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只是透骨的冷。 季烟不记得过了多久,她被平放在了坚硬的床上,身下的木头硌得她难受,抱着她的那只手臂刚要松开,她却迅速地抱住了它,紧紧地抱在怀里,好像只有抱着,才有安全感。 殷雪灼皱眉,莫名地看着神志不清的季烟。 她流了好多血,还缠着他不肯放手,殷雪灼被她这样抱着手臂,满眼都是冰冷的戾气。 他烦躁地想杀人。 不知道是因为被她缠住,还是因为她的血弄到了他的身上,还是因为别的。 殷雪灼极想杀人,眼中翻腾着兴奋的杀意,右手不受控制地掐住了季烟的后颈,手指却迟迟不用力。 他垂目看着她,眼底的火逐渐熄灭,最终冷冷抿唇,手掌往下,反而贴在她的后心,为她传了灵力。 “醒过来。”他冰冷的唇贴在她耳边,一字一句,清晰地唤醒她的神智。 季烟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身体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头晕目眩,甚至严重地泛着恶心,搅得她浑身难受。 一股暖流从后心蔓延开来,好像一缕光刺破黑暗,拨云见雾,将一切难受驱散。 殷雪灼冰冷的声音瞬间刺入她的意识之中。 “醒过来。” 季烟醒过来了。 她睁开眼时,看到是殷雪灼的手臂,视线缓慢上滑,才对上他幽黑的眸子。 在这冰冷的宫殿里,殷雪灼雪白的脸显得格外阴森,他不带感情地看着季烟,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 季烟这才发现自己是死死地抱住他的,怀里的手臂温度冰冷,活像是搂了一个大冰块。 季烟慢慢地放开他,一低头,发现自己身上全是血。 血流了太多,现在已经没流了,季烟可以想象到自己此刻的样子多狼狈。 应该是回灵丹发作了罢。 很奇怪,她现在还不觉得疼,只是觉得浑身酸软,只想继续睡过去。 季烟晕晕的,身子又想往下滑,被殷雪灼粗暴地捞了起来,他的手继续贴在她后心,传递着淡淡的暖意,企图用他的灵力抗击回灵丹的药效,减缓季烟的毒发。 但回灵丹既然如此厉害,又岂是外力轻易可转圜的?殷雪灼传了一会儿灵力,发现没用,又暴躁地要继续加大力度,季烟却抓着他的手,低声道:“我……我好多了……谢谢你……” 殷雪灼古怪地看着她,半晌,他恢复阴沉的神情,冷笑道:“你以为我是为了救你么?” “我讨厌让你死在季云清的手上。” “你在我身边,姑且算是我的人,没我的允许,谁都别想要的你命,你就算要死,也只能乖乖被我炼成人蛊。”他抬起冰凉的手,轻轻捏着她的后颈,“谁也别想先一步取你性命,更何况你我性命相关,我也不会陪你去死。” 他很喜欢这样捏着她,手指的力道不轻,却也不至于让她疼,季烟听着他看似冷酷的话,缓慢地点了点头,“你一开始,也是这样和我说好的。” 殷雪灼又不欠她什么,也不算是她的谁,她早有心理准备,神色很平静。 殷雪灼低下头,鼻尖贴近她的发边,轻轻嗅了嗅,略显嫌弃道:“浑身都是血的味道,应该带你去洗一洗。” 季烟:“你杀了这么多人,还讨厌血腥味吗?” 殷雪灼没理她,继续在她身上闻了闻,忽然对她笑了一下,“你临死,都不想求我什么?就这么坦然赴死么?” 季烟无辜地看着他,“我求的话,你会答应吗?” 殷雪灼瞥了她一眼,脸上明晃晃地写着“酌情考虑,看我心情”。 他漫不经心地想,冲着她在魔域地牢里说的那些话,他也不排斥身边永远带着这个小拖油瓶了。 如果她求他的话,他就不把她做成人蛊了,人蛊不能说话,也没有好闻的体香,他不喜欢。 引出她的魂魄,放在自己的指环里,偶尔还能把她放出来玩儿,似乎也不错。 如果她还能再讨他开心一点,他就干脆救她,不管有多困难。 他在等着季烟求他。 可季烟下一句却是“我想吃火锅”。 殷雪灼:“……” 季烟一本正经,“我这几天过得太苦啦,已经好久没有吃过火锅了,这个很好做的,就是缺一点食材,我做梦都想吃火锅,要不你去弄点食材,做好了我们一起吃?” 殷雪灼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半晌,他冷冷笑了一声,原地消失不见。 虽然不知道火锅是什么东西。 但他很想捏死她。 - 殷雪灼很不开心。 