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下了雨更要除草。” 张良:“……” 一天不拆我的台会死?! “雨水关系着收成,总比除草重要得多。”嬴政望了望树荫间的烈日,“那就来一场雨吧。” 张良:“?” 半盏茶后。 一场大雨倾盆而至。 潇潇雨幕中,田野上一片浓郁清亮的绿色。 与此同时,新郑城内,白衣少年执伞在一处门前停下了脚步。 大门落着锁,院子里有白玉兰从墙头探出来,花枝在雨中轻轻起伏。赵政抬手折了一枝,水珠落了半边雪白袖子,袖底的正红色滚边鲜艳猩红。 身旁的便衣密卫提醒道:“打探到了,魏公子和张良还有韩非去了新郑城郊。” “嗯。”赵政淡淡的应了一声:“去做什么?” “张良在地里除了一会儿草,魏公子和韩非站在一边看,他们在回来了,大概要一盏茶的时间。” 赵政微卷的眼睫原本垂敛着,闻言轻轻抬起。他将手里的伞给了密卫,仍是淡漠的样子:“下去吧。” “这,公子,淋了雨会着凉。”密卫硬着头皮提醒,却正好对上了赵政冷冷睨过来的视线,瞬间接了伞,小声道:“下臣告退。” 密卫说完带着伞消失在雨幕中的巷口。 只留下赵政若有所思地站在檐下,凝视着墙上的青苔。 一盏茶后。 马车缓缓停在院门前。 大雨还在继续,从城郊回来的嬴政打着伞走了下来,刚想回身让张良和韩非下来,冷不丁与巷子口的白衣少年对上了视线。 赵政站在大雨中,打了一把伞,在巷子拐角处,既能看到这边,又不易被察觉。浅淡的琥珀色眼睛在雨水中显得湿漉漉的,一瞬不瞬地看着嬴政。 嬴政隔着纷纷雨丝和他对上了视线,还未反应过来,那边张良扯着韩非从马车里跳了下来,特别自然地挽住了他的手臂,带着韩非直往伞底下躲:“哎哟魏兄你怎么不打着我点儿!我淋坏了可是要花你的钱治病的!我说这雨也太大了……嗯?魏兄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嬴政回身不可察觉地挡了张良一下,“你先和韩非先生去休息。” 韩非道:“正要回府,就不叨扰魏公子了。” “那什么,我送送你……”张良吞吞吐吐道,“顺便回相府看看。” 嬴政知道他是去看相国张平,就让车夫送他们两个回去。 等马车远去,拐角处已经不见了赵政的身影,嬴政撑着伞大步走了过去。 刚转过巷口,就看见赵政站在一丛树影下。两面是高墙,地上铺着青石板,一眼还能望到尽头的河道。大雨将赵政的身影冲刷得清减而朦胧,眼底也晕开了一层浅淡的水色。他孩子气道:“寡人不开心。” 嬴政失笑,连谦称都用上了,看来是真的不开心。他道:“怎么了?” 赵政抬了抬眼,眼睫沾了水汽,失落道:“先生不会明白的。” 那嬴政也没有办法了,哄人真不是他的强项。他道:“那怎么才能开心,我的大王?” “……”赵政犹豫了一下,“那,那先生再说一遍刚才的话。” 嬴政:“……怎么才能开心?” 赵政沉默。 嬴政明白了:“我的大王?” 赵政的眼睛亮了一下。 嬴政忍住了笑意,“喜欢听这句?” “……”赵政沉默半晌。 嬴政已然明白赵政的心思,他太了解这家伙的脾气了。 他不禁笑道:“那要不要回去换身衣服,我的大王?” “……”赵政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衣摆被雨淋湿了,但想起韩非和张良可能在先生那里,又拒绝了:“不去。” “哦。”嬴政低着头踢了踢青砖里冒出来的一朵小白花,“大王真的不去?” 赵政默不作声。 嬴政叹息一声:“我还给大王准备了点心和新郑的衣服,大王不来,那就送给张良好了。” 赵政立刻抬起头来,强势道:“不许。” 嬴政:“嗯?” 赵政一把抓住嬴政的手,拉着他往巷子外走,刚要右拐,直接被嬴政拽住:“走错了我的大王,是这边。” 出了巷口,嬴政直接把赵政拖回了自己的住处。赵政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嬴政给他准备的干净的衣服。 这是新郑的风格,紧袖长袍去了外氅,非常普通的胡式的蓝衣,但是穿在赵政身上就一下子好看起来了。 “先生知道我的尺寸?”