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小心翼翼的试探不同,杨重镜直接又了当,用这样的语言肯定了季楠的猜想,毫不吝啬地承认,自己曾经对于季楠给予的偏爱。 “季楠,你能听懂吗?” 见季楠不说话,杨重镜食指不重地敲了两下车门外壳,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像一个期末考试时对学生开后门的老师,对此无奈却又毫无他法。因为担心对方学不会,所以即便答案显而易见,也要反复询问,以确保万无一失。 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期末时的大学老师,只需要将学生提到及格线。他却贪心地希望,面前的这个人,可以在他这里,拿到满分。 “嗯,”季楠终于从那阵喘不过气中缓过神来,用力点了点头,肯定道:“我听得懂。” 他走上前,正好停在路灯的光影之下,眼睛被照得亮晶晶的,刚刚还有些低落的语气重新上扬起来,笑意毫不遮掩。 “所以我也学了,练了很久,哥哥。”季楠微微低头,手上提着的塑料袋被随后放进后座,和柔软皮革相撞时,微微下陷进去,发出沉闷的响。 “以前不太喜欢,因为我一个人总是很懒,” 他手长,皮肤也白,摁在黑色的车门边缘上,被对比的格外显眼。手掌外侧和杨重镜的肌肤要蹭不蹭的,贴在一起,产生了点似有若无的接触。 “但是今天晚上的话,我想我会喜欢上的。”季楠话音一停,又重复道:“会很喜欢,特别喜欢。” 月亮爬上树梢了,静悄悄地挂在上面,洒下皎洁的光。温润如水,蒙下来一片雾色的白。 季楠跟在杨重镜身后上了车,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 他是真的感到安心,所以在这种静谧的环境中,甚至产生了点难得的困意。一切都是和平的,杨重镜就坐在他的身侧,散发着温热的气息。 “到了,下车吧。” 杨重镜解开安全带,伸手在季楠眼前晃了晃。不知是不是季楠的错觉,睁开眼的一瞬间里,他似乎看到杨重镜在憋笑。 然而下一秒,他便知道,这不是自己的错觉了。 “流口水了,”杨重镜勾了下嘴角,用很低的声音道:“怎么困成这样。” “这么累就早点回去休息,赶一天行程了。”他直起身,从左侧下了车,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的,冲有些傻眼的季楠道:“下来吧,早点回去,时间不早了。” “可我们不是说好了……” 剩下的话季楠没能说完,他睡得松惺的双眼骤然清醒,仿佛看见什么不该在这里见到的人,从茫然到警惕,变化快到让人无法捕捉。 “又不急在这一天。”杨重镜没意识到什么不对,眼眸里还带着因为季楠睡到流口水的浅笑,温声说:“以后还有很多时间。” 作者有话说: 嘿嘿……猜猜来的是谁第54章“在家等你。” 以后,以后。 “以后”是多么美好的一个词。 季楠有些僵硬地收回视线,牵强地扯出一个笑容。他双眸注视着杨重镜的脸,想,他们会和杨重镜潜意识里认为的一样,拥有很多很多的以后。 不管再发生什么,他都不会退让一步。 “怎么了?突然不讲话。”杨重镜锁上车,见季楠还站在一旁发呆,侧扬起眼,朝他看过去。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杨重镜原本略带笑意的眼神骤然冷下去,如同淬了冰,光是看着,就能感受到其中的寒意。 他抿着唇,漠然地站了两秒,随即收回视线,再没有别的多余反应,似乎刚才的那些反常,只是季楠慌张过度而产生的错觉。 “别愣着了,走吧。” 甚至还能再次笑出来,杨重镜敛起冷淡的神色,单手提着个袋子,另一只手将车钥匙揣进口袋里,朝季楠招呼道。 季楠点点头,无视掉不远处站着的男人,默不作声地跟上杨重镜,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对方既然已经找过来,显然并不打算这样相安无事。他主动走上前,堵着小区的单元门,拦下了杨重镜前行的路。 “不打算邀请我上去坐坐吗?” 男人个子比杨重镜稍矮些许,说话时要略微抬起头,才能和杨重镜对上视线。可他周身上位者的气场实在过于足,所以连仰视都没有让这份攻击性少去,反而让杨重镜的低头,染上了臣服的意味。 “不太打算。”杨重镜微微笑了,他轻描淡写地扫了男人一眼,然后转过身,将手上拎着的东西递给季楠,说:“你先回去吧,早点休息。” “我可以等你,哥哥。” 季楠背脊挺得很直,语气虽然温和,却坚定的不容拒绝,倔强又固执。 