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走了……哥哥,做个好梦!”许知雾甜甜地冲他笑,而后跳下台阶,飞快地往自己院子跑去。 元日,许知雾和许孜换上了许母给他们新做的厚披风,都是正红的颜色、雪白的毛领,上头的祥云吉鸟纹都一模一样,只不过一件大些,一件小些。 兄妹俩带着些银钱骑马上街去了。 到了街市,许孜将许知雾从马背上抱下来,小姑娘立马奔着她早早想去的蜜饯铺子跑去,凑着脑袋一个一个格子看过去,而后转头对许孜说,“哥哥,我要这一排的这几个,还有后面那一排的那几个……” 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头点着。 掌柜的见状走过来,许知雾连忙把许孜拉着,说,“他付钱!” 又去了木雕店,一进去便直奔木偶摆件的展台,掌柜见她年纪小,且神态没有半分拘谨,便有些害怕她是个性子顽劣不知轻重的,连忙上来提醒她,“你是谁家的小姑娘,可有大人来?这些只能看,可不能碰啊。” 恰逢许孜跟着迈进店里,笑着认领了,“这是我家的小姑娘,她不会乱碰的。” 许知雾挑选得很忘我,她并不取舍,看上了都要买回去,张口便说,“哥哥,我要那个鸟儿,还有这个,小马驹……这个这个,这个也要!” 一转身,抬抬下巴说,“我哥哥付钱!” 如此逛了几个铺子,许知雾心满意足,摸了摸肚子说,“要不我们去吃点东西?” 她转头看向许孜,他还是那副闲庭信步的模样,似乎没有任何一家店铺值得他主动停下来。于是眨眨眼问他,“哥哥你怎么不买点什么?我告诉你哦,爹爹娘亲平时没有这么大方的,你要趁机多买点想要的啊!” 看着小姑娘因为这些小玩意儿开心得脸蛋红红的模样,许孜平白生出些许羡慕。 他摸摸小姑娘软软的额发说,“哥哥没有什么想要的,身上的银钱全部用来给阿雾买东西。” 许知雾一听,哪里顾得上问他为什么没有想要的,当即便蹦起来,“哇,阿雾又有钱了!那我们去吃点好的!” 许孜失笑,“什么是好的?” 没多久,许孜被带到一处糖画铺子前头,许知雾邀功似的看着他,“这一家糖画特别漂亮,特别好吃!爹爹娘亲都说这家很贵,我要是吃多了,家里要被吃穷的!” 许孜:“……” 许知雾还在庆幸,“还好我们今天钱多,不然我都不敢到这家来。” 许孜用怜爱的目光看她,嘴角控制不住地弯起来,却没有拆穿许父许母的谎言,点点头说,“那阿雾只能吃一个,不然哥哥也要被吃穷的。” “知道知道,我都懂的。”许知雾拍拍胸脯,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糖画师傅面前,豪气万丈地说,“师傅,一块糖画!” 这师傅显然认得她,见了她就笑,“是你啊,小姑娘,上回学得挺快。这回要吃什么形的?” 许知雾眼珠子一转,点了点许孜,“师傅,我想做个哥哥那样的糖画,可以吗?” “好,不过我只做个形状出来,可没办法和他一模一样。”说着,朝许孜笑了笑,许孜也点头表示不介意。 很快,许知雾的手里多了一块人形的糖画。师傅手艺不错,可以清晰地辨认出糖画上披风的毛领,以及许孜发上的玉簪。 “哥哥,要不这第一口给你吃?”许知雾将糖画举起来。 许孜摇摇头,“不必了,既然阿雾喜欢,便自己吃吧。” “可是你出来一点东西都没买,要是糖画也不吃,那你多亏啊。” “哥哥不爱吃甜食,阿雾吃吧。” 许知雾闻言将手收回来,忽然想起什么,问他,“哥哥,我之前给你吃蜜枣,你不是还挺喜欢的?” 许孜没说话,许知雾又问,“那你喜欢吃什么?” 