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给对手,也是说给自己。 * 百川大卖场。 白子慕坐在办公室里吃冰糕,嘴唇都被冰得发红,咬着冰咯吱咯吱响。 雷东川刚干完活,他怕热,坐在那扯开衣领一边吹风扇一边跟杜明在那交代事,说了一阵之后,忽然转头去看白子慕,问他:“你这吃第几根了?” 白子慕道:“就一根。” 雷东川道:“瞎说,我刚出去搬东西的时候你就吃半截了,过来我看看。” 白子慕走过去,给他看了手里另一根雪糕棍上印着的红字,含糊道:“第二根免费,我中奖了,刚才兑换的。” 雷东川乐了,握着白子慕的手拽到自己嘴边,两口把他那半根吃掉了。 “哥!” “干什么,吃你半根雪糕还心疼了?”雷东川嚼着冰心里舒坦了些,对他道:“别吃了,一会又该吃不下饭,给董姨说了没有?咱们今天要去爷爷那边。” 白子慕闷声道:“说了。” 雷东川试探道:“你要是不想去,咱们就不去。” 白子慕抬头看他,心想明明是他哥自己不想去。 每次去贺大师那里的时候,就是雷东川被检查书法作业的时候,这么多年,一直都是雷东川怕那个小老头的原因——他打小就是这样,七八岁的时候就宁可去给贺大师搬砖,也不想坐在那写大字了。 雷东川跃跃欲试,但白子慕摇头不肯,为了报复他哥一气儿吃了他那半根冰糕,当天下午还提前了半小时过去。 贺大师的工作室是一处独立小院,周围环境幽静,走两步是一座小桥,河水两边种了许多垂柳,风景好,也隔开了噪音,可以让他安静工作。 小院里平时都会有三五人在,宝华银楼占了固定的三个名额,其余的不定,看那天来的客人多少。 贺大师当初一时心软,答应了陆平,让他每年送一个学徒过来,他干活的时候顺把手带一带。 陆平回去也不知道怎么说的,给带回了俩。 就这还不算完,第三个人以“厨师”的身份愣是给塞了进来,贺大师原本不太乐意留下,但是瞧着白子慕挺喜欢那人炖的汤,也就勉强给留下了。 三个徒孙之间勾心斗角,但在贺大师面前又是一团和气,因此贺大师一直都没瞧出他们之间的事,反倒是白子慕发现的比老人还早一些。 白子慕到了小院,先回了卧室换衣服。 这边有他日常用的一些物品,衣服也留了不少,天气不好的时候他也会就近住在这里,寒暑假更是常客。 白子慕刚换好了衣服,就听到外面有敲门声,他过去开了门,看到一位穿着学徒衣服的师哥站在门口,手里端了一盘蚊香,笑呵呵道:“子慕,知道你怕蚊虫,这是我特意从老家带回来的香,有薄荷香味儿,跟市面上卖的不一样,烟少不呛。”他也不等白子慕说话,探头张望了一下,见到窗台上那盘蚊香之后立刻痛心疾首道:“怎么放这来了!这窗户是木质结构,万一烧着可怎么办,我就知道厨子办不好这事儿!” 他说着就自己走进来,掐灭了铁盘里的蚊香,换上了自己的。 白子慕:“……谢谢师哥。” 类似这样的事发生了太多次,白子慕已经习惯了。 宝华银楼不过来了三个人,就斗得如此这般激烈,实在是白子慕没想到的。 以前陆平在的时候还好些,三个人会去找陆师伯评理,如今陆平带着方锦回了一趟平江城,不过一个月不到,小院里的斗争就更加激烈,已经逐渐浮出水面,开始明争了。 雷东川过来的时候,手里还拿了一盘蚊香,他进门之后问道:“小碗儿,蚊香放哪?” 白子慕道:“放院子里。” 雷东川:“房间里有了?” “有,再多一盘,我就自己睡院子里去了。” 白子慕打了个喷嚏,薄荷味儿的蚊香他也有点顶不住。第175章马劼 吃过晚饭之后,贺大师又把他们两个人叫到了书房,长条木桌上一边一个,看着他们学习。 白子慕今天学的也是字帖,他抬眼瞧见雷东川在对面写的,也跟着换了魏碑。 贺大师拿了一个小茶壶在手上,一边喝茶一边奇怪道:“怎么换了字帖?子慕啊,你之前不是说魏碑看着笨拙不喜欢吗?” 白子慕吹了一口气,抬手把宣纸抚平:“我今天想试一页。” 贺大师自然是答应的,白子慕学什么都快,老头也乐得教他。 