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和赖宁的目光一致投向聂清舟,仿佛在他们的眼睛里,聂清舟的头上已经虚空戴上了一顶翠绿的帽子。 聂清舟浑然不觉,他听了张宇坤的话脸色一变。眼见着一辆公交车来了,夏仪和闻钟顺着人流移动,看来是准备上车。他对张宇坤和赖宁摆摆手,说:“今天我不去打球了,对不起啊你们自己去吧!” 说完他就跑过去,跑进候车的人流里。车门打开之后人乌央乌央地往上涌,夏仪和闻钟在队伍前列,上车之后就走到了车尾。而聂清舟在队伍最后面,上了车就只能在车头站着,隔着老远看着他们两个人。 闻钟时不时跟夏仪说什么,夏仪也会回应,可能是因为公交车太吵的原因,夏仪说话的时候会微微靠近闻钟,两个人看起来有些亲密。 聂清舟看得火冒三丈,宛如一个看着白菜被猪拱了的老父亲。 他其实对早恋没什么偏见,谁还没个青春萌动的时候,他上高中的时候也喜欢过同班女生。但是闻钟这个人人品不行,自负、好胜心太强,为了个年级第一就编造谎言污蔑别人。这样的人容易走极端,就像个定时炸弹,爆在他身上倒没什么,但要是炸到夏仪…… 聂清舟不由得捏紧拳头,他想起来自己上大学时有跳楼轻生的同学,听说就是因为失恋想不开。他觉得夏仪没那么脆弱,但她这样的人如果被真正信任的人背叛,谁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聂清舟越想越严重,俨然一个举起大棒,准备打鸳鸯的恶人。 他一直观察着闻钟和夏仪,等到他们下车的那一站,他也下了车,远远地跟着他们。刚走两步,他就听见身后两声小小的呼唤:“舟哥!舟哥!” 聂清舟愣了愣,回过头去就看见了抱着球的张宇坤,和猫着腰挥手的赖宁。 ……他们俩怎么跟过来了? 这俩人几步跑过来追上聂清舟,赖宁的眼睛一直盯着远处的夏仪和闻钟,小声说:“走走走,咱别跟丢了。” “你们来干什么?” 张宇坤拍着聂清舟的肩膀,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舟哥,其实我们早就知道了,一直想等你自己告诉我们,谁知道你一直不好意思说。” “……说什么?” “舟哥你这段时间,为什么跟变了个人似的,学习这么用功,又戒烟又不打架,不骂脏话又注意仪表。其实这个原因我们都知道。”张宇坤语重心长地说:“你也不用有什么负担,我们会帮你保守秘密的。” 聂清舟莫名有点心虚,他觉得张宇坤就算想象力再丰富,也想不到他是从未来过来的人,又不明白张宇坤在说什么。 “什么秘密?什么原因?” “嗨呀,不就是你追夏仪这件事嘛!” 一时之间,聂清舟的脸色十分好看,他说:“我,追夏仪?” “是啊,舟哥你对夏仪的感情我们都看在眼里,真的,感天动地。你放心,我们一定支持你!闻钟那犊子算哪根葱!我们一定帮你把嫂子抢回来!”张宇坤捏紧拳头,满脸坚决。 聂清舟哭笑不得,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不不,你们误会了,我对夏仪没那个意思。” “哎呀舟哥你就别不好意思了。” 聂清舟正想解释,就见赖宁从前面又跑回来,满头大汗着急道:“你们怎么走得这么慢!我刚刚看见闻钟和夏仪进书店了!” 聂清舟于是暂且把解释放在一边,转头跟着赖宁一路小跑,跑进了路尽头右转的那家书店。 他们刚刚乘公交车一路离开了常川县,到了常川隶属于的虞平市中心,这家书店是虞平最大的书店,周末时客流不少。聂清舟和赖宁、张宇坤在人群中穿行着,搜寻闻钟和夏仪的身影。 赖宁边找人边感慨道:“这学霸就是不一样啊,约会都来书店这种地方。” 张宇坤拿胳膊肘捅赖宁:“别说了,你这嘴,什么惹舟哥难受你就说什么。” “……我没喜欢夏仪。”聂清舟再次澄清。 “行了舟哥,你不喜欢夏仪现在在干啥呢?别不好意思了。” 聂清舟揉揉眉心,只觉得有理说不清。 