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出事,勾陈帝君自然是惋惜。见他二人感情甚笃,便将后事交与蒙虞。岂料蒙虞执迷不悟,竟开始搜集禁术,想要复活他师兄。后来被勾陈帝君发现,帝君勃然大怒,将其逐出九光宫。 后来,蒙虞便开始修毒道。他无意中研制出了能破除结界的毒,被曲幽真神相中。曲幽真神诱骗他说,只要能破除天外之境的结界,便有办法复活他师兄。于是他在曲幽真神唆使下,用此毒屡屡为祸人间。 玄狐应南、恶鬼崔嵬,他们手中的毒针,都出自蒙虞之手。 言昭问:“他去到天外之境,用的也是这种毒?” 君泽:“不错。不过他被曲幽真神蒙骗了,所谓的天外之境,并不能救他要救的人。” 言昭:“竟是如此……” 他曾经怨过蒙虞君对君泽下手,如今听来,个中无奈,倒也不忍苛责了。 “这些都是既定之事,没什么可审的了。倒是他提及毒针时,发现了一些蹊跷。” “什么蹊跷?” “当年他送出去的毒针,大都被用了。只有一个人,他手中的毒针还不曾出现过。” 言昭微愣:“会否是曲幽真神目的达到,就没下命令了?” 君泽摇了摇头:“那人不是曲幽真神派去的。而是蒙虞在某次试毒时,偶然撞见的。他对那毒很有兴趣,便拿旁的东西,跟蒙虞换了一枚毒针。” 那人得了毒针,一千年过去了,也没有用它。 若是旁的东西,还能说是忘了。但这种毒的指向性太强,让人很难不怀疑那人是真的“偶然撞见”,还是早有图谋。 “蒙虞君可有说是什么人?”言昭问。 “他的确不认识,只道那人遮掩了容貌,声音听上去是个老人。” “老人……” 不知为何,言昭心头蒙上一层不安,宛如山雨欲来。 “不碍事,”见他面色不虞,君泽覆上他的手,“天帝仍在继续调查,有新的线索,会告知与我。” 言昭回握住他的手,点了点头。 正好君泽需要一个清净地方,用来修复那盏塑神灯。塑神灯荒置太久,许多地方变得脆弱。 两人便没回九重天,在东极境待了一段日子。 期间,言昭时不时就去君泽的寝殿里叨扰。美其名曰想看看原本的塑神灯会是什么样,实则是旁敲侧击,打听东海的事。 他不相信自己的识海与几十万年的东海一模一样会是巧合。 说起来,他的识海从幼年时的萧条空旷,到现在海阔天高、林叶葱葱,像极了某种过程。譬如绘画之人,先起草图,再一点点填充细节。 让他的“草图”变成画作的契机是什么呢? 言昭不得而知。 某一日,他装作不经意地提起此事。 “我听师祖说,他是在东海捡到你的。师尊生于东海么?” 君泽正往塑神灯中注入灵力,闻言动作一顿。 “最早并非东海,而是距海有一段距离的内陆,”他一边疏通着最为滞涩的底座,一边娓娓道来,“此前同你提过,我真身是块黑曜石,本是个死物。盘古身化天地时,散落的神识落了一缕在这块石头上,经年累月,才生出灵智。” 君泽朝窗外的天看了一眼,这般叙说时,自己仿佛也回到了那段时日。 “我一开始深埋在地底,故而生了灵智也见不到外界的景象,日夜与黑暗作伴。但那时的沧海桑田变换很快,水波将我冲刷进了海里,这才得见天日。” “原来是这样,”言昭点点头,但又觉得没问到关键,不屈不挠道,“那……那时候的东海是什么样的?” 君泽放下灯盏,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想问的是,为何你的识海变成了那时东海的模样,对不对?” 言昭睁大了眼:“师尊怎么知道?” 君泽没接话,仍是那样看着他。 灵光乍然闪过,言昭惊呼出声:“是那时候……!” 上次练完剑,君泽教他稳住心神时,进过一回他的识海。当时君泽还问了一句,为何他的识海会变成这样。 言昭:“师尊那时候就知道了?” 君泽颔首:“而且,我了解青玄的性子,他定是带你看了些什么。” 言昭见小心思又没藏住,干脆直接问道:“所以是为什么呀?” 