白子慕自己写完一页之后,又跟雷东川换了字帖,趁着门口厨子来给贺大师送绿豆汤的功夫,不动声色把自己写的两张都塞到他哥那一叠作业里。 雷东川抬头看他,还没开口就被白子慕在桌下踩了脚面,不轻不重地提醒他别出声。 雷东川低头又继续写大字。 有这么几张作业搀和在里面,他心里就踏实了。 贺大师主要是检查雷东川的字儿,白子慕一手好字没得说,他就是怕雷家这小子出去给他丢人。 雷东川十张字写完,交过去之后,果然比往常要顺利许多,贺大师点点头放他自由活动。 雷东川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坐那一会,浑身骨头都疼,他想了一会对老人道:“贺爷爷,我瞧着院子里有几个麻袋,那是什么东西?” 贺大师道:“哦,前几天想种点花草,陆平说给移一株绣球过来,那东西娇气,一般土养不好,特意去买了一些专供花草的好土。这两天忙,还没来得及收拾……” 雷东川撸起袖子道:“我去给您弄好啊,一会就成!” 贺大师喊他也不应,一心想去外头干活。 贺大师站在窗前看了一眼,自己都乐了,摇头笑道:“东川这小子,这么多年还是没变,一听就写字学习就偷跑。” 白子慕坐在桌前托着下巴也在笑。 贺大师转头回来看他:“你乐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今儿又帮东川写大字了吧?” 白子慕不答反问:“爷爷,你以前还老防着我哥,教我的时候都特意打发他出去,怎么现在他去外头干活您又不高兴了?” 贺大师哼了一声。 他早些年确实干过这事儿,那会是怕雷东川偷师学艺,后来发现这小子压根看不懂,撑死了也就能干个砸石头的活儿。 雷东川不在,贺大师也不让白子慕继续写了,把孙儿叫过来陪着自己下棋,放松一下。 两人一边下棋一边闲聊,贺大师道:“子慕,你到底怎么想的,你陆伯伯打了两次电话,你都不让他们回来,那批转运珠可都已经做好了……” 白子慕放下一枚棋子,轻笑道:“您也急了?” “我倒不是急,就是有点好奇,你这排兵布阵我看不懂。” “我今天跟陆伯伯说了,他们明天就启程回来,三天之后就能上一批转运珠。” “之前为什么不行?” “我在等何家上金柜,等他再压多一点。” …… 何家本钱雄厚,他要耗一耗。 只要何家上了金柜,一时半会撤不了,而且以何老板的性格,十有八九也不肯撤。 贺大师手头的棋子捏在手里半天没放下,心里也想到了这一处,他早年一手建立了宝华银楼,也是见过风浪的人,转几个弯就想得清楚。贺大师抬头去看白子慕,爷孙俩相视一笑,眼睛弯起来的弧度一样。 像是一大一小两只狐狸。 * 三天后。 宝华银楼的一位大师傅陪同方锦一同回了东昌。 宝华银楼这次来的人姓马,叫马劼,他在宝华银楼多年,论起辈分来只在陆平之下,一来了就直奔工作室那边,见了贺大师先喊了一声“师父”,一句话都没说,眼里就泛起了泪花。 贺大师:“……” 贺大师头疼得很,催他起来:“去去去,要哭上外头哭去,瞧着心烦!” 马劼连忙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嘴角努力挑起一点,笑着道:“师父您看我,这么多年每回都在梦里才能瞧见您,我这实在太想您了,一见面没忍住……我的错,我的错,再也不哭了!您说的对,咱们师徒见面,这是好事儿,我以后就留在您身边,好好孝敬您老人家,哪儿也不去了!” 这话跟机关枪似的突突突说出来,马劼也恢复了精神,大马金刀站起身,就要往贺大师身后站过去。 贺大师躲都来不及,挥手道:“谁说了!我总共就说了一句话,不是,谁让你留下了啊?” 马劼一脸惊讶:“不是您让我带新品过来的吗?” 贺大师:“我那是让你送东西,送了就走。” 马劼嘴唇抖了抖,又要含泪。 他瞧着对面坐着的贺大师脸色发黑,犹豫一下,又把眼泪憋了回去。 “甭跟我在这演戏啊,陆平哭的比你真!”贺大师压低了声音教训他,恨铁不成钢道:“外头一院子的小辈,也不怕让人瞧见了笑话!” 