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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第1页)

  在这个念头升起来的时候,她却听见了自己质疑的声音。  “没有说出口的就不算欺骗了吗?我相信你的全部,相信我们一起经历的时间,就算在幻觉里,我也觉得你是这个世界最真实的部分。”  顿了顿,她一字一顿地说:“可是你不是,你是假的。”  少年的嘴角落下去,眉头皱起来。他有点生气地说:“为什么我是假的?你在质疑我的真诚?难道你觉得我是在演戏吗?你觉得我不是真心对待你吗?”  夏仪慢慢地摇头,她回答:“不,我不觉得你是演戏。但即使是玩游戏做任务也要花费时间和精力,也会喜欢,会付出真心的,不是吗?”  她指指自己,再指指他:“但是游戏里的角色和游戏外的人,终究是不一样的。我和你是不一样的。”  “你在纠结什么?”聂清舟的语气完全冷下来,面无表情。  原来聂清舟也会有这样冷酷的样子,她以前从来都没有看见过。  夏仪的眼眸颤了颤,轻声说:“我生活在一个虚幻的世界里,我的喜怒哀乐只是剧本……而你试图……成为我人生的导演。”  “你为什么要这么想呢?你为什么这么冷酷无情,就像个机器一样!其实你根本就不喜欢我吧!”  聂清舟突然暴跳如雷,愤怒地指责她,大喊道:“你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和我好好地生活下去吗?我说过我永远都不会对你失望,你所做的一切都远超我的期待。你就不能像我这样吗?”  夏仪愣住了,她被这种指责所伤害,摇着头,声音颤抖:“不是的,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你啊。我想和你在一起,和你在一起我非常幸福。”  “但是我现在很害怕……聂清舟,我头好疼啊,再这么下去我害怕我会分不清现实和幻觉了。如果我开始欺骗自己……好像就会掉进去,再也出不来。”  “我害怕连我现在的感受都是假的。我其实失望又愤怒还有怨恨,看到你就觉得痛苦,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我怎么会对你有这些感觉呢?我明明那么、那么喜欢你啊。”  “这些念头是不是很可怕?你知道了会不会很伤心?医生说……生病会让我有很多虚假的情感……我会多疑……会焦虑……会有攻击性……可能会伤害到我周围的人……我不想伤害你……”  她的眼睛里慢慢聚集起泪水,她低声说:“我真的很想想清楚,然后留下来。但是如果我想清楚了……好像就没法留下来了。聂清舟,你能不能告诉我要怎么办?”  你一定知道的。  你总是那么严密又温柔,你总是能清晰地认知这个世界和自己,所有问题都可以在你这里找到答案。  你说,喜欢是欲望和快乐。  你说,我们不用暴力也能解决问题,不用讨好别人也能赢得尊重。  你说,你只要抱住他们然后真诚地说你很爱他们,这样就很足够了。  能不能再给我一个答案,就像从前一样给我一个很好的答案?你说思绪混乱的时候就去跑步,跑跑就能想明白了。但是我已经跑了很久很久,我要跑不动了,还是不行,我想不明白。  “再给我一个答案吧,我该怎么办……”  夏仪撑着膝盖低下头去,她的手在自己的膝盖上发抖。地面上渐渐出现一滴滴水点,越来越多,像是雨水降落一样。  她突然被人用力地抱在怀里,那种抱法好像要把她融入骨血一样,她鼻间充满了薄荷香气。夏仪怔了怔,听到了微弱的声音,好像从远方传来一样。  “夏夏?夏夏!能听见我说话吗?”  夏仪慢慢抬起头,她看见聂清舟的脸,夕阳把他的脸庞染红,他的眼睛也是红的,嘴唇颤抖,和刚刚的游刃有余截然不同。他这个穿着白色T恤,而刚刚那个聂清舟穿着校服。  夏仪怔怔地说:“刚刚……是我的幻觉吗?”  聂清舟抚摸着她的后脑,低声说:“是,是幻觉。”  “你是真的吗?”  “我是真的。”  