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荷色褙子的姑娘看了也就罢。此人虽相貌出众,到底她也不是没见过比他更出众的人,她之所以会多看几眼,不过是因为他背孩子的模样有些特别,而那背后那娃娃与他眉眼十分相像。再去看旁边那名妇人,平白就有一种此女辱没了这对父子的感觉。倒不是那小媳妇长得不好,就是怎么说呢,反正是不入她的眼。她正打算收回眼神,就见那丈夫突然一笑,将手里的糖葫芦往那小媳妇嘴里喂。小媳妇含羞带怯的咬了一口,她当即觉得这一幕有些刺眼了。莫名的,心里有些不痛快,柳眉也蹙了起来。“姑娘,咱们走吧。都说这花儿市街的庙会热闹,让奴婢来看,也不过尔尔,还不如每年上元节时的热闹呢。您出来的时候也有些长了,若是让夫人知道,奴婢定是要挨训斥的。”闻言,姑娘收回目光,有些不耐地看了丫头一眼:“那就走吧。”本来是想出门透透气,却是人多路挤,让她坏了兴致。莺歌忙去和车夫说,马车动了,渐渐驶入人群中。这一幕并没有人看见,就如同这条大街上宛如流水般的行人一样,不过都是匆匆过客。……薛庭儴还要再往招儿嘴里塞,招儿却怎么都不愿再吃了。为了遮掩,还领着头往前走。这花市不愧是花市,什么花都有,从各种珍品到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花,简直是到了一片花儿的海洋。有合欢、紫薇、石榴、茉莉、月季、茑萝、六月雪、石竹、半枝莲,应有尽有。尤其这些花贩们也是奇思妙想,本来是只在树上结的花,被他们移植到花盆里。那些花树也被缩小了许多倍,乍一看去不像是活的,倒是像玉石雕刻而成。招儿看着稀奇,忍不住伸手去触摸了下,被花贩子喝住了。“不要碰,碰坏了,我这盆栽你可赔不起!”这话就说得有些侮辱人了,招儿顺口就问多少银子,花贩报出一个价钱,招儿很没出息的惊呆了。似乎也看出这女子是不懂事,再来这花贩也不是故意瞧不起人,实在是东西昂贵,真碰坏了,他几个月的辛苦就白费了。花贩面容有些尴尬地解释了两句,招儿也并未见怪。若是早知道这物件是真的,还这么贵,她也不会随手乱摸的。这时,背着弘儿的薛庭儴也跟了上来,问她怎么了。招儿也没说方才发生的事,就说这花树看起来真漂亮,就是太贵。这么一盆竟要五百两银子,可不是招儿他们这种平民老百姓能买得起的。不过薛庭儴可不蠢,猜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他看了那花贩一眼,便拉着招儿走开了。花贩不禁打了个冷战,觉得方才那男子目光很冷,也有些渗人。不过他并未多想,只当自己是错觉,旋即又投入叫卖之中。“真正的花树盆栽不止五百两,也不会放在这种地方叫卖。”一路往前走着,薛庭儴边对身旁的招儿道。招儿眨了眨眼:“那你的意思是说,那花树是假的了?”她有些不信,方才她摸过了,那花瓣绵软,不可能会是假的。“倒也不是假的,不过是栽种方式不对,寿命有限。你现在瞅着开得旺盛,可能十来日花就谢了,但树不会死,就是不会再开花。”“啊,那你说的意思,那人是蒙人的?”薛庭儴微微一哂:“倒也不是蒙人,真正的上品盆栽需得数年养成,可他们这种小贩又哪里会花数年去养一盆花树,恐怕要饿死一家老小。所以他们就投机取巧,只做出了形状,而做不了精髓,也就只管一季,过季就败了。所以这东西卖得十分低廉,也就值数百两,真正的上品一盆差不多得几千两。”招儿先是惊诧,再是疑惑:“你怎么知道的?”薛庭儴顿了一下,答:“我听人说的。”招儿点点头,却陷入沉思之中。半晌,才抬起头来说:“你说,若是咱们做一盆这种假花来卖,能卖多少银子?”薛庭儴还有些没会意过来。招儿又道:“我说的不是花贩卖得那种假花,而是整个都是假的。盆栽和土可以用真的,但是花树用其他别的物什代替,例如花可以用绢布或者丝绸,树干树枝这种可以用木头……”她越说脑子里关于这方面的思路越多,人也越是兴奋:“既然有人愿意花几百两买这种只开一季的假花,咱们做假花,肯定有人愿意买。且咱们不一定只做这一种,可以每种都做,也可以不光只是花树,可以是其他别的花。