这座书店足有三层,他们找了好一会儿,终于在第二层教辅区看到了夏仪和闻钟的身影。夏仪手上拿着两本绿色的教辅,闻钟蹲在地上指着最下面一格,抬头跟夏仪说着什么,夏仪点点头,他就又抽出一本蓝皮的书拿在手里。 那两个人在书架处走走转转,聂清舟一行三人就在不远处的儿童文学区鬼鬼祟祟地看着,赖宁小声说:“你别说,除了身高之外,这俩人其他地方还挺配。” 这句话同时收获了张宇坤和聂清舟的白眼。 聂清舟小声问张宇坤:“你有没有破坏约会的好方法?” 张宇坤靠近聂清舟:“还真有。” “什么方法?” “来不及细讲了,舟哥你可要做好准备。” “嗯?” 聂清舟感觉到腰上一阵推力,整个人就被推出去撞到了书架上,发出“砰”的一声。他懵懵地站在原地,一回头就看见不远处的书架间,夏仪和闻钟抱着教辅看着他。 张宇坤在后面小声说:“快打招呼啊!” ……这就是他说的好方法? 聂清舟在心里默默咬牙切齿,迅速调整表情装作意外,笑道:“好巧啊,你们也在这里。”第16章、夜市 张宇坤迅速蹿出来,配合着惊讶道:“哎呀,是大鹅和夏仪!” 闻钟的表情就不太好。 夏仪的目光移到他们所站的区域标牌上,聂清舟瞟了一眼那上面写的“儿童文学”,立刻迈开腿走过来,对夏仪说:“我们刚刚找了好久教辅区,原来是在这里啊。你们也来买教辅吗?” 夏仪点点头,说道:“一班用的教辅。” 聂清舟恍然大悟,立刻心情大好:“噢噢,对了,你是一班的学习委员。” 另一边的闻钟的心情和聂清舟截然相反,他像是没看见聂清舟似的,只是皱着眉转头对夏仪说:“书都找到了,没问题的话,我们去找店员订书吧。” 张宇坤怎么肯放他们走,他走过来瞥了一眼闻钟和夏仪手里的教辅,说道:“哎呦,你们订这么多教辅啊,那书店还不打个折?这样,夏仪帮我们也挑个书呗,我们帮你砍价。” 赖宁指指张宇坤,附和道:“是啊是啊,张宇坤砍价可厉害了。” 闻钟冷淡地说:“我们不缺那点钱。” 张宇坤皮笑肉不笑地回击:“哎呦,你还能看见我呢?我跟你说话了么你就回答,我是跟夏仪说的。” 闻钟被张宇坤一噎,也不想再搭理他,只想去喊夏仪,一转头却看见聂清舟正站在夏仪身边,手上分了夏仪几本教辅。 聂清舟低着头边翻边小声跟她说:“刚刚那本讲得过于细,很多东西用不到,反而让人混乱。这本就很好,知识提升部分很实用。” 夏仪点点头,又从手上拿了一本教辅给他:“看看这个。” 聂清舟翻开来,眼光不由得一亮,又翻了几页然后说道:“这本编得最好,逻辑很清楚。我以前就用的……” 他说着抬起头,就看见看着他的赖宁、张宇坤和闻钟。 张宇坤看着聂清舟手里的教辅,心说我就找个借口,舟哥你进入角色也太快了吧。 聂清舟笑起来,挥着手上的书说:“我们去找这两个系列,前一种比较适合你们打基础,后一种我先做做看。” 赖宁和张宇坤平时连作业都是抄的,教辅那当然是碰都不碰。赖宁看着那无比陌生的蓝壳子书,瞥了张宇坤一眼,仿佛在说:还真买啊? 张宇坤一挥手,豪气干云地对夏仪说:“好!既然你帮舟哥挑教辅,我一会儿一定帮你们砍到最低价!” 夏仪望向张宇坤,说:“谢谢。” 闻钟愣了愣,夏仪的态度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僵硬地站在原地,不太高兴地对夏仪说:“我刚刚说了,我们不需要。” “我需要,我想少花点钱。”夏仪平静地反驳。 张宇坤听了这话神清气爽,昂首挺胸,用挑衅的目光看着闻钟。 闻钟脸色青白。他平时最要面子,此时此刻下不来台,终于无法维持平时高高在上的样子,冷哼一声道:“你们刷再多题有什么用?还不如偷试卷进步快。” 张宇坤一个激灵跳起来:“你什么意思?要不是你……” 赖宁也不废话,举起篮球就要往闻钟身上砸。聂清舟眼疾手快,一手拉住张宇坤一手拉住赖宁,说道:“行了行了,犯不着。” 他朝夏仪使眼色,夏仪于是转过身朝远处的一个店员走去。她走得很快,闻钟愣了一下,也立刻转身跟上夏仪,快速地远离他们的视野。 闻钟在柜台上填单子写邮寄地址的时候,仍然怒气未消,他对夏仪说:“你缺多少钱?