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吟威力骇人,祝凌云离得太近,暗道不好,滚了几圈后,捂着胸口咳出一口血来。 他艰难抬头看了一眼即将落下的龙爪,却半点力气也使不上了,不由得闭上了眼。 然而想象中的剧痛没有到来,隐约中他听到一声清冽的剑啸,有人扶着他站了起来。 祝凌云猛地睁开眼,发现蛟龙被一道剑光弹开,回过神时,那人已经搀着他落到了几里开外的地方。 他定了定神,看到了一张意料之外的脸,不由得诧异:“……严霄?” 面前的人转过头看他,双唇一张一翕,像是在说什么,却听不到话音,只有嗡嗡的声音。 祝凌云意识到是方才的龙吟给震得耳鸣了,他又吐出两口血沫,镇静下来调理了一会儿气息,才终于恢复正常。 “你刚才说什么?”他道。 “我说,”言昭道,“你怎么惹了个这么大的麻烦?” 起初他以为是个普通灵兽,没打算插手,直到那声龙吟出现。这显然不是一头普通的蛟龙,至少不是他们这些低阶修士能对付得了的。 “不知道,”祝凌云茫然地摇了摇头,而后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剑,“若不是有它,我恐怕早就被龙爪撕碎了。” 他禁不住把剑抱得更紧了些,不解道:“这里不是秘境的边缘吗?怎么会有蛟龙,那龙瞧着怎么也有几百年的修为了。” 言昭心道这大概得问你们家的好掌门了。 他没说话,凝眉盯了一会儿来时的方向,才道:“它追过来了。” 说着他拍了拍祝凌云的肩,站起身往东南边一指:“这蛟龙我们俩人斗不过。那边应该还有三四个修士,你先去找他们。” 祝凌云一愣,也没来得及想言昭是如何知道前面有人的,忙问:“那你呢?” 言昭抽剑转身:“带着个受了内伤的你也走不快,我先想办法拖住它。” 祝凌云先是犹豫,但琢磨了片刻,觉得言昭说得有道理,再多几人胜算更大。他支着剑鞘起身:“那你自己当心。” 言昭轻笑了一声:“快去。” 他纵身跃上树梢,朝反方向略去,很快便看不清了身影。 言昭隐在林间,抬头看见一片阴影,那蛟龙果然跟了过来。不知它是不是闻见了血腥气,目标十分明确,就是朝着祝凌云的方向去的。 他默念了几句诀,往剑上附了几道剑意。这把璇玑派的入门剑原是供门内弟子练习用的,不那么坚韧,也不趁手,对上这等巨兽实数螳臂当车。 一道光闪过,言昭飞身而起拦住了巨龙去路。 蛟龙故技重施,震吼一声,想要吓退他,却发现来人纹丝不动。 它怒而伸爪去抓,却都被轻易躲过了。 蛟龙察觉到他在故意拖延时间,并且不好对付,于是将尾一摆,甩开他直朝祝凌云的方向游去。 言昭无法,只得提剑上前主动接招。 龙爪的威力非同凡响,言昭借着剑意挡下几次,但也有些虎口发麻。 几番下来,蛟龙被他激得几乎急躁,甚至张口咬过来。言昭被逼退几步,离东南边又近了些。他担心再近下去蛟龙会发现祝凌云,于是翻转手腕,换为攻势朝蛟龙飞去。他看准了方位,从此处过去正好能削断蛟龙一齿。 蛟龙自然也发现了,但它不仅没有躲避,反而将口张得更大,言昭来不及撤剑,剑锋掠过龙齿,在龙口上划了一道巨大的伤口,顿时有鲜血溢出。 蛟龙像感觉不到痛似的,非但没有停下,还想就这样连人带剑将言昭也一起吞了。 言昭察觉出不对劲,立刻松手,失去剑意庇护的剑顷刻被咬得粉碎,碎片四散飞溅。 蛟龙趁机一甩尾,把言昭弹得更远。言昭借树干站稳,见那蛟龙决绝一般带着伤往东南飞去,不免心生疑窦:难不成祝凌云和它有什么血海深仇? 他还未来得及细想,就见蛟龙去处有一道身影在往这边来。 