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叫她了,还是这样挨着她,他的身影挡住了大片天光,罩下一片浓重的阴影,让她觉得被他压着,莫名紧张。 她忍不住了,伸手轻轻推了他一下,“你回魔域去。” “我会一直陪着你。”他握住她伸出来的手,眼睛无辜地望着她,还藏着几分委屈,“就算离开,也会带你一起。” “我魂魄虚弱。” “交给我。” “你又要血祭么?” “不血祭。”他眨了眨眼睛,“不让你难过。” 她抽回手,实在是没忍住,吸了吸鼻子,盯着角落的一处看,嗓子哑哑的,“我习惯一个人了。” 明明说是习惯了,眼泪又啪嗒一声,落在了手背上。她的心太软,每次故作冷漠的时候,眼泪都要拆她台,把所有狼狈都暴露在他的面前。 殷雪灼看了也心疼。 那个侍女说,她应该被捧在手心疼的。 他昔日捧在手心宠爱的烟烟,不小心在外头受了委屈,只要稍微哄一哄,就会哭出来,其实还是在赌气,还是在怕。 他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哄好她。 只能这样悄悄靠近,一点点试探,即使变得被动卑微,他一点也不难过。 甚至感觉满心都是欢喜。 她现在这副样子,是不幸中的万幸。 不幸的是一百年已经无可转圜,万幸的是,她还那个熟悉的烟烟,每个小动作都是他刻在脑海里的样子,只不过是受伤了而已。 伤是会好起来的。 他曾遍体鳞伤,因她没有万劫不复,没有她的话,也没有安然无恙、再也无人欺辱的殷雪灼。 这一回,他来救她。第101章穆穆云瑶6 殷雪灼在身边,季烟是睡不着的。 她每次都闭着眼睛假装睡着,可以感觉到他的气息就在她的头顶,如今如此靠近,让她根本忽视不了他的存在,可以前需要他的时候,他偏偏又不在。 殷雪灼可以发现她的伪装,无论是故作冷漠,还是假装睡着,他伸手在她后颈轻轻一按,她便睡着了。 殷雪灼给她盖紧了被子,甚至起身去关了窗户,免得冷风让她生病了,然后就坐在她身边,仔细观察着她的魂魄。 季烟的魂魄和他猜想的差不多,比从前更加虚弱,但好在,她也只是虚弱而已,没有受其他的伤,以后只要耐心调理,是可以养回来的。 殷雪灼从前一直担心着,若她在这一百年前遇到了修为稍微高点的人,或许就会被人一眼察觉出魂魄异常,若是心思歹毒之人,她一定凶多吉少,如今既然安然无恙,便足够说明,她之前生活的环境,并没有修为那么高的人,或者可以说极少。 许是在少有修士的凡间,也难怪,他手下众魔年年寻找魂魄离体之人,都没有找到她。 她也没有办法回来。 殷雪灼抬手摸了摸她冰冷的脸颊,低头在她眉心落下一吻,她做梦似乎也极不安稳,眉心不自觉地蹙起,时不时手指抽搐一下。 殷雪灼垂下眼,忽然站起身,走到窗边,冰冷的目光透过窗棂,从阁楼上往下望去,将一部分城主府收入眼底。 他的眼神有些迷茫,偏头问乌桓,“这是什么地方?” 乌桓从黑暗中现身,低声道:“是天旋城,这座府邸的主人是天旋城城主穆康宁,是您当初亲自留他一命,如今将天旋城治理得倒是不错。” 殷雪灼抬手揉了揉眉心,还是很疑惑,“穆康宁?不认识。” 乌桓:“……” 乌桓心里腹诽:您这记性还真是差,自己做过的事都没别人知道的清楚,除了床上那小美人之外,您还记得什么呢。 趁着季烟睡着,殷雪灼干脆在这城主府里四处看看。他看到很多丫鬟在长廊别院中穿梭,除了城主府的侍卫是有修为的之外,其他人都似乎只是普通的凡人,和季烟一样弱小。 但没有季烟好看。 没有季烟性格可爱。 没有季烟从前活泼,看起来都很无聊,连脸都记不住。 殷雪灼一一点评,把整个城主府转了一圈,府上的女孩子都被他点评了一顿,看得乌桓都要绷不住冷漠的冰块脸,他又回到那座阁楼,看着季烟的睡颜,一脸岁月静好的温柔。 乌桓:忽然觉得魔主很卑微。 但他似乎很享受。 - 季烟是被穆康宁的声音给吵醒的。 她的午觉睡到了天黑,穆康宁就闯了进来,一边进来一边喊着“乖女儿”,季烟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直接腾地坐了起来,呆呆地望着走到床边的穆康宁。 