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雾扭了扭身子,置气哭道,“爹爹说要送我小马驹,结果给了别人。” “阿雾听爹爹说。那一匹马驹原本确实是定给阿雾的,只不过爹爹这次去马场一瞧,”许父夸张地比划了一下,“好家伙,马儿都长这么大了,现在的小马驹已经比阿雾高上许多,如果阿雾不小心从马上掉下来,是不是会很痛?所以爹爹把这匹长大了的马儿给哥哥,再给阿雾定一匹刚生下来没多久的,和阿雾一起长大,好不好?” 许知雾认真听完,泪意收敛了些许,但还是觉得委屈,“那他怎么什么也不用做就有小马驹啊?” “哥哥刚来,我们是不是要给他一份见面礼?阿雾别忘了,哥哥也给了你见面礼的,一只布扎的小猫,对不对?”见许知雾点了头,许父又说,“而且哥哥现在也是我们许家的人了,阿雾有的东西,他也要有才公平,对不对?” 许知雾想了想,却没想通,眼泪再度涌上来,“不公平啊,爹爹要讲先来后到!就算都是许家的人,我也比他早来啊呜呜呜,我……嗝,一出生就来了,他十二岁才来哎!” 许父一噎,没料到小孩子会这样想。 许知雾接着哭,“他比我晚来那么久,为什么我有的他都要有?我的小马驹呜呜呜……他什么都没做就有了,小马驹那么贵……” 许父头疼,他原本是为了让许知雾觉得马儿来之不易,才跟她说有多么多么贵,还要她乖乖跳舞才能得到。其实一匹马驹于许家而言根本就是九牛一毛,可现在已经不好再对许知雾说真话了。 “而且我还跟阿娴说我的小马驹要到了,阿娴还说要来摸摸……” “阿雾不哭了,小马驹下个月之前爹爹保证送到你院子里好不好?阿雾还想要什么,爹爹都给你买……”许知雾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砸,许父伸手去擦,一边擦一边哄,感觉到此时已经很难哄住了。 许知雾没躲,脸埋进许父手里,呜呜咽咽地说,“讨厌……讨厌……” 也不知是在说谁讨厌,是许父,抑或是许孜。 而墙角处,听见这番话的许孜默默收回了即将踏出去的脚。 他垂头看着地面,漂亮的眉眼都被掩藏在阴影之中。第4章凶巴巴 许知雾回屋之后还是抽抽搭搭的,焦尾有意讨好,便凑过来说,“松风院的既然将姑娘的小马驹抢了去,姑娘不如直接去松风院讨回来,奴婢量他们也不敢阻拦!” “可以吗?”许知雾吸了吸鼻子,“爹爹已经给别人了,小马驹不是阿雾的了。” “老爷虽没有命公子还回来,但公子若是个有眼色的,也该将小马驹还给姑娘。凡事也有个先来后到,既然姑娘先张口了,没道理把小马驹给别人,是也不是?”焦尾见许知雾还在抹眼泪,又加了把火,“姑娘今日若是退了这一步,日后是步步都要退,不知道要被他们松风院的欺负到哪里去,姑娘您想想,日后玉露团都是松风院的,漂亮衣裳也是松风院的,老爷夫人也都在松风院……就算姑娘不放在心上奴婢还心疼呢。” 焦尾描绘的处境何其惨淡,许知雾简直不敢想。 去!必须去! 外头天色渐暗,就快要到用晚膳的时间,许知雾不管不顾地拎起小裙摆往外走,雄赳赳气昂昂的,一副要与人算账的架势。 临了走到松风院的垂花门处,她不确定似的回头问焦尾,“焦尾,你看我够凶吗?” 这话一出,气势已经全然没有了。 焦尾自是要给她鼓劲的,“凶!不过姑娘若是将下巴抬起来一些,眼睛再瞪圆一些就更好了。” 许知雾便依言抬了下巴,又瞪圆了眼睛,“这样呢?” 只怪她实在生得过于精致可爱,哪怕努力做出凶巴巴的样子,也只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奶猫。 焦尾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昧着良心说,“……可以了,够凶了,姑娘去吧。” 