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命运无情捉弄的感觉,使许明舒在心里疯狂的咆哮,可她什么也不能说。 也没有人会懂,此时此刻她只能这样望着邓砚尘。 因为除了邓砚尘,谁也不会明白。 邓砚尘在原地定了良久,小心翼翼的走向许明舒。 细密的雨落在她头顶,顺着脸颊一点点滑落下来。 他想抚摸她的脸颊,告诉她不要怕。 可到了这一刻,他竟一时有些语塞,只能默默上前将许明舒揽在怀里。 看着面前姑娘眼中的破碎了的光,邓砚尘拥着她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中。 许明舒听见他声音颤抖的安道:“明舒,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 永德十九年,三月初十。 京城的大雨连续下了几日,潮湿阴冷的寒气顺着窗缝吹进来。 书案前的烛火微微摇曳,萧琅捏着手中披红的笔,掩面轻轻咳了几声。 随即,一件厚重的氅衣盖在了他肩头。 萧琅侧首看过去,见萧珩正站在自己身后。 萧珩头上刚敷了药,脸上脖颈上还有手上都是被树枝划伤的痕迹。 萧琅朝他疲惫的笑了一下:“醒了?” 萧珩点点头,神情有些犹豫:“皇兄,我睡了多久?” “有两日了,”萧琅道:“你怎么回事儿?出去上个香,怎么还能从山顶跌下来?” 萧珩抿了抿嘴,只道:“出了些意外。” 萧琅拍了拍他的手,露出一抹笑,“没事就好。” “宫人同我说,皇兄在这里看这些奏疏已经几日没有好好休息了。国事虽重要,但皇兄的身体才更为要紧。” 萧琅叹了口气,看向书案前摆放着的厚重奏疏。 “近来朝中事务繁忙,各地灾害频发,皇兄的心里实在放心不下。” 言语间,夹在书册里的小信掉落出来。 萧珩随手捡起,放在太子身边。 萧琅在看见那封信的模样时,眸光顿了顿。 这信做的十分隐蔽,还夹在书册里。 信封折叠的又小,一时间的确是很难发现。 什么人会弄这样一封小信送到他面前? 他修长的手指拆着叠得繁琐的信件,快速浏览着。 此时暴雨已停,乌云消散开来,露出一点稀薄的月色来,映照着萧琅的脸色越发苍白。 萧珩看见自己皇兄看信后脸色突然变了,忙追问道:“皇兄,可是出了什么事?” 萧琅的喉头微微动了动,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这封做的极为隐蔽的信,是他派出去打探民间消息的暗卫送回来的。 上面清清楚楚的记载着,黄河两岸的百姓被巨额赋税压得喘不过气来。 甚至有些人家里已经达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舍不得吃自己的孩子,就同邻居换着吃。 萧琅握着那封信,双手控制不住的颤抖。 信中的字字句句,像是在无声的质问着他,苍生疾苦,君主无为。 一夜未眠,直到此时疲乏才终于从他的骨子里渗透出来。 萧琅觉得胸中气血翻滚,他强撑着稳住心神。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一语未发的萧珩轻轻的推了他一下,“不早了皇兄先休息,这些事明日再说吧。” 见萧琅未动,萧珩又道:“皇兄,都察院的人已经在暗中调查证据,皇。。。父皇的决定有道理,他叫你在东宫反思,就是怕你此时再有动作,打草惊蛇。” 萧珩正欲搀扶着他起身,却发现萧琅的身体紧紧的绷着,犹如一块僵硬的石板。 他费力地推着他往前走,尚未行几步,萧琅眼前一黑踉跄了几步方才站稳。 萧珩吓了一跳,一把揽过他:“皇兄你没事吧?我叫太医过来。。。” 似有一口气悬在他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憋得他头晕恶心十分难受。 多年来未曾再感受过的体虚乏力感,像是在这一刻又都冒了出来。 这几年,他按着医嘱用药调养身体。 看着像是有所好转,但实际上,萧琅很清楚无论什么药,都阻挡不了他这个身体内在的的江河日下。 