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顾游没说话,只是冲他微微颔首。 多了几分底气,言昭深吸一口气,捏诀直指机括底端——地爻的正中间。那颗石块顺着指尖的灵力,硬生生被抽离了机括。 结界内的景象顿时变了。 原本石板的阶梯霞光一闪,成了玉质台阶,白得晃眼。台阶往上,甚至有层层云雾笼罩,先前听见的凤鸣之声又出现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失了声。 这就是……真正的天梯。 几人拾阶而上,沈从之却停在了远处。 他迎着一道道疑惑的目光,从容道:“秘境中定不止我们几人在,我留下守住结界,以免遭人破坏。” “可是……” “我好歹也是大师兄,这点事还是不在话下的。”他化出一张传送符交给言昭:“待你们找到真正的出口,我再前去也不迟。” 他说的在理,言昭没有反驳的理由,便点了点头:“若有什么事,及时联络。” 沈从之笑着应下,随即双手翻弄,在结界之外又结起一道防御阵。 “去吧,”他孤身站在台阶下,语气郑重,“交给你们了。” ** 天梯之上,空气都清冽了几分。 他们一路上没再遇到什么阻碍,大抵是前面的重重机关,已足以筛选出秘境主人想放进来的人了。 走了一会儿,最前面的祝凌云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身体变轻了?” 言昭闻言抬了抬脚,毫不费劲地又上了一阶。还真是。 吴衣道:“似乎是灵气更充盈了。” 越往上,甚至天光也愈加明亮,穿过云层,四周从幽深的虚空变成了温和的白光。光源不知来自何处,但令人通体舒适。 祝凌云有些不敢置信,但掩饰不住内心的雀跃:“不会真的走着走着便飞升了吧?” 言昭随口应了一声,没敢松懈,只因他始终没忘记关于曲未离的猜测。 她并未真正飞升,那这道天梯的尽头,可能并不是什么好事。 意料之外的是吴衣兴致也不高。从走进来的那一刻开始,沈从之的那句话便萦绕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能走到这里的,都不是普通人。” 言昭的身份,她隐隐有所猜测,另外几人却令她有些迷惑。尤其是祝凌云。他瞧着不过是璇玑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修士,却能一路至此,难道凭的是运气好? 想到这里,她佯装好奇,问道:“你们几人是怎么遇上的,还是说一同进来的?” “不是,算巧合吧,”祝凌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不小心惹上了一头蛟龙,严霄碰巧经过,救了我一命。”他说着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云师兄被蛟龙的动静吸引了过来,我们几人便同行了。” “原来如此。”吴衣微微一笑,心中却道:果然并非巧合。 天梯看时近行时远,几人边走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虽然不觉得累,但走得久了,上不知日月,下不见实地,意识都有些涣散了。 不知过了多久,言昭率先停了下来。眼前终于出现了白玉台阶之外的东西。 那是一座石桥,石桥对面云烟缥缈缭绕,若隐若现的,正是壁画上所绘的圆台。 祝凌云全然被那圆台吸引了。正要抬脚继续上行之时,忽然传来沉闷的轰鸣声,似遥远的雷霆。 众人不由得纷纷转身,朝声音的方向——天梯下方看去。 云顾游殿着后,听见轰鸣声以迅雷之势在往这边而来,眉头紧锁。 “走!”他转身一拍身前的人,几人当即从闲适踱步变成了御气狂奔。 等到那声音越来越近,言昭听见其间混入了碎石相撞的声音。他惊愕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原本坚实无比的阶梯,正在逐个碎裂坍塌,随后坠入深不见底的虚空。 他凛然回头,唤出归云剑,轻轻一跃踏了上去。 “上来!”他俯身一拽,将祝凌云拽上了飞剑。他转身想看看身后两人的情况。 吴衣也正要御剑,突然身形一滞,化出来的灵剑没到脚下,反而落到了手中。言昭一愣,抬头看她的眼睛。 平静得反常。 言昭睁大了眼。吴衣此刻的眼神他见过。 ……在燕飞双提着滴血的剑回头时见过。 -------------------- 帝君:谢邀,不小心捡到个天才徒弟。 文珺:(揽言昭肩)我们两个真是太厉害了! (明天,大约,会再掉落一章=w=)第64章千古阵 沈从之看着他们几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长舒了一口气,静静盘坐下来开始守阵。 他也是暮雪派藏书阁的常客。夺舍一说,并非前所未有。