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深淡淡瞥了眼计时器,在司机愣怔的视线中付钱下车:“谢谢。” 深夜十点,黑漆漆的豪华别墅被浓密的绿植映得没有一丝人气,像是许久无人居住。 黑色铁门像血盆大口缓缓推开。 陈景深刚关上门,花园右侧的狗窝立刻发出几声激动的:“汪汪汪——” 陈景深把书包随手扔在石椅上,走到狗窝把绳解了。 繁繁立刻扑到了他身上。 “汪汪呜——” “小点声。”陈景深很轻地拍了他两下,“坐着。” “汪!” 陈景深一边手搭在狗脑袋上,另只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开机。 手机屏幕瞬间跳出三十多条消息—— …… 陈景深冷淡地屈起手指,把短信提示一条一条关闭。 他没开灯,花园漆黑一片。他沉默地坐在黑暗中,任由繁繁怎么蹭他都没再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他重新拿出手机,点开才下载不久的软件,给置顶的好友发消息。 “-”的昵称瞬间消失,变成了“正在输入中……”。 两分钟后,还是“正在输入中”。 陈景深揉着繁繁的被毛,动作有点敷衍,繁繁立刻不满地“呜呜”直叫。 五分钟后,“正在输入中”消失,一个冰冷的字从对话框那头吐了出来—— 陈景深盯了这个字几秒,忽然低下头,很淡地扬了一下嘴角。第29章 周一上学,高二七班的教室里死气沉沉。 刚过了一个周末,早到的人要么埋头抄周末作业,要么趴在桌上补眠。 陈景深到教室的时候班里还没多少人。 他看了一眼身边空荡荡的座位,把书包随意挂在椅后。 隔壁桌的王潞安书包在座位上,人没在。陈景深去教室后面打了水回来,正好看到他打着哈欠地走进教室。 见到陈景深,王潞安忍不住摸了摸脑袋,在对方转身的时候叫住他。 “学霸,那什么……访琴让你去她办公室一趟。” 陈景深把水杯放桌上:“好。” “是周末的事,她知道咱们去ktv了。”王潞安表情烦躁,“有个人手欠,拍了照片发在一个学校小群里,里面四十多号人,还以为传不出去,没想到这会儿照片就已经在访琴手里了。” 见他沉默,王潞安立刻拍拍他的肩,“不过你放心,不严重!就,顶多骂两句……” 时间还早,办公室里没几个老师在。 “报告。” 庄访琴看了门口一眼,把手里的面包放到一边:“进。” 陈景深一如既往地穿着规整,身姿笔挺。 她很难把他跟照片上那个在烟雾里面不改色喝酒的人联系在一起。 “这次叫你过来是因为什么事,王潞安应该已经跟你说了吧?” 陈景深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我是不反对你们在课余时间适当的进行一些娱乐活动的,但你们还是高中生,抽烟喝酒不是你们应该做的事,明白吗?” “嗯。” 庄访琴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和喻繁做同桌,感觉怎么样?” 陈景深垂着的眼皮向上抬了一点:“很好。” 庄访琴其实一直没想通陈景深为什么要跟喻繁做同桌。 一开始她以为陈景深是图清净,毕竟喻繁一天八节课里能睡七节,自己混自己的绝不给别人带来困扰。 但她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似乎不是这样。 “你妈妈跟我沟通过,”庄访琴委婉道,“她希望我能给你安排一个比较合适的座位。” 或许是之前的班主任向陈景深家长透露过什么,对方打电话过来时开门见山地提出了要求。 陈景深皱了下眉,眼底的厌恶一闪而过。 他刚要说什么—— “不过在我这,除非是近视眼或者其他身体上的特殊情况,否则家长没有随意更换学生座位的权利。”庄访琴道,“我安排位置只看两点,一个是这个安排对两个学生是否有益处,另一个是学生自己的意愿。