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知道了,这不是他爱吃的,因为这是萧晏行爱吃的。“既然你不爱吃,便让萧大人多吃点吧,”谢灵瑜一本正经说道。谁知七皇子居然十分愧疚,赶紧摆手说道:“怎么让先生吃我不爱吃的呢,我作为学生,应该将自己喜欢的东西给先生。”谢灵瑜闻言,有些哭笑不得。倒是萧晏行看着他,低声说道:“殿下,这世间并非所有人喜好都相似,甲之蜜糖亦可能是彼之砒霜,所以御下亦是如此,不是将您喜欢的东西赏赐给旁人,他便会欢喜。而是要将他喜欢的东西赏赐给他,方是赏赐有加。”七皇子拿着手中的碟子,那上面正摆放着透花糍,酸甜可口的味道,正是稚童最为喜欢的,但是并非萧晏行所喜欢的口味。但是原本愣住的七皇子倒是恍然道:“我明白先生的意思,先生是说赏赐别人东西,得赏赐他喜欢的,而不是赏赐我喜欢的。就比如这道透花糍,乃是我喜欢的点心。所以我若是请先生品用点心,应该将先生喜欢的枣泥糕给您。”说着,七皇子将透花糍放下,主动将装有枣泥糕的盘子端了起来,放在萧晏行面前。而放下之后,他抬头朝着谢灵瑜看了一眼,说道:“阿姐肯定想要问我,为何知道先生喜欢这道枣泥糕了吧?”“你又猜到了?”谢灵瑜笑了起来。七皇子微挺着小胸膛,有些骄傲道:“阿姐可别见将我看作是愚笨之人,阿姐带了这些点心来,基本都是我爱吃的,唯独这道枣泥糕不是,甚至还是我讨厌的。阿姐这样细心的人,定然不会弄错了,所以这道糕点自不是为我准备的。”他说到这里时,一脸期待被夸赞的表情看向谢灵瑜。果然谢灵瑜也没吝啬,端起那盘透花糍,直接放在他面前:“这盘透花糍就给如此聪慧又机灵的七郎吧。”“谢谢阿姐,”七皇子大方受领了。一时三人之间倒是分外和谐,至于七皇子倒是真心喜欢谢灵瑜,不单单是因为上次谢灵瑜带他去见圣人。如今宫内本就只剩下他一个年幼皇子,除了平日里陪他读书的伴读,并无同龄人。至于上头的兄长和阿姐们,各个都早已经成家立业,自己更是早生有子嗣,对他这么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又能有几分兄弟情谊呢。便是唯一尚未出嫁的昭阳公主,她有同父同母的兄长信王,平日里也是跟信王最为亲热,况且两人之间差着年岁,她正值得成亲的年岁,又岂会在意这么一个关系并不算亲厚的弟弟呢。所以当谢灵瑜之前主动向他伸出援手时,七皇子便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阿姐。况且谢灵瑜身份同样尊贵,她压根不需要利用七皇子来获取什么。自然这份真心,便变得更加难能可贵了。待点心用完之后,因为今日七皇子的课程,还未全部结束,是以谢灵瑜便打算先行离开。见她起身,萧晏行也跟着起身。三人走到门口的时候,谢灵瑜便让他们留步。“我还是再送送殿下吧,”萧晏行却主动开口。这次七皇子居然没有硬要跟上,反而是乖乖与谢灵瑜告别,自然谢灵瑜也给了他一颗蜜枣:“你若是用功读书,待端午节时,阿姐便带你去逛乐游原。”如今已快到四月,离端午不过也就剩下月余而已。七皇子瞬间雀跃起来,小脑袋瓜子一转,瞬间说道:“如今离端午节还有三十九日,阿姐你可要说话算数。”“我既是夸下了口,自是会说话算数,不过你也要用功,回头我会跟各位先生们询问一番的,”谢灵瑜认真说道。七皇子本就是听话又懂事的,压根不担心这一点,直接放言:“您就等着那日,到宫里来接我吧。”他年纪小,几乎未曾出过宫,偌大的皇宫便是他所有天地。如今谢灵瑜这个允诺,几乎能让他期待到端午。他当然会好生读书,让谢灵瑜实现诺言。随后七皇子并未再跟出殿外,显然他似乎也看清了一些事情,毕竟阿姐连先生喜欢吃的枣泥糕都记得一清二楚呢。