马劼不在乎,大师哥都带头哭,他怕啥? 中午的时候,白子慕和雷东川听到消息来了工作室,刚进院子就闻到了一阵扑鼻香味。 白子慕鼻尖动了动,肯定道:“是响油鳝糊,哥,一定是陆伯伯在做饭……” 厨房里油锅炒菜的声音滋啦作响,很快就有人系着围裙端了一盘菜出来,那是一个白子慕不认识的中年男人,模样看着像是知识分子一样,胸前衬衫口袋里还放了一支钢笔,对方看到他立刻热情笑道:“子慕回来了?来来,菜都做好了,就差一个青菜,就等着你来才下锅呢,你不知道,这青菜必须现炒得才水灵……别站着呀,进屋!” 白子慕去了餐厅,见了贺大师才知道,这位是新来的马劼师伯。 马劼还系着围裙,看起来特别贤惠,被师父提起来的时候更是红光满面,站在一旁道:“不用那么拘谨,子慕,你喊我一声马伯伯就好,伯伯的名字可好记了,你看这个‘劼’字拆开看是个吉力(利),是不是听着也吉利?是你爷爷当初给我取的名儿!” 白子慕笑了,点头说是。 马劼能说会道,又做得一手好菜,那道响油鳝糊做得味道十足,浓油赤酱,特别下饭。 白子慕就着这道菜,一气儿吃光了一整碗饭,还有些意犹未尽的多添了半碗。 贺大师点名儿夸了马劼几句,就连雷东川都有些好奇他这菜谱改良的地方,主动给他倒了茶,一口一个“马伯伯”地喊他,马劼就在这样热情的氛围里融入到了东昌小城。 吃过饭后,马劼蒸着的桂花糯米糕也刚好出锅,端过来配着茶水正好。 白子慕刚想说今天的茶有些微苦,但是这桂花糕的甜味儿咬在嘴里,再喝茶就刚刚好,回味带一点清甜,不知不觉拿了一块桂花糕啃了小半。 贺大师瞧在眼里,心里也高兴。 他们这帮人都是瞧着白子慕在身边长大的,平时吃饭就不好办,到了夏天更是得盯着投喂,还从来没像这次一样自己主动吃的。 马劼又给贺大师续了一壶茶。 贺大师招手让他坐下,态度温和许多:“马劼,正好俩孩子都在,你不要嫌弃他们年纪小,这主意可都是子慕想出来的,你跟他商量一下吧。” 马劼谦和道:“师父您这话说的,我当时一看就知道这转运珠能赚钱,后来听说是子慕想出来的,还跟陆师哥夸呢,说整个宝华银楼那么多号人,子慕年纪最小,主意最大,有您当年的风采!” 贺大师听着心里舒坦,看着二徒弟也觉得顺眼许多。 马劼又转头对白子慕道:“子慕,这次转运珠我带了大概500多枚,第一批也不知道做多少合适,你先看看,后面我再做的时候心里也有谱。”他把带来的皮箱拿过来,打开摆在桌上给他们瞧,“这一袋是50枚,按你说的,配了红绳。” 这次的转运珠是由马劼全权负责,陆平擅长领域不在这,更偏向于金表一类精密机械零件,马劼仗着自己是二师兄,上去就抢了这份好差事,如愿来了东昌小城。 桌上摆着的转运珠一颗颗金光灿灿,在阳光下反着迷人的亮光,小巧精致。 贺大师对这种小玩意儿没什么兴趣,看过之后就点点头,道:“做的还有点意思,子慕,你瞧瞧是这样的吗?” 马劼一脸期待,在一旁解释道:“这个是手工打磨的,具体工艺太复杂了,反正就跟老式的戒指似的,我特意把中间做的镂空弄了点花样,看着大,但绝对不超过1克。”他看了贺大师那边,不动声色把声音放软了几分,“我这也就是班门弄斧,学的是师父您老人家做的那个‘时来运转’,师父当初可是套了七层,我这才……” 陆平站在后面咳了一声。 马劼看他眼色,立刻收声,不敢一下说太多往事。 白子慕拿在手里看,那是一个雕刻的非常漂亮的黄金球,手工艺精湛。他站着看了许久,忽然问道:“马伯伯,这个可以做小吗? 马劼:“这个?应该可以,不过要这么多工艺的话,相对这些也要缩小……” “不,工艺可以去掉,最简单的一点表面花纹就好,”白子慕比了黄豆粒大小给他看,“大概这么大,中空,上机器的话,一天最快能做多少?” 马劼一脸愕然。 白子慕以为自己讲的不好,干脆就找了一张纸来重新画了一下,他审美不错,画工也好,一比一实物似的画了一个最简单朴素的小金球。 马劼:“……” 马劼神情复杂,看了一会,又抬头问他:“就没有什么具体要求?