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平坐那也笑,什么醋溜小鱼,加起来也没几条巴掌大的鱼,全凭他们自己玩得开心,吃得才开心。 白子慕累了一天,吃过饭就开始揉眼睛。 雷东川瞧见了,道:“今天太晚了,钱先放我这,今天晚上回去都好好洗个澡,洗干净了,明天换个新衣服,中午过来领钱!” 一帮小孩大声说“好”,临走的时候不但把自己的碗筷都洗干净,还帮着陆平把厨房的锅也刷了。村里孩子常年在家里帮父母做事,这点家务小事做得很快,陆平拦了几声,那边的锅已经给刷出来了。 陆平听着他们今天显然不是单纯玩耍,好奇问道:“东川哪,你们今天都干啥去了?” 雷东川道:“抓了点鱼,拿去卖了个零花钱,伯伯可以帮我烧点水吗,我给小碗儿洗澡。” 陆平答应一声,又问:“你能行吗?要不我给他洗吧。” 雷东川摇头道:“他不跟你,他只让我们家的人帮忙洗澡。” 白子慕认人,而且小朋友有非常明确的认知,身体不可以给家人以外的人看。 * 雷爸爸打从半下午就开始满村找孩子,他一路问着找过去,刚好差一步跟雷东川他们错过。 虽然没见到人,但一路都听到自己儿子留下的传说。 雷爸爸一路说着客气话,有的时候听了还不住跟人家道:“抱歉,抱歉,是我教育的不……嗯?哦哦,不客气,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家经常教育他助人为乐,他帮您推车了?” 对方爷爷高兴道:“可不是!东川真是个好小子,我那车差点翻路边,他带着十几个小子路过给我扛上来了!” 又或者到了田埂那,听了一半下意识去摸兜:“对对,是我家的,卷头发的小孩、特漂亮的那个是吧?吃瓜了吗,我给您钱……给过了?”这说到一半,雷爸爸转口到自己都愕然。 总之,雷东川已经办好了所有的事儿,特别利索。 沿途村里的大人们都只是跟雷爸爸搭话而已,夸雷东川的不在少数。 雷爸爸心情复杂,看着一路问出来的方向,显然是雷东川已经带队回家了。他上山坡回雷家老宅的时候,这次都不用问就知道他们家老三路过这里——两旁草丛上还有散落的泥点子,路上是一帮小孩冲锋过的脚印,太清晰了。 等雷爸爸一路找回家的时候,雷东川已经吃饱喝足,带着弟弟洗澡了。 雷爸爸问了陆平,赶到浴房去。 雷东川正在学他前几天那样,在给小朋友洗头发,手上打了太多洗发水的泡沫,白子慕整个人都像坐在泡沫雪球里。 白子慕坐在小板凳上,手里还拿着一个玩具,正在仰头自己玩儿。 雷东川洗几下,就问他:“小碗儿,弄到眼睛里了吗?” 白子慕摇头:“没有,哥哥还要仰头多久啊,我好累。” “累点也行啊,那天爸给我洗头,都弄我眼睛、耳朵里了,我一直忍着没吭声。”雷东川背对门口,认真教他,“你要是不舒服,你就说,听见没有?” “嗯。” 门口的雷爸爸:“……”第87章“工资” 雷爸爸也没帮上什么忙,他们家老三用事实证明了他确实可以照顾好弟弟,而且还比任何人都细心。 白子慕洗干净了,又是一个白白净净的小朋友,穿了一件宽大的T恤当睡衣,穿着小拖鞋吧嗒吧嗒跑过来,高兴喊他:“雷爸爸!” 雷爸爸弯腰摸了摸他脑袋,问道:“今天玩儿的开心吗?” 白子慕使劲儿点头:“可开心啦!哥哥带我去抓鱼,我们抓了那——么多呀!” 小孩两只手举起来,比了一个他能做到最大的范围给他看,满脸自豪。 雷爸爸揉了一把小卷毛,把两个孩子带回卧室,哄他们睡觉。 他不会讲睡前故事,但是有充足的耐心,可以坐在床边听孩子们讲他们今天一整天的历险故事。 如果硬要说的话,确实有那么一点点挫折感。 雷爸爸守坐在他们床榻边,轻轻叹了一声,他发现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小朋友们可以自己玩儿得很好,自己慢慢长大。