他起身仔细一看,不由得一惊。 糟了!祝凌云那小子竟然折回来了! 祝凌云见到他,似乎还惊喜一般地喊了声:“严霄!” 言昭有些头痛。 果不其然,蛟龙顺着声音就朝祝凌云攻去了。不知是否受伤的缘故,竟也被祝凌云躲掉几招。 蛟龙怒而长啸,原本白茫茫的天忽然变得阴沉而压抑,甚至起了无名的风。言昭在风中闻到了湿漉漉的气息,暗道不好。 他飞身赶过去,还是没比过蛟龙聚水的速度。眼看一个巨大的水球在头顶上形成,祝凌云也愣住了。这东西砸下来,他可真的无处可躲了。 蛟龙自然是毫不犹豫地将水球砸下。千钧一发之际,言昭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大喊了一声:“归云!” 归云剑应声自灵台而出,磅礴剑气刺破凝滞的空气,飞向祝凌云头顶,硬生生挡住了灭顶的洪波。而后剑气碾碎了大水,分散到周围各处,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雨。 水雾散去,归云剑仍岿然立在上空,蛟龙终于忌惮了,没敢再上前。 言昭走过去挡在祝凌云身前,他周身也满是剑意环绕,激起一道道冷冽的风。 祝凌云呆愣在原处,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瞠目喃喃道:“你……” 这滔天的剑气和灵力,祝凌云就算脑袋再拧,也终于明白了一个骇人的现实。面前这个人,怎么可能是那个初出茅庐,只练了一个多月剑的丹修严霄? 言昭回头,看出祝凌云眼中的惊疑,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别声张。” 他又问:“你怎么跑回来了?” 祝凌云抬手,摊开掌心,上面是一块残片,依稀能辨认出是铁器的碎片。 “这是我派特制的铁器,用来铸剑的,”祝凌云道,“这东西飞了过来,我以为你出事了。” 他还是忍不住好奇,小心翼翼问道:“你到底是……” 言昭接过残片,伸手慢慢抚过。残片在他的灵流下慢慢生长,最后长剑恢复如初。 “你就当我是严霄吧。”他笑了笑。 蛟龙还在咆哮着盘旋,不愿离去。言昭想起来它的异状,便问祝凌云:“你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了它?” 祝凌云此刻也发现来了那蛟龙就是冲他来的,不禁苦下脸:“真不知,我当时只是在潭边休整,它忽然就从水底冲了出来……” 他话音未落,又有一道剑气自远处袭来,将蛟龙弹开了好几丈,与他们隔开了距离。 “有人来了。” 言昭当即收回归云剑,稍稍退开了些。 果不其然,一道身影紧随着剑气出现。那人当空拦在蛟龙和地上的两人中间,衣袂翻动,气质却沉稳如水。 言昭感觉这背影有些熟悉,而后听祝凌云高喊了一声:“云师兄!” 云顾游没回头,而是凝眉看了半晌躁动不安的蛟龙,过了一会他张口说了什么,蛟龙忽然安静了下来。 他这才落到言昭二人面前,目光先是扫过言昭,见他毫发无损便没说什么,转而看着祝凌云,无奈地叹了口气。 “祝师弟,人家追了你一路,自然是因为你拿了它的东西。”第39章引路人 祝凌云闻言一愣:“我拿了它的东西?可我没有……” 他说到一半,自己断了话音,在袖袋中摸索着掏出一颗玉珠来。玉珠通体清透,其间流转着朱红的纹路,似是灵力凝结而成。 “这是我在潭边找到的避水珠,是这蛟龙的?” 原本安静下来的蛟龙,见到此珠复又躁动起来,碍于云顾游在此才没敢造次。 言昭看着这颗“避水珠”,一时哑然。 “谁告诉你这是避水珠的?” 祝凌云:“在待月长老的课上见过,我记得当时册子上就是这般画的……” 待月原出身玲珑派,后来转投璇玑派,对这些稀奇灵物确实了解得比旁人要多。 “避水珠没有这样大的,也没有这样鲜艳的纹路,”言昭道,“这是蛟龙的内丹。” 他从前四处游历的时候见过不少,因此一眼便分辨了出来。 云顾游从窘迫的祝凌云手中接过珠子:“也不怪祝师弟认错,以往确实有人会将死去的蛟龙内丹炼化成避水珠。” 他转身朝蛟龙走去。 内丹自他掌心缓缓浮起,蛟龙飞过来张口接住,内丹即刻融进了它体内。 祝凌云心虚地摸了摸鼻子,疑惑道:“不过它怎么把内丹放在那里?” “因为我答应了一个人,替她守着这潭。”一道雄浑的声音应道。 三人震愕抬头。这蛟龙居然说话了。 “从前作恶被她收服,她说,这里关乎着灵脉,要我镇守在此,待她要做的事情了结了,再带我去往万千生灵梦寐以求的归宿。” 祝凌云被最后一句话勾起了好奇:“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言昭看向云顾游,他虽没有动作,但神色昭示着他也听出了蛟龙话中的那个“她”是谁。 而所谓的归宿,指的便是飞升。 这位曲宗师,究竟想做什么? 云顾游岔开了话题:“那你为何不好好镇守,反倒险些丢了内丹?” 蛟龙沉默了片刻。 “太久了。这里几百年没有变过,没有白天,没有黑夜,我维持不了那么久的清醒,只好化出内丹替我镇守。没想到醒来等到的却是外人。” 蛟龙自顾自说着,又重复了一句:“太久了。”似是在抱怨那人为何还不来。 它摆着尾回头,想要回到潭中去,回去延续它漫长的孤守。 “等等。”言昭出声叫住了它。 他走上前,看着蛟龙嘴角被自己的剑豁开的伤口,伸手覆了上去。 掌心盖着柔和的灵力,过不多时,裂口渐渐消失,血渍也随着他的动作拂去了。 蛟龙的眼睛动了动,随后齿间光芒一闪,叼着另一颗灵珠放至他手中,不带留恋地转身飞走了。 言昭摩挲了两下,将珠子扔给了祝凌云:“喏,你要的避水珠。” 祝凌云有些诚惶诚恐,转念一想,如今的严霄可能的确不需要这些小玩意儿,便讪讪收下了。 这时,他们本要去寻的几名修士,也被蛟龙的动静吸引了过来。 祝凌云眸光一亮:“齐师兄!” 原来迎面来的这三人中,有一人正是祝凌云的同门师兄。 几人寒暄了一阵,祝凌云本就是个话多的,眉飞色舞地将这一路的境遇描述了一遍。看着他从乾坤袋中翻腾出一件又一件灵器,都是在若水秘境中寻到的,言昭瞠目结舌,暗道这小子运气好得有些吓人。 聊到兴头,祝凌云忽然哇的吐出一口血沫,吓得众人一时不知所措。 “没,没事,”他擦了擦嘴角,这才感觉到内府隐隐作痛,“先前被蛟龙追的时候受了点内伤。” 那位齐师兄自告奋勇替他疗伤,一行人便在附近寻了个僻静之处休整。云顾游也道:“秘境之中不分昼夜,现下应是子时了,奔波了一日,正好休憩休憩。” 说着他拿出一颗种子模样的东西,轻轻吹了一口气。 只见那颗种子如沐春露一般,迅速抽出百千枝蔓,互相攀附缠绕,最后长成了一棵大树,遮天蔽日,几乎将这片地方笼成了黑夜。 云顾游笑了笑:“这小玩意能挡些天光,将就一下。” 说罢他自己也在树下打起坐,闭目养神去了。 言昭没什么困意,叼了片树叶靠在树边想事情。那蛟龙方才提起的“灵脉”,倒是让他有些在意。不知是真的,还是曲未离为了困住蛟龙随口胡诌的借口。 他初来此地时,那些魔修便是因为大地灵力枯竭四处肆虐。若是让他们知晓此处还有灵脉,岂会放过? 