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老妻了,这样算什么? 再之后,他在五品的位置上挪不动窝了。 他不想承认是失去了妻子的指点。同一个工作,多干几年,闭着眼睛都能找到流程。 他捡起了书,养起了被官场耗尽的文人雅兴。 他脑子早就木了,空有学问,也懂吏部那一套运作,再远一点,他就不懂了。 夏元仪瞥他一眼,满门受辱,都是因为江家大房招了个厉害赘婿。 “我早说过了,给老太监送人,是行不通的。” 得罪人。 他们家能安生度日,大房的银子有一半的功劳。 江老三当时慌不择路。 他急需一双“天眼”,帮他看着前面的路。 老太监年纪大,活不了多久。 把孩子送过去伺候几年,相处好,顾念情分,兴许能得老太监的家底。 他也不要这份钱财,全给孩子改嫁当嫁妆。 闹一阵,他的孩子反赔进去了。 白赔的,消息依然不灵。 木已成舟,不必再说。 江老三拿捏不准谢星珩的心思,越想越感觉不对劲。 夏元仪也知道不对劲,可谁让他们在天子脚下,承担不起被亲人状告的下场,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 夏元仪想起了一件事。 “余春至为什么要吃汤圆?他跟大房有什么恩怨?辩都不辩,抓着汤圆节吃。” 江老三不喜欢夏元仪说起余春至,他认为夏元仪是嫉妒。 今天却留了心。 “能有什么过节?他跟大房的人都不熟。” 夏元仪让他去问问。 “我们只是要了钱,那么多年都给了,爹娘还在府上供养着,大哥向来孝顺,不可能突然发难。他家小哥儿招婿躲祸,我们也没强把人绑去。你官职尚在,他那赘婿才考上举人,怎么说都是跟我们缓和关系才是上策。” 过程中会吃些亏,为前程,又怎么不能忍一忍? 如今结了仇,他们不可能放过谢星珩。 夏元仪说:“把断亲书拿回来。今年家里开销大,万一大哥赌气不送银子,我们还有话说。” 江老三等了两天,算着断亲书该送去文书房存档了,就带着礼,去拜访京都府尹。 这种“家务事”,最好打点。 江老三怕事情不顺,带的礼很厚。 府尹看见他,就猜到了来意,礼都不看,只让他回。 “上面的人送来的,板上钉钉,改不了。” 上面的人,是他们官场的“黑话”,通常是说“宫里的人”。 江老三“嘿”一声。 他宫里也有人。 老太监在宫外有府邸,每月得假期才出来,只出来两天。 其他时候,江致宁都在府里干熬时辰。 江老三过来找他,见面就是要帮忙。 一定要黄公公亲自出马,给府尹那头递个口信,把断亲书拿回来。 江致宁嗤笑:“你没事也不会来找我。断亲就断亲了,还值得把他们找回来?他们都动用宫里的关系了,你看不清意思?” 江老三被他这样说,还得忍。 因为江致宁颇为“受宠”,在江府时,只是娇养,到了太监家,可谓是金尊玉贵。 府里上下个个乖服,黄公公的义子们,除却大内太监,还有东厂西厂的人,也对江致宁毕恭毕敬。 除了名声不好,这门亲事真是显贵。 可江致宁不满意。他不满意,江老三对着他,就弱气。 江致宁性情刁钻,善恶都在一念之间。万一跟黄公公吹了枕边风,整个江家都承受不住。 江老三吸了口气,轻声道:“他们侮辱你爹爹了。” 人都有软肋。 余春至为子铤而走险,江致宁又何尝不是孝顺孩子? 他眉头拧着,听江老三细说完,垂着眉眼道:“这件事你也有错。我为家里作出这么大的牺牲,你竟然看着我爹爹当众受辱……你来都来了,吃碗汤圆再走吧。” 断亲那天没吃到的汤圆,江老三在江致宁这里吃到了。 江致宁是被绑上花轿的,对江老三恨意十足。 “你不让我接走我爹爹,无非是想拿他威胁我,好让我不敢报复你。大事就算了,小事我可不饶。” 江老三庆幸他没说汤圆馅料的时候,江致宁怪声怪气笑起来:“父亲,您忘了,这个主意是我出的。给您的汤圆,我不必藏,这馅料都是沙子。你是我父亲,我敬你,就不让你趴地上吃了。” 时间漫长,江老三没有咀嚼,硬吞下肚。 出了府,当街就吐。 在江致宁那里受辱了,他对余春至的耐心也低了,趁怒去了春枝院,问余春至对大房的人做了什么。 余春至也不藏了。 “下了点毒而已。” 他没有机会出府,尤其在江致宁进了太监府以后,他被禁足了,府门都出不去。 江老三皱眉问:“是二哥儿给的毒药?” 余春至见识有限,他没想太多,就想给江老三添堵、添乱。 他说:“你家里进了内鬼你都不知道,跟你抢官位的人,早把你家打成了筛子!” 江老三脑子“嗡”一声,身子摇晃。 一件件的事又成了一根根织网的线,他再次成为巨网上的小蜘蛛。 他栽了一次跟头,为了让太子方“大蜘蛛”不报复他,供上许多“食物”。 又为了把周边的危机看得清楚一点,他送了孩子去位于上层的“蜘蛛”那里。 他忽略了身边的情况。 也许他家里早就“敌蛛”成群,只等合适的时机,把他一口吞下。 给大房的人下毒,只能是毒宋明晖。 大房跟他们不可能和好了。 