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昭睁开眼,又眨了一下,有些泄气:“真不行啊。” 君泽倒是在意料之中,不以为意地笑笑。他放下手,正要宽慰两句,却又被拽了回去。 “再试试。”言昭说着,全然忘了自己还在山石上,两股相反的力道一拉扯,他整个人朝前面栽去。 言昭一时不察,睁大了眼,慌乱之中落进了坚实的臂弯里。 君泽接住了他。 山石的高度很微妙,正坐时还能高君泽半个头,这会儿他上半身都倾在外侧,靠君泽的双臂支撑着。视线几乎持平,鼻尖碰到了鼻尖,触感温凉。 近。 太近了。 结界微暖的光照在君泽的眸子里,言昭看见了自己眼睛的倒影,同样萤着暖黄的光。 理智刹那间被抽离到九霄云外,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屏住的呼吸,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不是没有见过这么近的君泽,第一次是在曲幽真神的记忆幻境里,然后是萧明心的梦里…… 只是此刻他才清晰地意识到,幻境终究是幻境,当幻境变作现实,心头的悸动是百倍、千倍,排山倒海一般淹没了他。心跳得太快,快到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君泽眼色专注,让言昭不由得想起那日在马车里,他说出那句“很重要”时的模样。 恍惚之中,言昭问自己:他说的是我么?只是徒弟么? 我能不能……再痴心妄想一点?再得寸进尺一点? 时间被拉得很长,一瞬间的工夫,思绪已经在红尘里胡乱滚了一遭。 离家出走的理智还未回来,五感却先一步回归了。 呼吸交错,温热得灼人,言昭微微一动,鼻尖却擦过鼻梁,将距离拉得更近了。言昭眼睫颤动了一下,半垂下来,遮住了他不敢言明的目光。 双唇之间,不过寸厘之距。 突然,一道白光撕裂天穹,照亮了半个夜空,随后坠落在言昭身后。 言昭蓦然惊醒,旖旎的氛围消失殆尽。他猛地直起身,回头看去。 晶石的光亮了不少,但还不够。言昭直觉那道雷没有打在晶石上,而是落到了另一处。 君泽松开手,道:“去看看。” 两人在崖边找到了一样不起眼的东西。是一枚钢针,深深扎进了土石,周遭也围了一圈石头,言昭辨认了一会儿,石头上竟画了引雷的符咒,而石头的排布则像极了聚魂的阵法。 难道这里曾经真的住过一个会引雷的仙人? 言昭将晶石取下,放到了石阵中央,意外地合适。 又是一道惊雷落下,这一次他看得真切,雷霆的威力尽数被晶石吸收,发出耀眼的光。 有戏!言昭心道。 他兀自欣喜,没注意到君泽的沉默。 方才理智抽离的不止是言昭。君泽阖眼又睁开,背在身后的手握得极紧。 他有无数个瞬间能拉开两人的距离,但他没有。若没有那道雷,一念之差,便是万劫不复。 雷霆越来越密集,言昭重新在君泽身上结了道结界,自己则走到了引雷阵边开始施法。 启动灵器的术法本身不难,难的在时机。 电光炽盛,照得岛上如白昼。 海岸边居住的渔民也惊醒了,纷纷隔着窗遥望这奇景,传言“雷公又来了”。 言昭离得近,看上去几乎被电光包裹。君泽静立在他背后,目光片刻不移。 看起来并不顺利。 灵力耗得很快,晶石除了发光没有别的迹象,许是聚到的雷电还不够。 君泽思忖着对策,脑海中那本沉寂的书册忽然又浮现出来。没有新的字迹,只有先头“护得至宝”几个字愈加浓重。墨迹和眼前的画面重合,霎时他如饮醍醐,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言昭施法的手举起又脱力落下,额角已经渗出一丝冷汗。 结界的光忽然笼住了他,是君泽带着结界走了过来,伸手托住了他的手臂。术法连着电光,带着言昭身上也有轻微电流,刺得皮肤生疼。 言昭一惊,却见君泽面不改色,沉声道:“曜灵剑可在?” 言昭不知他用意,但还是立刻唤出了曜灵剑。 “可还记得雷霆万钧?” “记得。” “雷霆万钧乃第二式,能生雷霆,此招还有第三式,能将雷势放大数倍。你听好。” 言昭睁大眼睛,随后握紧剑柄,认真点了点头。 剑式从他口中一字一句而出,沉着悦耳。 外有狂风急雨,言昭却恍如回到了东极境的校场。 最后一句落下,式成。 晶石在铺天盖地的白光中终于显出几道裂痕,清脆的碎玉声接连响起。书册上那行字也在此刻迸发出炽烈的光,书页碎成片。千钧一发之际,君泽揽住言昭退回结界中。 只见一道奇异的玄光从晶石的裂缝中涌出,须臾间便攀上了白色的电光,一路而上,直冲云霄。 