尤其是这段时间,就仿佛欠下的病痛,都一股脑的又找上了他。 萧琅攥着手中的信,不禁感到一阵后怕。 凭他这样的身体,还能来得及整治完朝中这一群蛀虫,看见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的时候吗? 萧珩牵住了他冰冷的指尖,放在自己手心里暖着。 语气里是难得的焦急:“我去叫宫人给皇兄端药过来。” 萧琅扶额,没有说话,由着他扶着自己朝寝殿走去。 次日一早,御书房内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划破平静的天空。 太子萧琅摘了冠,身着素衣跪在门前,腰板笔直眼中满是坚毅。 十几名内侍依次在他身后跪了一地,低着头,噤若寒蝉。 御书房内笔墨纸砚散落到各地,精美地瓷器化成了残渣。 高公公跪在皇帝面前,瑟瑟地发着抖。 天子喜怒无常,本是一件寻常事,但是发着这样大的火还是头一次。 光承帝将萧琅写的奏疏扔到地上,怒不可遏。 他在看了那封信之后,围着御书房内徘徊了许久都未能平复胸中的怒火。 那信中洋洋洒洒的写了五千字檄文,来指责他这个帝王的为君之昏,和为政之失。 这可以说是光承帝此生看过最辛辣最刻薄的奏疏,然而这封奏疏,却来源于他的长子萧琅。 奏疏中最后一句,赫然写着:盖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 全天下的人,认为你这个帝王存在过失已经太久了。 光承帝怒火中烧,他在位十九年,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对他说这样的话,无论是臣子还是他的孩子。 光承帝的震怒不言而喻,他怒吼道:“把萧琅给朕带过来,把他给朕带过来!” 高公公头磕在地面上,颤抖道:“回陛下,太子殿下已经在门外跪着了。” 闻言,光承帝一怔,抬头望向前院见萧琅的确在院中跪地笔直。 他又将方才被他扔在地上的奏疏捡起来,看了看。 此时,他神志恢复了大半。 看着上面的字字句句,他不得不承认,这满天下也就只有他的长子萧琅敢如此去指责他。 可他在为这些年,开通河道,治理江南水患,处理国事从无一日停歇。 虽不能同历史上的那些盛世明君相比较,但也算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何至于被储君,被自己的儿子如此指责? 光承帝将那封信在手中攥了许久,没有再说话。 他们萧家是马背上夺来的天下,他不明白怎么会生出萧琅这样张口仁爱,闭口仁德的子嗣来。 高公公抬起头虽是不敢直视着光承帝,但还是颤抖的问道:“陛下,太子殿下那边儿……” 光承帝道:“他喜欢跪就叫他跪着!” “自小他体弱多病,这些年无论他如何忤逆于朕,朕都不忍责罚于他,如今更是纵得他无法无天,竟叫他指责起他老子的不是。既如此,那就让他跪着好好反省一下,为人臣子,该当如何同主君说话,为人子又如何同自己父亲说话!” 高公公满面愁容,他扭头看了看外面阴郁着的天,似有暴雨将至。 “可是陛下,奴婢瞧这天马上就要下雨了,太子殿下金尊玉贵,若是淋了雨……” 光承帝拂袖,“淋了雨又如何!朕当年御驾亲征,连流血都不怕,一国之储君还能怕淋雨不成?” 高公公见状,不再多言默默的退了出去。 天空中几道闪电划过布满阴云的苍穹,雷声轰轰而至。 身边有内侍上前小声道:“干爹这可怎么办?太子殿下一贯体弱,若是跪出什么事儿了,皇后娘娘那边儿咱们不好交代呀!” 高公公摇了摇头,“哎哟,陛下心意已定旁人劝说无用,这太子也是,放着好好的安生日子不过,非要出来一而再再而三的惹怒陛下!” 高公公咂了咂嘴,又道:“那奏疏写得,连我都看不下去眼……” 萧琅一身素衣,跪在御书房门前。 狂风伴着暴雨如约而至,他单薄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可脊背挺的那样笔直。 