我补给你。再怎么缺也不能跟这帮家伙搅在一起。” 想起刚刚夏仪和聂清舟之间那种熟稔的气氛,闻钟更加不舒服,他继续说:“夏仪,聂清舟不上档次,跟我们完全不是一种人,你少跟他交往,时间不要耗费在没价值的人身上。” 他这么说着,夏仪却没有回应。 闻钟疑惑地抬头,正对上夏仪漆黑的眼眸,她看了他一会儿才平静地开口:“我们?你觉得,我和你是一种人吗?” 闻钟愣了愣。 “班里关于我的传闻都是真的,我爸爸是杀人犯,我初中经常打架,进过警察局。如果你觉得我们是一种人,为什么平时在班里装作不认识我,只在没有同学在的时候,才跟我说话?” 夏仪很少说这么长的句子,她的语气平稳,神情没有多少变化。仿佛一直以来什么都明白,但是又都不在意,甚至不觉得需要戳破。 仿佛只是在这个瞬间,她突然不想再配合他了。 闻钟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只觉得自己在她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他突然觉得,不见的这些年里夏仪变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她还像小的时候那样,总能轻易维持表面上的和平,也轻松打破和平,把所有开始、发展和终结都掌握在手里。 夏仪把手里的教辅放在他手边的柜台上,她一身黑色的衣服,仿佛一只安静冷淡的黑猫。她说:“事情办完了,我先走了,班长。” 跟踪夏仪和闻钟的结果,是聂清舟一行三人没打成球,却抱着一堆教辅回来了。 张宇坤和赖宁原本还愤愤不平,但后来一见夏仪把闻钟丢下转头帮他们选教辅,立刻觉得获得了重大胜利,赢回一城! 而且夏仪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是挑教辅非常认真,一页页翻过去,边看边询问他们的习惯和进度。他俩哪里有什么学习习惯,只好生拉硬扯,学习进度全靠聂清舟补充,搞得他们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 实验班的人,还是实验班中的实验班――一班的人,居然一点儿傲气都没有。张宇坤和赖宁一致觉得,这嫂子值得处! 他们一人抱着好几本教辅在车站等车回去,张宇坤朝赖宁使使眼色。赖宁难得开窍,立刻抢过聂清舟手里的教辅,说道:“舟哥,我想起来我和坤儿还有点事,就不跟你们一起回去了!” “书下周我给你带去!”张宇坤补充道,笑得意味深长。 “……” 聂清舟还来不及说话,就看这俩人呲溜一下蹿到人群中,不见踪影了。 ……他们干红娘的活倒是真起劲儿。 聂清舟转过头,就看到夏仪坐在车站的长椅上,双手撑着座位斜过身子,看着张宇坤和赖宁消失的方向。 “那些教辅,他们真的会看么。”她问道。 聂清舟愣了愣,夏仪的目光就抬起来,和他相交。他沉默了一会儿,轻轻一笑:“不知道。不过这次买教辅他们花了不少钱,回家肯定会去找家长报销,家长应该也乐意报销。然后就会产生期待,一旦这些期待稍微被满足,就会有更大的期待。” “在起步阶段,期待可是个好东西。满足别人的期待这事儿,做多了会上瘾的。” 聂清舟站在夏仪两臂距离之外,左脚微微翘起,向后踩着长椅下的横栏。他右手插在口袋里,左手抬起用食指关节揉了揉眉心。 日头落得很低了,光线昏暗,他深灰色的头发、烟灰色卫衣和手腕上的黑色护腕融合成一片混沌的黑色,看不见他的表情。 夏仪打量着融入昏暗中的他,心想他经常会用左手食指关节碰眉心,就像长年戴眼镜的人,习惯去推眼镜一样。 在这个安静的时刻,突然间路灯亮了起来,他身后的广告牌一片亮眼的雪白,街上来来往往的车灯闪烁着红色、黄色、白色的光。对面大大小小的店铺亮起灯,整个世界从昏暗中走出来,仿佛从天上掉下一粒火种,“啪”的一声点燃了所有的灯。 她的脑海里一直隐隐作响的旋律越发响亮起来,清晰而绵长地包裹着这个灯火温柔的世界。 