天穹仿佛被撕裂了,一时间天地不分,四海动荡,言昭感觉身体都变轻了。 更诡异的是,那玄白相间的光柱像是一道悬崖深堑,周遭的景致都在向其中坠落。 空气渐渐安静,言昭被这奇景吸引了注意。直到君泽捏了一下他的肩膀,他转过头,却只能看见君泽翕动的唇,听不见声音。 原来不是安静,是这里的听觉都失效了。 君泽于是不再说话,转而用眼神朝另一个方向示意。言昭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光柱与天交汇之处,有一点与众不同的光影。 看不清是什么,但有种难以言说的熟悉感。 言昭又看了一眼君泽,见他点头,这才御起剑。 他紧紧牵着君泽的腕,朝那一处飞去。 失重感越来越明显,却正好让御剑变得轻巧几分。 两人很快靠近了那幕光影。水一样的波纹背后,有两个模糊的身影,似在交谈。 言昭雀跃不已——那身影看不清容貌,但装束他认得,是凌霄殿仙官的衣冠。 光柱还在“吞噬”,言昭不敢耽搁,当即以灵力劈开面前的水波,拉着君泽穿过漫天无声的惊雷,飞出了裂隙。 刚看清那两名仙官惊愕的脸,周遭蓦地泛起一阵金光。言昭怔了怔,直觉这场景有些熟悉。 这是金阙台的光。 看来天帝担心南柯石有异动,将它封到了金阙台中。 听觉恢复正常,连绵的雷声未歇,言昭低头看去,一块玄色的石头——南柯石正在不断膨胀,像是被那道光柱撕扯着挣扎,电光不断外溢。 他微微凝眉,下意识将君泽护在身后。却忘了他们如今回到了天庭,身后已经不是法力尽失的凡人君泽,而是位极六御的青华帝君泽静默着看了一会他的后脑,勾起了一点淡淡的笑意,这一笑似乎将惊雷的暴虐、金阙台的肃杀,都轻描淡写地融进了不知何处飘来的微风里。 飘来的不止是微风,还有君泽封存在东极境的毕生修为。 君泽接过那团柔和的光,悄无声息地收回了体内。 言昭对此浑然不知,只紧紧盯着眼前这团看起来分外棘手的“雷球”,似乎正考虑着是否一剑将其斩碎了事。 直到外头传来嘈嘈杂杂的人声,言昭抬起头,瞧见金阙台外人影幢幢。 是闻风而来的各路仙咔”的一声,南柯石又被雷霆撞碎了一块,有墨色的灵流盘旋着飞了出来。 言昭召出归云剑,生怕这破石头再出什么幺蛾子。再来一次,他恐怕没那么好运了。 归云剑聚满了灵力,骤然抬高,而后猛地刺下—— “等等。”君泽打出一道诀拦住了归云剑,瞬间化解了剑上的灵力与攻势。 他抬眸看了一眼归云剑。归云剑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什么似的,盘旋了一圈,乖乖回到言昭内府中去了。 言昭:“……” 他的剑怎么一把两把都比他本人还听话? 他回过头,看见了恢复原身的君泽,顿时感觉心安。 “怎么了?” “这南柯石……”君泽话音未落,南柯石的裂隙终于扩大到了整个表面,裂成了两半。无数道灵流涌出,将它卷成了碎片,再碾成粉末,融进了灵流之中。 灵流目标明确,受到指引一般,纷纷朝言昭飞去,很快便在他周身划出了一道灵膜。 言昭先是警惕,继而发现这些灵流并无暴戾之气,更充盈着着某种生机。 君泽被隔绝在外,却没有出手相救,而是后撤一步,退出了金阙台的锁灵阵,漂浮在不远处的半空,神色平静地看着他。 言昭见他微微点头,忽然灵犀一通地悟到了什么。 他伸手触碰了一下灵膜。 一瞬间,浩渺天地,万卷河山,如同九天银河泻下,浩浩荡荡铺陈在他的脑海中。 他听到了川流声,山啸声,山水之下是隐隐约约的百兽啼鸣,欢声笑语。 灵流顺着指尖流入,走遍了言昭的周身经络,最后缓缓没入他的眉心。 天命台的沙盘动了。 正赶往金阙台的天帝蓦然一顿。他合上眼,在神识中看见了天命台的景象。沙盘中原本漆黑一片的区域,慢慢亮起了一部分,像是遮挡已久的光终于拨开沉雾。 天帝抬头看着金天帝抬头看着金阙台那几欲冲破锁灵阵的灵流,声音不复沉稳。 “竟是……” 竟是新境界降世。 -------------------- 哎呀,没亲上,下次一定=w=(咦好像听到了磨刀的声音)第108章新境主 青华帝君归来,新境界降世,无论哪一件事,都足以震动整个九重天。 早已察觉异动的一干仙君,以天帝为首,不约而同地聚到了金阙台。 灵力全部融入体内的一瞬间,言昭觉得周身的景象像是凝固了,随后化作了雪白的光。 他闭上眼,恍惚间觉得自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那里是一片广袤千里的平原,平原背后是高山,高山背后又有碧海。 