穆康宁一看见她有些发肿的眼睛,便心疼地拉住她的手;“乖宝儿,爹看你一整日未曾用膳,是不是又不高兴了?哎哟,怎么还哭了,还是在那个姓王的吗?” 隐着身被挤到一边的殷雪灼:“……” 这哪位? 乖宝儿?他都没叫得这么肉麻过。 姓王的?谁?和季烟有什么关系? 他面色倏然阴沉下去,漆黑的瞳孔狠戾地盯着穆康宁拿着季烟的手,一种久违的暴躁想杀人的冲动涌上心头,恨不得把眼前这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给捏死。 可他忽然忍住了。 殷雪灼从前杀人随心所欲,对他而言,并没有无不无辜的概念,只有该死和死不死都一样的区别,他对人动手也从不讲道理,对这样的强者而言,比你强就是道理。 向来狂妄自大,即使受伤也不会停手,他只懂伤人,不懂惜命,甚至包括是自己的命。 可后来,意外还是出现了,给他上了刻骨铭心的一课,这一百年,他把从前的事情回想了千万遍,终于明白,季烟其实一直不喜欢他的一些作风。 她不喜欢他滥杀无辜,不喜欢他因为不高兴就轻描淡写地捏死人,不喜欢他为了她牺牲别人,他的烟烟太善良,如果没有人得罪她,她是不会伤人的。 他甚至后悔过,没能在拥有她的时候,待她更好一些,这一百年来受了不少的煎熬,有时愤怒,有时恐惧,有时候又有一种心口隐隐作痛的感觉。 不知是不是他杀孽太重,天道才如此惩罚他忍受一百年的离别之苦。 如今重新得到她,他已学会了妥协,目光不善地盯着穆康时,但没急着杀。 乌桓看他眼底翻腾着杀意,想了想,还是悄悄过去告诉他一声:“这就是穆康宁。” 说完,怕魔主还是没懂这位现在的特殊地位,又补充了一句:“是穆云瑶的爹,也就是这位季姑娘此刻躯壳的爹。” 殷雪灼冷笑一声,依旧是一副阴恻恻的神情。 从前不管何时,季烟最能靠近的只能是他,能触碰她的也只有他,其他人若是没有他的默许,别说触碰到她,就算只是靠近她,也被他往死里整。 偏偏此刻,这位突然冒出来的极为碍眼的穆康宁,还拉着季烟滔滔不绝—— “儿啊,你还是要多吃一点,饿坏了怎么好。”穆康宁十分担忧,“是不是昨日做的太荤腥了,今日才没胃口?爹让厨子做的清淡一些。” 季烟朝他笑着弯了弯眼睛,“爹爹不用担心我,我随便吃吃就好了,爹您也要吃饭呀。” 穆康宁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爹也吃,爹和瑶瑶一起用晚膳吧。” 说着,穆康宁直接招呼下人去上菜,很快,阁楼的西角房被收拾干净,侍女上了菜,季烟和穆康宁相对坐下,每回一道用膳,穆康宁都似乎很高兴,季烟猜想原主或许极少陪他用膳,也许还因为喜欢上别人,一直对这位爹不冷不热。 如今季烟肯陪他,在他眼里便是女儿忽然乖巧懂事了,自然是极为高兴的。 又是和昨日如出一辙,拼命给她夹菜,季烟捧着碗一一接下,一低头,就哭丧着一张小脸,很是为难地啃着那些肉。 ……这怎么吃得完啊。 季烟一边吃,一边又忍不住想到了殷雪灼,分明睡前他还在她身边,可一醒来,他又不见了。 殷雪灼应该是不在的。 如果他在,也许当场就不会放过穆康宁。 晚膳才用了一半,便忽然有人闯入阁楼,向穆康宁禀报道:“城主!城西忽然起了大火,那火不知是什么火,一时难以扑灭,好几个百姓被困在了里面。” 穆康宁脸色微变,搁下筷子,腾地起身,“什么?为何难以扑灭?” 那侍卫神色慌张,“属下揣测,不知是何方修士暗中作祟,若是凡火,不可能烧这么久……” 季烟吃饭的动作顿住,有些惊讶。 穆康宁此刻无论如何也用不进去晚膳了,便转头对季烟柔声道:“瑶瑶,你先自己吃好,爹先去处理公事。” 季烟乖乖应道:“爹爹注意安全。” 穆康宁笑眯眯地应了,一转身,面色又变得凝重严肃,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脚步声渐远,季烟忽然听到了人体倒地的声音,她太熟悉这样的声音了,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什么人出现了。 “乖宝儿?”有人不满地在她耳边说:“我都不曾这样叫过你。” 他的语气里酸意明显,季烟只当不曾听到,低头夹着菜,慢悠悠地吃,谁知筷子刚夹了一片肉起来,刚刚张口咬在唇间,还没来得及嚼,便忽然被他扣住了下巴。 殷雪灼低头,一手扣着她的下巴,一手扣着她的后脑,低头凑进她的唇,在她的注视之下,将那块肉从她唇间衔走。 季烟:“……” 他咬住那块肉,又凑过来要亲她,季烟忽然抬手捂住唇,他的唇在她手背外顿住。 殷雪灼睫毛轻轻一眨,漆黑的眸子,含着水光,像是被她拒绝而委屈难过。 “烟烟。” 他用嗓子发出含糊的字眼,嗓音喑哑低沉,那块肉就悬在他唇间,他像只去给雏鸟喂食的母鸟,叼着肉,就等着投喂给她。 “这是别人的身体。”季烟再被他的眼神弄得心软,也不曾动摇分毫,“你不要对我动手动脚的,你要是亲了她,你就娶穆云瑶吧。” “……”没想到她这么说,殷雪灼微怔,随即将那块肉吐了出来,似乎也觉得有道理,眼神露出几分嫌弃,可转瞬间,瞳孔里又迅速染上一层兴奋,双手握着她的双肩,十分克制地喊了一声:“烟烟,你不喜欢我亲别人。” 季烟:“废话,我又没毛病,没事给自己找点儿绿?” 他没有听懂她的后半句,却也知道她是理所当然的语气,漆黑瞳仁之上,浓密的睫毛微微地颤。 烟烟还是要他的,还是将他视为自己的。 她也会吃醋,也不喜欢他与旁人亲近。 他将苍白得不正常的脸凑过去,似乎想拼命地将她揉入怀里,又纠结于怎样才算是不碰到别人,又能碰到她。 他忽然想到什么,瞳孔微缩,兴奋地说:“烟烟,九幽之火还在,若能去灵府的空间……” 话还没说完,她就断然否决:“我不要!” 说着,她伸手扒开他的手,站了起来,忍了又忍,又咬着唇生气道:“吵架呢,你不要以为,我打算不和你分手了。” “旁人都有七年之痒,你与我有几年的感情,又分开多少年?你别以为我舍不得你。” 殷雪灼微微一笑,抬眼望着她,烛光映得眸子有些迷离,“烟烟舍不得我。” 说着,他似乎怕她哭,又柔声道:“我若对烟烟不好,烟烟便又要哭了。” 季烟:“……” 她真的,无言以对。第102章瑶穆云瑶7 季烟无言以对。 真是活久见,哪有人这么自信地说这种话的?正经情侣说话还是这个态度吗?季烟觉得自己应该反思反思,是不是自己过于傻白甜,才让这狗男人把自己吃的死死的。 可殷雪灼说出这话时,语气很认真,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语气中甚至透着对她的担忧,是真的不想看见她哭。 季烟忍不住反驳一句:“我才没这么爱哭。” 殷雪灼掠了掠唇角,垂着睫毛,认真地看着她,“烟烟很爱哭,我待你不好,我这几日待你好,你却更爱哭。” 季烟:“???” 他把她形容成了一个哭哭啼啼的矫情小白莲,一点面子也没给她留,这和她想的不一样。 她觉得这是污蔑,可心跳又不自觉地加快,脸颊烧了起来,潜意识里,又偏偏有一种被戳穿的恼羞成怒。 就好像小心思被戳穿,被他看到了弱点。 “才没有!”季烟咬唇,有些生气地瞪大眼睛,拉高了嗓门,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面对着他笃定的神色,她结巴了好几句,越说越没有底气,越想越生气,又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小嘴一瘪,她又觉得鼻尖一酸。 完了,刚想说自己不爱哭,现在又有些收不住,不就是白莲花的人设甩不掉了嘛,她有什么好委屈的,季烟想低头掩饰一下,下巴又被他抬了起来。 殷雪灼俯身,脸和她凑得好近。 他可以看到她微微泛肿的眼部轮廓,黑润的眼珠子周围,也有一些清晰可见的血丝,被藏在一片晶莹水光之后,睫毛上沾着一滴泪珠,我见犹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