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贲本能地向那人挥出一记手刀,速度快到只在瞬息之间,然而那人竟然躲了过去,一手钳住了王贲将他丢进了旁边的水缸里,“噤声。” 王贲被他按着头摁在水缸里,听见那声音直接僵住了,他还没来得及反应,隔着嗡嗡水声,就听见有人敲响了院落的门。 有人将一顶盖子盖在了水缸上,王贲探出头来吸了一口气,外面禁军的声音响了起来:“打扰司寇了,刚才宫里出了事,有个玄衣的秦国使臣跑了出来,不知道司寇方不方便搜查?” 态度也是果决,连一声客气都没有,直接就要搜查。 一道温和的声音回答了他:“请便。” 禁军郎中令当即一声令下:“搜。” 搜查的声音持续了大概有半盏茶,那些人匆匆离开。 水缸上的盖子被掀开,王贲像个落水鬼一样看着出现在他面前的韩非:“原来你是韩国司寇?你救我干什么?” 司寇是好过瘾掌刑讼律法的官职,换到秦国就是李斯现在在做的廷尉,他又是秦人,韩非竟然知法犯法救他? “先出来吧。”韩非伸出一只手。 “等等。”王贲却待在水缸里没动,他想起刚才和韩非过手,对方居然能避开他的攻击。王贲眯了眯眼,“你会武?” 韩非笑了笑:“这不是什么稀罕事。” “那倒也是的。我们大王也会……你救我干什么?” 韩非默然了一下,才道:“冯昧之死,是相邦安排的。” “张平?!”王贲差点跳起来,“那把火是他放的?!他搞什么??” 韩非平静地打断他,“听我说,中郎将,秦国有人绑架了张良,威胁张平杀了李斯和姚贾。” “不可能。”王贲不假思索,“不可能。大家一心为了秦国,不会的!” “不管中郎将信不信,事实如此。” 王贲快炸了:“那你怎么知道?!你和张平一伙的?是了!肯定是!你把李斯叫出去拖延他,姚贾在传舍等不到李斯就出来找他,然后传舍失了火,你们想把冯昧的死栽到李斯和姚贾头上,是不是?” 韩非静静道:“中郎将说错了。传舍起火时,师兄和姚贾都不在现场,反而证明无罪。” “那李斯为什么要我跑……?”王贲抓了抓头发,“他和姚贾都……我这是什么脑子啊,到底怎么回事?” “这件事,是张相和我一起商议的。他知道师兄和姚贾如果死在韩国,必然会引起两国交战,张相一向是求和的,他不希望如此。” 但是张平不答应,张良就会死。于是他只能假意答应他们的计划,再与韩非商定破敌之法。 “韩国王宫守卫森严,他们威胁张相在今天将刺客以侍者的身份带进宫去,方便他们暗杀师兄和姚贾。正好我和师兄约定在今天见面,于是将他引出来。本来想再以什么借口让姚贾也出来,好暂时让他们计划落空,但是没想到冯昧会去传舍。” 王贲还是有些搞不懂:“冯昧又怎么了?” 韩非道:“原本只要他们计划落空,他们必会另做安排,我和张相也有时间可以趁机寻找张良的下落。但是刺客应该是看穿了这一点,他杀了冯昧,又放了火,是对张相的一种警告。” 王贲勉强理清楚了:“就是说,张平被威胁了,有人要他杀李斯和姚贾,但是张平不愿意,又不得不这么做。于是让你趁机把李斯和姚贾引出传舍,让刺客进宫后计划落空,对吧?” 韩非点了点头。 王贲又摸不着头脑了:“那李斯为什么要我跑???” “他应该是把这件事当成是嫁祸了,不过我和张相的确也是这么安排的。” “原来是这样……”王贲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脯,“那就好,那就……嗯?等等?嫁祸???” “是的。”韩非笼着袖子静静站在那里,“我是司寇,唯有在牢狱中,我才可以保住他们。” “你等等。”王贲把头埋进水缸里泡了泡,一把抹去脸上的湿头发和水渍,总算清醒了一点:“你保住李斯和姚贾,那张良呢?万一那些人杀了张良?” 韩非平静道:“所以我们需要你的帮助,中郎将。张相现在被人盯着,无法调用军队。你带了一千人,这些人可以帮我们寻找张良。张相和我都会想办法拖住秦国那边,如果实在撑不住……张良和秦国使臣之间,只能活一个。” 韩非取出了一个用火漆封了口的小竹筒:“这是秦国那边为示诚意送来的信,张相让我转交给你,此事秦王应该还不知道,请你想办法将它送至秦王手中。” 王贲接了竹筒,犹豫道:“可是这信送去秦国,万里之遥,会不会来不及?” “还请竭力一试。”韩非向王贲行了一礼,“我已经将知道的都告诉了中郎将,此事不但关系张良和师兄性命,还有可能挑起两国战争,如若魏国和楚国也加入其中,受损的最终必是秦国,中郎将,这件事,你必须帮我。” “好好好……”王贲被他说得头都晕了,他果然不适合这种阴谋论,他将竹筒塞进袖子里,“那我现在就去,关于张良,你们有没有什么线索?” “没有,当时是夏祭,人太多了,一点线索都没留下。” “那有点难啊,我尽力!