不开心的后果就是,别说吃了,连西北风都不给喝。 季烟晚上趴在床上一动不动,还嫌弃这个“床”连被子和床单都没有,这让她怎么睡嘛。 季烟睡不好觉,晚上还冷,殷雪灼连个被子都不给她准备,这宫殿好看归好看,晚上的温度也是真的低,季烟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最终被冻醒了,她开始打喷嚏,一打就停不下来,最终泪眼汪汪,双目通红。 “殷雪灼……”她爬起来,又去揪殷雪灼的袖子,“我好冷,我又要生病了。” 殷雪灼看着季烟。 她自己似乎没有感觉,可他清晰地看到她的眼睛很红,眼角有一丝血流了出来。 回灵丹毒发的其中一个症状,似乎就是七窍流血。 继鼻血之后,又是眼睛的血。 然后她会逐渐失去意识,并化为一滩血水。 殷雪灼召唤出蝴蝶,又叫来了秋宓。 “她冷。”他对秋宓说,“让她好受一点。” 秋宓有些惊讶,看着一边的季烟,那小姑娘蜷缩成一团,身子不自然地哆嗦着,眼角的血顺着脸颊蜿蜒而下,触目惊心。 她很坚强,没有哭,只是手上的血发呆。 秋宓走了过去,在这个凡人小姑娘身边坐下,拿帕子给她搽净脸上的血,再施法给她探了探身子的情况。 季烟第一次看见秋宓,她从来没见过比秋宓更好看的人,忍不住说了一声,“姐姐你好漂亮。” 秋宓意外地挑了挑眉梢,冲季烟安抚一笑。 凡人,这样弱小的凡人,小嘴却这么甜,意外地乖巧讨魔喜欢。 秋宓虽然被无数人夸赞过貌美,季烟真诚的赞美却仍旧让她愉悦。 季烟安安静静地坐着,至始至终盯着秋宓的脸看,秋宓查探完毕之后,忍不住露出一丝怜悯。 “救不回来了。”秋宓说:“这具身体已经开始腐朽了,人的躯体太脆弱了,若是有灵根的人,或许还能勉强支撑过三日,但她至多还能活一个半日,已是极限了……除非她能脱胎换骨。” 季烟恍惚了一下。 她下意识看向殷雪灼。 殷雪灼烦躁地捏断了椅子的扶手,又一脸不悦地把手中断裂的木头丢开。 又是一副极其暴躁的样子。 这人,明明之前还撂狠话,现在又暴躁成这样。 好像要炼她的是他,不想她死的也是他。 但是他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他会和她一起死的,趁着现在她还没有痛苦,他应该快点儿动手。 殷雪灼忽然问:“火锅在哪里弄?” 殷大佬良心发现,想给她最后一点儿快乐。 季烟笑了起来,跳起来扑了过去。 殷雪灼被迫接了她满怀,她破罐子破摔,也不怕冷了,开心地抱了他一下。 “就在凡间!” 从魔域到凡间一趟,以殷雪灼的速度,来去只需小半日,季烟收集好了食材,在魔域的后山生了火,还让殷雪灼临时捏了个锅出来,加了一点儿水,煮得咕噜咕噜冒泡。 殷雪灼无需饮食,无需睡觉,但也见过凡人吃饭的样子,却第一回看见这种吃法。 “把水加进去,然后煮开,调料放足,再煮肉。”季烟拿筷子夹了一块肉,吃得津津有味。 殷雪灼凑到锅旁边闻了闻,表情有些古怪,他不觉得很香,但是季烟看起来真的很开心。 有这么好吃吗? 殷雪灼抬手要伸进锅里,被季烟迅速用筷子打开。 殷雪灼危险地眯起眼睛。 “要用筷子啊大佬,用手抓不干净。”季烟没想到他连这都不懂,完全忽视掉了他不爽的表情,在锅里夹了一块肉出来,凑到殷雪灼嘴边,“来,张嘴。” 殷雪灼:“……” 他脸色僵了僵,不自在地往后躲,季烟却一直凑过来,非要他尝一口,殷雪灼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到底还是被迫咬了一口,喉咙滚动一下,咽了进去。 怪怪的。 季烟笑眯眯地问他:“好吃吗?” “不好吃。”殷雪灼不悦地坐到一边,嫌弃地撇过头,季烟却不管他了,自己吃得非常开心,殷雪灼又忍不住看过来,季烟只要看过来,他就假装没看她。 季烟吃着吃着,忽然感觉喉咙里漫上一股腥甜,她抿紧了唇,若无其事地将血咽了回去,抬手擦掉了唇角的血迹。 殷雪灼背对着季烟坐着,不知道坐了多久,感觉身后没了动静,他转过头,这才发现季烟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已经晕了过去。 他起身,把她打横抱起来,刚刚站直身子,也感觉一股来自内脏的尖锐疼痛。 毒发了。 终于开始疼了。 殷雪灼抿紧薄唇,他把季烟抱回了宫殿里,放在床上,又默默注视着她。 …… 季烟又从混沌中挣扎着醒来,鼻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肺部仿佛充满着棉絮,连呼吸都变得艰难,她低头咳了咳,摸到了一手黏腻的血。 殷雪灼坐在她不远处。 他在打坐,周围笼罩着淡蓝色的光晕,像覆了一层霜雪,衬得容颜如同冷玉。 季烟一边捂着嘴咳血,咳得撕心裂肺,一边还忍不住看他。 他应该也很难受,所以才破天荒地打坐调息吧。 她昏迷之前,还以为自己再也醒不过来了,没想到殷雪灼一直拖到现在还没动手。 他肯有一两分怜悯心,也不枉临霜城中,她费尽心思地帮他周旋。 季烟看见殷雪灼身后有着如蝉翼般几近透明的翅膀,和长发一同垂落在地上,微微嗡动着,上面的鳞片散发出淡淡的蓝光。 好像是他的一半翅膀。 就这样毫无防备地露了出来。 季烟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在殷雪灼身边坐下,近距离地观察着他的翅膀。 没有那天见到的那么巨大,往下耷拉的翅膀看起来漂亮又无害,纹路非常漂亮,上面的鳞片已经长出了大半,密密麻麻,全是玄冰鳞。 季烟看到其中一片的根部泛着血丝,有些格格不入,好像是灵脉下的那一片。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 摸一下,又摸了一下。 滑滑的,还有些冰冰凉凉,羽翼摸起来很坚硬,难怪杀伤力这么强呢。 她的指尖碰上殷雪灼翅膀的那一瞬间,殷雪灼就睁开了眼睛。 眼底满是戾气,他讨厌被人靠近,却瞬间看到了偷偷摸她翅膀的季烟,她的眼睛很亮,似乎很喜欢他的翅膀。 居然会有人喜欢他的翅膀?他当真是第一回看见。 他抖了抖翅膀,躲开了她的手,古怪道:“你干嘛?” 季烟被他撞破,连忙收回了手,又忍不住瞟着他的翅膀,“我觉得很好看……就想摸一摸。” “可怕吗?” “不可怕。” 殷雪灼嗤笑,“胆子倒是挺大的。” 季烟无辜地望着他。 殷魔头好像没生气诶?那她还可以继续摸吗?季烟悄咪咪再次伸出手指,试探地戳了戳最奇怪的那个鳞片。 殷雪灼皱起眉,瞪了她一眼。 但是没什么实质性的动作。 季烟胆子肥了,人之将死,天不怕地不怕,甚至敢倒着薅大佬的毛,季烟在他的翅膀上上下其手,本以为他会把她一脚踹开,没想到他居然斜斜地往一边一歪,舒服地眯起了眼睛,一副猫儿被撸得打呼噜的样子。 看来她的手法还不错?季烟有些兴奋,她第一次撸翅膀,又顺着他纹路往下用力摸了一把,一边观察着殷雪灼的表情。 他看起来好享受哦。 季烟:没想到我最后的时光,居然是在撸魔头。 季烟津津有味地撸了许久,殷雪灼忽然睁开了眼睛,抬手揪着她的衣领子,把她提到了自己的跟前。 瞪着一脸无辜的小姑娘,他想凶都凶不起来了,古怪道:“你就真的不怕?” “啊?”季烟惊讶,“可怕吗?” 他像蝴蝶啊,这么漂亮,哪里可怕了?如果他是个蟑螂蜘蛛的话,她应该会害怕了。 她反问得如此理所当然,连殷雪灼都茫然了一下。 不可怕吗? 他心底莫名复杂,随即想起了什么,又冷笑道:“有人和你说过一样的话,什么不害怕,也不过是虚伪的谎言。” 有人? 季烟回忆了一下,“是殷妙柔吧?” 糟糕,她太顺嘴了,一说完她就后悔了。 殷雪灼的脸色果然阴沉了下来,满眼戾气。 这么大脾气。 季烟心底咋舌,不过她现在胆子肥了,他就算是摆出这样的表情,她也不是特别怕。 “殷雪灼。”她看他如此生气,忍不住叫了他一声,硬是在他的目光里溜出他身边,又去摸翅膀。 也许是因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心态都彻底变了。季烟一边摸着他的翅膀,一边语重心长地开始劝他。 “其实我觉得你不用老是介怀这些的。”她说:“殷雪灼,女孩子第一次看到你的原形不害怕,只能说明她胆子大而已,并不是对你一见钟情,也不是要和你交朋友的意思。殷妙柔说了又怎么样,我见过赤阳的原形,我也不怕呀,难道赤阳对我来说也很重要吗?” 原著里,殷妙柔是一根尖锐的刺,狠狠扎在了殷雪灼的致命之处。 她给了他最弱小时的希望,也给了他后来的绝望,让他一生想起她就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