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扬州守卫军的人数以十倍少于叛军,若是一味的死守,那么太过被动挨打。说不定不出几日,扬州便会像其他州府那般,被叛军轻易攻破。正是因为如此,萧晏行此时再次说道:“殿下,只要我们小心行事,绝不恋战,伤亡并不会太大。毕竟我们的目的是为了在夜间不断滋扰叛军,让他们风声鹤唳,夜不能寐。”所以扬州城想要守住,毕竟运用更为灵活和隐秘的战术。而这个夜袭战术,显然就是极其适合,毕竟叛军驻扎在扬州城外,而扬州守卫军多是本地人,自小在这一片长大,对于周围环境都极其熟悉。因而他们可以趁着夜色,不断袭击对方。从而让叛军夜间得不到很好的休息,对于第二日的作战也会有影响。他们只需要派出几支小股队伍,便能影响整个叛军,如此看来,确实是上上策。“好。”许久,谢灵瑜终于从喉间挤出这一个字。她虽然不愿意萧晏行这般冒险,可是如今扬州城生死与共,他若不冒险也是旁人。反而他身手好,又能掌控大局,反而让他带队比旁人更为适合。“至于其他所需要招募的士兵,以自愿为主,务必要让他们清楚自己这么做的目的和意义,也要让他们了解这么做的危险和后果。我希望所有人是抱着保卫扬州的决心而去,毕竟一旦行事,他们所能依靠的便是彼此。”谢灵瑜看着众人说道,毕竟在场的官员都已参与到了扬州保卫,士兵招募需要他们亲自进行。而随后谢灵瑜也开口说道:“当然,一旦报名者,本王每人赏二十金。”这一下众官员脸上神色稍稍一松,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若是只靠着一张嘴皮子,即便他们身为上官,也没办法一句话便让手底下的人去送死。但是有这等重赏便不一样了。别说这个任务只是危险性大,但是如今扬州城被包围,这些士兵本就面对着数倍与自己的敌人,他们本就肩负着保卫扬州的任务。如今还有这样多的银钱可以拿,只怕当真有很多人都会报名。“既如此,诸位便回去招募士兵吧,”谢灵瑜挥挥手,让众人退下。只是随后她又将萧晏行和曹天都留了下来。扬州长史李延逸因为跟宋元友相交甚密,因而不管他有没有参与宋元友养寇自重的事情,谢灵瑜都已将他软禁在府中。而如今曹天身为别驾,便成了整个扬州官员之中官职最高之人。但是因为有谢灵瑜在此,因而他也只是听命行事。“殿下,每人十金之数会不会太多了些,扬州府库之中虽有库存,但是我怕……”曹天忍不住说道。谢灵瑜淡声说道:“我知道,这笔银钱我不会只让扬州官衙出的。”随后她说道:“本王此次前来扬州,随身自也带了不少金银钱财,到时候我会尽数都捐出,以赏赐这次愿为扬州死战的将士。”曹天愣住,虽说这位殿下一直表现的深明大义,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她竟连自己的私产都愿意捐赠出来。“倘若还是不够的话,你去将扬州城中前十的富商都召集过来,本王也有话要跟他们说。”谢灵瑜缓缓说道。曹天一下便明白了,殿下这是打算让扬州这些富商也出钱出力了。于是他也没有耽搁,当即便离开。主帐篷内只剩下萧晏行和谢灵瑜两人,此时萧晏行身上的衣裳已换了一身干净的,脸上的血污也擦了干净,又是恢复了那等清冷出尘的模样,只是这份清冷之中却有带上了挥之不去的肃杀之气。都说久经沙场的人,身上自带一股杀气。谢灵瑜抬眸朝萧晏行望过去,或许是感觉到她先前情绪的低落,萧晏行正欲开口说话,但是下一秒谢灵瑜却突然伸手将他抱住。“辞安,你要平安,”谢灵瑜紧紧搂着他。曾经因为父辈之事而产生的隔阂,在这一刻因为她这个拥抱彻底消融。或许从一开始,她心底便知道一切跟他无关,她只是在找一个发泄口,她想要有人为父王之死承担责任。