好吧!我先走了!告辞!” 韩非双手持平鞠了一躬:“多谢。” 外面的追兵已经不见了,王贲沿着屋顶飞速走着,万幸,今早在汤饼摊上,魏公子告诉了他一个地址。 · “先生,这本放在哪里?”三楼书房中,赵政拿起了一卷地上散落得到处都是的竹简,一边卷起来一边问。 嬴政正在整理书架,他指了一个位置:“那儿。” 赵政踩着小凳子,抬手将竹卷放了上去,“先生觉得张良为什么会失踪?” “想想他的身份,多半和张平有关。”嬴政被灰尘呛了一下,袖子拂了拂空气里的尘埃,“这小子真是,书看完就扔,还要劳烦我的大王一起整理。” 赵政站在窗户透进来的阳光里,回头看了嬴政一眼。他不知怎么有些失落,“先生很喜欢张良吧。” 嬴政将窗开大了一点,用袖子捂着口鼻,一手拿着鸡毛掸子,“还好,就是太活泼。” 他说着将赵政揽到身后,“灰尘太多,你先出去。” 赵政垂了垂眸,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他低低嗯了一声,转身走到门外,看着嬴政的背影,手里轻轻摩挲着衣服下百岁锁。 大家好像都喜欢活泼的人,像他这种不怎么说话的,反而让人疏离。好像从小就是这样的,从回到秦国之后,长辈们就只在课业上夸奖他,其余的时候,他们更多喜欢的是成蟜。 成蟜从小就很会说话,嘴甜,会做讨人喜欢的事情,会耍点小聪明,尽管课业做得不好,大人们仍然喜爱他。 十三岁继位后,连他自己都很喜欢成蟜,所以把长安君的封号给了他,给他靠近咸阳的富饶封地,纵容他招纳宾客,暗养死士。当然,跟头也栽得很大就是了。 “先生。”赵政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我有没有很讨人厌。” 嬴政手里的鸡毛掸子一顿,“什么?” 赵政背靠着门沿,低着头道:“我觉得好像没有人喜欢我。” “说什么胡话。”嬴政草草将书架扫了一遍,转身离开书房,和赵政往二楼走去:“很多人都喜欢你,你很好。” 赵政有些狐疑:“真的?” 嬴政:“真的。比如一个叫系统的人,她就很喜欢你。” 赵政坐到了榻上,皱了皱眉:“先生怎么知道她喜欢我。” 嬴政:“她告诉我的。” “……”赵政觉得先生就是在安慰他,甚至安慰得非常不走心,因为系统这个名字听上去就很敷衍。 赵政有些懊恼。他白净的脸上沾了些灰尘,眉头一皱起来,委委屈屈的就像个摔了一跤的小仓鼠。 “不相信?”嬴政凑过去用沾水的手帕擦了擦他的脸,“那还有先生,先生也喜欢你。” 赵政趁机反问:“那先生会像男女之间那样喜欢我吗?” “……” 小孩还真是见缝就插针。 嬴政咳了一声:“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吞并六国,忘了先生的教导了吗?为什么想要先生那样喜欢你?你不觉得那是不对的吗?” 赵政理直气壮:“我没觉得不对。古来君王喜欢男子的不在少数,为什么我不可以?” “哦……”嬴政拖着长长的尾音,一边点头一边把手帕扔到了水盆里,负起了手,俯身看着坐在榻上的赵政:“那你的意思是,你喜欢我,所以想让我也喜欢你?就像越人歌那样,或者像市井谣传里那样?” 赵政的脸刷的红了,“没有!我……”赵政深深呼出一口气,冷静了下来,“我只是随口一说,先生不要当真。” “嗯?真的?” “……” 这一刻,赵政看着嬴政,他不知怎么,满脑子就剩一个想法——他要说出来,他要告诉这个人自己是怎么想的,他受够这种感觉了。 这种不受他控制的、仿佛永远不会有结果的感觉。 他可以将那么多朝臣都牢牢掌控在权柄下,可以生杀予夺,却不能得到一个人的感情。这让他非常地挫败,这件事没有答案,他就觉得自己像是飘着一样,可他又那么矛盾,因为他从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他知道先生不喜欢他,他说出来只会把先生推得越来越远。 这是第一次,赵政产生了一种近乎怨怼的情绪,他有些偏执地想,为什么先生不喜欢他,为什么不能像男女之间那样喜欢他?他又为什么不能忘记这份感情?这样的感情除了徒增烦恼,又有什么意义? 惊涛骇浪翻过,赵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摇了摇头:“先生,我们不说这个了。” 