“殿下今日入宫来看太后,”萧晏行陪着谢灵瑜沿着台阶慢慢而下。“是啊,来拜见太后,顺便看看七皇子,”谢灵瑜故意说道。萧晏行转头看着她,眼底里闪过一丝期望的光亮。谢灵瑜扬起红润而娇艳的唇瓣,她主动问道:“今日我打扮的如何?”说着这话时,她双手轻轻张开,手臂上挂着的帔帛鲜艳而华美,清风吹拂而过,帔帛朝着他的方向飘了过去,而上面沾染着的丝丝缕缕香气,是她身上惯常染的香,清淡而怡人,萦绕鼻尖,经久不散。萧晏行望着眼前清丽绝妍的少女,柔声道:“自是格外漂亮。”谢灵瑜平日里都是素雅清丽的打扮,况且又时时穿着官袍,这般华贵明艳的打扮,在他印象之中,还是上次的上元节。“女为悦己者容,难道还不够明白吗?”少女笑意盈盈的望着他,眉宇间坦荡而自若,她的喜欢从来不避讳向他直言。*回太后宫殿的路上,谢灵瑜还沉浸在愉悦的心情之中,只可惜在走到半路时,在那个熟悉的地方,谢灵瑜再次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还真不愧是前世,最终登上帝位之人。信王谢陵当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谢灵瑜以为自己先前的拒绝足够落脸了,可是没想到信王还当真在此处等到,她送完点心回来。“看来永宁王的点心已经送完了,七郎应该极喜欢吧,他素来都说太后殿中的点心乃是最好吃的,”信王看着听荷手里拎着的食盒,淡淡一笑。虽然谢灵瑜跟信王早已经暗暗争锋了起来,但是这里是皇宫,他们也并未彻底撕破脸。所以谢灵瑜毫不犹豫说道:“不知信王找我何事呢?”“前方便有一方凉亭,我让人在那里备上了茶汤,”谢陵指了指不远处。他既然开口了,谢灵瑜也没有不从的。随后两人到了凉亭,果然亭子内摆放着上好的果点茶汤,能在宫中随意支使得动宫人,看来这位表面闲云野鹤的信王,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待谢灵瑜坐下之后,信王挥挥手,原本站在亭子内的宫女侍从纷纷离开。他抬眸朝着依旧还站在谢灵瑜身后的听荷,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却并未开口。“听荷,你也先下去,”谢灵瑜声音冷淡吩咐。在听到她吩咐之后,听荷这才福身称是,随后也像其他宫女那般,远远站着。如今这个凉亭四周透光,唯有轻纱被淡风吹起,显然周围是藏不住任何一个人的。十分适合两人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氛围。“阿瑜,你我之间似乎有不小的误会,”信王抬头看向谢灵瑜,倒是也没含糊,居然直接挑破了两人之间的紧张氛围。谢灵瑜轻笑,装傻道:“信王何出此言?”不过她这么兜圈子的回应,显然并未让谢陵满意。他直接望着谢灵瑜问道:“我可是曾做过什么,让你介怀之事?”虽然先前谢陵也曾经有过这般疑惑,但都是委婉的,并未这般直接。“王爷说笑了,”谢灵瑜依旧是这般滑不留手的模样。但是谢陵既然能主动来找谢灵瑜,便是心中已打定了主意,所以他只是淡淡一笑:“既是说笑,那想必阿瑜心中待我亦是没有成见。”谢灵瑜原本含笑的唇瓣,瞬间凝滞。没有成见?那自是不可能。那种死亡的感觉是她真真切切的体会过,她如何能忘记,如何能没有成见,不管是信王还是昭阳公主,都是让她身死的罪魁祸首。“前尘往事不管是凑巧还是旁的,我只想日后请永宁王帮我一个忙,”谢陵盯着她的眼睛,声音极轻缓的说道,似乎是为了避免激怒谢灵瑜似的。反倒是谢灵瑜格外轻松,似乎对于谢陵所说的帮忙二字,提及了些许兴趣。