但是从一开始,所有的阴谋都与他无关。反而他为了救她,一次次涉险,一次次为她豁出性命。便是到了此刻,他依旧为她舍生入死。“我一定会没事的,不管如何,我会陪着你一起,不会让你一人独自面对这一切的,”萧晏行明白她心中所想的,柔声安慰道。谢灵瑜紧紧抱着他,感受着他身体带来的温热。这样的温热,宛如源源不断的勇气传递到她的心底。不管她表面如何坚定,她也不知自己未来的命运,她真的能率领扬州百姓退敌吗?她真的会等到朝廷援军吗?这些话她从未问出口,更没有同任何人说过。这是她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话,唯有她自己知晓。可是在萧晏行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谢灵瑜却知道他也明白自己最深处的害怕。所以他才会身先士卒的为她去打第一杖,才会想出这般豁出命的法子,阻挡叛军的攻城,为她争取更多的时间,等待朝廷援军的到来。他知晓她心底一切的担忧和害怕,所以他才会拼命做这一切。“好,我们一起面对,”谢灵瑜抱住他,轻声说道。这一刻她的心,无比的安定,是开战以来最为平静的时刻。*扬州乃是全国首屈一指的富裕之地,自然城内豪富也多,所以当诸位富商被带兵之人敲开宅门的时候,心中俱是有种大石头落下来的感觉。这样生死存亡的时刻,普通百姓倒是还能躲过去,但是他们却躲不过去。不说旁的,捐钱捐物之事,自是少不了的。这些当兵的没有带人上门直接抢,在他们看来都是客气至极的。当他们陆陆续续被带入帐篷内的时候,就瞧见端坐在上首的女郎,她绝美的容貌无一丝笑意,沉肃而威严,让人不敢抬头直视。众人在她对面站定之后,微垂着脑袋,丝毫不敢抬起。直到上首一道清润的女声响起:“来人,看座。”身后盔甲之声响起,是士兵们摆好了座位,富商们战战兢兢的往两边座位上走去,却谁也不敢朝着离永宁王最近的那个位置坐下。待众人落座后,谢灵瑜再次开口:“大战已起,却突然将诸位召来,想必大家心中应该知道所为何事吧。”谢灵瑜也懒得兜圈子了,直接开门见山。诸多富商也没想到这位殿下,居然这么直截了当。他们先前其实在外面已经交头接耳了,此时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都希望旁人出头。直到有人将目光投向了最前方的扬州商会会长宋道冲的身上,他这才硬着头皮说道:“草民等人自是明白,如今大敌当前,诸位将士们辛苦了,吾等愿意为守卫扬州出一份力。”说着他顿了下,随后似乎咬牙说道:“草民愿捐五百斤粮食。”这下他开了口之后,众人如同找到主心骨似的,纷纷开始喊话了。“草民愿捐三百斤。”“草民可以出力四百斤。”“草民也是三百斤。”众人没一会儿倒是都喊了,看着场面颇为踊跃。谢灵瑜却沉默的看着诸人的这般喊价,直到帐篷内此起彼伏的声音渐渐消失,众人小心翼翼看着上首的谢灵瑜。但是谢灵瑜的神色也一如方才,不见喜怒,他们更是摸不着头脑。“本王虽远在长安,却也听过扬州几桩趣味,”谢灵瑜见帐篷内再无人说话,这才缓缓开口说道。众人这会儿是抬头也不敢,但是低头也不敢,只能竖起耳朵听着。“本王曾听闻扬州一位富商为了体验一掷千金的感觉,派人以万两银钱换取金箔,在登上高楼之上,在高楼之上抛洒金箔,引得底下百姓疯抢不已,而这位富商则是在楼上哈哈大笑。”谢灵瑜说着这话时,下巴微微抬起,眼睛巡视般的在每个人脸上掠过。但是这会儿在座富商哪有敢抬起头,一个个恨不得将脑袋埋在腿里,尤其是其中一人,浑身颤抖,额头上更是汗如雨下,眼看着汗水顺着他的鬓角一颗一颗落在地上。