或者要点雕刻什么的?” 白子慕摇头:“不要,实惠一些,克数足够就好。” 他见马劼一脸失望,安抚道:“马伯伯这些做的很漂亮,不过它的手艺已经超过金价了,就这么卖出去太可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白子慕还没说完,一旁的雷东川就抢先道,“我可以让百川出面,拍下这些收藏,这么多金珠,可以拼个画儿什么的,摆着一定气派!” 坐在那喝茶的贺大师听见哼笑一声,把茶碗放下,道:“东川小子瞎胡闹,哪儿有拼画的道理,留下吧,我这两天刚好有空,重新组一下,凑一套摆在店里。” 这话一出,原本失落的马劼被震在原地,眼眶忽然泛红。 这次不是演的,他是真的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待遇——他师父要改他的作品,他们师徒的作品,要合二为一了。 马劼专攻金银,这么多年宝华银楼里挂着的那颗“时来运转”,是他毕生向前的动力。 他只要瞧见它,就觉得师父还在。 师父瞧着他,他不敢不努力。 …… 马劼有些失态,但他控制不住,抬起手背抹了好几回眼泪。 陆平生怕他惹恼了贺大师,连忙站出来挡在前面打圆场,笑呵呵道:“子慕,你店里要不要金表?陆伯伯没别的本事,近日做了块还算不错的金怀表,不如也摆在你那里吧。” 白子慕从善如流,点头应道:“谢谢陆伯伯,我刚好想摆一支金表镇镇场子。” 贺大师挑眉:“子慕啊,前些天我要给你,你不肯接,怎么如今要了金表,我还不如陆平的手艺?” 白子慕道:“没有啊,爷爷最近太辛苦了,我就要伯伯们送的这些就够了,宝华银楼里的大师傅都很厉害,上次一位伯伯送的小金佛也很漂亮……”他看了贺大师,故意提高了声音道,“但是都没有爷爷送的好看,我收着了,以后留着娶媳妇。” 贺大师原本想绷着,但听到最后一句还是没忍住笑了。 陆平瞧着师父笑,也赶忙咧嘴跟着乐,还偷偷用手拽了一下身后的马劼。 马劼这会儿也缓过劲儿来了,吸了吸鼻子,又得意起来。 管他呢,师父刚才夸他了! 他做那珠子特别好,师父说了,要跟他一起合作完成一件新作品,这新作品一开工,没个十天半个月准完成不了,什么火车票……他这个月都回不去平江城啦! 马劼心里小算盘打得噼啪响,美滋滋的。 新款转运珠也是马劼负责,贺大师工作室这边就有小型打磨抛光机器,制作起来特别容易,比马劼当初做的那些容易做了,院子里俩学徒加一个厨子,三个人供马劼使唤,另外还打电话跟平江城那边交代了一声,让那边也抓紧按这样上机器批量生产。 电话里最小的一个师弟愤愤不平:“马师哥!我当时就说了,人家图纸上明明白白写着机器制作,你非要玩儿手工,你看不懂,你倒是让我上啊!我做的你也不让带,非带你手工磨的那些小金珠——” 马劼堵着一只耳朵道:“什么?你收到消息了是吧,我这里信号不好,你既然做好了这两天我就让人去取,就这样,先挂了啊!” “马师哥,这是座机!!” “……” 马劼那边利落挂断,只剩话筒里传来的嘟嘟声。第176章爆款 九月初。 百川大卖场金柜新上了一批首饰,最显眼位置是一件玻璃罩内的摆件,在水波纹路打造出来的薄金片上,整整齐齐放了500颗小金珠,最神奇的是,在灯光照耀下,特定角度可以看到不同的图案,正面看是一匹体态俊美的金马,而从两边看则是群马奔腾,最前面的头马气势十足,跃然其上!这幅黄金“骏马”虽线条简单却空间感十足,带着一种别样的美感,仿佛能看到这些骏马纵横驰骋,下一刻就要奔踏而来。 金柜内。 和以往的不同,新上的这一批小金珠一个个圆润可爱,亮闪闪的,上面带了吉祥纹路和“金榜题名”的字样,一颗金珠配上红绳编织在一起,就是一串款式新颖的手链。 有顾客好奇,站在那里询问。 金柜上的导购热情道:“这叫转运珠,一整颗都是真金,您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