夏仪的眼眸颤抖,声音也颤动,她近乎绝望地问:“你真的是真的吗?”  聂清舟沉默了一瞬,他说:“你是不是已经……不能相信我了?”  夏仪默默无言。  “看到我会觉得痛苦吗?觉得一切都很虚假吗?”  夏仪突然抱紧他的后背,好像怕他离开一样。可她一边这么做,一边又点点头。  聂清舟压抑着声音里的悲伤,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你刚刚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夏夏,你听我说,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你离开这里,离开我,忘记你看到的一切,好好治病,过没有我的人生。等哪一天你释然了,看到我不会再觉得痛苦了,就回来找我,我等你。”  夏仪紧紧地抱住他的后背,她咬着牙,不答应他。  聂清舟拍着她的背,轻声说:“你再相信我一次,最后相信我一次吧。”  夏仪沉默了很久,她终于颤抖着,哭着说:“……好。”  聂清舟从来没有想过,他们的分离会由此而起。  那天夏仪失踪,急坏了蒋媛媛和夏延,他们打电话给聂清舟。聂清舟听说有人看见夏仪在操场上跑步,就急忙赶过去。  他到的时候夏仪就已经在自言自语了,很多学生害怕地围着她看,他拨开人群走到她面前,听到她说:“没说出口的就不算欺骗了吗?”  他愣了愣,然后就低头看到她手里拿着的那本灰色笔记本。  他只觉得血液凝固,头脑一片空白,百口莫辩。她哭得那么悲伤,她明明很少哭,只有在夏叔叔和夏奶奶去世的时候,他才看过她的眼泪。  即便如此他也从没听过她说出这么委屈,这么无助,这么绝望的话。  是他让她变成这样的。  所有要说出的解释像刀子一样卡在他的喉咙里,那些解释除了让他自己好受之外全无用处。  甚至不用他解释,她就已经在努力地说服自己,以她坚固的人格和思维,与对他的爱和依恋疯狂地斗争,把自己伤得体无完肤。  最后聂清舟走过去抱住她,给出了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到的最好的答案。  不要这么痛苦,不要为难自己。  放弃我吧。  后来有好几年的时间,聂清舟都会梦见夏仪离开的那天。  那天天气很热,阳光已经有了酷暑的味道,晒得人皮肤疼。夏延帮忙把夏仪的行李搬到小汽车的后备箱里,他们打算直接开车去上海,从那里乘飞机。  蒋媛媛给夏延撑伞,夏延烦躁地说不要,男生才不搞这些娇气的东西呢,边说着边从夏仪手里把最后一件行李拿走。  聂清舟远远地看着他们,忍不住笑起来,但只一瞬间就变成怅然。  夏仪那天穿着浅紫色的T恤,灰色的运动裤,就跟去年夏天他们窝在小卖部里吃西瓜的时候一样。  阳光落在她身上,风吹起发丝拂过她的脸颊,她的眼睛乌黑深邃,不透光亮。夏仪抬起头来环顾四周,一下子就看到了站在街尽头的他。  她默默地看了他片刻,然后突然向他跑来,她沿着那条灰砖的人行路奔跑,像一阵风一样飘起来,她离他越来越近,步子却越来越慢。  最后她停在他面前三米的距离之外,安静无声地看着他。  阳光热烈地照在她身上,她白皙的皮肤好像闪闪发光,聂清舟却只能感觉到火辣辣的疼痛。  “一路顺风。”他轻声说道。  她的眼神颤了颤,仍然一言不发,就像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那样惜字如金。  然后她凝视着他,慢慢向后退,退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后转过身去走回到蒋媛媛和夏延身边,跟着他们上车。聂清舟看着小轿车发动,顺着路往前走,黑色的身影在烈日炙烤的热浪下弯曲,在波光粼粼的海洋边不见踪影。  这条路他们骑车都要骑很久,开车却这么快就能走到尽头。  当小汽车消失在聂清舟的视野中时,他站在原地,情绪被压抑了太久,骤然失去制约,竟然像堵住一般抒发不出。  