许孜想了想,说,“肉。” 虽然京城那一夜之后的一个月内他闻到荤腥都想吐,但现在已经完全不会了。 许知雾点点头,咬下手中“许孜”的半颗脑袋,含糊不清地说,“那我们不一样,我还是更喜欢吃甜的。嗯……真甜,好吃!” 许孜瞥了眼轮廓肖似他的糖画。此时它已经只剩半颗脑袋,许知雾又去咬糖画拂在空中的一缕头发,“咔嚓”一声咬断了。 他收回目光,不愿多看。 …… 许父自除夕过后便忙得不见人影。 好在今年许父没有亲自去京城述职,处理完州府的事情之后便会回家,许知雾若是想他了,可以晚上去内堂寻他。 这日来访的是表姨母,她照例带了表姐容铃过来。 外头积了雪,许母便在茶室内招待这母女俩。 叫丫鬟煮了茶,又送来茶点。 许知雾也在里头。 她觉得今天的表姐不太对劲,脸好红,而且眼睛总是飘飘忽忽的……怕不是生病了吧! 遂凑过去小声问,“容姐姐,你是不是不舒服了?脸红红的。” 岂料容铃便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反应很大,整个人都颤了颤,“没有!我哪里脸红了?!” 许知雾见表姐这样奇怪,不由满腹疑惑。 一旁的表姨母和许母对面而坐,正说着,“今年形势不好,姐夫遣使者去京城是对的。我听我家老爷说啊,京城里边儿,斗得厉害着呢,说不好就要殃及池鱼。” 许母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说这些。 表姨母便收了话题,只潦草地下了一个结论,“还好我们在骈州过日子,舒心得多。对了,小孜是京城来的,可是因为御史盯得严了?” 她说这话,显然是听到了风声,将许孜当做了许家大房的外室子。 许母还是不多说,“谁晓得?不过小孜到了骈州,便是我的儿子,之前从哪里来又有什么要紧?” 表姨母听她这样说,神情更为热络,“我的好表妹,我今日便是为了小孜来的,你且听我说——” 话未说完,转头看了看容铃和许知雾两个,笑道,“铃儿,你带着阿雾出去转转,别跑远了,注意着些别叫阿雾受凉。” 容铃红着脸应下来,去牵许知雾。 许知雾没听够,不情不愿地出去。 出了茶室,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许知雾感觉今天的事情都很奇怪,容姐姐奇怪,表姨母奇怪,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这时,她忽然听容铃说,“阿雾,你我是表姐妹,已经很亲近了。但是,阿雾想不想和容姐姐亲上加亲?” 亲上加亲? “什么意思?”许知雾疑惑地看着她,而容铃脸色更红,一时间没有立马回答。 见许知雾圆溜溜的眼睛一直看着她,神情稚嫩可爱,容铃稍稍鼓起勇气,支吾着说,“就是,如果我以后嫁到你们家,我就不只是阿雾的表姐,更是阿雾的嫂嫂。到时候我会和你哥哥一起照顾阿雾,对阿雾好的。” 许知雾一呆,“嫁到我们家?就跟我爹爹娘亲一样,你做新娘子,哥哥做新郎?” 她说得这样直白,容铃一张小脸烧得要冒烟,“阿雾你别说这些……” 许知雾哪里顾得上容铃害不害羞,她只觉得心里一突,茫然之余,有种不舒服的情绪跟水一样缓缓漫上来。 正巧许孜从回廊转角处走过来,容铃又羞又怯地躲到了柱子后头。 许知雾张口便问,“哥哥去哪里?是茶室吗?” 许孜看过来,笑着点点头,留意到许知雾身旁的柱子后头还藏着人,目光却轻飘飘地略过去没有停留,“母亲遣了人唤我过去,阿雾怎么没去?” 许知雾没答他,拉了拉他的袖角示意他低一下头,而后小小声说,“哥哥,你能不能不去?” “为何?” 