杨重镜眼里没什么笑意,收回和男人对视的视线,转头看向抿着嘴,站在原地的季楠。他顿了两秒,温声说:“听话。” 音量并没有收着,清晰地响在空气中,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季楠被杨重镜这样注视着,最终败下阵来,睫毛向下耷拉着,无精打采地抖动两下,十指搅在一起,“嗯”了一声。 “乖一点,回去等我。”杨重镜抬起手,眸中的笑意淡淡,面对季楠时,耐性格外足。他声音温和,就差没把爱意写在脸上,看着季楠的眼光,就像看着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绝世珍宝。 季楠有些愣住了。 他喉结滚动一下,微微抬着眼,看向杨重镜的眸子。季楠没懂杨重镜的举动,但这并不影响他为此而心动。 他的爱就是盲目的,只要对方是杨重镜,就不管怎么样都可以。一切都在他的接受程度之内,因为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是他爱着的哥哥。 “好,”季楠点点头,配合地露出点笑意,提着塑料袋的手用尾指轻轻地勾了一下杨重镜的衣角,低声说:“有事要给我打电话,哥哥。” “我在家里等你。” “家”这个字被刻意地咬上重音,微微拖长,显出幼稚的炫耀。 “困了就早点睡,”杨重镜似乎被季楠的可爱逗笑,眼神宠溺又无奈,像叮嘱一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孩,说:“别让自己太累。” 站在一旁的中年男人气定神闲,看上去半点没有被眼前这两个眼神拉丝,到了家门口还要上演一出缠绵大戏的人给影响到。 他甚至一声不吭,直到季楠的背影终于消失在视线中,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看向双手插兜的杨重镜。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重镜。”男人微微勾起唇角,那双和杨重镜生的很像的眼睛里透着毫不掩饰的不屑和轻蔑:“你要向我证明的东西,就是这个吗?” “没有人要向你证明什么。” 杨重镜敛起笑意,唇角拉成一条平直的线。他眼里不带什么情绪,和中年男人不同,是淡漠的。 因为不在乎,所以连愤怒这种情绪,都懒得去产生。 “你总是长不大。”男人摇摇头,对他了如指掌一样,视线透过镜片直直落在季楠脸上,说:“你觉得你在我面前演,我会看不出来吗?” “他第一次能因为钱抛下你,第二次就会因为别的再次离开。没有谁离不开谁,尤其是像季楠那种,骨子里就自私的人。” “三年前我就和你说过,爱情是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东西,但是你固执己见,听不进去一句劝。我以为这么长时间过去,你会比以前成熟,没想到还是这样,幼稚到无可救药。” 即使嘴上说着这样算不上好听的话,男人的神色也依旧云淡风轻,保持着最基本的体面。 他一身西装合身得体,裁剪利落。发型也打理得完美,看样子是在来之前刻意收拾过。 好像不是来见自己的亲生儿子,而是来和商业伙伴进行谈判,装扮严肃到让杨重镜想笑。 “你自己这样,所以看谁都和你一样,是吗?” 杨重镜也的确笑了,只是笑意不及眼底,带着淡漠的凉薄,透过皮肉,刺痛进男人的心脏:“我一直也都挺幼稚的。” 他扯了下嘴角,漫不经心地说:“我最幼稚的时候,是以为我的父亲,应该会爱我。” 这句话一出,周边的温度都降了几个度。中年男人脸上的神情有些维持不住,嘴角处的神经抽搐几下,带动着面部肌肉也抖动起来。 “季楠抛下我又怎么样,我也不是第一次被人抛下了。” 杨重镜语气很轻,每一个字都透露着不在乎,落进空气里,余音缓慢地散去:“谁都可以说他,但是您没有资格。” “确实,和您说的一样,他离开我可以活。”杨重镜不太在意地撩起眼皮,停顿几秒之后,才勾起唇角,在男人的凝视之下,讥笑着反问:“可这重要吗?” “这不重要。” 他很快否定掉自己的问话,接着说:“因为本来就是我离开他不能活。” 杨重镜将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垂下眼,丝毫没有躲避对方的视线。他看着眼前,和自己几分相似的,被他称作“父亲”的人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是我,离开他,活不了。” “就算你再把我关进那个精神病院五个月,十个月,五十个月,我也只有这一个答案。” 