当然,后者比例要少得多。” “说实话,就目前来看,把你们放在一起的效果不算好。但我还是想观察一段时间再考虑要不要调换座位,所以我延到了期中考试之后。”她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他们在ktv的照片,“至少在那之前,不要再发生这种事了,好吧?” 陈景深还是那副冷淡的表情,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好。” 庄访琴叹了声气:“行了,回去吧。” 陈景深扭头离开。就在他即将要走出办公室门口时,庄访琴还是没忍住出声叫住他:“等等。” 少年回过头来,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 “喻繁这人,看起来挺凶,做的事也吓人。但他本性不坏。”庄访琴说,“如果可以,老师希望你能在不影响自己的前提下,尽量帮帮他。” 陈景深离开后,庄访琴拿起面包往嘴里塞,低头准备继续修改教案。 坐在前面听了半天的八班班主任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探出头来说。 “庄老师,我知道你初衷是好的,但你真觉得喻繁那样的学生还有救吗?” 庄访琴笑了一下,没说话。 庄访琴拿起手机,刚要摁灭,余光又瞥到照片里,坐在陈景深身边的男生。 照片里的喻繁看似懒散的在玩手机,实际上眼睛一直盯着陈景深看,拧着眉,带着一点怒其不争的烦躁。再下一张照片,骰盅就已经到了他的手里。 窗户半开,春风拂面。 庄访琴放下手机,忽然想起一些往事。 庄访琴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师,什么样的学生没见过。但她可以很笃定地说,喻繁是有史以来最让她头疼的一个。 高一刚开学的时候,他们班教室外经常一批批的来人,这些人目标都只有一个——喻繁。 一部分人是因为听说七班来了个特别帅的新生,专程过来看的。 另一部分人则是听说七班来了个在初中就特别拽的新生,专程来给下马威的。 后者大多都是那些高二高三,喜欢自称“年级老大”、“学校老大”的男生。 起初他们只是威胁,幼稚的警告一句“以后小心点”,“别这么拽”,“以后我们叫你干嘛就干嘛”。 换做是别的学生,认怂点头答应,基本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但喻繁不是。 喻繁应对这些人永远只有一句:“傻逼。” 喻繁起初没朋友,总是一个人跟几个高年级的打,每天上课都是鼻青脸肿的。当然,以多欺少的那帮人也落不着什么好,伤得永远比喻繁还惨。 庄访琴不知阻止了多少次,她调取监控,让学校劝退或处分高年级的男生,同时频频跟喻繁沟通。 喻繁面对她时只是沉默。 终于,在她第四次接到学校给喻繁的处分通知后,她决定去喻繁家里做一次家访。 那天是周六,因为决定得临时,她事先没有通知喻繁,打了家长电话也没有人接。虽然不知道人在不在家,但她还是打算去碰碰运气。 庄访琴至今都还记得那一天。 她按着通讯地址找到喻繁的家。 那扇破旧的木门外围了很多街坊邻居,低声焦急地窃窃私语;门内碰撞声阵阵,伴随着激烈地、粗俗不堪的谩骂。 庄访琴终于知道喻繁为什么总是能打赢别人了。 街坊叫来的警察破门而入。她看到屋内一片狼藉,喻繁拿着一根被折断的扫把,跟一个体型比他大一倍的男人殊死搏斗,满脸鲜血。 庄访琴无视掉喻繁所有的拒绝,陪着他去了警局,陪他走完所有流程,把他带去医院,然后联系了当地的居委会和妇联。 她打电话时,喻繁就坐在医院的长椅上。他黑漆漆的眼珠子露在绷带外,紧紧盯着她,说:“庄老师,以后不要再来了。” “要我说,喻繁这学生啊,能不犯事,顺顺利利高中毕业就很好了……庄老师?” 