乃甚至珠花、娟花,只要能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何愁没有生意!”细碎的阳光下,招儿双眼灼灼发亮,像似里面藏了无数颗闪亮的星子。薛庭儴有些怔忪,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一副画面,隆冬之际,大雪纷飞,却有无数姹紫嫣红的花开遍大街小巷,开遍各家各府。她又找到了一条新的路?莫名的,他有些期待。这时,毛八斗他们走了过来。毛八斗还在嚷着薛庭儴怎么不等着他们,招儿停下自己的诉说,显得有几分急不可耐:“咱们还是不逛了,回去吧,我有些事想说。”“什么事?”“生意上的一些想法。”也是路上实在太挤了,人挨人的,毛八斗他们早就有些不想逛了。听了招儿这么说,索性一伙人打道回府。回到家中,陈秀兰正坐在屋檐下往外看,一见到他们进来,她就下意识往屋里躲。后来也觉得自己这样不对,又怯生生地走了出来,挨着叫人。小姑娘只有十二三岁的模样,很瘦,头发又细又黄,瘦骨伶仃的,看着就可怜。看着这样的陈秀兰,招儿莫名有些心疼。可没办法,来了这么久,陈秀兰还是改不了这种怕人的性子。她以前不知道,还是后来听薛庭儴说了才知道,陈秀兰这样是有缘故的。陈坚的爹是个童生,也是村里唯一的读书人。本来陈家的日子安稳和乐,可自打陈坚爹生了场病,情况就完全变了。先是家里为了给他爹治病,变得家徒四壁,等陈坚的爹去世后,以前那些笑脸相迎的亲戚们脸色都变了。总而言之,孤儿寡母所遭受的,陈坚母子三人都遭受过。后来陈坚的娘积劳成疾因病去世后,就剩了陈坚和妹妹陈秀兰两个。到这个时候,陈家的房子和地已经所剩无几了。即是如此,陈坚也没放弃过念书,因为他爹和他娘临终之前,心心念念的就是他能考取功名,光耀门楣。可陈坚要去学馆念书,注定不能带妹妹一起,就把妹妹一个人搁在家里。起先陈坚也不知道,还是后来一次意外才知道妹妹经常被人欺负,而这些欺负妹妹的人,说起来还都是堂兄妹堂姐弟这种亲戚。其实陈秀兰现在已经好多了,以前哥哥不在,从来是不出门的,现如今至少敢一个人出房门,也敢和其他人接触。“秀兰,你帮我看着些弘儿好吗?招儿姐有些事情要和桃儿姐他们说。”陈秀兰乖巧地点点头,便从招儿手里接过弘儿。弘儿下了地就到处乱跑,她也就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看着。招儿暗叹一口,也知道这种情况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便收起心思进了屋,和薛桃儿他们说起之前自己的想法。*招儿素来是个行动派,想做就做。薛桃儿和林嫣然的针线活儿都不错,在配色上和选料上,都能给她出许多主意。而做绢花也不是什么秘密,几个人都会做,三个人一面商量一面改进,试验过许多,有成的,也有不成的,也推翻了许多想法,总而言之连着多日都很忙。陈秀兰见几人忙成这样,也记得哥哥说的话要多给家里帮忙,多和招儿姐她们说话,就在旁边打下手。见招儿姐她们为了粘一朵花,煞费功夫,她在旁边看着就思索起来。连着看了两日,这日她突然建议道:“招儿姐,我见这布料上浆费力,还得烘烤才能成型,若是手上没个轻重,一朵花就要重来。你说能不能用个什么东西做成形状,然后在上面蒙上布料,那东西可以撑起布料,想软就软,想硬就硬,这样做花边也方便……”见招儿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看,她心里胆怯了,忙道:“我就是说说,瞎搀和的,招儿姐你不用放在心上。”“等等,你说用一个想软就软,想硬就硬的东西撑住布料……”陈秀兰紧张地搓着手:“我就是胡思乱想的……”招儿打断了她的话,问林嫣然:“嫣然姐,你说什么东西可以撑起布料,又可软可硬的?”“这——”“而且可以随意改变形状?”林嫣然斟酌了下,犹豫道:“若是撑布料,倒是让我想起绣花用的布撑子,那物是木头或者竹子做的。