几千年前流传下来的一本志怪录上就曾记载,有妻寐中闻声惊醒,见其丈夫言行疯癫,句句晦涩,皆是闻所未闻之辞。有道人途径此处,断言之为异世阴灵夺舍,施以符箓,丈夫方得恢复如常。 像他们这般,有着原身记忆,亦不疯癫的,倒是第一次见。 沈从之猜想,他们执意进入天梯,必是有自己的目的,他若是掺和,反倒凶险,说不定还会弄巧成拙,不如留在此处静候消息。毕竟自己所求无他,只想保暮雪派一方平安。 他凝神听了一会儿周遭,塔里塔外都格外安静。被救回的路上,他听云顾游说起过这一路上的陷阱迷阵,想来也没有几个人能安然渡过。不过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沈从之注意到,最危险的那个人,至今还未现过身。 那人费尽心思布局,难道能耐得住在局外干等? 沈从之只想到两种可能性。一是他早就在境中掩藏伪装,二是还留了其他入境之门。 他最担忧的是第一种,故而才自愿留下来守结界。虽然没有信心对付得过璇玑掌门,但拖延点时间还是可行的。 他微闭着眼,耳尖动了动。 防御阵中起了风声。他仍端坐着,身形岿然未动。直到那道风快触及身后的天梯结界时,才乍然伸手,紧紧攥住了来物。 像是只手臂。 他睁眼看去,却是一怔,手中并无任何东西,像是在同空气搏斗。 然而触感不是假的。下一瞬,有劲风袭来,直朝他腹间打去。沈从之弓身避开,依然牢牢锁着那只看不见的手臂,借着过招的间隙,悄悄将灵力汇聚到指尖。待灵力足够时,手掌骤然收紧,大喝一声:“现!” 那无形之物自他掌心开始逐渐显现,最后化成一道人形。只闻“哎呀”一声,沈从之却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玄阳?” ** 来人正是玄无忧首徒,严霄的那位“小师兄”。 沈从之千算万防,也没想到偷偷闯阵的竟是他。不过说来也蹊跷,玄阳进若水秘境的名额还是他让出来的,后来却再无消息,沈从之还当他只在秘境外层转悠,便也没多想。 “你这是……”沈从之心绪纷杂,混乱了片刻才找到一个话茬,“你这隐匿的本事哪里学来的?” 隐匿身形并不是很难的术法,但若要将灵息也一并隐去,就没那么简单了。沈从之自己尚未达到,遑论玄阳。 玄阳嘻嘻一笑,喊了一声“沈师兄”,仿佛仍是那个活泼无邪的少年修士。 “若水秘境里珍惜法器可多了,我寻到的。如何?厉害吧。” 沈从之犹豫片刻,还是松开了手。 “你也想进去?那为何不现身与他们同行。”沈从之道。 “原是这么打算的,”玄阳道,“但有了这件法器后,我便想,不如坐收渔翁利。“见沈从之面色不豫,他又补充了句:”不过还是沈师兄的防御阵厉害,本以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去。” 沈从之无奈一笑,内心飞快权衡了一番,方道:“我已与严师弟说好,找到出口时,他会起传送阵。你不妨留下,到时候和我同去。” 玄阳想了想道:“也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说到外面的局势时,玄阳问:“出去后,你打算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沈从之道,“不过始终联络不上师父,我有些担忧。” “传音灵符虽被隔断了,倒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沈从之看了他一眼:“你是说?” 玄阳从怀中摸出一只傀儡偶:“哪说爱玩此道的只有我师父呢?他老人家还不知道,我也在他身上偷偷放了个小玩意儿呢。” 随着他口中振振开始念诀,木偶颤颤巍巍地走起路来,手脚并用的样子看着有些滑稽。 木偶径直往南走着,快要掉下楼梯时,又往东边拐了拐,之后往地上一趴,双手开始刨地。 “……它这是在做什么?” “在感应距离最近的方位。” 沈从之心说玄无忧难不成还在地底下? 他看着木偶不靠谱的姿态犹疑起来:“你确定它……” 话音未落,他自己顿住了——因为防御阵的一道阵眼破了。 木偶当啷一声倒下不动了,沈从之猛然回头,只见玄阳已经站在了结界对面。 他手中握着碎掉的阵符,轻轻一吹便化作了飞尘。 “得罪了沈师兄,不过我必须赶在他前面。”玄阳微微一笑,随即转身头也不回地朝天际奔去。 沈从之一阵懊悔,玄阳竟借傀儡偶吸引自己注意力,偷偷动了防御阵。他捡起木偶,思量再三还是没扔,随手塞进了乾坤袋。 继续守阵,还是跟过去?他一时难以抉择。 他心下微沉,半只脚踏入结界,地面却忽然震动起来。动静越来越大,沈从之心道不妙,当即在自己周身结了一道屏障,退了出来。 紧接着他便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天梯,竟倒转过来了。 原本直冲云霄的白玉台阶,此刻变成了一步步走向深不可测的谷底。 沈从之呆愣在了原处。