于是许知雾保持着这副模样抬头挺胸地走进松风院,甚至不敢将头低下来一些。 路上碰见了松风院的下人,许知雾目不斜视地走过去,直到看见了许孜。 他正与一个下人说着话,瞧见许知雾走过来便止了话头,侧过身来面向她,未语先笑,“阿雾妹妹怎的来了?” 许知雾气势十足地说,“这里是许府,我是许家的女儿,我哪里不能去?” 话说出口,许知雾便觉得自己说得特别好,她这话是从哪里学的来着? 眼见许孜像是愣住一般,许知雾心里得意,一鼓作气地说,“爹爹送你的小马驹呢?牵出来我瞧瞧,那原本是给我的!” 许孜便对身边的松涛说,“去把雪顶牵过来吧。” 许知雾闻言眨了眨眼,“雪顶?这是小马驹的名字吗?” 许孜点头。 “为什么叫雪顶?我都想好了它要叫小白的!小白不比雪顶好听嘛!” 许孜知道小姑娘这会儿正是怒气冲冲的时候,便温声答道,“便依阿雾妹妹所言,叫小白吧。” 许知雾本以为许孜要和她争执呢,已经开始想怎么吵了,没想到许孜这样快就答应下来,态度还十分温和,她便跟无处使力一般,盯了许孜好一阵,声音也小了一些,“那你把小白还给我。” 许孜暗叹一声,开口说话的时候还是那般温和有礼,“小白对阿雾来说太大了,父亲将小白给了我并非偏爱我,而是担心阿雾受伤。” 话落,松涛牵了一匹雪白的半大马儿出来,这马儿生得灵秀,半个成年骏马大小,目光水润,睫毛很长,瞧着漂亮极了。 许知雾却被吓到一般往后退了一步,她、她没想到小马驹比她高那么多! 她以为小马驹是矮矮小小的,木马一样大呢。 “阿雾妹妹害怕了?” 许知雾哪能被人这样说,立马梗着脖子逞强,“才不怕!” “阿雾妹妹既然不怕,不如坐到马背上试试?” 闻言,许知雾鼓起勇气抬眼看着小白,它的背都比自己高一截,更别说它的马头了。 再往下一瞧,这马儿的蹄子动来动去,好像马上要踢人了。 而许孜的目光还在她身上,看似温和,却含着某种催促。 许知雾硬着头皮走近一步,心跳咚咚咚,她又怕被马儿踹了,又怕被人嘲笑胆子小。 待走近两步,许知雾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这时候却听见一声轻轻的笑,还没能分辨清楚是谁笑的,许知雾便感觉到身子一轻。 她被抱起来了。 然后,她被轻轻放在了马背上。 接着,身后又贴上来一个人,那人抓着缰绳,只轻轻一拉,马儿便抬起蹄子小跑起来。 跑得不算快,起码比不上马车的速度,但是马儿撒开蹄子一颠一颠的,让许知雾感觉到了不同于坐马车的乐趣。 这个傍晚原本是闷热的,马背上却有丝丝解暑的风迎面拂来。 许知雾回过头看去,坐在她身后的正是许孜,从这个角度能看清他线条流畅的下颌以及优美的嘴唇,他的一缕鬓发拂到了她面上,软软的,痒痒的。 他大抵刚刚沐浴过,身上还有很明显的皂角气味,两只手牢牢握着缰绳,将她稳稳地圈在臂弯里。 他心无旁骛地目视前方,许知雾便也转回去,看着眼前熟悉的风景被奔跑的马儿拉出了不一样的模样。 她的眼睛越睁越圆。 新奇,快乐。 好想唱歌。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带着她骑马呢。 马儿慢了下来,许知雾意犹未尽地抓了许孜的小臂,“继续跑呀,继续呀。” “阿雾妹妹喜欢么?” 许知雾急急点头,“喜欢,继续呀。” “好,那再跑一圈。”于是又带着许知雾绕着松风院的空地跑了一个来回。 不知不觉间,许知雾心里头的气愤委屈都随风散去了,她已经忘了来松风院是做什么的,甚至还会转过头甜甜地对许孜说,“骑马好好玩儿哦,下次你还带我骑马,好不好?” 许孜的目光往下,落到许知雾软哒哒的脸蛋上,这个小姑娘是哭是笑都是转瞬的事情,就像最多变的风雨。 不过还算是好哄。 “天色不早了,阿雾回去吧。” 许知雾却抱着他胳膊不放,“那你先答应我再说,下次还带我骑马。” 许孜笑了笑,点头应下来,“好。” 