杨重镜淡淡笑了,说:“我没的治,我就是爱他。” “我在医院死不了的,没有他我才会死。”他低声说,依旧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如同陈述一个事实:“让你失望了,爸爸。” 杨天德伪装出来的冷静假象,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终于裂开一道缝隙。 他紧咬着后槽牙,努力克制着自己溢上心头的火气和无厘头的慌张,被杨重镜的言论气笑了。 “你是还恨我,所以说出这样的话来?”男人很快收拾好情绪,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理清思路后再次开口:“不管怎么说,我是你的亲生父亲,我不会害你——” 杨重镜笑笑,打断道:“我不至于幼稚到分不清爱和报复。” 他从一开始就一直没什么波动的眼神终于起了点波澜,这回是对杨天德的不屑:“我不会为了给你添堵,拿自己的感情开玩笑。” 杨重镜说这话时,神色认真,染上了点活人的气息,不再是那副看他如看地上蝼蚁的表情。 杨天德于是知道,对方说的是实话。 他是真的这样想,不是在置气,也不是在冲动。 杨重镜翻来覆去想过很多个夜晚,纠结过,更痛苦过。他无数次想要放弃,但最终还是没法欺骗自己的心,所以破罐子破摔,认了这个事实。 事实就是,谁没了谁都可以,但杨重镜不能没有季楠。第55章“下次不会让你等。” “哥哥,你们聊了好久。” 杨重镜从口袋里掏钥匙的动作顿住,被骤然出现的声音引得一惊。 楼道里的声控灯没有开,他沉浸在刚刚对话的余韵里,走神得严重,所以没有发现自家门口,居然还蹲着一个人。 听到声音的时候,杨重镜才循着声源望过去,看见季楠蹲在地上,缩成一团,正眼巴巴地抬着头,可怜兮兮地看向自己。 他握着钥匙的手指轻蜷,感到指尖泛着酥麻,如同被电流刺痛,传递到全身血液。 短暂的几秒里,连嗓音也一同丢去了似的,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你怎么在这?” 杨重镜清清嗓子,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握住钥匙的手插在口袋里,在季楠看不见的地方,有些用力地攥紧:“不是说让你早点休息吗?” “但你也让我等你了,”季楠坐在地上,周边被几个装满货物的大号塑料袋包围。他的头发散下来,落在双肩,发丝垂到膝盖上,衬衫被压得有些发皱。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是有些狼狈的。 这一点都不精致,也不漂亮。 但杨重镜的心跳依旧为此而漏了一拍,因为他清晰地听见,季楠用他独特的语调,有些固执地坚持道:“我想等你回来,杨重镜。” 季楠很久没有这样认真地喊过杨重镜的名字了。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有在生气的时候,他才会这样去叫杨重镜的全名。 他是个喜欢对杨重镜撒娇的性格,就算是吵架,也从来不会大吵大闹。 总是弱势的,用退让来换取两方的和平。 唯一发脾气的方式,大概也就是不再叫他“哥哥”,以展现自己的不高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快来哄我的气息,好让杨重镜再爱自己一点。 杨重镜不是一个会在意细节的人,和季楠在一起之后,却也学会了如何从这些细枝末节去分辨对方的情绪。 声控灯终于亮起来,发出刺眼的,冷白色的光线。 杨重镜下意识地闭了下眼,以适应黑暗之后突然降临的光明。 他睁开眼,终于看清了季楠此刻的姿态。对方眼睑泛着微红,手心攥着那根黑色的皮筋,指尖微微捏着,像攥着唯一的一点慰藉。 “起来吧,地上凉。” 杨重镜愣了愣,等那阵突如其来的耳鸣过去,朝季楠伸出了自己的手。他说不出别的话,只能尽量维持着面色的平静,说:“下次别坐在地上了。” 季楠抿起唇,将皮筋套在手腕,单手撑着瓷砖的地面,借力撑起身子,随后才伸出干净的那只手,放在杨重镜递过来的手心,站了起来。 “我本来是蹲着的,没要坐在地上。”季楠用手背揉了一下眼睛,原本泛着红的眼被揉过之后,变得更加红起来,看上去有点吓人:“后来腿麻了,所以才坐下去的。” 他说这话时的语调低落,长睫向下垂,遮住了眸底的神色,却让人莫名的感觉到,他在委屈。 像控诉一个晚归的丈夫,是因为杨重镜说好让他等,却让他等得太久,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情景。 “嗯,”杨重镜轻握了一下季楠搭上来的手,说:“以后不会这么让你等这么久了。” 季楠的手冰凉,和杨重镜指尖灼热的温度不同。似乎被冰到,杨重镜眉头不自觉地拧起,低声斥责道:“手怎么这么凉。” 好像站在楼底,吹了这么久风的人,不是杨重镜,而是他一样。 “我体寒,一直都这样。”季楠指尖动了动,将手从对方的手心中抽离出来,解释道:“地上有点凉,我刚刚撑了很久。过一会儿就好了。” 杨重镜点点头,不知道信还是没信。他垂眸看了一眼季楠撤回去的手,随即收回目光,从口袋中拿出钥匙,跨过堆了一地的塑料袋,拧开了关着的门。 玄关处的灯被他摁开,发出暖黄的光线,和楼道里冷白的光对比鲜明。 里面是温暖的,充满杨重镜生活气息的。 季楠站在原地,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的眼神有多么贪恋。 人在见到美好事物时,总是无意识地流露出向往的情感。季楠无法遮掩自己的渴望,却同时小心翼翼,矛盾又自持,站在门口,没有跟进去。 杨重镜换掉鞋,等了两秒,没有等到季楠的身影。才转过身去,问:“怎么不进来?” 转过去之后,他才看清季楠的神色。 其实刚刚在黑暗中,不能清楚视物的时候,杨重镜就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他想,季楠可怜兮兮的样子,就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流浪猫。 缩在自家门口,身上被茫然和孤寂笼罩,等着一个不知道还要不要自己的人回来。季楠抬起头来看他的那一眼,和同时响起的声音,几乎要将杨重镜那一刻空落的心,被骤然袭来的酸涩填满。 “进来吧,”杨重镜眨了下眼,试图忘掉刚刚那副让他揪心的画面,说:“门开着会进风。” 他弯下腰,将门外堆着的塑料袋提进门,走向客厅里,留给季楠一个背影,说:“鞋柜里有拖鞋,你上次穿过的在第二格,自己拿。” 季楠愣愣地看着对方向前走的背影,被杨重镜话语里无意识透露出来的亲昵惊得一时之间说不出任何话,只能傻傻地站在原地点头。 点完才反应过来,杨重镜背对着自己,根本看不见点头的动作。 “好。” 季楠应声道,唇角终于上扬起来,心情在短短几个小时里,比坐过山车还要跌宕起伏。好在最后的结果算得上好,以季楠意外踏进杨重镜的家告终。 “这些你等会记得拿回去,我不吃。”杨重镜将袋子里的东西翻出来,零食扔满了整个沙发,有的被挤到地面上,凌乱地散开去。他挑了几样出来,站起来拉开冰箱门,将那几样放进去。 冰箱冷藏室冒着凉气,里面东西不算多,被塞了几样之后倒变得满起来,没有一开始那样空荡。 季楠跟在后面,一样一样地递到杨重镜眼前,然后在对方拒绝之后又收回来。他稍微侧过头,从杨重镜旁探出去,注视着他将冰箱内东西码齐。 拉开的冰箱门上放着很多饮料,排列整齐,瓶身都冒着乳白的水汽,接触到空气的瞬间又结成珠,沿着瓶身的形状向下划去。 种类很多,像个小型超市。季楠的视线于是被吸引过去,下意识地多看了几眼,想要数清具体有几种。 只是默念到“6”时,就被杨重镜的声音打断了进程:“想喝就自己拿。” 季楠这才望过去,发现在自己发呆的时间段里,杨重镜已经将一切收拾完毕,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说:“这里面都是冰的,可以先拿出来放着。” 季楠被看的有点不好意思,好像自己进来,什么忙都没帮上,眼神光顾着去拿杨重镜家的吃的一样。 他张嘴想要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也没有杨重镜以为的那么好吃。话到了嘴边又想,解释才显得多余,干脆没有出声,默认了杨重镜的观点。 罐装的可乐只剩下一瓶,放在最底一层,很边缘的角落里。 季楠大概扫了一眼,伸手将那罐可乐拿起来,另一只手随之抬起,想要将冰箱门关上。 “你什么时候开始喝可乐的,”杨重镜视线从季楠葱白的指尖上移,直直地看向季楠回望过来的双眼,说:“你不是不喝碳酸饮料吗?” 季楠被盯得不太自在,握住罐身的指尖也随着主人的情绪变化而收紧,泛出些许白来。他张了张嘴,被问的哑口无言,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怎么不说话?”杨重镜双臂环胸,身子靠着另一边的冰箱门,唇角微微上扬,眸子却深沉,让人看不出其中的真实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