最令他惊异的是,此间景象皆随他心绪而动,只要他想得到的地方,立刻便能看到听到。甚至他动一动手指,万里晴空也能变作漫天乌云。 “这是……”他想起方才君泽的眼神,似是某种预料之中。难道他知晓会发生什么,或是曾经历过相同的事? 若说有什么地方是君泽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那便是……东极境。 言昭豁然间明白了自己身在何处。 他抬头看了一眼阴云密布的天空,眨了眨眼,将其变回了晴天。 南柯石的结界被打破,乾坤重组,其间的万千生灵化成了新的境界,而他作为“罪魁祸首”,顺理成章地成了新境之主。 言昭伸手接了一颗还未来得及消弭的雨珠。 这大约是六界修行之士梦寐以求的机缘。欣喜之余,言昭觉得有些五味杂陈。 他将新境收拢到了灵台中,缓缓睁开眼。 锁灵阵不知何时已经解了,台下是乌泱泱的众仙。天帝对身边的从官说了句什么,从官诧异着确认了一遍,见天帝点头,这才朝金阙台行了个礼。 众仙紧随其后,伴着山呼纷纷行礼。 言昭以为他们是在迎君泽,却在灵流完全平息下来后,听见了他们口中的声音。 他们在说:“恭迎新境主。” 言昭不大自在,硬着头皮微微颔首以示回应。目光巡视过台下诸仙,却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那道身影。 他下意识回身抬头看去,见君泽还在原处静静地看着他。 言昭眼里终于闪起灵动的光。他眉眼弯了弯,露出一个舒心的笑。 君泽对上他的目光,呼吸停滞了一瞬。 南柯石中数月,此刻回忆起来竟有些难熬和漫长。乃至于如今回到九重天,以真正的躯身体相见,居然生出一点恍如隔世的意味。 虽然先前已在境中相认,但那之后一路为破境奔波,兵荒马乱,没来得及认真看一看对方。不过还好,最后有惊无险地归来,还因祸得福地获得了新境。 六界上下,能为境主之人寥寥无几,此番过后,莫说神君,便是称一声帝君也不为过。 如此对言昭而言,再幸运不过了。 君泽这样想着,在一旁看新境降世,看诸仙道贺,面上是始终如一的平静与欣慰。 直到言昭的目光搜寻了一圈之后落到了自己眼中。 他眸中的笑意仍如从前一样,诚挚热切,却又多了些微妙的东西在里面。 君泽还未来得及琢磨那是什么,却在其中读懂了言昭的意思。 四周是嘈杂人海,言昭却只看向此处,恍如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他们二人。他的眼睛里仿佛盛着滚烫的烈火,密不透风地裹住了眸子里映出的倒影。 他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君泽却听见了他此刻所想—— 什么境不境主,都没那么重要。还好,还好我将你安然无恙地带了回来。 背在身后的手不可抑制地握紧了。君泽没有移开目光,任由烈火蔓延,灼热心口,灼透灵魄,最后唤醒了沉寂已久的心跳声。 活了几十万年的青华帝君自然明白这是什么。 他已然无法再逃避。 然而修为回体的那一刻,“师”与“君”两道枷锁,也从天而降,沉甸甸地锁住了他。南柯石中已是逾矩,如何能再越雷池? 君泽默然将所有情绪敛起,不动声色地收入了一个垂眼的动作之中。 台下众仙道完贺,有打道回府的,有留下来想瞧瞧天帝打算如何封授的,渐渐喧杂起来。 因此月老的灵镜亮起时,并无多少人瞧见。 月老召出灵镜,那头便传来急切的女声:“尊者,不好啦,府中有异动!” 月老闻言一愣,他府上既不练术,又不炼丹,常年只有一群小仙陪着写姻缘册,和一个游手好闲的大弟子,哪来的异动? “怎么回事?”月老问那小仙。 她似乎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将灵镜转了个面,给他看府中的景象。 “我记得尊者说过,这是红鸾星的原身?” 灵镜中,一颗原本应当安静躺在圆台中的灵珠,正不分南北东西地横冲直撞,若不是有结界拦着,此刻怕是早将月老府拆了个干净。 而他那“游手好闲”的弟子守仪元君,也破天荒地在府中,就站在红鸾星的结界边,面色凝重。 月老看着那颗躁动不安的灵珠,先是疑惑,正要往回赶,却在电光石火间想起什么,顿住了脚步。 守仪腰间的玉环也在这时叮叮啷啷地响了起来。她愣了一下——她本也是想去金阙台凑个热闹的,半路就是被这玉环引到了府里。 守仪看着灵镜那头的景象,当即恍然大悟,和月老交换了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