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退,你来了!” 堂中的凌从南快步迎来,直到立在门槛内,看着在门槛外驻足的刘岐。 时隔千余日夜,四目重逢相对。 门内身着铅白色宽大袍衫的少年神情动容之余,眉眼间的底色是安定平和,身后烛火通亮柔暖。 门外系着玄披的少年一身寒潮,那寒潮既来自夜路,也来自骨血,他漆黑的眼中略带怔然,背后夜色昏沉阴暗。 “思退,快进来,外面风大。”凌从南侧身让开,催促刘岐入内说话。 刘岐勉强回神,应了声“好”,跨入堂内。 邓护守在堂外,堂中二人在烛火下对坐。 刘岐看着那双倒茶的手,只觉连它们都透着别样的淡然从容。 气氛分明比预想中平静千万倍,好似家人闲坐,但这份平静却扼住了刘岐的喉咙,他竟费了些力气才得以开口,问:“从南,这些年……你都在何处藏身?我一直都在找你。” 从南比他只大了两个月,他幼时不知事,总觉得从南没有他长得高,那便理应他来做兄长。待到了五六岁,完全知理了,但习惯已经养成,再喊反而别扭,二人感情又一向很好,于是便互相称名。 再后来,他有了字,从南就喊他的字,这样显得更亲近。 从南没有字,舅父还没来得及为从南取字。 “过去的事便不提了,总之我一切还好……”凌从南将一盏茶推向刘岐,一边说:“思退,反倒是你,这些年你独自在南地受苦了。” 他抬首时看向刘岐,带些歉疚地说:“你不该找我,也不该救我的,这太过冒险了。” 刘岐心底的茫然愈发深重,脱口而出:“可若再迟一步,你就会落入绣衣卫手中——” 凌从南摇了摇头,缓声道:“生死有命,只要不牵连他人就好。思退,你的处境已经很艰难了。” 生死有命。 这四字如同一记猝不及防的闷棍打在刘岐后心。 他看得出来也听得明白,对方这些话并非消沉,也不是他所熟知的自毁,而是一种淡然,看淡了生死的释然……所以也看淡了仇恨吗? 刘岐感到不可思议,他试图从那双依稀还算熟悉的眼睛里找到些微同类的气息,却空手而归。 二人之间仅隔着一盏烛火,两盏清茶,却好似被切分成了两方天地。 对方是自内到外释然超脱的圣人,他是浑身涂满了鲜血的鬼魂。 迷茫间,刘岐甚至忍不住直言问面前之人:“从南,你不想报仇吗?” 这是他在路上反复劝诫自己不能直言不可渲染的刀光血痕,他不愿过度割伤从南。 可此时此刻,他却几乎以自保的心态问出了这句话,因为他感受到了自疑的恐惧。 凌从南对上那双明灭不定的眼睛,微微移开视线,哑声道:“思退,抱歉……那夜之事我已记不太清了。” 刘岐脑中有着短暂空白:“为何会记不清?” “那夜之后,我病下了,病了许久,高烧惊厥昏迷难醒……”凌从南的声音很低,脑海中一度回荡着女子诵读道经的声音,他回忆着那时的一切,简略地道:“待好转之后,我慢慢就记不清那夜的事了,纵有大致认知,却好似隔了层纱雾,抽出了身来,站在了很远的地方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