东西都吐出来。 这时候的狼狈都埋在夜幕里,施少连冷冷掐住她的脖子,心硬如铁,也冷如冰:“你想死,也要问问我肯不肯,你以为我的恨比你少半分?你以为我把你逼回来要做什么?你以为你死了,我会放过你?你还有姨娘弟妹,还有曲家,还有你那干娘杨夫人,都没有好下场。” 甜酿瘫在地上喘气,他盯着她,眼神冰冷,语气也冰冷:“我还是对你太宽容,从头到尾对你没有下狠手,养了个白眼狼出来……养成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性子……何必呢……到底是你欠我的……”第105章 他恨她,她也恨他。 他说她自私,说她是白眼狼,她也说他伪善,说他粗暴掠夺。 两人从初始就没有交心,当兄妹时虚与委蛇,各怀鬼胎,后来纠缠在一起,更是说不清道不明。 甜酿慢慢撑手从地上起来,伸手拭去唇边污秽,目光转到他身上。 他垂手站在一侧,身形和夜色融为一体,脸庞半浸在昏暗中,显得整个人格外的沉重,只有一双寒星点点的眸还浮动着亮光。 “十年……我欠你的情,受你的恩惠。”她一副破罐破摔的勇气,缓缓平静下来,声音喑哑,“都还给你好了。” 他语气阴郁又不屑:“你还的起?你拿什么还?” 她真的什么都没有,以前她所拥有的的一切都是他给的,后来拥有的都被他剥夺走。 冰冷的酒液洒在轻薄衣衫上,从领口一直蜿蜒至衣角,湿哒哒贴在肌肤上,她站在他面前,十指颤颤巍巍解开自己的衣,露出曼妙的身体,还有肌肤上那些令人遐想的指痕:“为奴为婢,当牛做马,但凡我所有的,我都还给你。” 她耸着单薄的肩膀,在寒冷的夜里轻轻发抖,仰着泪痕凌乱的脸,抓着他胸前的衣襟,贴着他的身躯,红唇颤抖:“够不够?我的身体,我的尊严,我的人生都给你,你想怎么羞辱折磨都可以,等你腻了,就两不相欠,够不够?” 他注视着她一张一合的艳唇,心如寒灰,真不若刚才将她掐死在掌下,省得她再吐出伤人言语。 他要她向他求情,向他认错,向他屈服。 只要她哭一哭,他就能心软,只要她说两句软话,他就能心甘情愿为她鞍前马后,这套做派她能用得炉火纯青,却非要梗着脖子和他犟到现在。 她从不在意他的好,只记得他对她做过的恶,她对旁人都纵容,只对他苛刻。 由不得他心冷如铁,这些年他的心思,终究是错付了。 何必呢。 施少连睇着她,眼里俱是冷漠,声若寒冰:“不够。” 他冰冷的手指抚上她同样冰冷的脸颊,看着她泪意盈盈的眼:“总要让你知道什么叫后悔,知道什么叫自讨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