他也从昏暗中走出来,所有的光将他照得面目清晰,他皮肤很好,下颌线清晰,有一双好看的茶色眼睛。此时那双眼睛错愕地环顾四周,然后他低下头来看向她,笑起来露出梨涡。 “好不容易来一趟市里,吃完饭再回去怎么样,我请你。” 夏仪抬头看着他:“为什么请我?” 聂清舟打了个响指,俯下身来,在她脑海此起彼落的音乐声里说:“当然是,为了讨好我的债主。” 夏仪没有立刻回答,聂清舟就追问:“行不行啊,夏姐?” 他已经习惯了询问她很多次,她总是不会很快地回应,但是如果一直问下去,她多半会应允。 果然,夏仪站起身说:“走吧。” 跟夏奶奶报备不回去吃晚饭后,夏仪和聂清舟走在虞平市热闹的街头,人们三三两两聊着天,嬉笑着路过他们,整个世界热闹得让人无端觉得快乐。 在学生时代,这样的时候最让人幸福,仿佛在满满当当的日程之中,获得了一些让人兴奋又憧憬的自由。 聂清舟转过头问夏仪:“你吃路边小吃吗?有什么忌口吗?” “吃的,没什么忌口。”夏仪简短地回答道。 聂清舟指着前面的一条街,说:“听张宇坤说,市里有一条很好吃的小吃街,从这里右转应该就到了。我们就这头一直吃到那头去,怎么样?” “好。” 到了路的尽头一拐,一条挂满了小彩灯,热闹明亮的小吃街就出现在眼前。周末的饭点儿,这条街上人山人海,聂清舟怕夏仪和他走散了,走两步就要回头看她一下,可她一会儿就被挤远了。 聂清舟有点着急,一下捉住了她的胳膊。 夏仪抬眼看向他,他立刻撒手。 “你拽着我的衣服吧!我怕一会儿找不到你,我没带手机。”聂清舟提高了嗓音说道。 夏仪没有动。 正当聂清舟转头研究小摊时,只觉得喉咙一紧,差点没上来气,回过头就见夏仪手里攥着他的帽子,直接连带他的衣领卡紧脖子。看见他回头,她也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 “……嗯,行,就这样别松手。”他无奈道,伸手勾住自己的领子往下松松。 于是在虞平夜市里的汹涌人流里,两个年轻人一前一后地在街上走着。 后面稍矮的那个女生一身黑色衣服,映着斑斓的霓虹灯,一只手拿着装满了各种小吃的盒子,另一只手扯着前面那个人的帽子。前面高挑的男生,一只手也拿着装满小吃的盒子,另一只手勾着自己的领口让自己不至于勒死。 路过的人时不时把目光投向这个奇怪的组合,然而这个奇怪组合的两个人却表现得非常自然。 每到达下一个小吃摊,在点完单等待的时候他们就松开手,开始处理起手里的食物来,吃得差不多了,新点的小吃又好了。他们再恢复原样,拿着小吃去往下一个地方。 配合默契,效率极高。 他们就真的从街的这头一直吃到了那头。当拿着最后两串炸年糕站在夜市尾端的时候,聂清舟一转头,却看见夏仪已经松了手,站在小吃摊旁边望着对面的虞平火车站。 虞平火车站上了些年头,但仍然是附近最大而气派的建筑,有点西洋的风格,灰色的高耸的柱子,落地的玻璃里透出光来。 候车大厅里明亮的灯光映得夏仪的脸一片雪白,她漆黑的眼眸像是一块不透光的石头,倒映着灯火通明的车站。她好像在看那个大厅,又好像透过大厅在看什么别的。 过了一会儿,她转过头来望向聂清舟,神态如常地向他伸出手说:“我的年糕。” 聂清舟把她的那串递给她,转头望着这个火车站。他突然想起来,在很久以后夏仪的某个快问快答里,主持人问她在一座城市里最喜欢的地点和最不喜欢的地点是什么。 她说最喜欢的是夜市,最不喜欢的是火车站。 他表妹说,夏仪讨厌火车站,她从来不坐高铁。 他正在努力回忆夏仪有没有对此发表解释,却突然感到被命运扼住了喉咙,一股大力抓着他的帽子勒住他的脖子,逼得他连连后退,然后一辆骑出摩托车速度的电动车就从他的面前飞驰而过。 帽子一松,聂清舟就止不住咳嗽起来。他直起背刚想感谢夏仪的救命之恩,就看见夏仪身前的衣服上明显多出一块酱油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