这衣服是根据他的身量做的,一穿上就知道。赵政整理着袖口,心里的郁闷消减许多。 “找少府问过。”嬴政端着茶,却是没喝,一瞬不瞬地看着赵政。 赵政穿这身衣服,和穿秦王的礼服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 赵政没注意到他的视线,垂首正了正颈后的衣领,一顿,抬头道:“韩非和张良不在?” 嬴政将茶盏送到唇边:“都回去了。” 他将桌上的糕点推到了赵政面前:“新郑的点心不错,你尝尝。” 赵政对这个不感兴趣,但是先生一番美意不能拒绝,他拿起来尝了一口,一顿,又吃了一口。 过了一会儿,一整碟儿点心都被他吃完了。 嬴政头一次见他吃东西这么不矜持,默默把手里的茶给了他:“你……路上没用膳?” 赵政吃得腮帮子鼓鼓的,像仓鼠一样看着他。安静片刻后,他一下子转过身去,把糕点就着茶水囫囵咽了,才转回身来,拿手帕擦了擦嘴,矜持道:“嗯,等得太久,有点饿。” 然后打了个嗝。 嬴政:“……” 赵政:“……” 嬴政觉得赵政这样子莫名有点可爱,他忍不住又拿了一碟糕点出来,“还吃吗?” 看他吃东西居然很满足是怎么回事? 赵政看着那各式各样的精致糕点,抿了抿唇,最终向恶势力低头。 这次他细嚼慢咽,吃得非常矜持。 嬴政就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吃,他发现赵政从手指到嘴唇都可爱得不行,连带着那些沾在他嘴上的糕点渣都可爱了起来。 眼见赵政又吃完了一碟,嬴政又拿出另一份赵政没吃过的点心,有点期待地看着他:“还吃吗?” 赵政:“……” 先生你在喂猪吗? “不吃了?那就收……” “先生。”赵政拦住起身的嬴政,把碟子从他手里夺过来,拿了一块水晶糕,若无其事地继续吃。 嬴政将手臂叠在案上,满足地看着他:“大王什么时候回去?” 赵政慢吞吞地吃着:“我骗他们说斋戒十天,去掉路程耽误的时间,在这里只能待六天。” 六天很长了,嬴政听完就开始想怎么打发张良。韩非没事,没有张良撺掇他不会主动过来,重点还是张良,这小子太皮了,又猴精,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突然…… “魏兄!开门啊!” “……” 要不是觉得毁形象,嬴政真的想翻张良个白眼。 赵政眯着眼往窗外看了眼,“我去寝室,先生见他吧。” 他说着转身往寝室走,没几步又忽然折了回来,把桌子上的点心拿走了。 “魏兄!”一开门,张良就把一沓药包怼到了嬴政面前,“你的药吃完了,我刚给你去抓的!” 嬴政:“……” 张良:“魏公子?你看上去不太开心啊?” “没有。”嬴政接了药,“还有事吗?” “有!我又被我爹打了一顿!所以来投奔……咦,魏兄,你好像更不开心了……?” 赵政这事儿要瞒过去,张良又不能往外赶,嬴政沉沉看了张良好一会儿,直把张良都看毛了:“魏兄,出什么事儿了?” “没什么。”嬴政提着药转身,“进来吧,家里来了人,正好让你们认识一下。” 张良来了兴趣:“什么人啊?是不是秦王?他按捺不住相思之苦,偷偷来找你了?” “……”嬴政脚步一顿,抬头看了眼寝室的窗,果然看到一片蓝色衣角,赵政就站在窗边。 那一刻他特别想抽张良。 他回头耐心道:“不是,是表弟。” “啊,表弟啊?”张良非常失落,“说实话,魏兄,我感觉你不像是会给秦王戴绿巾的人,你们之间一定有误会!” 嬴政:“你闭嘴。” “我说中了是吧!”张良直跳脚,“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要把你逐出来?他不爱你了,厌倦你了?要真这样,那他就是个负心汉啊魏兄!为了你这口气我也不会去秦国给他卖命的!” “……” 已经到了二楼,嬴政开门之前暗暗吐息了一阵,才回头对张良耐心道:“我表弟比较单纯,这些话不要在他面前说,嗯?” 张良立刻抬手发誓:“放心!我绝不会教坏小孩子的!” 嬴政:“他比你大三岁。” 张良:“放心!我绝不会教坏大兄弟的!” …… 嬴政还想叮嘱他几句,身后的门却忽然开了。赵政站在一片清光中,把手里那碟点心递给了张良。 