他木然地转过头看向小卖部的门口。  这间已经卖给别人的房间锁上了门,招牌被摘下来,门口放着一堆一堆的纸箱,等着收废品的人捡。  他走过去,打开最上面那个纸箱――箱子里是一箱碎纸,夏仪自我封闭时写的那些涂鸦全部被撕碎,混杂地放在箱子里。  他怔了怔,想起来夏延跟他说过,这几天晚上夏仪常常半夜不睡觉,房间里传来撕纸的声音。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把这个箱子抱到了楼上,在阳台上撒开,拿着纸张的碎片一条一条地比对,把它们贴回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干这件事,他只是觉得自己现在要干点什么。  当他终于贴好一张纸时,他发现纸上有几滴水痕,冲淡了墨迹。于是他在碎纸堆里翻找半天,发现了很多有水痕的碎纸。  她撕纸的时候在哭,她哭了很久。  这一认知像尖刺一样扎入他的心脏。聂清舟突然站起来,他拿起桌上那本灰色笔记本,泄愤似的地把它撕成碎片,那些所谓的命运、预言像一场雪一样纷纷扬扬地飘起来,撒落一地。  然后他倒在所有混杂在一起的碎纸堆上,用手捂住眼睛,泪水从他的指缝流出来,落到纸张上,再一次斑驳了墨迹。  他低声呜咽起来。  所有的命运,所有的轨迹,所有赐给你的的机会,让你遇见的爱人,都有代价。  今时今日,就是漫长八年的第一天。  夏仪离开后的那个暑假,聂清舟去了一趟省城,在他熟知的地点,他已经远远地看到年轻的自己走在路上和好朋友们聊天,只要再穿过一条街道,他就能站在“周彬”的面前。  就在穿过那条街道时,他被一辆刹车失灵的汽车撞倒。  他在医院里醒过来已经是三天后,映入眼帘的是聂爸爸聂妈妈焦急的脸庞。他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半晌,满是讽刺地笑了起来,然后捂住自己的眼睛。  他仿佛听见了命运的嘲笑声,震耳欲聋。第76章、长大  2021年,三月惊蛰。  半夜十一点,某个大礼堂刚办完一个典礼,灯光璀璨,有人陆陆续续地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黑色丝绒西装的男人撑着伞站在路边,雨水从他的伞沿落下来,他身材修长挺拔,时不时掏出手机看一眼,好像有点焦躁。  一辆黑车在他身边停下,车窗摇下来:“清舟,上车!”  男人收了伞,他的眼睛在灯光下仿佛茶色的玻璃,一瞬间就消失在黑色的车门之后。  坐在前面开车的是个二十六七的年轻男人,梳着青春帅气的油头,穿着笔挺的灰色西装,喜滋滋地说着:“哇哦,听听看评委的颁奖词,‘温暖人心的故事创作者’、‘成年人的童话家’、‘年度新锐作家清舟’,啧啧啧,我有种预感,清舟你真的要火!”  “这种场合下说的话,听听就算了。”  “又来了,每次都给自己泼冷水……”  坐在后座的“新锐作家”只是随手把奖杯放在了一边,他又看了一眼时间,显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戴着一副细黑边眼镜,头发卷曲长过耳际,此时他从口袋里拿出布擦拭被雨水打湿的眼镜片,然后掏出一个小皮筋,把头发拢了拢在脑后扎了个小揪,把外套脱下来,衬衫袖子一直挽到肘部以上。  开车的小伙子从后视镜瞥了一眼后面的男人,奇怪道:“清舟,颁奖礼结束的宴会你也不参加,这么着急要回去要干嘛?”  二十六岁的聂清舟把耳机塞到耳朵里,淡然地说:“今晚十一点半,Elaine?X的记录片网飞上线。”  八年的时间里他的骨骼又长开了一些,轮廓更加分明,曾经的锐气隐藏在镜片之后,他看起来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男人。  路过汽车的灯光在他的脸上明明暗暗,像是某种朦胧的打光。  开车的男生――聂清舟的大学舍友,他现在的经纪人徐子航恍然大悟道:“哦,Elaine?X,夏仪?