江老三立刻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必不放江致微走。 他逼视余春至:“你最好跟二哥儿说,让他想办法把致微的前程打点好。我们一家倒了,他真正的没娘家了。往后色衰爱弛,他便无依无靠!” 余春至把他甩开,跟他发疯。 “你休想!我不可能说,你再逼我,我死你面前!” 江老三官场沉浮十余年,熬到了实权衙门的五品官,还要送孩子去老太监那里做侍妾,要逼他孩子为他打听消息。 再供出一个江致微,从小小知县做起,这是要把他的宁哥儿逼死!敲骨吸髓不过如此! 江老三欲要动手,扬起手,不知如何打。 他还没有打过人。府上妻妾里,又最爱余春至,闹到这一步,他也下不了手。 余春至笑得凄然:“打便打了,我出不了府,宁哥儿也很少回来,我死了他也不知道。” 江老三胃里翻涌,积食汤圆都往喉管冲,吐一半回流一半,嘴里都是黄沙。 余春至看着地上的呕吐物,了然明悟。 能逼江老三吃汤圆,他的宁哥儿没有骗他。宁哥儿在老太监那里,是受重视的。 他笑意里,莫名轻松了几分。 客院里,江致微也出不了府。 他都没有闹分家、说断亲,他就想去找弟弟问问情况,这都不行。 府门都不能出,更别提返乡了。 同行来京城赶考的书生们,都分批次踏上了归途。有些相熟的人,因这段时间都在江家的宅院里住着,临走前,壮着胆子来敲门,是道谢,也是告辞。 江致微不能出去见,给娘亲写的信,还转手送到了江老三桌案上。 江老三拆开看了,里头只说留在京城备考,春试后回家,让姜楚英勿念。 要银子打点的事,半个字没提。 江老三直接把信烧了。 他研磨,提笔,代写了一封家书。 他要思退了。 他看不清局势,应对也迟钝,该退了。 夏元仪期间回家了一趟,请教了她已经退休的父亲,回家只跟江老三说了两个字——夺嫡。 江老三便知道他完了。 他错过了时机,已然成了炮灰。 他退,家里得有人上。 夏元仪一文钱不出。 有那个钱,她能给儿子买良田,盖宅院,当个地主老财,过闲适日子。 没出息的人,不能硬扶。 她不劝江老三。 成亲多年,她最是了解他。 居安不思危,事到临头,急忙忙找补。 让他找去吧。 他不找补,就要在家里找茬。 反正是二房出钱。 九月下旬里,江致宁给家里来信,断亲书要不回来,也让他们别找大房的麻烦。 “他们有大靠山。” 江老三“桌面清理”,砸了好多东西。 时间回到十月。 十月里,姜楚英被夺尽家财,因她不是自愿给的,江知与说到做到,半分盘缠不给她。 当天,她摸黑找路,回娘家住。 娘家人暂且不知道二房发生了什么,她把事藏着,从娘家捞了一笔银子,隔天起大早,把江家族亲都拜访了个遍。 不论贫富,都要贺喜她儿子中举。 过后,她竟然还上黄家拜访。 来给她儿子说亲。 黄家是布商,曾是丰州首富。现在空有家财,没有靠山。 江致微考上了举人,到了说亲的年龄。 江家还有叔叔在做京官,前程一片光明。 黄家统共两个适龄孩子,姜楚英不要小哥儿,点了女孩黄青罗。 笑谈间,互相吹捧,但黄家死活不松口,非要先掐算八字——姜楚英来得太急,他们不敢应。 守着这份家财,他们过得小心翼翼,每天都在过独木桥,内心谨慎得很。 黄家在江家抄家之前,送了八根金条,是个见风倒的墙头草。 后来,他们还给宋明晖送去了李家的消息。 他们不要大回报,只求一句准话,江致微是不是良配。 宋明晖怜惜小姑娘,轻轻摇头。 “真喜欢你家姐儿,怎么也得请媒人上门提亲。” 黄家道谢离开,隔天说八字不合,回绝了姜楚英。 姜楚英的人脉,也都在丰州县。 她着急儿子的前程,想要打点的银子,竟然求上了李家。 李家已败,现在半死不活的过日子,江家的豆油还没铺货,他们生意照做,可常知县的胃口大,他们家的油坊,已经改姓“常”了。 老李头挨了杖责后,身体一落千丈,精力大不如前。 妻子回来说起姜楚英的来意,他没耗神,就给出了回复:“拒绝她,赶她走。” 两家过节满县皆知,但凡有点骨气,就不会来求娶李家女。 还是他们江家最宝贝的“金疙瘩”。 金疙瘩考中了举人。 不收拾他家,反求娶。 老李头呼吸沉,声气弱而缓:“江家内讧了,二房没钱了。” 李家谈钱色变,恨不能散尽家财,哪怕做普通农夫去。 常知县不放人,他们成了住宅院、用奴仆的活牲口。 这次回绝,更像出一口恶气。 反正跟江家不可能握手言和,送上来的出气筒,不要白不要。 姜楚英被赶出门,大冷的天,被泼了一身的泔水。 事情传扬开,她怕家事暴露,引出别的事端,匆匆更换衣物,拿上早收拾好的行李,带上最近从亲戚那里搜刮来的银子,北上京都。 她一个女人上路,半路多凶险,怕小偷,也怕强盗,提心吊胆的走,熬得身心俱疲。 身上的痛处多,一难受,她就想到了江知与给她灌下肚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