君泽看他的眼神瞬间温柔下来。 “方才所说是逗你的,我不是被海水冲刷出的地底,而是遇见了……一棵树。” 君泽抬手轻轻一挥,面前出现了一幅烟雾似的水墨画,画中是一段盘亘在地下的树根,根支正好触碰到了一块黑曜石。 “我不知道那棵树从何处来,那也是我见过的第一个生灵。它一开始只是颗小得不起眼的种子,而后迅速生根发芽,钻出了土外。靠着它,我终于见到了外界是什么模样。原来世界还分天和地,天是一片光明,不是无垠的黑暗。” 言昭静静听着,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但他又不敢笃定,只好任心脏怦怦直跳,听完了君泽接下来的话。 “多年后,那棵树也生了灵智。但它似乎把我当成了一颗树种子,见我怎么都不发芽,日日替我焦急,”说到此处,君泽垂眸朝他笑了一下,“那时沧海桑田变化的确很快,我们所在的那片陆地眼见就要被海水吞没。” 言昭对上他的目光,喉间滑动了一下,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衣角,轻声道:“后来呢?” “后来……”随着君泽话音变化,那幅悬浮的画也变了笔触。浪涛席卷,倾覆而下。黑曜石还在,那棵树却不知所踪了。 “后来海水果然淹没了那片土地。小树为了不让我淹死在水里,竟然将它刚修炼出的元神渡给了我。而这颗本不该化形的石头,因此也化出了人身。” 言昭怔怔不言语,眸光闪动。 难怪……师祖的记忆里,师尊一直在找着什么东西。 君泽拂袖收起了画卷:“后来我便一直在找它,但或许是缺了元神的缘故,再也找不到了。” “那你现在,”言昭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般的沙哑,“现在找到了吗?” 君泽本来把桌案后的椅子让给了言昭,自己在旁侧站着,这会儿想弯腰,姿势便有些别扭。但他还是俯身搂住了椅子上的人。 “嗯,找到了。” 言昭双臂蓦地一紧,干脆一翻身,将君泽拽得坐在了椅子上,自己则坐在了他腿上。这姿势在桌案背后狭窄的空间里,逼仄又局促,却又生出一点异样的亲密。 莫大的欣喜,混着难以置信的不安,冲得他眼角发烫。 “真的是我吗?” 君泽环着他的腰,让人坐得更稳当了些。 “寻常来说,没有血脉关系的两个人,元神是无法相连的。在西玉山,我之所以能连上你的元神,便是因为当年,这道元神碎片到我体内,与我自身的元神融为了一体。你神魂常常不稳,多半也是这个缘故。” 他说着,面上露出一丝歉意。“只可惜融合得太早,如今我也没办法将它剥离出来了。” 言昭低下头,在他颈窝蹭了蹭:“没关系,那师尊一直陪着我就好了。” 耳鬓厮磨了一会儿,言昭忽然想起自己重新托生的由来,惊诧地抬起头。见他眸光突然暗淡,君泽低声问:“想到什么了?” “如果说,我是曲幽真神故意选中,放到你身边的,”言昭的声音弱了下去,“你会不会失望?” 君泽笑了一声:“虽然那时你隐瞒了这一点,但我大约猜到了。真要说的话,我还得感谢他。” 这话倒是与言昭当初对曲幽说的如出一辙,冥冥中的默契已不言而喻。 “言昭。”君泽唤了他一声,却没再说话。 四目相对的一瞬,诸多心绪不必言明,早已刻进了彼此的眼眸中。 言昭微微倾身,覆上了那双唇。 -------------------- 这几天收到好多投喂和海星,被幸福砸晕0w0谢谢大家的支持!(鞠躬)第128章封印破 清风吹进殿内时,言昭仰躺在桌案上,望着头顶的横梁,目色朦胧。 轻淡的吻在颈边流连,惹得一片酥麻。 君泽撑在他耳侧,挡住了窗外来的风,在他鼻尖亲了一下:“冷不冷?” 言昭摇了摇头。 其实是有些冷的。背后抵着冰凉的桌案,不仅凉,还硬得硌人。但这凉意反倒激起了他某种隐秘的兴奋。