许知雾攥着他的袖角,不肯说。 许孜便摸了摸她的脑袋,“乖,哥哥一会儿就出来。” 看着许孜离开的背影,许知雾扁了扁嘴巴,有些想哭。第85章五年过 许知雾蹲下来,小脸埋进臂弯里。 容铃过来问她怎么了,许知雾摇摇头不愿说话。 从前容铃在她们玩耍时频频提起许孜,许知雾还担心这个突然出现的哥哥要把她的容姐姐给抢了去。可如今却反过来了,她担心容姐姐要抢了她的哥哥。 好一会儿,容铃犹豫地问,“阿雾是不是……不愿让容姐姐做嫂嫂?” 许知雾还是埋着头,大概是哭了,声音听上去嗡嗡的,“上回我们要玩新郎新娘的游戏,我要做新娘,哥哥做新郎。可是我们没有玩成……没有玩成……” 容铃听了这话,顿时好笑,“阿雾,我说的成亲和阿雾口中的游戏不同。阿雾若是想玩,再去玩便是。” 许知雾还是哭,单薄的肩膀一颤一颤,披风上的毛绒绒圈领也跟着一颤一颤。 容铃正想着要如何哄她,如何说服她接受自己做嫂嫂,便见许知雾突然站起来,拎起裙摆便往茶室跑。 许知雾不顾守门丫鬟的阻拦,推开茶室的门便往里走,此时许孜正坐在许母的身边,听见动静一齐抬起头看向她。 “哥哥,你答应了?” 许孜:“?” 许知雾擦着眼泪说,“你都没有和我玩新郎新娘的游戏,却要和别人成亲,哥哥好坏——” 一边说,眼泪还啪嗒啪嗒地掉,擦都来不及。 闻言,屋里的几人都愣住。 许孜更是神情窘迫,双颊泛红。 而表姨母则是尴尬地笑笑,她还没来得及和许孜说,便叫许知雾一语道破,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张口。 许母忍俊不禁,将许知雾的手拉过来,边给她擦眼泪边问,“阿雾这是怎么了,听谁说哥哥要成亲?” 许知雾扭着身子不肯说,却悄悄地瞪了许孜一眼,像是在警告他不许答应似的。 许母笑了一阵,而后叹着气对表姨母说,“你也瞧见了,我家这个小姑娘倔得很,我若是应了,她恐要跟我闹翻了天。也罢,这件事还是先不提,待孩子们长大了,再看他们是个什么情形吧!” 这会儿许孜也算是明白了许母与表姨母两个人叫他过来所为何事。 说起来,还得感谢阿雾闹的这一通。 许孜笑了笑,向许母二人告辞,“我带阿雾出去,不打扰母亲与表姨母用茶了。” 而后牵着许知雾出去。 最开始许知雾还拖着步子不情不愿,好似还在生他的气,出去之后却拉着许孜跑起来,许孜叫她慢一些,许知雾不仅不听,反倒跑得更快。 直到一处无人的角落,许知雾转过身,两手往腰上一叉,张嘴便质问,“你都不跟我扮新郎,却差一点和容姐姐成了亲。到底我是你妹妹,还是她是你妹妹?” “……”许孜实在没忍住,侧过头去笑了一阵,笑过之后才转回来,“如今当哥哥的还得成亲?” 他很少笑得这样恣意,眉在笑,眼也在笑,就连胸膛都在轻微地颤抖,就好像这样笑的同时他放下了很多沉重的东西,待不笑了,又得背回来。 许知雾蹲下来,双手托着脸颊,抬着眼睛朝上瞪他,模样凶巴巴,“我不管,我才是你妹妹!” 许孜要去摸她脑袋,却叫她“啪”地挥掉,嚷道,“我正生气呢,你待会儿才能摸我!” “阿雾等等。”许孜忽地抬脚走了,叫许知雾一个人愣愣地蹲在原地,生着闷气。 很快他又回来,带着笑说,“哥哥方才去和母亲说了带阿雾出门转转,母亲已经应了。阿雾妹妹去不去?” 说完,伸手在许知雾面前晃晃。 许知雾心底悄悄地欢快起来,面上还是鼓着脸撅着嘴,“那好吧。” 她伸出手,往许孜手心一搭。 许孜立马拉着她起身。 “等等。”见许知雾迫不及待要走,许孜拉住她,将她的披风帽子戴上来,而后给她紧了紧披风带子。