想到这里言昭心里一惊,不经意咬断了叶茎,苦味蔓延开,他愣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吐出口中的叶片。 倘若曲未离是故意的,那么她是在吸引正邪两道的人都汇聚在这秘境之中。 言昭朝秘境深处未知的区域看了一眼——看来那里有不得了的东西在等着所有人。 他心里还有诸多疑问,但放眼看去,能问的人只有一个。 他抬眼往云顾游的方向瞧了瞧,那人岿然不动,入定了一般。 言昭只好作罢,转而想起了另一件事。 他化出罗盘,转身朝向正在给祝凌云疗伤的三人。远处的光点黯淡下去,四个明亮的光点汇聚在罗盘中央,昭示着他们是离自己最近的生灵。属于祝凌云的那团光闪烁不定,不知是否受了伤的缘故。 看来罗盘的指向没有问题。 言昭放下罗盘,听见了他们几人的谈话。 姓齐的剑修道:“你的内伤不轻,还好云大师兄及时赶到,不然肯定斗不过那蛟龙。” 祝凌云:“呃……其实……” “其实?” 祝凌云觑了言昭一眼,摇头道:“没什么。” 这一眼却如一道天雷,正正劈在言昭灵台当中。他木了好一会儿,才大梦初醒般捡起罗盘。 上面还是四道萤火似的光点在闪烁着。 然而此情此景此地,有六个人。 那四只萤火顿时像极了四道飘荡的游魂。 他倏然起身,不动声色地慢慢朝云顾游背后走去,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罗盘没有任何反应,仿佛自己和眼前的人都是镜花水月的幻象。 云顾游,也是万真大会的参与人? 回想起来,言昭只在初见的时候怀疑过这个人。后来见他言谈举止都毫无破绽,对这个世界的事情也了解颇深,方打消了疑虑。 可是……怎么会呢? 言昭还是难以相信。 若他是参会人,何故帮了自己这么多?不止是自己,还有群英会上其他人。 言昭脑海中思绪纷飞,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不过他很快沉静下来。 云顾游不大可能是自己的竞争对手。一则他显然知道的事情比其他人多得多,万真大会的内容不可能泄露给参会的仙君;二则,若不是云顾游,他可能连若水秘境的门路都摸不着。 不是参会人,那便是由主会人派过来的? 言昭想起那位布芥子的仙君,师承神霄山元圣帝君,似乎是叫做,垂光神他派这样一个人进来,不知是何用意。可能是监察有无人违规,也有可能担心进展太慢,指点一下参会之人。 想到这里,言昭终于放下心来。 这么说来,这人早就知晓自己是谁,还对自己关照有加。先前相处时,还时不时会打趣几句,难道派来的是慈济神这个猜测冒出来,言昭又有些心痒了。 他在云顾游身后晃悠了一番,故意将踱步的声音踩得很响,这人却始终充耳不闻,也不知是真入定了还是装作没听见。 他一个人待得无趣,想起附近有一小片方才打斗时波及到的竹林,便过去捡了一根断竹,找出刻符用的小刻刀,开始雕竹笛。 他在九重天时也常用这种方法消磨时间,习惯之后还有静心的功效。 树叶间隙透下的光微弱,雕刻起来要慢上许多。竹笛成型时,言昭揉了揉手腕,抬眼一看,祝凌云与那三位修士已经疗完了伤,正要休息。 他拿起竹笛跃上了树杈,轻轻吹了起来。 吹的是一支不知名的小调。许久以前,望德先生曾带他去过一次凡间,那时他年纪还不大,他们在江舟上偶遇了一个归家的书生。 那天月亮很圆,书生说自己已经快十年未和家人一同看过这样的月亮了。 他坐在船头如痴般看着那轮明月,而后慢慢吹起了竹箫,箫声悠扬,靡靡动听,却又盛满了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