言昭咬住君泽垂落的一缕发丝,无声催促着。 然而他的反应躲不过君泽的眼睛。君泽微微起身,原意是抱他去榻上,却被勾住了腰。 言昭曲着腿弯蹭了一下,含糊说道:“师尊抱着我就不冷了。” …… 温热的气息覆下,冰火两相交,言昭不由得弓起身,搂紧了身上暖意的来源,身体也跟着绷紧了。耳根被衔住磨了磨,他听见君泽喟叹似的低语:“放松。” 言昭放松不了,颤得更厉害了,只好咬着君泽的肩,呜咽着融化在越来越灼热的空气里。 冷的确是不冷了,但身体深处泛起的重重酸意,还是让他最后把自己埋进了君泽怀里。 窗外斜阳西落,昏黄的光线照着桌上的光景。原本整整齐齐摞着的书册和折子被推到一边,散乱不堪,塑神灯靠在一旁,将将稳住没倒下。 言昭看得脸一红,不着调地想:我这也算是做了一回祸水了。 君泽替他揉了一会儿腰,然后随手一点,满桌的狼藉逐一归位,恢复如初,塑神灯也重新落回手中。他任由言昭在自己怀中窝成一团,大有就这个姿势继续修灯的意思。 言昭:“……” 看来祸水得还不够。 不过他也不大想动弹,便安静地靠在君泽肩头,看着灵流在他指尖流转。 这灯修起来费力,半点也急不得。在东极境这段时日,君泽大多数时间都在集中精神做这一件事。 言昭看着看着,不知不觉睡着了。再睁眼时,是被外头的鸟雀叫醒的,竟已是天光大亮。他迷糊了半晌,刚要起身,却看见君泽专注到心无旁骛的神色,当即停下动作,生怕打扰了他。 他转而看向那盏塑神灯。底座蒸腾起水汽般的雾,透过灯面,能看见里头旋动的黑色灯芯——这是即将成功的征兆。 言昭屏住呼吸,静等着那一刻的到来。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的工夫,灯座发出“咔嗒”一声轻响,仿佛什么东西归了位。灯芯稳固了下来,灯面这时却亮了,未知的纹路从底座钻出,渐渐爬满了整个灯面。 纹路呈雪亮的白色,与常见的图腾或符文都不一样,而是横直方正的线条,更透出诡异莫测的意味。 “成了吗?”言昭轻声问。 “嗯。”君泽应道。但他又拿起灯看了看,似乎还有什么不太确定。 言昭撑着君泽的肩跳下来,听见他问:“你知道它像什么吗?” 言昭茫然摇了摇头。 “像天外之境的……空气,”君泽接住他的手,“言昭,倘若有一天,你发现天道的真相其实是个惊世骇俗的假象,你会害怕么?” 言昭思索了一会儿:“师尊先前既然说,抛却虚实,选择了遵从本心。那我也一样。如果一味追求真相只会带来痛苦,倒不如珍惜当下的每一刻。” 君泽微蹙的眉头慢慢舒展,握紧了他的手。 下一刻,平静的桌面忽然震颤起来。塑神灯摇晃几下,当啷一声倒在桌上,咕噜噜滚了好几圈,撞上了砚台方才停下。 此刻却无人有暇顾及它。 骇人的威压铺天盖地覆没而下,震颤的不止是这一方桌案。 言昭大口喘着气,一滴冷汗自额角滑落。 这威压他感受过,当时只是从裂缝中逸出的冰山一角,便已让他恐惧颤抖。今日他已是九重天为数不多掌境的神君,此刻感受到的压迫感却比那时不遑多让。 这只有一种可能。 他仓皇抓紧了君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最怕看到的答案—— 真神封印出事了。 六界每一个角落都感受到了这股震颤。人、神、妖、魔,无一不被这灭顶般的威压震慑。飞鸟走兽四散飞出丛林,城郭之中,无数人奔走出逃,惊慌着大喊:“地动了!地动了!” 九重天反应最快,天帝早有防备,命驻守结界的仙君就位,稳住了六界形势。九幽境忙着互相厮杀的凶兽,也都在这一刻停了下来,纷纷朝着动荡的中心望去。 好在震动只持续了短暂的一阵,很快昙花一现般退去了。 真神封印被一层视障当着,凶兽们看不见,只能愈发茫然地左顾右盼。不多时,旷野中央走出来一个人。