小小的姑娘顿时被披风包裹得严严实实,脑袋圆乎乎,毛茸茸的边将她的小脸蛋围了一圈。 “做什么?” “外面的屋檐和枝桠无人打理,人走过容易落雪下来。”许孜按按小姑娘的脑袋,“好歹戴个帽子挡挡。” “那你也戴!” 许孜笑笑,便要伸手去碰自己的披风,却叫许知雾拉住了,“我来我来。” 许知雾招手让他低身,低一些、再低一些,直到她能轻松地碰到他的帽子,许知雾两只手都伸出来,将他的帽子牢牢扣在他头上,而后吃吃地笑出声。 “好了?”许孜站直了,摸摸自己头,总觉得有些傻乎乎,但小姑娘不让他摘下来。 小姑娘甚至还说,“哥哥,你看我们像不像同一种蘑菇?” “?” “是红蘑菇!你是大的,我是小的。” 许孜去将小白牵了出来,如今的小白已经和成年大马的体型相差无几,对于许知雾而言更是巨大,许孜将她抱上去,叮嘱她坐稳了。而后自己踩着马蹬上来,坐在她身后,将她牢牢圈住。 许知雾欢呼一声,“出发咯!驾!” 许孜忍不住笑,一夹马腹,小白撒开蹄子得得得地跑起来。 途经骈州书院,许孜稍稍慢下来。这些天书院不上课,此时冷清得很。 许孜问怀里的小姑娘,“过了十五就要回来上课,阿雾开不开心?” “……”许知雾扯了扯嘴角,有气无力地说,“开心。” 许孜暗自乐了一会儿,却不敢笑,叫小姑娘听见要转过来捶他的。 而后又去了街市,带了一根糖画回来,这糖画的模样乃是一个小人儿坐在大马上,无疑就是许知雾。许孜递给她,“今日将阿雾妹妹得罪了,这是哥哥的赔礼。” “哇……”许知雾欢欢喜喜地接过来,“哥哥破费了!哥哥也太好了吧!” 在小姑娘的认知里,糖画是很奢侈的吃食,她从不怀疑这个,毕竟她也亲手做过,费劲得很。 许孜将许知雾抱上马的时候,她还小心护着糖画呢。 两人骑着马往别处去,许孜见许知雾正咬着糖画,便放缓了速度,让马儿慢慢地走。 许知雾甜滋滋地啧啧嘴,听见许孜问她,“阿雾还气不气?” 她稍稍侧身,点点脑袋说,“气着呢,气着呢,还有什么赔礼呀?” 许孜失笑,点了点小姑娘的额,“贪心。”虽是这样说,他还是带着许知雾在街市上从头逛到尾,她就跟进货一样,看上什么拿什么,通通挂到马背上。 还有那卖面具的铺子,许知雾认认真真挑了两个,给了自己一个灰狼形状的,尖耳朵筒子嘴,挖空的双眼处却露出属于许知雾的那一双澄澈浑圆的大眼睛。 她将另一只白猫面具给了许孜,抬首问他,“哥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拿狼么?” 许孜很配合,“不知,为何?” “因为我叫阿雾呀,哥哥你听,阿——雾——”许知雾狼嚎一声,自己先笑出来,乐得倒在许孜身上,“像不像狼呀?” 许孜看着她,也弯了嘴角。 “那哥哥怎么是白猫?” 许知雾笑了一阵,说,“我觉得这个面具白白的,干干净净,和哥哥像。” 说话的时候,她头戴披风的帽子,脸上还戴着灰狼面具,只露出一张笑着的嘴,还有要露不露的一点虎牙,活像要去哪里做坏事。 “今天开心了么?” 许知雾重重点头,“谢谢哥哥的赔礼,阿雾很喜欢。” 意犹未尽地回家,许知雾见墙脚积雪堆得厚,还拉着许孜去堆了个雪人。 “哥哥,我脑袋捏不圆。” 许孜便蹲下,“我来。” 他的手比许知雾的大且有力,只这么三两下,雪人的脑袋便服服体贴地圆起来。 许知雾偏头去瞧他,他正心无旁骛地捏着雪团,神情认真地就像在写功课。外头大约有车马经过,震得院墙上的积雪扑簌簌往下落了一些,撒在他的墨发上,极为显眼。 看来帽子还是不该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