但是谢灵瑜的声音却没有停下,她接着说道:“本王还听闻,有一位甚至发明了‘游菜’的吃法,每顿饭都要准备几十乃至上百道菜,若是有不满,便即刻撤下更换。”随后谢灵瑜轻轻起身,她走到椅子这边,却是走在椅背之后。待她停下后,微微弯腰在最前方扬州商会会长宋道冲身后,轻声说道:“诸位想来不知,便是连圣人日常用膳,也不过是二十六道菜罢了。”“殿下恕罪,”宋道冲当即站起身,便要跪下。但是谢灵瑜淡笑一声,只是冷眼看着他。方才众人齐齐看向宋道冲的举动,自然没有逃过谢灵瑜的眼睛,她如何会看不出来呢,此人便是众人之首。结果他居然一张口,要捐五百斤的粮食。这岂不是拿她这个堂堂永宁王,当一个要饭的来打发。宋道冲这么一跪下来之后,旁人也赶紧站起来,跟着一起跪下。谢灵瑜此时重新走了回去,只是这次她却是走到一旁挂着的扬州舆图,她随时指了一处说道:“想必先前诸位都在府中,未登上城楼,所以不知道如今叛军已然兵临城下,就驻扎在离扬州城五里之外。”“诸位倘若有兴趣,待会登上城门楼,还能看到叛军营地的火光呢。”众人登时被吓得双腿直打颤,连跪都快要跪不稳当了。“我也并非是要逼迫诸位,而是如今乃是兵临城下,理应全城一心,”谢灵瑜看着众人,突然声音冷了下来,轻声说道:“若是扬州城破,本王自是一死殉城,但是诸位觉得自己能逃得过吗?”这些人跪在地上,听着永宁王轻描淡写的说出以死殉城这样的话后,更是傻在原地。“叛军自江西道一路打来,一路上攻下数个州府,便是连苏州都未能幸免,而他们所到之处,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而每每破城之后,他们便会收集全城的粮食和财富,只因为他们大军需要补给,所以一旦扬州城破,比起普通百姓,只怕在座的你们才是真正的出头鸟。”谢灵瑜倒也不是在吓唬这些人,而是历来便是如此。这些叛军为了能够尽快的攻城掠地,压根不会管理已经被夺下的城池,他们要做的便是在短时间内,聚集大量粮食和财富,去更快的攻占下一座城池。一直到叛军打到长安城下。倘若朝廷援军反应过来,迅速前来平叛的话,或许会有很多地方会免于战火的纷扰,但是如今叛军已经到了扬州。如若他们不想要扬州成为下一个人间地狱,必然要有所付出。“况且如今守城之人乃是扬州城的将士,诸位只需要躲在自己的宅院之中,”谢灵瑜并未将话挑明,但是说到这里,却已是明了。这些富商自然也明白,今日既是进了这个帐篷,若是想要不割几块肉下来,是必然不可能的了。宋道冲跪在最前面,终于他一咬牙说道:“殿下,草民愿意捐出五千斤粮食,还有一万金。”他身后之人听到这个,纷纷震惊望向他。只可惜众人只能看见他跪着的背影,却一点都看不见他的神色。但是他既然已经说出口了,可见是必不能改的。先前还抱有侥幸心理的人,这下也彻底死心了。于是一个个开始跟着重新喊数,不过一会儿,便是谢灵瑜身为一品亲王都对短短时间被喊出的财富微微咋舌。难怪扬州乃是天下第一的富庶之地。“诸位也不必心疼,只要我们等到朝廷援军到来,击退叛军,到时候本王必会上书朝廷,给诸位请功,”谢灵瑜柔声说道。原本还以为自己是被平白宰了一刀的富商们,这下反应过来了。永宁王殿下说要亲自为他们请功,他们说不定还能从白身变为官身,虽说舍了钱财,但也并非是什么都没有得到。方才还心头在滴血的富商们,一下脸色好看了许多。“来人,”谢灵瑜冲着帐外喊了一声,随后数名亲卫走了出来,只听她吩咐道:“扬州这几位在大战刚起之时,便能慷慨解囊,你们亲自护送他们回去。”护送自是好听的话,真正的自是为了陪着这几位取银钱和粮食。待他们离开之后,一直藏在后面的萧晏行和曹天纷纷走了出来。原本曹天还想帮着谢灵瑜唱个黑脸,但是没想到殿下几句话之后,便成功让这些富商们松了口。