你说用竹子能行不?竹子韧性极佳,就是——”她顿了下,为难道:“就是随意改变形状恐怕不能。”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想不出什么东西能做到陈秀兰说的那样。陈秀兰更是局促,觉得自己这是惹祸了,连连跟招儿说自己就是胡思乱想。可招儿却很坚持,眼见大家都想不出,她自然就想到了薛庭儴。她急匆匆去找薛庭儴。听完招儿的叙述,薛庭儴沉吟道:“其实做到你说的这些,很多东西都可,金银之物就行。这样吧,我等会儿出去趟,铁匠铺应该有你说的这种东西。”之后,薛庭儴便出门了。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回来,他递给招儿一卷东西。通体漆黑,也就是几根头发的粗细。薛庭儴说这东西叫铁丝,铁匠铺就能做。招儿拿到东西十分雀跃,扭身就走了。将东西拿给薛桃儿她们看过后,几人就动手起来。其中陈秀兰的动作最快,这最初的念头本就是她想的,自然清楚该怎么具体操作。就见她用铁丝圈了个铁圈,尾部留了一些剩余,之后挑了块儿大小合适的丝绸,蒙在铁圈上。她一连做了好几个,每个都是同样的步骤,在连做了十多个后,她拿起一个捏成了花骨朵的形状,然后就拿起其他花瓣挨着花骨朵摆放,最后尾部用了一根棉线绑起来。绑好后,她便用手去摆弄那些花瓣,并调整位置。因为花瓣边缘是用铁丝撑起的,所以十分容易塑形,就见她那细瘦的手上下翻飞,须臾之间一朵假花便做出来了。花的整体呈现粉红色,十分娇嫩,花瓣似卷非卷,惟肖惟妙。唯独有一点,就是没有绿叶,也没有花蕊。“招儿姐,你看这样是不是就简单多了,不用你们多次的上浆、烘烤、压边儿,这花瓣的卷曲想怎么调整都可。至于叶子和花蕊,我觉得之前你们的那种做法就可以,当然也可以改动一二。”陈秀兰手下一面动着,一面说。她拿起之前招儿她们做好的花蕊和绿叶衬在花上,花儿顿时鲜活多了。其实真正一直困扰着招儿她们的,除了做花儿工序繁琐,还有就是最重要的定型问题。如今市面上卖的绢花,都是用布料制成。或大或小,小的最是价廉,一朵大花却要比小的贵上好几倍了。无他,皆因布料软绵,花大了花瓣自然也大,没办法定型。而若想定型,只能上浆然后进行烘烤。可光只是这样做出的花太死板,为了让花儿‘真’,做花的人们就需要更多的步骤对花进行处理。例如用烙铁压出花瓣脉络,用火烤出花瓣的卷曲,往往做一朵花出来需要耗费很多的心力和人力。而陈秀兰的这办法,很好的解决了这些弊端,而且制作速度也提升了许多。“秀兰,你的手真巧!”招儿等人发出赞叹,大抵陈秀兰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形,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我也就是闲的没事胡思乱想罢了。”“你这种想法很好,怎么能叫胡思乱想?咱们现在正处于摸索阶段,就得这种胡思乱想。以后你就跟咱们一起做花,有什么想法你都可以说,咱们有商有量,争取把这门生意做好……”接下来的日子里,招儿她们又投入在做花之中。而陈秀兰大抵第一次被人委以重任,还被大家夸奖,十分兴奋,也对做花格外上心。每日见她手里都拿着铁丝圈,和各种布料,扎着各种各样的花。她也敢一个人上街了,就是为了多看看真花,模仿出真花的模样。为此,她又向招儿提出给花瓣做出渐变色的底色的想法。同一个颜色的花,看起来多少还是不够真,真花之所以让大家喜爱,就是因为它那明明是同一个种类,但每朵花都不可能一模一样的特殊。从每一片叶子,到每一个花瓣,因为日照不同,颜色也会有细微的差别。而这些差别,就是关键着这朵花儿够不够真。因为家中女眷对做假花如此上心,几个男人也免不了关注一二。为了讨好各自的媳妇,毛八斗他们在读书之余,也免不了给出出主意。一片其乐融融,而时间就在这种欢乐之中,渐渐到了八月初。到了顺天府开乡试的这一日,李大田的待遇空前,大家一同送他入了贡院。临进去前,李大田还调侃说若是这么还不能中,他真是无颜面对江东父老了。