毕竟她也想要知道,堂堂信王这般郑重其事来寻她的目的究竟为何。“不知信王殿下,想让我帮的忙是什么?”这是头一次谢灵瑜没有回避他的话。因为她也生出了几分好奇。信王一身矜贵装扮,即便此刻他所用的是帮忙这样的字眼,却没有折损他身上的一丝矜贵,即便再闲云野鹤又如何,他终究还是圣人的儿子。“隔岸观火,”信王一字一顿说出这四个字。谢灵瑜眼睫微抬,眼底露出几分诧异,但是旋即她却立即领略了他话中深意。隔岸观火,谢陵是希望自己日后在他和安王之间的皇位争斗之中,做到隔岸观火,他似乎明白拉拢谢灵瑜颇难,但是让她谁也不偏帮,似乎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毕竟真正聪明的人,是不会想要轻易牵扯到皇位之争当中。谢灵瑜此时也细细品味着这四个字,最后嘴角噙着浅浅笑意,轻声说道:“隔岸观火。”只是她说出这四个字时,语气之中带着说不出的嘲讽。这四个字,说出来何其容易,甚至前世的她也是这般的。当年皇位之争同样激烈,圣人至死都未曾立下太子,以至于在圣人薨逝时,信王拿出继位诏书时,并不能完全服众。可不管朝堂之中如何争论,谢灵瑜从未参与过。她一直觉得,大位之争与她无关,她当真做到了隔岸观火。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一天这把火会烧到自己的身上。不就是因为她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当绝对的权势降临时,即便她贵为亲王,也只能接受被圈禁鸩酒毒杀的下场。今生即便她不打算嫁给裴靖安,但是未来也难保不会有旁的事情,让眼前这位前世的胜利者,找自己的麻烦。毕竟如今她跟谢陵的梁子已然接下,她彻底毁了他在左羽林卫这般重要的布局,他当真愿意还就此退让?即便此刻他真的退让了,让谢灵瑜感到的也并不是安心,而是危险。就像是从这一刻开始,她头上便悬着一柄剑。倘若这一世谢陵再次成功,他难道就不会秋后算账吗?谢灵瑜不可能再将自己的命运,交到一个曾经亲手杀过自己的人手里。她不信他!!!“阿瑜,先别着着急拒绝我,毕竟我都说了,我是想要请你帮忙,既是帮忙又岂会没有赠礼呢,”信王望着对面谢灵瑜神色渐渐凝重的模样,却也没有着急。谢灵瑜挑眉:“赠礼?”“对,而且我想你一定会有兴致想要知道,”信王斩钉截铁说道。谢灵瑜可不相信,自己会有什么,想要从信王手里得到的。“我知道阿瑜你如今位列亲王之位,寻常的东西你自然也是瞧不上的,况且父皇还这般宠爱你,连扬州大都督一职都赏赐给了你,这般厚赏我自是不可能拿得出来。”谢灵瑜皱着眉头,听着信王的这番话。显然他真正想说的并不是这些,于是她也没有打算对方,而是耐着性子等待。果不其然,谢陵微顿了顿,这才慢条斯理说道:“可纵然你拥有一切,难道你就不想知道自己的杀父仇人究竟是谁,不想将这些人一网打尽吗?”在听到这话时,谢灵瑜即便心中有所准备,却还是被震惊的瞪大双眸。“不可能,我阿耶当初被刺杀之后,圣人便立即抓到刺客,并且将他们一网打尽,而涉及此事的楚王削爵赐死,甚至长安之内与楚王有所勾结的人,都已经被圣人一并抄家夺爵,一并处死。”谢灵瑜冷眼望着他,头一次出现了情绪这般剧烈起伏。不管是前生还是今世,她从未怀疑过这件事。腌“刺客自然是死了,但是真正的幕后真凶却依旧还逍遥法外,”信王望向谢灵瑜时,格外微妙的停顿了下,这才轻声说:“至于楚王,他不过是被顺手除掉的人罢了。”楚王说起来乃是谢灵瑜他们的亲叔叔,因为他与圣人还有先永宁王乃是亲兄弟。当初圣人在先永宁王帮助下,争夺了皇位,自然是大肆清洗了其他亲兄弟,先太子余党更是被杀的人头滚滚。