合着刚才你不停跟我确认颁奖礼什么时候结束,就为掐点儿等记录片上线,你真是夏仪的无脑狂热粉丝!”  黑暗的车厢里,手机屏幕的光映在聂清舟脸上,他淡然地点着手机屏幕,大大方方道:“当了我四年舍友三年经纪人,你应该早就习惯了才对。”  “人家追星追追就淡了,你怎么还能七年如一日,越追越起劲儿呢?清舟,你也该看看现实世界,考虑一下你的个人问题了吧?就你这外貌你这脾气,说你空窗八年谁信呢?”  徐子航提到这个话题就恨铁不成钢,气得拍了一下方向盘。  他刚进大学就从学长学姐们的窃窃私语中得知,他们这一届应用心理学系来了个绝世系草。他走进宿舍看到阳光里穿着白T恤整理床铺的聂清舟时,不用别人说他就明白系草是这位舍友。  从那之后的大学四年里,不知道有多少女生来跟他打听过聂清舟,请他帮忙追求聂清舟。他深深地觉得自己大学桃花运不好,都是被聂清舟压制的。  可是这位系草压制了他这么多年,徐子航还慷慨地使出十足的力气助攻了好几次,系草愣是天天图书馆、体育场、教室、食堂四点巡回,一个女朋友都没交。  要不是聂系草喜欢一个叫夏仪的女歌手,海报专辑周边堆满了宿舍,他都要怀疑聂系草已经看破红尘了。  此时后视镜里依然帅气逼人的聂系草只是抬了一下眼皮,瞥了一眼高速公路的路况:“注意安全驾驶啊。”  “我注意着呢!我问你,朝悦的陶编辑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好像是。”  “好像什么好像,人家跟我打听你好几次了。大美女啊,要家世有家世,要学历有学历,性格也好,你就不考虑考虑人家?”  “她条件这么优秀,还是不要在我身上耽误时间了吧。”  “为什么啊?哎呦聂清舟,你就连接触都不愿意接触?你赶紧交个女朋友吧,不然隔三差五就有女生来问我你的事,把我的桃花都挡没了!”  聂清舟伸出食指放在唇边,看也不看徐子航:“嘘,别说话,视频上线了。”  徐子航一口气憋了回去,他瞪了一眼后视镜里满眼放光的聂清舟,愤愤道:“天天看夏仪,看再多有什么用?夏仪还能嫁给你不成?”  聂清舟笑了笑,没说话。  顿了顿,徐子航又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夏仪就这么大魅力?我4岁的侄女儿都喜欢她,天天‘小仪姐姐’的叫,把她亲姐和亲小姨都弄糊涂了……对哦,夏仪小名儿该叫什么?小仪、阿仪、仪仪,这不是一叫‘姨’就差辈儿嘛。”  徐子航这人想法天马行空嘴又碎,没人陪他聊天,他能自己跟自己聊半小时。他以为这次聂清舟肯定也没听,但后视镜里聂清舟的嘴角却弯起来。  “夏夏。”  他看着手机屏幕里的画面,仿佛叹息般轻声说:“她叫夏夏。”  这的名字的含义,穿越太平洋波涛汹涌的海面,横跨一整个北美大陆,指向纽约郊区别墅里的一个姑娘。  她皮肤白皙,五官英气,有一双深黑色的眼眸,和长到腰际的波浪黑发。她正在键盘上弹奏,旋律从她手中跌宕缱绻地流泻而下,旁边电脑屏幕里出现一段段波形。旋律告一段落,她一推桌面,就像一根羽毛随风而起,随着椅子滚轮的转动自然地转到了电脑前面,调出鼓组做节奏。  一只手伸出来挡住了她的屏幕,左右摇晃。夏仪怔了一下,抬头看向旁边穿着白色休闲西装的三十中旬的女人――她的经纪人邦妮。  “Elaine……夏夏!”邦妮不满地皱起眉头:“又没听到我喊你呀?”  邦妮是华裔,普通话还带着点从父母那里学来的京腔。  夏仪睁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目光炽热。她揉了揉眼睛,然后抬起头向后靠,以一种把整个身体重量交给椅背的姿态闭上双目。  “抱歉,没听到。”  邦妮皱着眉,碰碰夏仪的额头:“你昨晚是不是又通宵了?最近你特别兴奋,这不是好兆头,我们需不需要去见一下史蒂夫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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