“殿下当真是厉害,只不过几句话,便轻易筹得数万金,这样一来,不管敢死队有多少人报名,咱们都不怕兑现不了承诺了,”曹天打心底佩服的说道。谢灵瑜淡然说道:“这帮人不过也是怕死而已,毕竟如今大家同在扬州城内,若是守卫军守不住城,一旦叛军攻进来,他们便是首当其冲。”叛军屠城抢杀,冲的可不只是平民百姓的家,毕竟哪里是大户人家的宅院,这些叛军长了眼睛的,一眼便能认出来。也并非是谢灵瑜刻意吓唬,而是这些人既能成为远近闻名的富商,必也是见多识广之辈。“夜袭队的人手招募如何了?”谢灵瑜又问道。原先他们将这个队伍称为敢死队,却又觉得这名字过于肃杀,倒不如按照实际任务而命名。曹天双手抱拳:“殿下请放心,守卫军本就一心保卫扬州,如今又有您亲口允诺的重金,报名者甚多,如今几支队伍很快便招募满了。”“那就好,兵贵神速。”谢灵瑜点头。萧晏行立刻说道:“殿下,今夜我想亲自带人去夜袭敌营,先前在打扫战场之时,我便已让人偷偷抢了不少叛军尸身回来。如今只要扒下他们身上的兵甲,我们换上,便刻意趁机摸到敌营周围,伺机破坏他们的粮草。”“方才我找了善看天气者,今夜应该起东风,到时候我们所有人带上水囊,将里面装满火油,只要我们摸到敌营的西北面,将火油倒在敌营附近,只要烧起来,便可以借助东风烧起来。而他们这么多人,帐篷势必会格外密集,到时候只要火势足够大,必能造成大量死伤。”曹天听着他这般说之后,都忍不住朝他看去,不禁感慨道:“萧司法,我原先以为你只是善断案,身手好而已,如今看来,你竟是了不得的将才。”显然萧晏行先前提出夜袭队,并非是临时的主意。或许在得知叛军即将向扬州进发的时候,他便在苦苦思索退敌之法了。*入夜。整个扬州城已陷入了安静,不管白日里厮杀如何厉害,但是到了晚上都是休养生息的时候,但是城墙之上却是灯火通明,巨大的火盆里烧着的火焰将周围都映照着的格外亮。但是并非每个城墙之上都是这般明亮,西门上的火把便是少了些,显得下面城门一片漆黑。而在城门之后的甬道上,一列队伍早已经整装待发。所有人都一脸严肃,身上穿着跟周围士兵截然不同的兵甲,衣裳上的血迹虽然在黑暗之中早已经看不清楚了,但是残留着的血腥味却久久无法退散。这些衣裳正是从已经死去之人身上扒了下来的,但是此刻穿着的人,却没有介怀。“每个人都检查自己身上的水囊,每人两个水囊,里面必须装满火油,”站在队列最前方的萧晏行也是一身敌军兵甲,乌发束起,即便是这般狼狈的打扮,却依旧挡不住他过于出众的容貌所带来的清贵气。幸亏他们乃是夜间突袭,若是在白日里的话,只怕刚摸到敌营附近,就要被巡逻人员盯住他那张脸了。“先前我们派出去的斥候,已探清楚了敌营的具体方位,到时候我们摸到这里附近时,我会先行清楚附近的巡逻人员,到时候你们迅速补上空缺之位,随后剩余之人跟我继续往前,若是能找到粮草所在之地自是最好。但如果一刻钟内未能找到的话,所有人便将火油都倒在帐篷最密集之处,随后点燃火油撤退。”“记住,一旦点火之后,敌军肯定会迅速发现,到时候营地自会十分混乱,我们无须恋战,趁乱离开敌军营地。我们今次要做的不是杀几个叛军,而是彻底搅乱敌军营地,让他们夜不能寐,加剧他们的恐慌,打击他们的士气。”萧晏行说完这些后,所有人齐齐应道:“是。”“将士们,本王在此等你们平安归来,”谢灵瑜站在一旁,朗声说道。随后趁着夜黑风高,巨大的城门被偷偷拉开了一道缝,仅容一人出入。萧晏行率先走了出去,随后他站在门外,看着众人一个个从门缝中走出,直至所有人都出来之后,身后那道巨大城门再次被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