自然朝中也有不少怨言,是以圣人便未再对其余兄弟下手,只是让他们都回到封地。后来圣人遇刺,先永宁王替他当下了这一剑身死,圣人震怒,虽然行刺杀任务的刺客在未能完成任务之后,便服毒自尽。但是圣人还是查出了,这些刺客竟是远在河东的楚王派入长安,刺杀圣人的。自然长安城内,也有人跟楚王勾结。于是这一次圣人再次清洗整个长安,原先先太子所留下的势力,这次是真真正正在世间消散了。跟着一起消散的,自然还有那些不臣之心。不管是那些高门世家还是前朝留下来的余孽,都已经不敢再轻易生出什么心思。朝堂上下所有人都看见了,如今高坐在庙堂之上的这位圣人,虽然表面看似宽厚温和,但却也拥有着雷霆手段。帝王一怒,浮尸千里。而此时谢灵瑜也从信王的话里,得知了一件事。或许当年,楚王本就是无辜的,只不过是圣人借着先永宁王之死,赐死了对方。就连当初在长安城内,所谓勾结楚王的势力,或许也并非全都涉及刺杀,只不过是被圣人顺手除掉了,而这一切自然是为了让朝堂之上,再无敢反对他的声音。毕竟原先几大世家在朝堂之上的势力,可是纵横交错,根深蒂固的。几大世家相互结为姻亲,甚至以嫁娶这几大姓氏之外的人为耻,即便谢氏身为皇族,却依旧难与这几大世家联姻。这般傲慢又同气连枝,早已经形成了一个对抗皇权的巨大势力。而此番刺杀之事,便成了导火索。让圣人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彻底清洗那些冥顽不灵的氏族。如今看来,现在朝堂之上左仆射裴正严,中书令高承宁,门下省侍中赵本仁,这几位位及人臣的,都不是出自那几大世家。圣人确实是在实实在在的打压那几大世家的存在,甚至他做的还颇为成功。虽然谢灵瑜在短短时间内,便弄清楚了信王所说这些话的意思。可对于她来说,这件事依旧极具冲击性。原本她以为圣人之所以封她为永宁王,是为了实现对她阿耶的承诺,更是因为对于阿耶的愧疚。但是偏偏这一切都是处于利益的考量。圣人为何偏偏要封她为永宁王,是因为他需要全天下都知道,他对于失去先永宁王这个弟弟是多么的痛苦和在意,以至于他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强行封谢灵瑜为新任永宁王。正因为他太过痛心,所以他要不顾一切找出刺杀的真凶,以祭奠先永宁王的在天之灵。没人会再劝阻和责备圣人,因为他是为了兄弟情谊,是为了死去的永宁王。过于正当又冠冕堂皇的理由啊。她阿耶活着的时候,要为圣人挡剑,死后还要成为圣人清洗世家贵族的那把刀。当真是物尽其用,连死亡都可以被利用上。这一刻,突然谢灵瑜觉得自己身上的王位,来的是那般正当。这并非是圣人心疼自己,而赐予她的。这是一场真正的交易,以她阿耶的命和被利用的一干二净的死亡为代价,圣人这才给了她这样远胜于所有女子的尊荣。甚至在这一刻,她甚至都害怕听到,信王口中的那个幕后真凶。这样一场刺杀,最后得到所有好处的,不正是如今高高在上的那位。一时间,原本吹拂在谢灵瑜身上的那股清风,在这一刻都变成了刺骨的寒冷。“你,”谢灵瑜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问什么。显然信王也看出了她心中的犹豫,一时间他竟由衷感叹道:“阿瑜,不得不说,你当真是给了我惊喜,你虽是女子,但是眼光之敏锐,洞察之细致却丝毫不输那些老辣朝臣。”“我不过是说了短短几句话而已,你却已经大概猜测到了当年刺杀一案的真相。”终于谢灵瑜还是下定决心说道;“你说真凶尚还在逍遥法外,是什么意思,真凶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