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老人。 老人趿着破烂的草鞋,吊儿郎当地走着,嘴里却没再哼小调。有凶兽不知好歹地扑上去,一声惨叫之后化成了飞灰。 老人拍拍身上沾的灰,将用毕的残针随手一扔,一眨眼,便消失在了漫漫黄沙之中。 就在他消失的那一瞬,真神封印前多了两道人影。 君泽的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眼前裂隙急速扩大,已经到了不可忽视的地步。他余光扫过外层结界,见到结界上被毒雾溶解出的漏洞时,神色一变。 言昭自然也看到了。 作祟之人的身份呼之欲出,正是当年主动找上蒙虞的那位老者。可——他究竟是谁?又为何选择现在出来破坏真神封印? 然而当务之急是阻止裂隙继续扩散,寻找始作俑者的事只能靠后。君泽抬起右臂,欲像从前那样,靠消耗真身来修补。 他半晌没有动作,抬起的手又慢慢垂了下去。 倘若他现在修复结界,对真身消耗极大,将来面对真正的真神时,可能毫无招架之力;倘若他不修复结界,裂隙已经形成,只会越扩越大。 “来不及了。”君泽低声喃喃。 言昭听懂了他的话外之音,心情沉至谷底。他那最糟糕的预感,还是应验了,无能为力的感觉席卷了他。 “是啊,来不及了。”一道冷淡的声音从封印裂隙中飘来。 那话音仿佛凛冬的风,寒气顷刻间浸透了后背。言昭死死盯着裂隙,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背后。 几乎是同一时刻,君泽闪身挡在了言昭与黑影之间。他看着黑影的面孔,声音沉如深海。 “……离未。”第129章十年期 言昭闻声急速回头。 只见一道人影静立在他身后几丈处,他甚至没察觉到此人是何时到背后的。那人一身玄色长衫,初看平平无奇,细瞧却令人不寒而栗。 明明没有遮挡物,他整个人却笼罩在阴影之中,仿佛永远无缘天日。 从前听君泽说,曲幽掌生,离未掌死,他一直没有确切的概念。直到今日,自己亲眼见到了才明白。眼前站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道死气的深渊,只消一靠近,就会顷刻化作枯骨。 言昭顶着没顶的惧意,却没泄露出半点——他不能在此时露怯。 离未听得君泽那一声,狭长的眉眼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却是丝毫未变的冰冷。 “小后生。”话音刚落,一道黑雾便从他心口而出,径直朝两人的方向袭来。 这一招来的突然,君泽没有出手去接,那团黑雾却在几尺外撞上了一层无形的屏障,登时消散。 离未罕见地惊讶了一瞬。 对于真神而言,世间万事万物都在掌控之中,要做什么事,都无需准备,一切随心而动。他没想到君泽能接住这一招,也没想到他接下这一招时,没有一点动作。 “都说尔等与真神如隔天堑,看来也不尽然。小后生,你炼化了什么?竟已半只脚踏入真神境了。” 君泽没答话。他冷眼看着面前的人,头顶骤然聚起漫天剑气,流星般倾泻而下,势要将离未一举打回那道裂隙之中。 离未不急反笑,冷哼一声:“正好,封印一事,今日来找你算上一账。” 这句话却激怒了言昭。眼见剑气与浓重的死气相接,撞出缭乱的剑光碎片,僵持不下。他神识一动,两把灵剑同时出现在身后。归云剑白光卷碧色,正是一招枯树逢春,而曜灵剑则光芒大炽,逼人的剑气携着逢春剑意,往争斗的中心而去。 他的剑气与君泽所出同源,相触之际并未被碾碎,而是水到渠成般汇入其中。顷刻间,接天的剑雨势头更甚,每一寸都浸染上了回春剑意,竟将离未的死气浇灭了几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