末了还亲自牵着她的手,将她送回去。 一旁的焦尾没忍住提醒许知雾,“姑娘不是要把马儿要回来么?可是有人不愿意?” 许知雾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他都答应带我骑马啦,要不要小白都一样。” 说完又抬着小脸和许孜确认,“对吧,你答应我了吧?” “自然。” 许孜轻轻摸了摸许知雾的脑袋,许知雾心情正好,还笑眯眯地蹭了蹭他。 焦尾咬了咬牙,给许孜递了个不友善的眼神,许孜便跟没瞧见似的,只在心里暗暗想,小鬼难缠。 许知雾蹦跳着进了屋,下一瞬又从屋里探出个脑袋,额心的髦发也软软地垂下来,“你答应了哦,不许反悔!” 许孜立在原地,风将他披在身后的长发吹到了胸前,他点头,笑容柔和极了。 当晚许知雾在床榻上翻来滚去,嘴里不住念叨,“焦尾,绿绮,骑马好好玩哦,我坐在马背上,颠得我一上一下的,然后还有风吹过来……小白脖子上的毛毛好长啊,我就那么抓着,它也不咬我。” 焦尾听得好笑,“姑娘,谁家的马儿还咬人不成?” 许知雾脸蛋一红,“万一呢,我那不是担心被咬了嘛。还有那个许孜,还不算讨厌嘛,他会带着我骑马哎!” 焦尾听不得这话,当即反驳,“姑娘,他明面上自然得讨好您,心里头怎么想的还不一定呢,奴觉得,怎么都得防着!” 许知雾听得微愣,正想着怎么告诉焦尾许孜不像那样的人呢,便听一直沉默的绿绮问,“焦尾,你这般讨厌公子,是不是什么时候被他训斥过了?” “哪里?就你多嘴。”焦尾冷哼一声,“我可是全心全意为姑娘着想的。” “别吵啦!”许知雾踢开被子脆声说,“我也觉得他还不错,他带我骑马呢!焦尾你都没带我骑过马。” “那怎么一样,他是男子,会骑马,奴哪里会骑马呢……”焦尾急着争辩,却见许知雾翻了个身朝里,仿佛不肯听她说话了,焦尾的声音小下来,委屈得眼眶都红了。 不就骑个马,就把姑娘给收买了? 早知如此,她哪里需要这许多甜言蜜语,到头来还不如去学骑马! 翌日许知雾带了绿绮去找魏云娴玩,留焦尾在屋里一肚子气。 许知雾也不晓得这些,她不过随便带人出门,哪里顾得上丫鬟们的小心思。 她在魏云娴门口见着了林家的小公子,林家和魏家是世交,林公子也和魏云娴交好,和许知雾并不算熟,不过互相认识罢了。 于是许知雾对他点了点头便推门进去了。 “阿雾,你来的正好,我就等你来了一起吃冰碗呢!”魏云娴笑眯眯地拉着许知雾走到坐榻前。 “那林公子呢?他就在外头哎。” 魏云娴下巴一抬,“不管他。爹娘总让我带他玩,我才不带男孩子玩呢。对了,你的小马驹是不是已经到府上了?” “嗯……是到府上了,不过爹爹把它给了别人。”许知雾垂着眸子,而后笑了笑说,“不过没关系,阿娴要是想去摸摸也是能摸到的。” “给了谁?是不是你那个新来的哥哥?”魏云娴的声音低下来,对着许知雾的耳朵小声说,“我偷偷听爹娘说起过,你那个新来的哥哥说不定是你大伯家的堂兄,只不过他们不方便养,就丢给你爹娘了。” “堂兄?爹爹娘亲都没这样说啊。” “那可能是不太好的身份吧。”魏云娴委婉地说。她猜想许孜是许家大房的外室子,京城那边不方便承认他的身份,就丢到骈州二房来,骈州这边天高皇帝远的,许刺史就是最大的官,哪里还有别的什么官来管这些琐事。 看着许知雾有些懵懂的模样,魏云娴摸了摸她的脑袋,对这个比自己小了两岁的小姑娘露出了怜爱的神色,“你不懂就算了,以后会懂的。” 许知雾吃了一口冰碗,和魏云娴说起许孜来,“……那些人原本不想让我过去的,可是他就带着我去了,还抱着我挂了酒曲!阿娴你知道酒曲是做什么的嘛?酒曲就是做酒的!还有昨天,他带我骑马呢,骑的就是小白,可好玩了。” 魏云娴听出许知雾话里的喜爱之意,心里不得劲,眉毛也跟着古怪地扭了扭,“阿雾觉得他很好?” “对!我昨天玩得好开心!” “阿雾你听我说,那个下人院本来就是你家的,他只是带你走了走。