张良被他突然出现吓了一跳,躲了躲,看清之后,又立刻接了东西,“魏兄的表弟,对吧!在下张良,幸会!” 赵政纯真地看着他:“赵婴,幸会。” 说完他看向嬴政:“表兄,我想吃先前吃的点心。” 嬴政:“没有了。” 赵政:“那表兄去买吧?我想和张良玩儿一会儿。” 张良:“巧了!会下棋吗,最近没人陪我下棋,太无聊了!” 赵政点头:“会的。”他说着把嬴政往外撵一样:“表兄再去买些别的吃的,晚点回来。” 嬴政:“……” 走出门口时,嬴政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眼,只看到窗台上,赵政和张良对面坐在一起,手里抱着一盏茶,非常乖巧的样子。 但是他知道,赵政绝对是想套张良的话。 赵政也看到了他,朝他挥了挥手,然后真诚地看着张良:“我之前听到你在院子里说,表兄和秦王……嗯,他们怎么了吗?” “你不知道?”张良非常吃惊,“六国都知道啊,你表兄是秦王的……” 说到这里,张良想起嬴政嘱咐的话,觉得这个赵婴这么单纯,直接说不太好,就换了个委婉的方式:“他们是好兄弟!好到睡一张床的那种!” “一起睡觉?那是挺好的。” “唉,我说的这个不是普通的睡觉啊,还会搂搂抱抱卿卿我我什么的,你懂吧?不懂就算了!小孩子不要听这些,对身体不好!” 赵政:“……不太懂呢。” 张良真想按着头给他科普一下,“你比我都大三岁啊,这些都不懂?” 赵政持续性装傻:“你给我讲讲他们的事,说不定我就懂了。” 张良一拍桌子:“这是我强项!等着,我去拿棋和酒啊!” · 大街上,背影修长的紫衣青年打着伞静静走在雨中。 平时热闹的新郑街头已经没什么人,青年走进了一家点心铺子。 花样太多,他挑了些看着格外精致的,付过钱走出门口时,余光忽然瞥见一道人影从身侧的墙边闪入巷子。 嬴政一手提着漆盒,一手打着伞,走过巷子口时往里扫了一眼,只看到延伸到深处的青石路和探出墙头的数枝白玉兰。 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回到住处时,张良已经被赵政灌得烂醉,桌子上的棋局乱七八糟,棋子洒得到处都是,空酒坛还咕噜噜地滚到了他脚边。张良嘴里还在咕哝着什么“跟你说,我要真去了秦国,见到赵政,我第一个上去替魏兄打他一顿……嗝……” 赵政从容地坐在一片狼藉中,托着腮看着张良,目光又落在嬴政身上,眉眼弯起,笑得像个小狐狸。 嬴政有条不紊地放下东西,把酒坛放好,然后拎着张良的衣领直接把人拖到三楼扔进书房,砰的一下关上了门。 回到二楼后他看着赵政:“他胡说什么了?” 赵政若无其事道:“讲了点秦王和魏公子的故事。” 嬴政眼皮一跳:“都是市井里谣传的,随便听听就行了。” 赵政点头:“先生说得对。” 嬴政稍稍松了一口气,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却又听见赵政说:“我忽然觉得,喜欢男人也挺有趣的。” 嬴政喝茶的动作彻底顿住了:“什么?” 赵政看着他:“我要是喜欢男人了,先生会骂我吗?” 嬴政放下琉璃盏,微不可见地调整了一下呼吸。 赵政:“先生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嬴政:“……我没有。” “有。” “……” 他只是没想到赵政会这么快把这件事摆到台面上,想了想,道:“喜欢男子没什么,别耽误大事,嗯。你的子嗣还是要有的。” 赵政兴趣缺缺:“有赵宪了,而且我不喜欢女人。” 嬴政:“……” 小孩不听话怎么办?是直接打还是直接打? “开个玩笑——先生给我买了什么?”赵政将目光落在嬴政带回来的食盒上,转开了话题。 虽然这么说,但神色里并没有任何的好奇,显然他并不在意盒子里是什么。 “几样新的点心,你应该吃不下了。旅途劳累,去睡一会儿吧。” 赵政被他推着走进寝室。室内关着窗,窗帘也是拉起的,光线幽蓝而昏暗,几乎和赵政的衣服融在一起。赵政正要去解衣带,忽然转身看向嬴政。 嬴政正在案前帮他燃香,刚刚合上黄金的镂花盖子,“怎么了?不喜欢这个?”