雨水顺着他头顶滑落,在高挺的鼻梁上蜿蜒而下。 他嘴唇冻得乌青,整个人面色也是极为苍白。 萧珩撑着伞,自远处飞奔而来。 他脱下自己的衣袍。将皇兄遮盖住,撑着伞想要将头顶的暴雨隔绝开。 可萧琅却大力的推了他一把,不许他靠近来。 萧珩跪在他身侧,焦急道:“皇兄,不能再跪了,我们去同父皇认个错!不能再跪了,皇兄!” 萧琅伸手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露出的皮肤愈发苍白,目光满是坚决。 他朝御书房门前叩首,朗声道:“还望陛下体恤民生疾苦,尽早处置罪魁祸首!” 他一句接着一句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不知喊了多久,萧琅捂着胸口重重地咳了几下,这段时间一直卡在他胸口的那口气像是被咳了出来,萧琅展开手心,发觉那不是一口气,而是一团污血。 他自小有一种病,身上若是有哪里划破后,就会流血不止,需立即诊治。 这血从他口中咳出来后,源源不断地鲜血顺着他口鼻流出来,滴滴答答地落在他白净的里衣上。 萧珩被他推得倒在地上,他惊恐地撑着湿滑的地面后退了两步,随即越过层层侍卫的阻拦,朝御书房前奔去。 他跪在御书房的石阶前,不停地磕着头。 “求父皇开恩,皇兄体弱经不起这般责罚,儿臣愿替皇兄受罚,求父皇开恩啊!” 御书房内静静的,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萧珩不肯放弃,不停的磕着头,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流进眼睛里,看着甚是吓人。 高公公眉头微皱,眼神示意身边的几个侍卫上前将他拉起来。 萧珩挣扎着不肯走,他此生只求过他这个皇帝父亲两次,一次因为他阿娘,一次为他皇兄。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能再没有皇兄。 身后,内侍的惊呼声传来。 萧珩猛地回头,看见倒在血污里的皇兄萧琅。 他双眼充血,再也不顾任何阻拦,背起皇兄朝坤宁宫的方向跑过去。 天空中惊雷阵阵,坤宁宫内灯火通明,十几个太医跪了一地。 王皇后的泪已经流干了,仰仗女官搀扶着放能站起身。 太子萧琅躺在床上,胸前的衣衫被大片大片的血迹浸染。 他目光越过面前跪着的众人,看向萧珩,无力地伸出一只手。 众目睽睽之下,萧珩走上前,附耳听他气若游丝地挣扎着说了几句话。 在萧珩惊讶地目光中,萧琅侧首看向王皇后,疲惫地笑了一下,“母后……儿臣…不孝,今后……还望您珍重。” 王皇后似是再也忍不住,汹涌的眼泪夺眶而出。 撕心裂肺的哭声中,坤宁宫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一道高大的身影从中走出,萧珩提着剑,双目猩红。 惊雷滚过层层宫阙,震得屋瓦颤动。 他在倾盆暴雨中一步一步地朝着御书房的方向走, 他要杀了萧鉴晟!第70章 连绵数日的大雨,京城终于迎来了放晴的一日。 晨光微熹,城外的空气带着青草的芳香,许明舒同家人一起,目送着许侯爷骑马启程奔赴沿海交战地。 宫中在操办着太子萧琅的后事,许明舒跟随着姑母宸贵妃一同入宫送了他最后一程。 自己的婚服没穿多久,又换上了一身丧服。 在一众压抑的哭声中,许明舒看见一向温和端庄的王皇后眼神空洞的站在那儿,面如死灰。 上一世,也是在太子萧琅病逝后,王皇后同光承帝大闹了一场,自此独居坤宁宫中闭门不出,将打理后宫之事交给宸贵妃,不问世事。 当时四皇子萧瑜和抚养在宸贵妃膝下的萧珩成了储君之位的备选者,萧瑜势在必得,步步紧逼。 萧珩则也是稳步向前行,二人斗了几年,萧珩方才在这场夺嫡之争中取得了胜利。 更是在他入主东宫,代行监国重任时,大刀阔斧整治户部。 萧瑜外祖父被锦衣卫抄家,全家上下死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