还有小马驹,本来就是你的,他也只是带你骑了骑。”魏云娴再度用怜爱的眼神看着许知雾,“你个傻乎乎!就这么被他哄住了,日后他卖了你,你还得给他数钱!” 许知雾眨眨眼睛,扭扭捏捏地说,“可是阿娴,我不会数钱……”第5章祈使句 许知雾深感自己辜负了魏云娴的信任,她竟然不会数钱! 魏云娴恨铁不成钢地伸出指头点了点许知雾的额心,“你就是傻,你傻。” 许知雾咽了咽,眼珠子都转一圈了也不知该怎么反驳,便听魏云娴扬声喊道,“林琅!进来。” 那个林家的小公子便当真推门进来,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魏云娴,“你,你喊我?” “我都说了‘林琅’,不是喊你是喊谁?我肩膀酸了,你来给我捶捶肩。” 见他慢吞吞的,魏云娴不耐烦地瞪他一眼,“快点,我在带你玩呢。” 许知雾眼睁睁看着林琅走到魏云娴身后,动作生涩地给她锤肩,没锤两下,脸红了。魏云娴又叫他出去。 许知雾又眼看着琳琅出去,而后说,“他好听你的话啊。” “什么时候你那个哥哥也这么听你话,就不用担心他欺负你了。”魏云娴说,“阿雾,他虽然是你哥哥,但到底不是一处长大的,你可不能傻乎乎的被他哄得团团转!什么逛院子、骑马,都是雕、虫、小、技!” 许知雾听进去了一半,她回想了一番许孜立在庭院中那副沉静又温和的模样,实在想不出他若是和林琅一般听话该是怎样的光景。可是一旦设想起来,许知雾便感觉到一股热意在她胸口乱窜。 她是当真想要许孜听她话,对她好啊。 最好也不和她争抢爹爹娘亲,这样她什么也没少,反倒多了一个漂亮哥哥对她好! 许知雾一把抱住魏云娴的胳膊,“阿娴教我嘛!” “教什么?” “教听话!” 魏云娴笑了一声,得意地说,“叫我姐姐。” 许知雾能屈能伸,当即响亮喊道,“阿娴姐姐!” “好,今日我便将我毕生绝学传授于你,许知雾听令!”魏云娴在坐塌上站起来,有模有样地半闭着眼,摆出个高人姿态。 许知雾入戏地应了一声,“阿娴师父请说!” “魏家绝学第一条:说话要凶,声音要大,才会令人信服!”魏云娴说,“‘你给我吃一点好不好’,错;‘给我吃’,对!‘请问可否让我让我瞧上一眼’,错;‘给我看’,对!许知雾可明悟了?” 许知雾使劲点头,“明悟了!” 魏云娴随手从桌案上抽了一枝花,点了点许知雾的额心,“今日点拨于你,望时刻谨记。” 许知雾双眼亮亮地看着她,只觉得这个姿势好像观音菩萨,好仙好美,跃跃欲试着也要用枝条去点魏云娴,两人很快忘了教学,嘻嘻哈哈地我点你你点我。 最后许知雾倒在坐塌上,想起来什么一般坐起来,“阿娴,第二条呢?” 魏云娴现在已经气喘吁吁、脑袋空空,哪里还想得出什么第二条,于是随口道,“阿雾,你得一条一条学,知道吗,学会了我再告诉你第二条。” “好!阿娴你真厉害!” 魏云娴脸不红心不跳地接受了许知雾的夸赞。 许知雾在回去的路上都还在想着魏云娴的话。 今天的许知雾是有高人指点的许知雾。 被绿绮抱下马车后,许知雾目标明确地走向松风院。 路上碰见个松风院的下人,许知雾问,“许孜呢?” “回姑娘的话,公子在屋里呢。公子他——” 话没听完,许知雾已经冲向了许孜的屋子,她急于尝试魏云娴告诉她的小妙招。 推门而入,许知雾觉得这屋里有些闷,还有些苦涩的气味,她在鼻子前头扇了扇,往四下里一瞧,最里头的床榻上隐约可见一个躺着的人影。 许知雾拎着裙摆跑过去,一把掀开许孜的帐帘,而后用一种惊奇的语气说,“都中午了,你还在睡觉啊!” 见许孜的目光温温和和地看过来,许知雾吐了吐舌头,“你羞羞!” “叫阿雾见笑了。”许孜撑着床榻坐起来,笑容有些虚弱,“晚上有些着凉,没能起来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