他哄了两个小孩一会,给他们放下蚊帐,准备回瓜田守夜,雷东川一骨碌从床铺上爬起来,去翻找出一个银色铁皮手电筒给他:“爸,咱们家之前那个手电筒抓知了用没电了,电池还没换,你用这个回去吧,不然走半路就不亮了。” 雷爸爸接过来,已经习惯被儿子安排了。 反倒是床铺上的小卷毛站起来,走到床沿那喊他一声。 “嗯?” “你来!” 雷爸爸回身走过去,问他:“子慕,怎么了?” 起初担心孩子们在外头跑了一天哪里不舒服,小声问了几句之后,白子慕摇摇头,笑眯眯地抱了抱他:“爸爸。” 雷爸爸眨了眨眼,唇角控制不住上扬,惊喜道:“子慕,你再喊一遍?” “嘿嘿~” 小孩不喊了,但是跟他很亲,还学着刚才雷爸爸给他涂抹风油精的样子,也给他抹了一点,稚声稚气叮嘱他回去路上不要被蚊子咬到。小朋友困了就习惯揉眼睛,雷爸爸赶忙制止了,让他在床上坐着,去拿了湿毛巾过来给他擦干净。 雷东川跑过来,扶着床沿也在看。 雷爸爸看他一眼,乐了:“你还等什么,弟弟困了,去吧,你俩赶紧一块睡觉,明天一早起来就能出去玩儿了。” 雷东川点点头,甩掉脚上的拖鞋,爬上去睡了。 雷爸爸在两个小朋友额头上分别亲了一下,特别响亮,笑呵呵的走了。 他打着手电筒回去瓜田,新换下的手电筒很亮,照在乡间土路上的光圈特别大一个,可以看得很远。 他心里很暖。 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去想家里的两个孩子。 小卷毛还小,对亲人的概念模糊,只觉得他们一直住在一起,每天都在一块吃、一块住,就是亲人。 小朋友会喊自己,也不奇怪。 雷爸爸心里涌上一点柔软的情绪,忽然很想再摸摸白子慕的小脑袋,亲亲他的发顶。 * 瓜田,凉棚里。 雷长寿点了一盏煤油灯挂在一旁,等着儿子回来,瞧见他一进来,就道:“柏良啊,今天你刚走,就有一个省城来的人找你。” 雷爸爸进来问道:“说是谁没有?” 雷长寿想了一会,道:“好像姓方,我听见那个司机喊他什么方部长,说是省城来的,上回你们见过一次,他听说你工作变动的事特意过来想跟你再谈谈。” 雷爸爸坐在那想了一会,也未能想起是谁。 雷长寿问他:“会不会是矿上的事?我记得你们矿上的老书记也姓方。” 雷爸爸摇头:“应该不是,我和方书记共事好多年,从来没见过他和上头走动过关系。” 老书记是矿区一把手,抓能源生产十分心切,但毕竟是“比武打擂”创生产那个年代过来的,有些观念已十分陈旧。雷爸爸虽然和他诸多矛盾,可也敬佩老书记为人,这位老书记刚正不阿,是真的从不拿人民群众一针一线,也从不跟上面领导阿谀奉承,塌下身子在矿区干了一辈子。 省里来的这位方部长先去了雷家老宅,后又一路打问着来了瓜田这边,也是凑巧,前后差了一步刚好没遇到彼此。 但对方已经拿出了十足的诚意。 雷爸爸以前去省城不是开会就是作报告,唯一去拜访的就是那位退居二线的老领导,其余人并没有太多印象。 雷长寿有些自责:“怪我,你看他们特意开车从省城跑来一趟,我也没留下个电话什么的。” “爸,没事,要是真有急事会再来找我的。” 省城来的那位已经离开了,也只能如此。 父子俩坐在瓜棚里闲聊了几句,雷爸爸如今没工作了,反而时间宽裕许多,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压榨时间,在乡下待了几日就属这几天守瓜田的时候最为宁静,耳边虫鸣鸟叫,仿佛时间都慢下来。 雷长寿笑呵呵问他:“家里孩子们都还好?” 雷爸爸听见笑着摇头,把今天一下午的见闻跟父亲说了下,感慨道:“老三现在可真是,比我和山辉小时候闹腾多了。” 雷长寿道:“能闹起来也是他的本事。” 