倏而,他发现结界外的景象也变了,塔壁因为方才的震动,簌簌脱落着墙皮,其上所绘的东西全都变了模样。 等到动静平息了些,他落回廊上,急如星火地去看那些壁画。 离天梯最近的那一幅,原先所绘乃是大能见过千种生与千种死后跳入圆台飞升。此刻所见却全然变了模样。 大能身边死去的那位老人不再是面容安详,而是死不瞑目地紧盯着他的背影,嘴角还洇着血。大能的手上鲜血淋漓,神色贪婪痴狂。 旁侧记:信虚妄之道,戕害千人,降罪罚,堕畜生道。 沈从之伸出的手微颤。他继续向下,见到了下一幅,下下一幅。 方寸天地,困不得出。所谓飞升,究竟何人见得? 今吾所修所得,不过借占乾坤气运,只等一日还归,魂散天地之间。 惟留此阵,知我者流传千古,不知我者引尔共入。 …… 沈从之蓦然失语,久久不能回神。他将这些刻纹翻来覆去研读了一遍又一遍,终于梳理出一个骇人听闻的事实。 千载之前,或许更早的时候,有一位大能苦寻飞升不得。他在漫长的岁月里终于意识到,飞升并不存在,所谓修行,不过是借用了天地的灵气为己用,时机一到,便要身死魂灭,将其还给天地,万物重新轮转。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倘若此事公之于众,纷争、战乱将会因此而起。大能不愿见到无辜生灵受此难,于是留下一个阵法,亦为一个骗局。所有修行有成妄图飞升的,都会被引入其中,魂归天地。理解他的人会将此阵延续下去,如今来看,已经传承到了曲未离曲宗师手中。而曲宗师为了引下一个人入阵,才编织了若水秘境这样一个幌子。 沈从之屏着呼吸,勉励将神智稳住。 他想着:得快些告知言昭他们,决不能踏出最后那步。 他回到结界前,却来晚了一步。天梯不知何时开始崩裂坍塌,碎片倒悬着往天上“落”去。沈从之翻找出传音灵符,传唤了一遍又一遍,也没有回音。 ** 只因言昭此时全然无暇顾及传音灵符的动静。 他紧盯着吴衣的眼眸,乍然间想明白一件事,一件他们都疏漏的事情。璇玑掌门当初既然能为了防患未然,而给燕飞双身上种下魔种,又怎么不会如法炮制,来控制手底下的其他人? 那云顾游也…… 不等他再想,吴衣已经动了。她的剑却不是冲自己而来,转头朝云顾游攻去。然而不知是否她自己的意识在抗争,下手极为不稳,教云顾游避了过去。 云顾游的状态也不太好,他似乎还能压制住体内夺舍的声音,但面对吴衣的攻势,也只能退避。 言昭带着祝凌云落到石桥上,归云剑落到手中,当即转身想去帮那两人一把。只是他们缠斗得太深,言昭一时无从下手。 却见吴衣忽然剑锋一转,竟是往自己喉咙抹去! 云顾游眉头一皱,顾不得躲避,上前制住了她的手腕。僵持之间,重心一乱,两人掣肘着掉下了天梯。 言昭错愕间脱口喊道:“师——” 云顾游仰头冲他说了句什么,随即扔出一样东西。言昭本能化出一道灵索试图拉住他们,却只捞到了云顾游扔回的那东西。 是他先前借出去的罗盘。 与此同时,他的识海中响起一个女声,与吴衣的音调很像,音色却有所差异。 是传音入密。 那声音只说了一句话:“当心祝凌云!” 言昭起身的动作顿住。 白玉台阶崩裂的趋势停在了石桥的前面,轰鸣声也渐渐平息下来。言昭忽觉耳边刮过一阵清风。 他半蹲在原处,缓慢而谨慎地将罗盘翻了个面。 罗盘上所见,方圆几里只有一束光点,是他身后的祝凌云。 但那颗光点的形状突然变了,像是从中裂出了另一个光点,二者混沌纠缠,不死不休,最后竟成了一种共生之态。 言昭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 他看见祝凌云腰间的剑迸出耀眼的光,有什么东西从剑身溢出,正源源不断地灌入祝凌云体内。 -------------------- 副本结束倒计时~第65章飞升台 言昭看着那柄灵力不断外溢的剑,仿若看着一道自深渊而来的巨口。 巨口正在吞噬祝凌云。 关于璇玑掌门之事,言昭从云顾游那里了解得更多,沈从之想到的问题,他自然也想过。 然而他怎么也料不到,若水秘境的隐藏之门竟然是以这种形式出现。只为那人一人开启。 难怪,难怪他一介掌门,乐意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筑基修士的剑附灵;难怪祝凌云能毫发无伤地走到这里,一切都不是偶然。 如今他就站在石桥上,离梦寐以求的飞升只差一步之遥。 他侧着身,看不清表情。言昭聚起一股剑气,朝那柄灵剑打去,剑气却在一丈开外被击散,划入云烟。而那人岿然未动,直到剑身的灵力完全汇入祝凌云体内,方才从容地睁开眼。 这个人,很强。比他进入芥子之后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强,境界甚至远超过其余两派掌门。 然而他身上没有一点邪魔外道的气息,散发出来的都是再纯净不过的灵气。 这位璇玑掌门,究竟是如何修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