庄访琴回神,抬起头看向对方。 下一秒,她笑着点点头,说:“是啊……能顺顺利利就好了。” - 陈景深回教室的时候,他同桌已经在桌上趴着了。 男生一手按在脖颈,一手垂在桌子前面,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区别。 陈景深扫了一眼他的后脑勺,坐下抽出英语课本准备早读。 王潞安一早就接到命令,见他回来,凑过脑袋问:“学霸,访琴叫你去干嘛了?骂你没?没说要处罚什么的吧?” 垂在课桌前的那双手很轻微地蜷了一下食指。 陈景深装作没看见。他翻书的动作一顿,嘴角轻轻往下绷了绷。 “我草,学霸你这什么表情?别吓我。”王潞安说,“访琴骂你了?” 陈景深抿唇,没说话。 前桌的章娴静扭过头来:“废话,肯定骂啦。” “但访琴没怎么骂我啊!” “那老师对你的要求和对学霸的要求能一样么?你只要不违法乱纪,访琴都懒得骂你!” “……” 章娴静想到什么,好奇地问:“学霸,这是不是你第一次被老师批评?” 陈景深:“嗯。” 章娴静摇头啧啧:“王潞安,你罪过大了。” “……其实挨两句骂没关系,”王潞安问,“没说要罚你吧,学霸?” 身边躺着的人动了动耳尖。 陈景深沉默地捏着笔,几秒后扔出一句:“没事。” 好家伙。 这沉重的一声,直接让所有人脑补了一出访琴赤口白舌泼妇骂街,学霸不愿给同学压力默默承担隐忍不发的悲情大戏。 因为愧疚,王潞安早读时的声音都比平时大了几倍,把英语老师吓得不轻。 陈景深低着声,没什么力气地跟着读了一阵。旁边的人扭扭捏捏,终于从手臂上抬起头。 “喂。”他在桌底下用腿碰了碰陈景深:“你下课再去一趟办公室。” 陈景深停下声音,偏头看他。 喻繁盯着英语课本,懒洋洋地说:“就说是我逼你过去的,酒也是我强迫你喝的。” 陈景深说:“不。” “……” 喻繁磨牙:“随你,反正被骂是你自己的事。” “嗯。” “……” 英语老师经过的时候,听见喻繁把英语课本捏的扎扎响。 她甩了甩卷发马尾,装作没看见似的扭头去了另一组的过道。 两分钟后,旁边又飘来一句咬牙切齿地:“到底骂你什么了?罚你没有?” “没。”陈景深垂着眼,安静一会儿后才说,“老师找我,不是因为去ktv的事。” “那是什么事?” “你上课睡觉的事。” 喻繁茫然:“我上课睡觉跟你有什么关系??” 陈景深淡淡道:“我跟她申请换位置的时候答应过,会负责监督你的上课状态。” “?” “没做到,批评是应该的。”陈景深垂着眼说,“没关系,只是说了两句。” “……” “我没事。” “……” 上午第三节数学课。 庄访琴抱着教案走进教室,一如往常地朝后排某个位置瞄过去。 不负众望地看到一个趴着的脑袋。 她熟练从纸盒里挑出一只粉笔,单手捏成几半,抬手刚准备扔过去—— 那个脑袋忽然动了。 平时十根粉笔都不一定能叫醒的人,此刻单手撑在桌上,闭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慢吞吞坐起身。 两秒后,喻繁艰难地抬起眼皮,一脸暴躁地跟她对上视线。 庄访琴:“……?”第30章 喻繁靠在墙上,支着手肘,脑袋就倚在手掌里,眼睛要闭不闭。 他本来没那么困,但今天日头好,照得他身上暖洋洋的,这节又是数学课,庄访琴嘴里吐出一堆他听不懂的数字和公式,等于往他耳边放了首摇篮曲。 钓了十分钟的鱼,喻繁脑袋猛地往下一栽,刚要摔桌上。 额头蓦地被人撑住,触感微凉。 喻繁迷迷糊糊睁眼,对上了陈景深夹着笔的手指。 指缝中,陈景深冷淡的下颚线微抬,喉结线条凸出。要不是一只手正抵在他额头上,他都要觉得这人是在认真听课。 下一刻,陈景深眼尾往下瞥过来,他们在春日的阳光里短暂地对视了两秒。 被手背抵住的地方一麻,喻繁的睡意倏地飞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