四下无人,父子俩聊了一些工作上的事,雷长寿早年经商,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现在虽守着一方瓜田安享晚年,但也并非对外界什么都不懂。 “老大,你这工作一直很顺,有个风浪波折也好,老书记也并不是针对你,他只是按老路子走了一辈子,稳妥惯了,毕竟背后是矿区上千张等着吃饭的嘴,不敢有一点闪失。” “爸,我知道,但矿区那么大更应该重视起来,当时我提案的时候明明说好了,过去那些沉积下来的问题就应该尽快解决……” “这些不是你一个人能说了算的,而且是上一届遗留下来的问题,也不该你把这个责任全背起来。” 雷爸爸拧眉:“那按老书记这样来,早晚还是要出事。” 雷长寿沉默片刻也只能叹了一声,拍拍他胳膊道:“既然走了,就别再去想那些烦恼的事情了。” 雷爸爸应了一声,但眉头依旧没有松开。 雷长寿看出他心思还在矿区,也未多说,只拿了一个小酒壶出来倒了两杯农家酿造的薄酒,父子坐在月下喝了两杯。 雷长寿坐在瓜棚往外面看,西瓜藤已经去了小半,接下来他会在这片田里种上毛豆。 晚毛豆长得慢一些,等到家里孩子们开学之后刚好长成,中秋的时候就能吃上一茬新嫩的毛豆角,煮熟了之后用盐水和八角卤上,一旁再放些月饼、瓜果,刚好可以供一家人赏月聊天时消遣。 雷东川往年挺喜欢吃这个。除此之外,还要在田里开出一小片种甜瓜——白子慕喜欢吃甜,要多种几个哄小孩儿。 雷长寿端起小酒盏,慢悠悠喝了一口,脑海里想着要做的事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他已经从风浪里退出,结束和风浪搏斗的时刻,含饴弄孙,自得其乐。 他的儿子正值壮年,和他不同,和他们那一代人也不同。 人生衰荣,世事无定,且走一步看一步罢。 * 瓜田里大人们的苦恼,显然并没有影响到孩子们半分。 第二天村里的孩子们又去了雷家老宅,高高兴兴来分零用钱。 孙小九还去找了林场李家父子家里,瞧见李成默高兴地跟他打招呼,喊道:“走啊!” 李成默坐在窗边的木桌那写作业,听见愣了下,坐着没动。 孙小九还在喊他:“李成默,走吧,昨天雷老大说了,让你也一起过去!” 李成默知道他们要分钱,他不好意思要,刚摇头,婉拒的话还未说出口,就听见孙小九道:“雷老大说了,让你过来记账,你带个笔和本子啊,一会要写好多字!” 李成默:“……好。” 晌午,雷家老宅。 贺大师打从瞧见这么多孩子一个接一个进来,就开始心烦意乱,他通过白子慕已经开始有点喜欢小孩了,但来这么多孩子还是不行,老头在问过白子慕得知他不去藕塘那边看荷花,就自己拿着个画画的本子,耳朵上夹了支铅笔,自己走了。 陆平倒是有心想跟着,刚追上去两步,到了大门口的时候就被贺老头推回来:“你来干什么,回去、回去!” 陆平茫然:“师父,我跟着照顾您啊。” 贺老头挑眉道:“我用你照顾?我这腿脚好得很,一个人也自在,你少来烦我……”他说到一半忍不住又看了后面院子那,压低了声音对陆平道,“你看着后面点,子慕太小了,你盯着点别让其他孩子欺负他。” 陆平笑道:“师父您放心,东川在呢,没人欺负子慕。” 贺老头不肯:“那万一来个不讲理的,抢他一口吃的、拿他一个玩具呢?反正你在家看着孩子点。” 陆平只能点头答应下来,留在了老宅。 村里的孩子比较朴实,或许有个别不讲理的,但那种直接就被雷东川踢出去,跟在他身边的这一帮孩子都很懂事听话。 有的孩子还带了自家炒的甜豆过来,给大家分着吃;有些孩子实在没什么可以拿的,就从自己的菜园子里摘了几根嫩黄瓜,用井水洗好,泡得凉滋滋的,带来给大家当水果吃。 甜豆太硬,白子慕咬不动,雷东川就多要了一小截黄瓜喂给白子慕。 今天雷家老宅做客的小孩都很精神,身上的衣服带了洗衣粉的香味儿,每个人坐在院子里都昂首挺胸,小身板挺得直直的。 他们都按约定好的,洗干净,换了新衣裳。 