声音沙哑。 嬴政看着他,眸光微微一暗。 “长安君!”外面的玉兰树旁,王贲从墙头跳了下来,他远远就看见窗边的嬴政,“李斯和姚贾出事了!” 嬴政道:“上来说。” 王贲飞速地奔上了二楼,见到赵政直接扑通跪了:“大王!我们现在就回秦国!这里太危险了!” “别急,说清楚。”赵政坐在榻上,拿了一盏茶,刚才还在纠结的情绪全都消散了,他整个变得异常冷静,仿佛身在秦国的朝堂,气息变得锐利而冷淡:“说重点。” 王贲自己都是混乱的,他自己捡了捡重点说了,大部分都是嬴政和赵政在问,等事情理清楚,赵政刚刚把那一盏茶喝完。 王贲将韩非给的那个竹筒奉了上去:“这是秦国那边和张平合作以示诚意的密信。” 赵政扫了一眼:“写了什么?” 王贲:“这我不知道的大王!我不敢拆的!” “嗯。”赵政淡淡应了声,“先生怎么看?” 嬴政为了避嫌,站在窗边修理着花盆里的花。他头也不回道:“大王自行决定即可。” “那就烧了吧。” 王贲:“啊???” 嬴政:“啊什么啊,让你烧了,去吧。” 王贲:“……不是,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赵政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自己想。” 王贲挠了挠头:“……我要想得到也不会问了啊大王,我笨啊!” 却是嬴政笑了笑,把旁边的烛台点燃了,“这件事,张平和韩非未必就是清白的。倘若真是秦国有人在作乱,你以为大王会不知道?” 王贲瞪大了眼:“谁这么大胆子要陷害李斯和姚贾,回去我就砍了他!” 嬴政摇了摇头:“没这么简单。你带的一千人在哪里?” “韩王不让进城,都驻扎在城外。” “好。”嬴政给了他一份绢帛,“让他们去这个地方,把张良安全带回来。” “……”王贲彻底傻了,“???长安君,你怎么知道张良在这儿???” 嬴政想了想,“一个叫系统的人告诉我的。” 赵政:“……” 他觉得先生已经敷衍到连起个像样点儿的新名字都懒得了。 王贲看了看上面的地址,离他的精兵驻扎的地方还挺近,他挠了挠头:“不是,长安君,你早就知道张良在哪儿,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啊?万一他出了事?” “……” 嬴政觉得王贲这个脑子是真的不太好使。 这次赵政倒是慷慨地解答了一下:“姜太公。” 王贲一点就通:“明白了!钓鱼!对吧!长安君故意让他们抓走张良,引后面的人出来?那你们一定想好对策了是不是!” 赵政:“没有。” 嬴政:“听天由命。” 王贲:“……” 他真的理解不了高手的脑回路。 作者有话要说:阴谋什么的我真的写不来,秃了,大家将就看吧哈哈哈哈哈第31章忙着谈恋爱 王贲看了看手里的竹筒,打算把它烧了。赵政却忽然道:“慢着。” 王贲一顿,忙把竹筒奉上:“大王。” 赵政摆了摆手,眼不见心不烦似的:“你拿着吧。” “哦哦,好。”王贲听话地把竹筒揣进了兜里,指了指外面:“那我现在去找张良?把他带回这里?我们要不要趁机威胁一把张平,让他把李斯和姚贾放出来?” “不。”赵政垂眸,调整了一下姿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漆案。这件事恰好可以试探张良的态度和才能,他沉静道:“先把张良带到这里来。” “好!我这就去!” 王贲拿出绢帛来确认了一下地址,一溜烟地跳出了窗外,抓着一枝白玉兰的树枝一荡,向后翻出墙外。 嬴政望着他翻墙的身影,不知怎么就想到当初赵政的样子,笑了笑:“有门不走,总是跳墙。” “他和蒙恬也就只在王宫里才人模人样地走走路。”赵政半倚着靠背补充了一句,手指在眉宇间烦躁地推了推,话锋一转:“咸阳那边怕是有些问题。” 嬴政用小剪刀修剪着花丛:“哦?” “我出来这件事王绾知道,他半天会送一封监察信过来,但是……昨天到现在,我都没收到。” 嬴政动作一顿,换了个小铲子给花盆松土:“我觉得不错,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出来瞎跑。” “……”赵政有些郁闷地看着嬴政,“先生不关心一下我的安危吗?” “关心有用?” “……” “有那个心思关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