最后果然中了。第131章第131章==第一百三十一章==就在整个京城都因顺天府乡试沸沸扬扬之际,东宫气氛却是一片低迷。匹夫一怒,血溅三尺,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虽到不了如此地步,可自打太子出了事,整个紫禁城都是一片人人自危。太子的情况已经越来越严重,之前还只是被衣裳遮掩下的躯干上,如今已经蔓延到手脸。本来白净俊美的脸,凭空多了些紫红色毒疮,那疮让人不忍直视,极为恶心。本来好生生一个人,如今成了面目可憎的怪物。而更严重的还不是头脸,而是那不能见人处。太子起先是哭嚎怒骂,到最后已经没什么气力了,只能日日躺在榻上苟延残喘。当然也会有精神的时候,便是打骂身边的奴才,整个东宫一片混乱。太医们进了出,出了进,俱没有什么解决的好办法。花柳,那是绝症,治不了的。可这个治不了不能说,因为这么说的太医已经被砍了好几个。只能就这么拖着,拿着各种偏方一一试着,不但没见起色,太子的身子反而越来越虚弱。皇后脸色一片苍白,让身边的宫人扶着从太子的寝殿中走出来。她这些日子瘦得极为厉害,本来合身的凤袍如今空荡荡的。太子是她的独子,若是太子出了什么事,她也活不成了。可当走出东宫大门的时候,她还是推开了宫人搀扶的手,一步步往回宫的路上走去。门外不远处站着一个宫嫔,见了皇后,她下意识走上前来,直到距离皇后身前三米处才站定。她眼圈通红,似哭非哭,十分可怜:“娘娘,殿下怎样了?”不用皇后答她,光从这一众人的脸色就能看出,她拿着帕子嘤嘤地哭了起来:“怎么会这样呢,怎么就成这样了!这可如何办才好……”皇后没有说,可她身边的近身宫女却十分厌烦这马嫔哭哭啼啼的,小声斥道:“马嫔娘娘,您就别哭了,娘娘这会儿心里正烦着,您就别添乱了。”马嫔忙就拿起帕子擦眼泪,边擦边说:“婢妾不哭了,婢妾这就不哭了……”她本就生得娇弱纤细,这么一来更显得狼狈不堪。皇后打起精神来,看了身边宫女一眼,才冲马嫔招了招手,待她到了近前来,才疲惫道:“你别理她,本宫知道你是好心,只是本宫……”“娘娘您快别这么说,婢妾出身卑微,也不懂什么规矩。也是心急才会乱了方寸,惹了娘娘的不喜,以后婢妾一定会记住的。”“本宫这几日烦闷,也忘了谢谢你,若不是你在陛下面前替本宫说好话,本宫这会儿也来看不了翮儿。”皇后拍了拍她的手道。马嫔更是诚惶诚恐,低着头小声说:“娘娘,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其实陛下也是在意娘娘的,只是当日发怒拉不下脸,所以才会婢妾只是略微提了提,陛下就撤了禁足令。”这话说得皇后面容软和了些,甚至一旁的宫人对马嫔也带了几分和颜悦色。“三皇子最近可还好?”皇后一面往前缓步行着,一面问道。“三皇子还好,谢娘娘关心。就是三皇子一直挂念着殿下,可陛下不让人来探望,三皇子只能在宫里日日抄佛经替殿下祈福,还望太子殿下能早日安康,平安吉祥。”“替本宫谢谢三皇子了,让他注意身子,如今也入秋了,天凉露重,莫着了凉。”“婢妾一定跟三皇子说,谢娘娘的关心。”眼见已经快到坤宁宫了,皇后拍了拍她的手道:“好了,你也回去歇着吧,不用陪本宫了。”“是,娘娘。”皇后等人一直走了很远,马嫔还是毕恭毕敬地站在原地。宫女秋湖忍不住和皇后说道:“娘娘,这马嫔还算恭敬。自打咱们太子出了事,这满宫的妖魔鬼怪都快把天捅破了,也就马嫔和三皇子还惦着咱们太子,惦着娘娘您。”皇后叹了一口气,不禁揉了揉眉心,半晌才道:“她们这是眼瞅着太子不行了,就动了心思。”“也不瞅瞅自己有没有那个命!”秋湖骂道。当然有那个命!以前没有,现在也有了!以前太子安泰,皇后地位稳固,自然没人敢闹出什么幺蛾子,可自打太子出了事,那些藏在暗里的妖魔鬼怪就连番作妖。幸亏嘉成帝下了命,谁若是敢胡言乱语太子的事,一律诛杀不赦,这事才不至于传得沸沸扬扬,可到底人心浮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