雷东川找了老宅里一处石屏风,上面花纹已经破损了,但是底色是黑色,勉强当作一个黑板用。他捡了块小石头在上面划记号,公开记录,写了“正”字表示每个人做出的贡献,暂时算作工分。 这样虽然慢,但是特别公平。 大家坐在那一块想,查缺补漏,这钱分得心甘情愿。 每凑齐一个人的,就让李成默负责登记在本子上,然后由白子慕来计算。 李成默拿了纸笔,在一旁认真写。 雷东川在石屏风上写了下一个人的名字,村里孩子都喊小名,这孩子叫李狗蛋,雷东川懒得写“蛋”,写了个“李狗o”表示。 雷东川:“李狗蛋抓了三条泥鳅,还有一条鲢鱼,还有别的没有?” 底下小孩苦思冥想,李狗蛋坐在那又兴奋又紧张,他自己都想不起自己昨天抓了啥。 白子慕随意瞟了周围两眼,又去看孙小九,孙小九在一旁紧张得眉头都拧起来。 小孩歪头看他,觉得很奇怪。 为什么要一直想,昨天那些看一眼、听一遍不就记住了吗? 白子慕坐在小板凳上,晃了晃小脚,脆生生道:“还有一条鳝鱼,一把小虾呀。” 雷东川看他:“小碗儿,你确定吗?” 白子慕点点头,心里有点不理解,真奇怪,雷哥哥也记不住吗,明明大家长得都不一样、抓的鱼也不一样呀。 雷东川对白子慕说的话十万个放心,就按小孩说的记了“正”字:“好,下一个!” 李成默瞧见他落笔,赶忙也在纸上抄写下来。 但也有个别有争议的人。 大家伙一致要求给雷东川算两份,因为他干得多,但雷东川没要。 孙小九福至心灵,立刻道:“那就算子慕身上,咱弟算账快,昨天卖鱼多亏他了!” “对对,算咱弟弟那边。” 大家都这么说,雷东川就不阻止了,给白子慕算了两份——他打从心里觉得自己家小朋友可太牛了,绝对值两份工。 白子慕翘了翘小脚,略大的小凉鞋晃动,很开心。 轮到林场兄弟的时候,有人道:“他哥没帮啥,李成默给帮了不少,虽然没抓鱼但是看秤帮忙了,要不咱们给他算半个人,怎么样?” 李成默连连摆手,他参与的太少,后面手臂酸了抬不起来,也都是雷东川在看秤。 孙小九大方道:“李成默干得还行,今天还记账了,算大半个人吧!” 一帮小孩七嘴八舌凑了一个人,李成默最后算一个人了。 李成默:“……”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话听到耳朵里有点怪,但心里莫名带了点感动……有一种被迫卷入集体的感觉,还挺好。 一直等李成默写完了全部人的,雷东川就带着白子慕过来,跟用小计算器似的,念一遍的工夫,白子慕就给报数算完了。 又快又准。 李成默愣了:“你都算好了?” 白子慕点头,这个很简单,他从刚才听黑板上那些的时候,就已经算了一遍,其间还拔了一朵小野花揪着花瓣玩儿了会。 雷东川拿过本子来看了一眼。 李成默站在一旁低声道:“这一行是用的公款,这里,一袋洗衣粉8毛,馒头、油条一共花了4块2毛5,还有冰棍总共是1元,有三个人没有吃冷饮……”他字迹工整,把刚才雷东川念的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些全部扣掉之后,总共的钱数和他们到手的一致,一共是231块5毛钱。 三袋鱼,一袋大约有个四五十斤,因为装得半满,又加上有泥水,最后总共出了百十斤的鱼,赚了114块钱;雷东川的竹篓里大部分是黄鳝,再加上一条血鳝,一个人就干了107块5毛,其他小孩听到数额全都“哇”了一声,崇拜地看着雷东川。 雷东川让他们排队过来领钱,按劳分配。 村里小孩比家属大院的好带多了,家属大院那几个还偶尔蹦出一两个不服的,要被雷东川按那几次才服软,乡下孩子朴实许多,说多少是多少,没攀比的,偶尔给的多了,上去领零花钱,也跟接受学校里表扬似的,脸上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